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谎的时候。连眼角都在颤动呢…”

皇帝继续抚摩着她的眉眼,手劲越发轻柔,仿佛情人一般的温柔体贴,宝锦不甘地瞪着他,随即鼓起腮帮,气冲冲跑了出去,身后留下皇帝的一串肆意大笑。畅快而宠溺,将这一殿阴霾都冲淡。

宝锦跑出大殿,气鼓鼓的腮帮就敛了起来。她的眼恢复了平时的清明冷静。一边提起裙幅,一边忖道:“琅缳的尸体就这么丢在野地里…”

她随即暗骂自己。“却又是多管闲事,贸然去给她收敛,又要引人口舌,这关头,万不可惹出事端来!”

她停住脚步,望着眼前繁花似锦,宫阙如云。不期然想起那曾经驻留过的如花美眷,再三衡量,终于一狠心,一跺脚,下了决定。

——

黄昏,残阳带着初夏的暖意,金灿满地。

这样奢华的光芒,却披散在荆棘满地墓冢之中,照得残碑惨白,上面朱砂色的字迹脱落剥离,仿佛鬼神伸出的血盆大口。

这浩阔的荒野之地,被人的脚步刻意分离出左右两半,左边是处刑的犯人收敛之坟,右边则是无主尸骨的抛弃之所。

人生到此,意气全消,能有一口薄皮棺材下葬。有一二家人烧些纸钱。也算万幸。而那些无人过问的尸骨,却是以薄席一裹,任意扔到郊外,任由鼠蚁咬噬。

宝锦求了皇帝半日,这才获得允许,她轻车简从,只带了季馨一人。来到此处,却正好逢上黄昏辰光。光暗交错地混沌中,却好似有无数鬼物在土中蠕蠕。

“那些是什么?”

她玉手一指土间的白物,身后跟随的守墓人面色顿时惨白,讷讷之下,宝锦不耐烦地上前探去,切只见--

她一眼瞥见那物,顿时胃中翻搅,再也忍耐不住,终于转身干呕起来。

她虽生于深闺,这一年多来却常见血腥,原以为什么凄惨景象都无法让自己皱眉。却没曾想,一见这微黄粘腻,被蚂蚁爬满的脂肪颗粒,混合着被兽类啃咬的残骨。气味竟是如此逼人!

她晚膳还未用,此时也没什么好吐。干呕一阵后,终于转过头来,喘息着为:“琅缳的尸体在哪?”

守墓人面有难色,带着她踩着混合着累累白骨和残肢的泥地。走向深处。

“这些人都是怎么死的?”

“大部分是狱中圄毙。这些还未烂透的,乃是一年多前,前朝的那些官宦和将士。”

宝锦只觉得脚下一软,险些站立不住,季馨正要扶她,宝锦却指了前方,惊诧道:“那不是琅缳?!”

前方一片黑污的芦苇席上,果然是琅缳静静躺着。奇怪的是,她宛如海棠春睡,美貌一如生时,没有半点腐朽和残损。

“怎么会这样?”

宝锦快步上前,正要一看,却听见身后有人轻轻叹道:“不用看了,她已经死了,之所以没有朽坏,是因为身上的芙蓉暖玉。”


第一百四十三章 红妆

这声音幽淡飘渺,好似从地底黄泉传来,宝锦身上一颤,转身看去。只见此人白衣素服,眉目憔悴,却掩不住一身儒雅气度。

来人正是琅缳的兄长。旧日的唐国之主,如今的南昏侯。

只见他袍角沾着星星点点的污泥,双目低垂。浑噩茫然,茕茕孑立如游魂一般。

他仿佛没有看到宝锦,喃喃自语道:“琅缳素爱她的信宜玉,她改了毒门的方子,弄出各种药汁,把玉长久浸润其中,有的能发出清香,有的能驱除虫蚁,甚至能使外物持久不朽…她是上天降下的钟灵毓秀之人,睿智如此,让我等须眉浊物只能自惭。”

宝锦听他这样褒赞自己的妹妹,想起那只能散发瓜果清香的玉瓜,也觉得琅缳技艺高超。简直似有鬼斧神工之能。

陈谨俯下身,替琅缳把玉佩带端正,似笑似哭道:“你自己多保重,阿兄不能再看顾你了 。”

随即,他转身而走。

“站住!”

