皇后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暗骂一声“老滑头”,也不以为甚,随即便托着香腮,皱着眉头沉思了半晌。
她想起那件被方宛晴提起的隐晦往事,就觉得心惊肉跳。
多少年了,知情者越来越少,再没有什么人可以撼动她的地位,可一旦这件事情的真相大白于天下,无论她有无何的滔天权势,也将冰消融解。
纵火一案不过是个引子…方宛晴也只是补风捉影的知道些,可有一个人,却是从头到尾都参与了这一切,如果有一日,她也倒戈背叛,那将是…
皇后想到这里,不由的打了个冷战,琳儿正好奉茶上前,见状连忙给她加衣,皇后摇头不用,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跟王美人关系怎样?”
琳儿不知她为什么突兀问这个,想了一想,道:“她是奴婢的前辈,之前在老宅中便是奴婢的管事......”
她见皇后面色沉沉,不象高兴的模样,连忙把话咽了下去,“不过奴婢与她也无大的交情,只都是娘娘身边伺候的人,彼此难免多有来往。”皇后瞧定了她,直到她心中发毛,才低低“哦”了一声,吩咐她自去做事不提。了这些大事,皇后怎么会有心思见自己这类小人物。
她心神一分,手中眉笔便一斜,连忙对镜擦净,匆匆更衣而去。
“你来了......”
皇后的面色有些憔悴,见到她仿佛很是愉悦,连忙伸手挽住,拉到身边齐坐。
王美人慌忙跪地请安,礼数周全,皇后含笑看了,道:“何必如此,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弄这些虚套做什么?”
“娘娘是我的主子,怎样礼敬都是应当的,奴婢只恨自己无能,不能替您分忧。”
王美人言辞恳切,说起那“魅惑万岁的前朝妖孽”,她比皇后还要咬牙切齿,皇后看着这位先前的忠心奴婢,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
两人说话间,热滚喷香的血燕窝便上来了,皇后端起一盏,用银匙略微搅动,轻抿了一口,赞道:“小厨房的新御厨手艺不错,你一向吃那黑心的温火膳,如今趁热吃了罢!”
王美人见她如此,也拿起另一盏,放到唇边,只觉得香滑无比,。
皇后含笑看着她吃,“要是进得好,我这里还有,过会子让他们给你送去。王美人感动得眼泪都要流下,一边吃一边用袖子擦了,连忙婉辞道:“娘娘日理万机,正是用着的,给我这种庸碌之人,岂不是折寿?”
她再三推辞,皇后还是让人用匣子装了送去,两人叙话没多久,王美人便告辞而出,皇后见她身形匆匆,也没再留她。
王美人回到自己侧殿,侍女见她面色有异,慌忙迎上前来,只见王美人脚步踉跄,到了房中,便哇的一声吐尽了腹中之物。
第二百一十一章 谋竭
她的面色淡如金纸,此时才略略恢复过来,侍女正要尖叫,王美人挥手,气若游丝道:“这是慢性的毒药,如果不吐尽,大约今夜三更就要魂归冥府。”
侍女颤声道:“这是谁敢害您?”
“是皇后。”
她停了一停,又道:“皇后因为我不知道,她先前待字闺中时,就曾经用这毒药害人…哼哼,还骗我说是苏州茉莉粉。”
王美人露出一丝苦笑,道:“如今贤妃她们已经失势,万岁新宠也被她揭穿了身份,;连宛晴小姐也死的不明不白,皇后已经不需要人为她牵制后宫了。所以,我没用了。”
她喘息着,又道:“只是我始终不能明白,她为什么下手这么急,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侍女正在一旁惊疑不定,王美人唤她过来,叮嘱道:“今晚三更,你先放声大叫,随即出去找值夜的医官,就说我腹痛如绞。”
“可是您…”
“我二更时候就会去乾清宫,把所有的一切向万岁禀明。”
王美人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决绝狰狞----
“想过河拆桥,你想的倒是便宜!”
