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她回答,云时长叹一声,再不看她,转身朝着殿门而去。
“罢了…”
午后的轻风将他最后的伤怀卷入她身畔,宝锦心乱如麻,有心解释,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云时大步流星,走到殿前,一手一个,将阻拦的侍卫甩落,随即拔剑出鞘,只见一道剑光闪过,雕琢着九龙图案的两扇主殿门化为了碎片。
一声巨响之下,他的身影出现在昏暗的殿前。
***
“是你!”
皇帝回身一看,仿佛不胜诧异,“我不是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吗?”
云时微微一躬,玉冠之下,漆黑长发在身侧飞扬,显得潇洒不羁,“我担心万岁和娘娘们遭遇不测,一时心急,所以就…”
皇帝点了点头,“卿衷心赤胆,真是国之栋梁。”
这话说得极为客套,也没什么表情,云时也不以为甚,只是头也不回对着身后道:“你们可以进来了。”
宝锦第一个跨过门槛,来到他身后,琅缳迷乱的眼一瞥见她,好似沸油遇火一般,一双明眸竟似要燃烧起来,她伸出手,凌厉地指着她站立的方向,正要开口说话,却瞬间停滞,咽喉咯咯作响,再也无法动弹。
她无力地扑倒在地,不敢置信的捂着自己的玉颈,那里有一点突兀的红,鲜血蜿蜒流下,嘀嗒的声响在殿中回响,显出诡异的粘腻。
她嘴唇蠕动着,仿佛要说些什么,但最终,那双勾魂摄魄的美目中,光芒逐渐消散,变成了暗淡无光的两道黑点。
她身旁的一位美人眼睁睁看着,只觉得头皮发麻,撕心裂肺的嚎叫一声,翻着白眼昏死过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连宝锦在内,谁也没料到变生肘腋,皇帝却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他快步上前,浑然不顾尖叫的众人,在咽喉处仔细一翻,两指内力过处,只听叮的一声细响,落在金砖地面上的,竟是一抹银色流光!
皇帝将它放在掌心,仔细察看着,他的心中浮起一道不真实的熟悉感,再一细想,确是模模糊糊,再也不得真切。
宝锦也觉得匪夷所思,她下意识的扣了扣袖中完好的银针,面色不定地站着,连禁军冲入,众人退避,也未曾感觉。
混乱中,有人把她一把拽过,手劲大得出奇,宽袍带来一阵狂风,将她卷入怀中——
“你来做什么?”
皇帝沉声怒道,声音冷峻,简直有些咬牙切齿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银针
他好看的深眉深皱,恨不能一把把她揉进怀里。好让她少做些让人提心吊胆的事!
“我只是觉得事有蹊跷,跑过来看个究竟…”
宝锦在他犀利目光地注视下,禁不住声音越来越小,大有缩回地缝之势。
后端瞪了她一眼,“回去再跟你算帐!”
这一句虽然看似愠怒,却带着说不出的亲昵。
他回过身来,却又回复了平日那般的冷峻从容,看了皇后一眼,却对着年有嫔妃道:“你们都受惊了,今日让这逆贼在宫中造次,是朕思虑不周…”
这是变相的道歉了,众人诺诺连声。都道不敢,私下里,却有几个胆大的。偷偷把眼瞥向皇后
半是醉意不平。半是幸灾乐祸,她们心中都道:皇后什么人都瞧不上,偏偏把把个南唐后孽荐到御前,她才是罪魁祸首。
皇后面色苍白,也不知是受惊还是气的,她虽不抬头,那些异样的目光也大略可以觉察,她端坐在上首,只觉得如坐针毡,一双青葱玉手几乎要将瓷杯握裂。
“梓童…我瞧你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皇帝见她面色惨白,虽然心中有气。却也放缓了声音,勉强劝慰道。
此时暖风一吹,血腥味在殿中飘散。看着这美人横尸,鲜血狼藉,几个嫔妃干呕起来。
皇帝随即让所有人都退下,又派人遗太医来为他们依次请脉,又让禁军加强戒备。一时之间。忙乱不已。
宝锦逃过一劫。全身都松懈下来。这才觉得冷汗满背,几乎要瘫软在地--她心知肚明,琅缳那最后一句,是想把自己的身份揭穿,来个玉石俱焚。
是谁…射出了那一道银针呢?