宝锦低喝道,陈谨身影一滞,只听宝锦不平道:“除了这句,你难道什么也不想说,不想做么?!”

陈谨低头不语,风吹过他的发间,神仙一般的浊世佳公子,却也有了丝丝苍鬓。

“你为什么不肯把她的尸体拾回收敛,却任由她曝尸荒野?!”

宝锦怒道。

陈谨的头低得更低,逆着光看去,连五官也是模糊一团,他的声音更低,更是讷讷,“我等身为降臣,本就容易猜忌。若是让万岁以为此事是我指使,我陈氏一门就要大祸临头了…从大局起见,我不该再跟她扯上任何干系。”

他低眉敛目地说完,已是哽咽。再也不理会宝锦主仆的怒目,转身蹒跚离去。

“这个全无心肝的懦夫!”

季馨在一旁忿忿道。宝锦眼中也有凛冽之意,但随即,她望着陈谨远去的身影,怒意转为深思--

“小姐…你怎么了?”

宝锦望着地下琅缳的尸首--破烂的芦席旁,蜿蜒拖曳着一缕发丝,乌黑发亮,好似被人生生剪下。

她若有所思道:“他到底是不是懦夫,还尤是未知呢!”

“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宝锦蹲下身,不避污秽地抖开席面,只见那缕长发紧紧交缠系住了琅缳的青丝,一丝一缕,密不可分。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吗?

她的心中闪过一道亮光,随即,她有些豁然开朗地叹了一声。

“这又何必呢?”

话音低沉。在这诡秘荒凉的野地里回荡。此时暮色已瞑,淡金色暖光转为暗淡。昏暗瞑迷之中,有一群黑鸦大叫着飞回往旋,有一只突兀地停在了树上。羽毛根根竖起,发出一声糁人的厉声,让人只觉毛骨悚然。

季馨望着这满地半露的白骨,忽然一阵发抖。她紧了紧斗篷,劝道:“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嗯…”

宝锦望着眼前的景物,冥冥中好似有什么微妙的感应,只觉得心里赌得慌,好似有什么要从血脉中喷涌而出——

好似岩浆喷流,要吞噬所有的炽绝!

她有些难受地捂了下心头,随即点头道:“天色已晚,再不回宫,皇帝免不了要怪罪。”

车驾辚辚而过,只剩下这一地苍凉鬼魅,昏暗中,绿油油的磷火开始陆续飞舞--这里已经是亡者的乐园了。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

宝锦回到宫中,时辰虽晚,免不了也要去乾清宫中去回个话,免得今上嗔怪。

谁知她一到外宫,就见几个相熟的正在愁眉苦脸,见她贸然而入,一个小太监惊得连忙上前 扯住了她,顿足道:“姑娘你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就这么进去?!里面正在…”

他努了努嘴,示意灯火通明的内殿,诡声道:“万岁和娘娘正在吵闹,谁进去都要触了大霉头。”

宝锦仔细一听,果然有人低声在说些什么,她不声不响地走道廊下,替了手脚发颤的小宫女,一边凝神听去--

只听皇帝声气淡淡,话里却含着强硬的意味:“贤妃与你自幼结好,也算是金兰之交。你非要看她一条白绫,血溅三尺吗?”

“臣妾岂敢!”

皇后气得声音都发了颤,平素不用的“臣妾”一词,都从她口中恨恨吐出。

“我这个中宫也是你亲封的,处置一个罪证确凿的宫妃,难道就行不得了?!”

宝锦一听便知,他们是说先前蒙罪幽禁的云贤妃,她心中一凛,想起云时,更加凑近了些。

“此一时,彼一时。贤妃一事,原本幼琅缳作证,但她明明自己才是逆党,证词当然也绝不可信,贤妃为家族计,私传消息可能是真,但真要窃取密旨,窥探朕意,怕是也没这个心机和魄力。”

宝锦听皇帝所说,心下也深以为然。却听皇后冷笑一声,曼声道:“婚后这么多年来,万岁一直觉得她柔弱良善…如今,您还相信她是遭人陷害?!”