她又吩咐道:“他们来发现没人,你就说我方才还在床榻上,一下就没了踪影----若是我事败,你最多吃点苦头,不会送命。侍女哽咽着点头,王美人自去准备不提。装束的人悄悄来到了中庭。
王美人全身披在兜蓬中,见中庭守卫仍仍是森严,不由心中暗暗发愁。
她正在踌躇,是否要高声尖叫引来皇帝的过问,却见***通明的寝殿中,忽然响起一声男子的闷哼,随即便是一声女子的怒喝----
纱窗上但见一阵人影撕扯后,便是人体落地的沉重钝响。
“有刺客!”
侍卫们一阵高喊,大部分破门而入,急着救驾。
这一阵高喊也引来了外围的卫士,高阁之上***齐明,却是把院中藏身铜缸后的王美人照了个无所遁形。
“院里还有一个刺客!”
阁楼上的守卫者一声大喊,顿时又有无数人涌来,把王美人捆了个五花大绑。
这时只听殿中,皇帝低喝道:“都涌在这里做什么,快叫太医啊!”
王美人被压在地上,只见从殿中抬出一具不知生死的躯体,定睛一看,竟是被幽禁的云贤妃!妻,把云贤妃召来,想问一问有关云时的事。
因着情殇,他几乎瘦脱了形,眼睛深深凹进,却始终不肯休息,直到八百里加急,送来蜀地周边军队集结有异动的紧急军情,这才将他从浑噩中惊醒。
“你是他的姐姐,你敢说他这次谋划不轨,你一点也不知情?!”
皇帝沉声逼问道。
云贤妃眼光呆滞畏缩,好似不胜惊惶,声如蚊呐的说了一句什么,皇帝没听清,不由走近到她跟前,“你在说什么?”
下一瞬,他只觉得浑身寒毛齐齐竖起,电光火石间,他偏身一转,却只觉得一阵剧痛----竟是一支金簪,尖头好似小匕,狠狠的插入了他的肩膀,再差寸许,就要直中胸膛。
云贤妃整个人都好似在火焰中燃烧,她咬着牙,踉跄着扑上前来,好似还要补上一刺。
皇帝忍痛翻身一踢,却被她灵巧身法闪开,他这才想起:贤妃出身将门世家,在家时也曾学过些武功。
两人一阵撕扯后,贤妃终于力竭,她转过簪头,对准自己的喉咙,决然喝道:“你这个中山之狼,是我父女有眼无珠,才选你为婿…杀父血仇既然不能报,我先下地狱去等你!”
随即,她狠狠刺下,顿时一蓬血雾溅上了御案,在灯下显得触目惊心。
皇帝只觉得荒谬之极----云老家主的死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未及多想,便让人去唤来御医。行到中庭时,有侍卫把五花大绑的王美人抬上来请示,皇帝瞥了一眼,依稀记得这是自己的妃妾之一,听她哭喊着有冤情要禀,怀中贤妃的血已经染红了衣襟,于是不由分说道:“有什么冤情等朕回来再说!”
“皇上,不能等啊!三更他们就要去我宫里收尸了!那时候就晚了!他们会杀人灭口的啊!”
王美人见皇帝渐渐走远,竭力哭喊着,希望他能回来听自己一句。然而那昂藏身影却越走越远,终于穿过前殿大门,消失不见。
王美人颓然坐倒在地。
第二百一十二章 奴婢
御医被匆匆唤来,却慢了些时辰,皇帝怒道:“怎么这么慢!”
当值御医一边施针急救,一边辩解道:“今晚王美人那里有人来唤小臣,说是主子腹痛如绞,小臣连忙赶去,可满宫里却没那位主子的踪影…等小臣再赶到这里,已是慢了一刻。”
“王美人…?!”
皇帝依稀想起,那就是方才在自己中庭哭喊着有冤情的妃嫔,他皱起眉头,道:“不管怎么说,先把贤妃救过来再说!”
御医探过脉搏后,脸色却极为苍白,“万岁,贤妃娘娘的伤正中心口,又流血太过,恐怕…”
皇帝一愕之下,不信的直冲到榻前,伸手一探,果然,已经没了气息。
“这是为什么?!”