她回想起那银针的款式,心中又是一阵狂跳--
竟是和自己袖中惯用地一模一样!
到底是谁…
“你还沿回宫。不怕挨骂吗?”
湿润清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见云时蟒袍轻掠,竟是一直跟在她身后。
宝锦正要回答,他不由分说的扯了她,往一旁狭小的侧殿而去。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在树下沉默了一阵,云时才打破沉寂问道。
“我一个小小侍女,能知道什么…”
宝锦苦笑着,斟酌着猜道:“大约…是她的余党,不希望她说出些什么吧!”
云时停住脚步,侧过脸来,深深望着她,却不再言语。
“你为何这样看着我…怪吓人的。”
宝锦心中惊疑,面上却苦笑道。
“明人面前,就不必说暗话了吧…”
他眼神深邃,一眨不眨地望着宝锦。意味深长道:“这突兀的暴毙一幕。你不觉得似曾相识吗?”
定锦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却越发一头雾水:“你到底在说什么?”
云时淡淡一笑,“我们初见面时,下逢下雪。那时候。车驾遇险…”
宝锦被他提醒,几个月前的那一幕蓦然出现在脑海——
疯狂撕奔的牲畜,翻滚而下的车驾,那千钧一发之际,暴毙瘫倒的老牛…
那时候。自己也是这般,惊疑不定的扣着银针,却一枚未出。
那老牛,亦是突兀而死。季馨这才逃了一条性命。
云时地声音,仿佛从地下迸出——
“两次意外,你都在现场,实在是很巧…”
宝锦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冷笑着望向他,“你难道以为是我下的手?!”
第一百三十九章 昭阳
“先前,我确实这么认为。”
云时的声音沉静,带着奇异的魄力,似乎可以让人心都宁静安详--
他从腰间取下紫金掐丝荷包,从中取出一枚银针,幽幽暗亮,竟是和之前一枚完全一样!
“这个就是那时候从牛身上寻出的,一直放在身上。”
宝锦望着那样式熟悉地银针,惊诧不能自己。却听云时又道:“直到方才…我亲眼目睹了那一幕,才知此事与你无关。”
宝锦心中波涛汹涌,却不肯露出半点,仍是余怒未消道:“原来在你心中,我就是这般心计深沉的蛇蝎女子!”
云时微微苦笑,眼中光芒复杂,缓缓道:“我倒宁愿你有这样的本领--宫中形势诡谲,真有什么绝技,也能护身你周全!”
他看向宝锦,眼中有着深深的眷恋,更有无限憾恨,愁思三千。在心绪间不绝如缕,话到嘴边。却只化为一声叹息。
半明半暗的侧殿之中,风吹得窗纸沙沙作响,日光透过缝隙。在地下射出点点地圆斑,外间的人声鼎沸,好似都远离了这里。
宝锦被他地目光震得浑身不自在,有些惶恐失措,有些怯喜欢。更有些…惭愧歉疚,她咬着唇,正要说什么。云时已经转身,“这里人多眼杂,我们且先离开吧!”