“是真是假,总也要徐徐审问,不能匆匆定论。”

皇帝缓缓道。

皇后忍住怒气,声音压抑道:“就算琅缳所说是假,先前贤妃那贴身侍女也说得真真的,怎么就算是匆匆定论了呢?!”

随即里面帝后二人又低声争执了几句,宝锦听着,若有所思,随即耐心等待着,果然不过一刻,皇后珠缨摇曳,盛气而出。

宝锦随即向皇帝告了乏,皇帝正在沮丧烦乱,也没留她,宝锦随即匆匆离开,见身后无人,便警觉地撇进锦粹宫。

“你来做什么?”

徐婴华美目睁大,难解激动,随即,却又黯然苦笑道:“是显戮还是鸠酒白绫?!”


第一百四十四章 翻案

“我并非是来宣诏的。”

宝锦沉静答道,黑嗔嗔地宛如水中星辰。闪着扑朔迷离的光芒。

“那么,你是来看笑话的,看我不自量力,落到这等境地?!”

徐婴华冷笑道,她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些,却听内堂有人咳嗽着说道:“外面…是谁来了?”

那声音虚弱漂浮,中气不足的模样,却依稀带着些熟悉,宝锦蓦然想起初回宫时,那个优雅睿智,代掌宫务却宠辱不惊的贤妃。

她扫视着四下院落,只见落叶堆积,匝匝满地,灰尘满布廊柱。花枝萎靡杂草乱生,却也无人照应,眼看这世态炎凉,她也心下暗叹。

“婴华…?”

见无人应答,那声音更添了几分疑问,随即床榻响动,徐婴华心中一痛,轻声道:“是万岁派人来探望我们了!”

“是吗…?”

云贤妃的声音怔忪,呆呆的似喜又嗔,半晌,却化为一声低叹。“他有这个心,也就罢了…”

她挣扎着扔要起身,徐婴华急得慌忙低喊道:“小姨你别起身,若是病情更重,却不是反让万岁担忧?”

咳嗽声又起,却听云贤妃黯然低语道:“你说得对…”

歇了一会,她止住咳嗽,问道:“万岁有何旨意?”

宝锦早有预料,道:“万岁请娘娘不必焦心,如今陈贵人刺驾之事已经败露,万岁也知您的委屈,择日必再问此事,娘娘且放宽心吧!”

她朝着徐婴华使了个眼色,随即款款笑道:“娘娘好好养病,万事定是无碍了。”

徐婴华也装出欢喜的省气,笑道:“万岁也没忘了我等,小姨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两人宽慰了贤妃一阵,随即悄悄走到庭院中的小池前。徐婴华收敛起笑意,正要发问,却听宝锦道:“你们先别高兴的太早,琅缳虽然倒了,可你家家生的婢女却口口声声说偷了圣旨,这个结若不解开,想要东山再起,无异白日做梦!”

徐婴华眼眸一闪,同样低声道:“我们能怎么办,那丫头红口白牙,信誓旦旦,我们就算把她全家都抓起来打杀,也挽回不了了。”

宝锦轻笑一声,嫣唇轻启之下,声音轻而悚然。“就是要你们这么做呢!”

她对着徐婴华疑惑的眼,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徐婴华眼中暴出异彩,不禁拍案叫好,“你这一着简直是神来之笔!”

随即,她的眼光转为幽深,复杂看向宝锦。“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宝锦深谙她的心思,故意微羞一笑,美眸之中迷离恍惚,仿佛掩不住担忧,“你和贤妃是靖王的至亲,如今有人陷害你们,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你果然是我小舅的人。”

徐婴华子以为懂得了她的心思,眼中闪过一道厉芒,哼笑道:“我们云家有你相助,实在如虎添翼。”

“你可不要误会,我并不跟你们一路,我只是…放心不下他。”

宝锦否认着,微微一低头,如水莲花一般不胜娇羞,眉宇间却含着轻愁幽怨,倒让徐婴华更加相信。

“小舅舅也真是舍得你这如花似玉的美人…”