他又是愤怒又是不解----自己不过是逼问一番,却惹来贤妃疯狂的攻击,听她话音,好似还认为自己杀了她父亲----真是笑话!
他深吸一口气,一掌捶在床边,低喝道:“一个个把朕当成了纣桀一样的恶人,一个个都要取我的命!”
“真瞧你不出,居然这般的有胆有色…”
皇后瞧着五花大绑的王美人,啧啧冷笑道:“好一招金蝉脱壳,好一个调虎离山,连本宫都险些被你骗过…”
她手上尖利的金套划过王美人的唇角,顿时便有鲜血沁出,“这张嘴还真不能小看哪,你居然想到万岁那里去诉怨?!你可知道,本宫才是这后宫之主。”
王美人吐出口中的鲜血,索性豁了出去,她夷然不惧的冷笑回道:“臣妾人微命贱,被主子打死也是一句话的事----我要跟万岁诉的,可是别人的冤情。”
皇后的面色顿时一白,下一刻,她居然微笑起来,“跟了我这么多年,真有长进啊…”
“彼此彼此,若不是娘娘您太过心狠手辣,臣妾也不会敢铤而走险----这都是您逼我的!”
皇后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扯起她的头发,怒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尊贵人物?!你本来就是我花了一吊钱跟人牙子买的,好吃好穿的供着你,还把你提拔成我的心腹----就算要你的命,你也该双手奉上才对。”
王美人痛得脸色发白,却仍是讥讽道:“你也以为自己是什么尊贵人物?!你不过是个私生女,你娘是个淫贱材料,你也一样----你李代桃僵装成别人才把万岁骗到手,他根本瞧不上你,你们夫妻之间才会越发不和---
皇后被她这一连串话气得眼中几欲喷火,她平缓了气息,仿佛嫌肮脏似的放下了手,“好利的舌头,不知道割下来以后,会是什么模样。”
她宛然一笑,扬声唤来侍卫,只见一道刀光之后,一截红肉掉了出来,王美人发出一声含糊的惨叫,几乎痛晕过去。
“这样就要晕了,你还没尝过皮肤被一块块割去的滋味吧…”
皇后的声音越发清漠渺远,她幽幽道:“痛的几乎无法形容,却极度清醒,眼睁睁看着人一刀刀割下,这个滋味,锦渊那个贱人曾经尝过,她居然熬到最后才气绝,我看…你可是没这个毅力。”
她吩咐侍卫退下,随即微笑着逼近,手中却多了一把银亮小刀,王美人拼命躲闪着,却因被捆缚的,终于被皇后猫戏鼠一般扯住了领子。
“该从哪里下刀呢…”
皇后喃喃道,眼中光芒显得她近乎疯狂----方才王美人的话,唤醒了她心中蛰伏已久的血腥狞兽,那是谁也不能触及的痛处!
正在这时,殿外遥遥传来一声----
“万岁驾到!”
皇后心中一沉,正要收手,却一眼瞥见王美人眼中的得意和如释重负,她怒从心头起,“贱人,你以为皇上就能保得住你了吗?!”
她不再迟疑,手中小刀用力,只听哧的一声,便直入胸膛。
“真是好刀。”
皇后还未及起身,便听殿门支呀一声被推开,日光顿时照亮了这满地黑暗和血腥。
第二百一十三章 弦断
皇帝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昏暗的殿中被日光映入,他一眼便见到皇后和她脚下的王美人。
“你把人从我宫中提走做什么?”
他沉声问道。
皇后在背后将小刀收到袖中,清婉一笑,道:“王美人违反宫规,本就该由臣妾来责罚,万岁日理万机,就不劳您操心了----方才听人说,云妹妹出事了,如今却是怎样了?”
“她已经死了。”
皇帝淡淡道,上前查看王美人,却意外见到地上的一截舌头,再看时,只见满地都是鲜血,他浑身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这是你做的?!”