两人默默无语,出了侧殿,见乾清宫里外,都是禁军围绕,更有无数武监虎视眈眈。来回搜寻着一切蛛丝马迹。
大殿外正由禁军首领亲自察看,宝锦冷眼旁观,却见他细细察看窗纱。用右手小指比划着其上地微小针孔,面色很是阴沉。
宝锦不动声色地上前。却见那针痕凌厉,却仍未老辣圆熟,激射之下。竟带落一片米粒大小的残纱,使得孔洞更大了些。
宝锦按捺下心中无数惊疑,返身正要离开,却见照壁外端有人遥遥低呼道:“小姐…”
她抬眼望去,只见季馨面色焦急,正在翘首期盼。身旁侍卫正在严词催促着。几乎要将这娇小的身影挤出去。
“你怎么来了…”
季馨声音颤抖,仿佛受了好大惊吓。“小姐。我听到这边闹起来了,不放心就过来看您…”
“是吗…”
宝锦眼中波光一闪。晶莹剔透,却又快地无法捉摸。她微微一笑。上前携了她的手,低声道:“不关我们什么事。早些回去吧…”
季馨回以一笑,正要迈步,却听宝锦突兀说道:“你袖子上都沾了窗纱碎屑。”
季馨身影一凝,停步不走,宝锦紧盯着她的眼睛,若无其事地从相挽的袖边揭下一小点纱,嫣然笑道:“你真是不小心,身为女儿家,还这么迷糊邋遢…”
她纤纤玉指一放,那微小一片的残纱,在午后地清风中翩翩飘荡,终于落入尘埃。
季馨勉强一笑。从襟间取下绣帕,轻轻挥擦了擦自己鬓间地热汗,抬眼望了望四周。
此时春暖已极,杨柳翠绿轻舒,蔚蓝高远的天心在这四方高墙地围拢下。显得越发耀眼,那日头微炽,刺得人眼生疼。
乾清宫中正在处理善后,皇帝见人来人往的嘈杂不堪。殿中血腥味随着天气的微热而越发刺鼻,干脆拂袖而去,去了昭阳宫。
皇后呆坐正中,面色苍白凝滞,双手微微颤抖,鸾凤罗袖已现出丝丝裂痕。
“这个贱婢…”
她几乎风度尽失,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咒道。
琳儿在旁看得心惊肉跳,惴惴上前劝道:“娘娘。这都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您又何必…”
“哼!要只是白眼狼,最多不过被咬一口。可如今…幽幽众口难塞,他们都会笑我自食其果,我这个中宫,算是颜面丧尽了!”
她又是愤怒,又是不甘,“也真是希奇,琅缳贱人在江南风评极为不堪,据说为了独揽朝政,居然跟自己的亲哥哥有苟且之事,还听说她另有风流韵事——这样一个淫荡材料。竟也会如此刚烈?!”
她越说越怒。喉咙里好似哽着一团火焰,几乎要喷涌而出。将这混乱地一切都燃烧殆尽!
正在此时,宦官尖利地声音唱道:“万岁驾到!”
皇后眉尖一跳,美丽的面上越发蒙了一层阴霾,她难得心下忐忑,悄然朝殿外中庭望去,只见那道玄朱龙袍地身影挺拔轩昂,正大步走来。
皇后正要站起。咬了咬牙,却又近乎负气地,硬撑着坐下。皇帝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却将手中的玉如意攥地死紧。连青筋都绽出。张巡在一旁看着暗暗叫苦,往里面一瞥,却见娘娘也是拧着头不理,心中更是咯噔一声。
“你也来怪我…”
皇后听着他地脚步声,心下发酸。却并不回头。只是幽幽道。
“你自己做的好事!”
皇帝见她居然毫无愧疚,心中更是勃然大怒。
皇后蓦然回头,发间缨珞撞击得叮当作响--她竟是在这僵坐了许久,连茶宴地盛妆都没有卸下!
她眉间带着尖刻地冷笑,仿佛许久以来的积郁郁都在这一刻发作开来,“我这样做,倒是为了谁?!你居然也会来责备我!”
她越说越怒,双手攥得死紧,“我这个皇后反正左右不是人--和你稍微亲近些。就有言官乌鸦们说什么独霸独宠,现在我这样'贤德',给你荐了可心地美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咬着鲜妍欲滴的朱唇,一字一句道:“到头来,什么都算到我的头上——君家妇难为。果然不假!”
第一百四十章 生怨
她说得幽怨沉痛,黒嗔嗔的眼中流光迷离,转过头看向皇帝的,却又逞强着不让眼泪落下——
“你今日才来怪我,不嫌太晚了吗——你明明也被她所惑,到头来,倒成了我的错?!”