她口中调笑着,却是不无恶意地试探。

宝锦的黑眸中仿佛浮上一层水气,她咬着唇幽幽一叹。随即转身而去,只留下一句,“你们自己多保重。”

她敛裾而去,瘦小的背影,显得孤寂而柔弱,仿佛在风中颤抖,感受着身后徐婴华如芒刺一般妒忌险恶的目光,宝锦心中微微一笑——

鱼已经上钩了,接下来,就要看她们如何表演了…

她心情愉悦,回到住处也是唇边带笑。季馨知道她去了锦粹宫,不由埋怨道:“小姐何苦去帮那姨侄二人,她们也未必能领您的情。”

“她们的用处可大着呢…”

宝锦斜倚在榻上。轻晃着手中的宁露茶。任由清风吹起轻软的初夏宫裙,显得悠闲自在——

“若是让她们就次倒台,云时就会不顾一切的救人——他虽然别有心怀却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亲人赴死,可此时他还未有完全的实力,如真与皇帝兵戎相见,恐怕…胜算不大。”

“小姐真是关心这云时呢…”

季馨轻笑道。换来宝锦一记白眼。

“我倒没这么心疼他——我只待他羽翼丰满。便会促使他与皇帝决裂,到时候,蜀地和江南一起响应,改天换日,便在旦夕之间。”

宝锦一字一句道。声音凛然有如千年冰雪。眼波流转间,只见一片运筹帷幄地沉静。

“小姐…这一年来,您也变了呢!”

季馨眼中掠过一道复杂的光芒,随即若无其事笑道。

“傻孩子,这世上,谁能一成不变呢?”

宝锦笑得温柔,黑瞳之中,却总有一道挥之不去的缠绵凄然——

她想起与李莘相恋之时,耳鬓厮磨的低语:“从今往后,此心不变,可昭日月。”

她想起这句,居然笑了,笑得倒卧榻间,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到最后,我们谁都不能照亮日月…只是,笑谈。一桩…而已。”

她轻轻咳嗽着,终于敛起了笑容。

窗外,明月当空,普照大地,悲天悯人,却又冷若冰霜。

——

云贤妃一案,一波三折,到翌日午后,又起了新的波折。

皇帝正要小睡片刻,却听殿外有人纠缠阻挠,仿佛在争执吵闹些什么。

“出去看看。”

张巡领命后,不过一刻又回来了,面带难色,道:“一个疯子,奴才这就把人拖走。”

“我不是疯子…我要见万岁!!”


第一百四十五章 嫁祸

那女子在宫门外喊得撕心裂肺,状若疯癫,皇帝在殿中听着,剑眉一皱。随即命人把她带上前来。

来人身着青衣墨裙。看着很是熟悉,皇帝一下就想起来了,就是云贤妃地那个贴身侍女。她多年来一直给自己递送糕点,却没曾想居然有胆子窃取圣旨。当日她供出主犯,就被贬到浣衣局去做粗役,如今怎么有这样的胆子。到御前来咆哮。

那侍女看到皇帝,浑身筛糠一般发抖,随即一头栽倒在他脚下。哭叫道:“万岁慈悲,求您救救奴婢全家上下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侍女不顾侍卫的拉扯,扑倒在地上泣道:“前日是亲人探望之日。我家里却未曾有人来,一打听才知,家里在夜里失火,烧得片瓦不留。可怜我全家上下,却连半个人影都不见,一段半截的尸身都没曾找着…”

她全身都痉挛着,手指死死抠住地砖的缝隙,头在地上不停磕着,几乎随时都要晕厥过去。

她抬起头。嘶哑着声音道:“我坏了贤妃娘娘地事,把我千刀万剐就罢了,与我全家老小有什么干系?可怜我那苦命的娘,连一天福都没享到…”

她地额头一片血污。神色凄惶,皇帝也为之微微动容,他面色沉了下来,派人去唤京兆尹。

京兆尹不敢怠慢,匆匆赶来。初夏的天气,却已是满面油汗,听皇帝冷声责问,他磕头如捣蒜,站起身来时,却是面色古怪,很有些支吾。

皇帝是何等人物,看他这般形状。立刻摒退了从人。逼问道:“卿好似有什么内情要禀朕?”