事到如今,皇后也只能硬撑,她看着皇帝厌恶震惊的神情,静静点头默认。
“简直是…”
皇帝将蛇蝎毒妇四个字吐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万岁不要忘了,臣妾可是有这个权力的。”
皇后的话,听着很是理直气壮,皇帝怒视她片刻,正要再开口,却觉得锦靴被人用力抱住了,低头一看,竟是王美人!
王美人还没气绝,强撑着一口气,她抱住皇帝的靴底,呜呜作声,却说不出话来,最后,她蘸了满地的鲜血,挣扎着在地上写了“李代”二字,就再也支撑不住,气绝身亡。
皇后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这时终于如释重负,只觉得一阵晕眩,连忙稳住了,她勉强笑道:“这写的是什么,倒象是个人名…”
皇帝低着头,静静凝视着脚下的血污,以及那几乎难以辨认的两个血字,良久,他才抬起头,望了皇后一眼,也不听她解释,转身径直去了。
昏暗的牢狱中,只有一灯如豆,也是即将燃尽了灯芯,地上倒是出乎意料的还算干净,想来大约是极少有人有资格住在这宫中诏狱的缘故。
宝锦静静地坐在角落,看着铁栅栏的寒光和锈迹,只觉得心头一阵茫然。
一切都结束了吗…
她闭上眼问自己,却怎么也回答不出。
在殿上时,她威仪凛然地指斥了皇帝,丝毫没有坠了元氏的令名,可是在这漫长而近乎无限的等待中,她却只剩下茫然。
是怎么的惊涛骇浪,才将自己的人生由平静安详,一下就席卷到这天下狂澜之中?
她几乎想笑----列祖列宗恐怕也不会想到,自己这个平庸的帝姬,会有一日将担起氏中兴的胆子。
大约那时候,列祖列宗就该猜到自己的失败了吧…
宝锦咧了咧唇角,几乎要自嘲出声,随即,却化为啜泣---
“姐姐,对不住,我还是没能替你报仇,是我太过无能…等到那边,我再慢慢向你赔罪吧…”
诏狱上层响起开锁的声响,随即有人恭谨的低语,宝锦茫然地抬头,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逐级而下,慢慢走到跟前。
七彩翟纹的龙袍下摆从阶上缓缓下降,终于到了眼前。
那眉目冷峻深邃的男子,站在阴凉的石阶上,遥遥望着自己。
宝锦的眼睫颤了颤,睁大了眼,将他深深看入眼中。
凉风吹过昏暗而干燥的囚室,连油灯都几乎熄灭。两人隔着几丈远,彼此在黑暗中目光熠熠。
皇帝静静地打量着宝锦,只见她一身素衣,在深秋夜凉时,显得过分单薄,那样纤细的身影,瘦骨嶙峋的缩在角落里,连轮廓都几乎要淡去不见。
她的重眸,在黑暗中如寒星一般闪烁,那明明是幽冷的,间或一转,却透出重重魅影,几乎要将人的魂魄都摄入其中。
“你骗的我好苦…”
皇帝低声道,满腔的悲怒,都在这一刻逐渐沉淀,他只觉得心间一阵酸涩,却再也不忍抬头看她。
宝锦扯动一下嘴角,仿佛想笑,不知怎的,却默默垂下了头。狱中一点微光。隐约望见三千青丝披垂而下,香肩在火光摇曳中微微发颤。
“俗话说:兵不厌诈----你我早就是生死之仇,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一片漆黑中,看不清她的表情,连声音都飘渺不定,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
第二百十四章 旧欢
皇帝只觉得胸口又受一下重击,一口腥甜涌到咽喉,却硬生生咽了下去,他的手紧握成拳,却终究无处使力,一拳捶到在铁栏杆上,却几乎将它掰断。
一阵沉重的钝响曳过,阶梯上方有人不放心的探头探脑,皇帝怒吼一声“滚”,随即一切归为安静。
“你又何必如此…”
宝锦静静开口道:“你讨伐了唐国,又肃清了我这前朝余孽,江山一统,指日可待——正该意气风发的时候,却这般作态,可真不像你的为人哪…”
她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一阵劲风袭过耳边,铁栅被粗暴撞开,一双大掌将自己拎了起来,提到他的眼前,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无法逃遁。