“你该明白的…我不过是将计就计。引出她真正的目的。”
皇帝微微动容,却仍是沉声说道:“难道你忘了除夕之宴时那场刺杀——这样的女人,谁敢真正把她放到床闱见?!”
皇后一呆。不可置信道:“那些刺客是她遣来的?”
皇帝冷哼一声。道:“在南唐。她可以完全左右唐王的决断,甚至是毒门,也受她资助——你真以为我色欲熏心了么?”
皇后心下一阵后怕——她当时差使何远与那些刺客结交,却根本没有套出主事者是谁,如今听来,只觉得惊心动魄。
皇帝又道:“我也不怪你把她引进来。此女柔媚善忍,任谁也容易着了她的道。只是你费尽心思,竟教了她那吹笛之法——这样地存心,你我都心知肚明是为什么!”
皇后一时气馁,心中只剩下懊丧惊怒,皇帝却深沉望定了她,叹道:“我知道你地心思,你是存心要压过贤妃和婴华一头,你身为中宫,母仪天下。用这样不光彩的手段,不觉得有些不妥吗?”
这一句声音甚低,并不如何疾言厉色。却满是失望和不耐,皇后再也撑不住,别过头去闭上了眼,她的玉肩起伏,显得极为激动,却不愿大哭出声。
皇帝微微苦笑,“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他眼神悠远。仿佛沉浸在过去的美好之中,“初与你交往时,你就凶神恶煞的说:要是敢移情别恋,非要在我身上穿几个窟窿才是…你那样凶悍地瞪我,我反而象中了蛊似的,为你着迷痴狂。可是后来,你对我说,为了把云家的势力也连结到手。必须去娶云家的女儿——这一切都是你所选择的,如今却要来怪我。你不觉得这有失公平吗?”
皇后咬牙道:“可我并没有让你一个接一个地娶。更没有让你与徐婴华那小妮子夜夜云雨,乐不思蜀!”
“平衡一旦打破,世家的联姻只会源源而来…名门和权贵们不可能甘心于被摒除于权柄之外,他们只有把自己的族女送入宫中,这一点,你在把方宛晴纳入宫中的时候,就该意识到了…至于婴华,”
皇帝微微苦笑,决然道:“在所以入宫的秀女中间,她是朕看得最为顺眼的,至少。她知道进退分寸。”
“你…爱上她了?”
皇后地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微微颤抖。即使是如此出色地女子,在这样的问题面前。也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不…她虽然不错。却不是我心仪的对象。”
“那么…你仍然爱我吗?”
在皇后静静问出这一句时,殿中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沉寂凝华。
半响的沉默。
良久,皇帝才低低道:“一直以来,我心中只有你一个。”
皇后的凤眸,在这一刻重新焕发光彩。简直有如星辰一般闪亮。
“可是…”
皇帝低叹道,“我爱地,是过去那个鲜活的你。那个用水把我泼得落汤鸡一般。那个英姿飒爽。孤身犯险将江石炸开的你,甚至是那个威胁我不许娶妾地你。而不是…如今这般,上不上,下不下地算计所有人,让满宫都因你而惴惴惊恐,如见鹰鹫一般。”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他干脆又道:“我不在京中的时候。你与几个阁臣闹的那些意气,到现在都没有解决,如今李嬴闲居在家。整个太学都要为他鸣不平…婉芷,且容让别人一些。好吗?”
他说得几乎心力交瘁。声音都淡下来,淡地宛如丹青上地拖痕,到末了,就不见踪影,皇后只觉得心中一片激荡,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她再也忍耐不住,甩袖而起,桌上地玉如意摔在地上,顿时粉碎!
“你要我容让些,却不问他们给我留些地步不曾?!他们一个个貌似谦恭,却心怀叵测,我要是容让些地儿,他们就要一步步逼上来!归根结底,他们不愿看到一个女人过问朝政!”