京兆尹见势只得直说:“那一家上下其实并未葬身火海…”

他迎着皇帝的目光,一横心。继续道:“事有凑巧。几个泼皮发现城郊有一所荒宅,这一两日居然有人影出没,以为是江洋大盗。就报到了缉捕司那里。缉捕司派人去查,却不料折损了四个好手。这才发现里面关的是那一家十余口。”

皇帝目光一凝,“凶犯抓到了吗?”

京兆尹面有难色,“凶犯悍如疯虎。勇不畏死,没有留下任何活口…那一家人倒是安然无恙。”

“那也罢了,凶犯身上可有什么表记和物件?”

皇帝也是随口一问。毕竟做这些事都是见不得光的死士,轻易不会留下线索,谁知京兆尹面色更是精彩,忽青忽白,头上汗滴更显。

“你如实说来便是。”

“是…这些凶犯身上穿的并非京城常见的布料,而是…”

京兆尹偷眼瞥了皇帝的龙颜。嗫嚅道:“是江州独有的织艺。”

江州!

云家!

皇帝地瞳孔瞬间收缩成一点,熠熠地光芒近乎妖异,只听京兆尹战战兢兢道:“他们身上还有江州的银票单据,好似刚到京城不久。”

皇帝听着这话。默然无语。心中却好似翻江倒海一般:云家真是骄狂若此。敢在京城行凶报复吗?

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云时性子沉静内敛,若无十成把握。根本不会贸然行事…且这些人如此明显来自江州。如此招摇,唯恐他人不知。也实在是蹊跷。

他心念一转。断然甩袖而起,道:“去你地衙门,朕要亲自验看。”

他语音未断,身形已朝着殿外而去。身后服侍的宝锦连忙疾步上前,轻手轻脚将他的翼冠扶正。

皇帝回以温存一笑,拍了拍她地手。“我晚些时候就回来…”

随即再不迟疑,大步而去。

宝锦望着他轩昂地身影,不由地绽出一道微笑来。

微热的阳光射下,她地唇色嫣红。带出些妖诡魅的意味来。

缉捕司临时停尸的房间里,京兆尹带着几个捕头。簇拥着皇帝到了跟前。

皇帝不顾那有些难闻的血腥味道,伸手揭起盖尸布,仔细察看着。

这几个绑人囚禁的杀手,虽然死去,很多人仍咬牙瞪目,而目狰狞。皇帝看了他们身上地物件。却是跟京兆尹所说地一样。乃是出自江州。

“万岁,这里尸气熏人,还是请您移驾…”

京兆尹在皇帝冷冷一瞥下,及时闭紧了嘴。

皇帝细细翻看着,连尸体上的厚茧都没有放过,他地目光逐渐下移。发现这几人都穿了一双大鞋。跟身材比起来,有些细微的不协调。

他命人脱下鞋袜,俯下身细细查看,半晌,他叹了口气,面上浮现一层复杂的怒意。

“你们不用查了…”

他仿佛极是疲倦似的,又叹息了一声。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喃道:“家门不幸…”

“万岁…?”

京兆尹一头雾水,有些惊惧地看着这位九五至尊。只见皇帝站起身,压住眉目间的阴郁,缓缓道:“这不是江州人,而是出自云州。”

云州…?

在场众人对视一眼,有经验老到的捕头,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片刻之间,也是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他指着尸体裸露地脚给同伴看。解释道:“这些人地脚有些大,说明幼时是光脚不穿鞋地。你再仔细看他脚底,除去厚茧。还有一层黝黑——只有在满是煤渣的地上长期行走。彩绘有这样深入皮肉地黑色。”

他抬起头,继续道:“所以,此人必定来自有盛产煤石的云州。”

人们啧啧称赞,赞誉的言语如波涛一般恭维起了皇帝。

皇帝的面色却越发阴沉。他严重黑瞳幽深,双手紧握,好似下一刻就控制不住怒气,要将什么化为粉碎。

他不动声色的起身回宫。京兆尹小心翼翼地送至中门外,凝神一想,不由颤声道:“云州…那不是皇后娘娘的家乡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鸿沟

“你这一计真是厉害…云州乃是皇后的故乡,那些凶徒却大剌剌装扮成江州人行凶,如此一来,我们云家便是蒙受不白之冤的受害者,连上次的圣旨一事,都可以干净利落的甩脱嫌疑了。”

徐婴华满意地笑道。美丽的眼中,却有着含蓄而锐利的光芒。

宝锦并无半点欢欣,她皱眉道:“你们也太过心狠手辣了,原本我的计划中,并没有让这些人成为牺牲品!”