这是他命中的妖孽,无法躲过的劫数——
皇帝在心中无声呐喊道,他紧抿着唇,手中逐渐用劲,手中的玉颈被粗暴收紧…
宝锦只觉得呼吸不能,她的手略微挣扎了一下,却无法解除这桎梏,天地都在眼前旋转,飞散,逐渐模糊…
就这么去了,也好…
她轻舒一口气,任命似的放弃挣扎。
出乎意料,那双扼紧的大掌逐渐放开,宝锦踉跄着倒地,猛烈大咳,几乎连心肺都要呕出来。
残灯明灭之间,只见皇帝素来冷峻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捉摸的表情——
似爱,似怜,似憎,似怨…
万千思绪从他眼中流过,他终于闭上了眼,连手心都在颤抖——
“到现在…我都无法对你狠心…”
他近乎叹息的说道,随后竟然大笑起来。
绝望苍凉的笑声响彻了整个牢狱,他以袖掩面,笑得声嘶力竭。
他放下袍袖要走,却似乎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笛,凑到唇边,开始吹奏——
神秘清远的笛音再次响起,一如他们初见时那般传奇。
隐忍而迷离的微颤中,却似含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思,铭心刻骨,倾天地之力也无法抹去的怅然…
仿佛玉碎宫倾,繁华尽处,只是沧海桑田,黄粱一梦,天地间一缕缥缈笛音,却分明带着最后的坚持与痴恋,永恒不灭。
“在徐绩家后花园,第一次见到你,我已经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皇帝放下玉笛,轻轻说完,再不看宝锦一眼,转身决然而去。
他的脚步飞快,只怕自己再回头看一眼,就要忍不住心痛如绞。
*********
官道之上,骏马哀鸣一声,终于支持不住,四蹄倒地,口吐白沫,云时从马上跃下,不发一言的接过从人递给他的缰绳,跃上另一匹马,星夜奔驰而去。
风声从他的耳边卷过,连那般明亮的眼,都因日夜兼程而沾染了风霜。
宝锦…
他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恨不能肋生双翼,凭空而去,将她从囹圄中救出。
“云帅…”
“京城传来消息…”
侍从的声音仿佛被风吞噬,显得空茫而吞吐。
“念。”
“是…”
那人策马奋力跟上,看着手中传书的竹筒,却几乎不敢念出。
“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
云时近乎暴怒,用马鞭在他马上恨抽一记,那马吃痛,嘶鸣着跳到跟前,正好跟云时并驾齐驱。云时探出身,惊险而宛如闲庭信步一般,从他手中取过竹筒小卷,展开一看,却顿时如坠冰窟,他身子一颤,几乎落下马来。
“云帅小心!”
云时再抬起头来时,面上已全无一丝血色,他勒着缰绳的手紧陷入肉,浑身都在打颤——
“二姐…她…”
他哽咽着几乎失语,无尽悲怆在他胸口涌动,“她在乾清宫自尽而死…”
他抹一把脸,感觉到指间的濡湿,于是停住马,望向无尽苍穹。
苍茫夜色中,星辰闪着冷峻而神秘的光芒,一如亘古,银河中密密聚集着点点银光——
有哪一颗属于姐姐的星辰,已经悄然坠落?
云时的眼越发模糊了,他呆呆望着天空半晌,胸中的悲痛却在瞬间转为憎恨——
“是你…真是我的好兄长哪!身为至尊天子,你却逼得她走投无路——婚盟之时,你曾说过你会一生一世照顾她,不让她受苦…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第二百十五章 花明
云时心中怨怒欲狂,一身肃杀将方圆几丈笼罩,身后十几骑从人,却无人敢上前劝阻。
悲愤几乎将他席卷在内,可内心的一点清明却提醒了他——逝者已矣,而活着的宝锦,却仍在皇帝掌握中…
他无声伫立在道中,孑然一身,眼中光芒一点点凝聚,却是比浩瀚星河更要璀璨。
“我救不了二姐,可至少,我能把你从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救出来!”