徐婴华笑得文静婉约,“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宝锦望着她,只觉得那嫣红朱唇微微起阖。却在自己眼中晕染成一片鲜血淋漓…

她心中顿时怒意涌起——原本只需要刺客刻意露出脚底,现如今,这位心狠手辣的徐婕妤,却偏要做成死证,让皇帝看得真切,一念之下,又是好几条人命!

徐婴华见她目光有异,瞥了她一眼,有些轻慢地笑道:“这些都是家族私蓄的死士,原本就是派这个用场的,他们自己都有所觉悟,就用不着你悲天悯人了。”

宝锦睨了她一眼,眼中的凛然清寒,却是徐婴华心中一震,原本还有她奚落言语,都化为了乌有。

她有些失态的勉强一笑。妩媚的唇角却掩不住眼中的惊惶和狠毒——

皇帝今晚心事重重。匆匆用过晚膳后。就独自一人来到了书房。也不看书。只是在黑暗中黯然静坐。

“万岁…?”

门扉之上,有人试探性地敲啄,皇帝听着那清脆有如冷泉的声音,眉目间的阴霾才收敛了些。沉声道:“你进来罢!”

宝锦翩然而入,手中托盘上一碗莲子珍珠羹,却是皇帝最爱用的“这是皇后娘娘遣人送来的。她心疼你操劳国事,亲自下厨做的呢!”

“给朕端出去。”

皇帝的声音低哑生涩,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在胸中。

“万岁,这可是娘娘特地…”

“给我端出去!别让我再看到它!”

皇帝的怒火如雷霆霹雳一般,瞬间低喝一下,把宝锦吓得面色苍白,手指颤动之下。碗盏也咯咯作响,险险就要打翻在地。

仿佛不胜惊吓。她的明眸中蒙上了一层雾气,仿佛雨后的幽静海棠,娇美可人。

皇帝仿佛也被自己的怒火吓了一跳,他愣了片刻。有些歉意地抬头看去,却只见宝锦低下头,用罗袖胡乱拭了泪,仿佛受惊的云雀一般,转身就要疾奔出门。

他眼明手快,一把扣住佳人白皙如玉的手腕。近乎强硬地把她拖到身侧。

“万岁请放手…!”

有些哽咽的,又近乎负气的低语,无计可施的,在他耳边轻吐,皇帝不由怜意大起,望着那双红肿有如幼兔的美眸,他叹了口气,终究接过她手中的碗盏,将它轻轻放在几案上。

“朕正在恼着别人,你就傻傻地跑来,接了这怒火…”

变相的道歉温言,让他冷峻地容颜也变得柔和温情。他无奈地轻拍着佳人的背,终于让她不再哽咽。

“你在生谁的气?”

宝锦吸了吸小巧的鼻子,看似懵懂地问道。

皇帝默然不答,冷漠的眼神在触及皇后送来的羹尘土汤时,却闪过一道厉芒。

他想起那险些叛成江州云家的几具尸体,想起那黝黑的脚板,心中冷怒喷涌,几乎要将暴列而起,将那碗盏拂在地上。跌个粉碎!

然而,帝王的自尊心终于战胜了他地怒火——他深吸一口气,心中暗道:常言说当面训子,背后劝妻。此事绝对是丑事一桩,真要找皇后算账,也不能急于一时。

他回过了神,勉强笑道:“几个愚钝的大臣而已,你不必管。”

仿佛要压下血脉中奔涌的郁怒,他伸臂抱起宝锦,将她纳入怀中,自己也埋首在她发间。深深的,近乎贪婪的吸着那空谷幽兰一般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