他咬牙道,随即想起了什么,从身上取下一件信物,也不用笔,撕下衣襟用指劲草草写了几句,随即包了信物,道:“用信鸽送到京城月妃娘娘手中。”
下一瞬,他扬鞭起程,带起身后劲风狂飙,身后从人连忙奋力跟上,一行人在管道上疾驰而去,任凭烟尘在他们身后慢慢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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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盘膝坐在深帐之中,只等窗棂边一阵轻响,这才一边佯装大声咳嗽着,一边前去开了窗。
她横了季馨一眼道:“你疯了,大白天的从废宫秘道出来——你们辰楼那边到底怎么说?”
季馨正从窗间跃下,一听这话,顿时双手一软,险些跌了一跤。
明月扶住她,急道:“究竟如何?”
季馨仿佛全身都泄了气,“宋麟坚决不同意现在去救宝锦殿下,他说目前京城正在大肆搜捕,一不小心,连辰楼的大本营都会有危险。”
“这种没胆的男人!”
明月怒得眉眼剔亮,正要破口大骂,季馨幽幽道:“其实他的心思我也知道——目前正是多事之秋,主上也仍是昏睡不醒,如今辰楼正是群龙无首,翠色楼又过于显眼——他身为京城的主事,行事也很为难。”
“无论怎样,也不能不救宝锦吧?她毕竟是——”
季馨一口截断道:“在宋麟心中,他永远只有一个主上,其他人比起她的安危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明月听她提过好几次辰楼主人,言谈之间,简直是天人般的景仰,这样的厉害人物,却莫名昏睡不醒,实在有些好奇,但此时事关宝锦的性命,这个念头在她心中也只是一闪而过,“那就是说,那边完全指望不上?”
季馨取过桌上的茶水,喝了几口,颓然道:“我虽身为两位主事,却一直驻留在北郡,京城这边一向以宋麟马首是瞻…”
明月略一沉吟,眼中光芒一闪,“天下之大,也并非只有他能力挽狂澜…”
季馨有些迷惑道:“还有谁有这经天纬地之能?”
明月飒然一笑,“有一位远在天边,还有一位却就在天子脚下。”
季馨豁然开朗,“你是说云时,还有黄明轨元帅?”
明月刚要点头,忽闻房外有侍女禀道是来送燕窝,顿时浑身一震——
“我的侍女从来趋炎附势,对侍侯我懒散不上心,这其中必定有诈!”
她把季馨往床下密坑一推,自行出去,季馨正在焦心似焚,明月却很快就回转过来,居然面露喜色,“宝锦有救了——云时已经知道了京城之变,正在快马加鞭回返。”
她有些掩不住兴奋道:“这里有他的信物,可见不会有假。”
季馨如释重负,随即又有些担心,“云时就算再厉害,京城也在伪帝掌握之下,他这一来,也颇为凶险。”
明月目光一闪,悠然道:“我们当然不能把赌注放到他一人身上——黄帅那边,也该派人前去才是!”
季馨听出她话中的含义,悚然一惊,随即却有些心动,“你是想趁这机会,改天换日?”
明月微微一笑,笑容中带出天生的傲然和英气,“宝锦说,要我成为她的得力之将,我欠了她人情,也只好替她去卖命了。”
虽然这样调侃,她却又忍不住憧憬道:“不知宝锦皇袍加身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季馨泼她冷水道:“我们天朝可没有女子为帝的道理。”
明月大笑,“那死去的锦渊帝又做何解释?”
季馨本想说“女扮男装”,明月却径自笑着继续道:“我可没兴趣理你们天朝的臭规矩,反正这天下到了宝锦手里,随她爱怎么折腾。”
季馨苦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事关重大,黄帅虽然敬服宝锦殿下,可要说到为她起兵反叛,却是谁也不能预料他肯不肯,谁去说服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