她几乎失控的大喊,连声音都嘶哑得不成样子,像是花瓣揉碎支离,根根的模样美丽而让人心悸——
“而你…居然念念不忘从前!那些从前…”
她咬着牙。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最终,却渐渐黯淡下来。宛如冷却的岩浆,最后留下地。不过是死水沉石而已。
她低低地笑了。笑声带着苍凉凄然,更带着不可言说的诡秘——
“你要的‘从前’,早就化为泡影,已经不可能挽回——你死心吧!”
她冷冷笑着。仿佛要甩脱什么东西,一拂罗袖,眼中带着晶莹地残忍,转身去了内殿。
皇帝静静伫立着。望着她远去的方向,良久不语,半晌,才低下头,将一声叹息化为胸中块垒。
…
皇帝回到乾清宫,里面已经彻底清理过,崭新地红缎锦毯熏香馥郁,丝毫不见先前的血腥意味。皇帝负手看着禁军首领前来回报。又见何远畏畏缩缩向这边看,不由没好气道:“你在那里做什么,宫里有事总见不到你的影子!”
何远见他面色不善,于是小心斟酌道:“微臣愚昧…敢问万岁。这弑君犯上地贱人尸体该怎么处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荒野
皇帝瞥了他一眼,越发不耐道:“这些事也要来问朕吗?”
何远更不敢抬头,低头道:“按照前朝的规矩,是要绞首弃之荒野的,可毕竟事涉内阁,臣等也不敢擅作主张。”
皇帝想了一下,摇头道:“算了,人都死了,就算是弃市,也没什么可以震慑人心的,倒反而叫人笑话朕睚眦必报…你把她的尸首交给她家人吧。”
何远一呆,“交给南昏侯?”
他心中暗奇--出了这样的事,居然没有株连,万岁如今怎么竟转了性子?
口中却不敢怠慢,唯唯称是,随即退了下去。
皇帝微微沉思,想起何远所说的荒野,不由得有一种阴冷不适的感觉升上心头,仿佛要挥去什么不好的回忆,他摇了摇头。
竭力要把这种不快驱除。
“也好,趁此事一发,便让陈谨彻底给我个交待吧!”
这一次的事件,随即就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穿得沸沸扬扬。大臣们惊怒之下,纷纷上疏要求追究南昏侯的叵测反意。皇帝留中不发,如此暧昧的态度,却更是让这些人“义愤填膺”。
“皇上这实在行烧鹅故事吗?”
宝锦微笑着叹道,犀利的嘲讽如清风拂过,皇帝抬头看时,她已经恢复了恭谨平稳的仪态,弯腰为他铺平宣纸。
“这是何意?”
“万岁肯定不甚读各朝秘史。”
皇帝睨了她一眼,微微不悦,“朕乃寒门出身,怎么会有闲情去看这些?”
“传说某朝太祖皇帝有一位心腹之臣,然而却又对他忌之甚深,某日这位大臣生了背疽,皇帝连忙赐药,还附上一只烧鹅--传说生背疽而食烧鹅者必死。那大臣含泪谢了圣恩,当着使者的面把烧鹅吃了个精光,当天夜里就气绝身亡了。”
“哦?还有这等事?生背疽吃烧鹅真会绝命吗?”
皇帝被她这娓娓一说,提起了兴致,干脆连字也不写了,放下笔问道。
宝锦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道:“这只是传说,未必是真--可是圣上是金口玉言,他送烧鹅,意思不言自明,此人不死也得死了。”
皇帝这是已经反应过来,他心中一怒,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朕要去陈谨的性命,于是就留中暗示默许,让众臣上书弹劾,或者让陈谨惊惧之下自行了断…”
宝锦摇了摇头,敛目正容道:“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天下人都这么觉得。”
她抬头看见了皇帝,见他面色阴沉,眸中虽然冷怒,却带着捉摸不透的深邃。于是笑着继续道:“万岁圣心独断,当然也不是我等庸人可以揣测的。”
皇帝却不吃她这迷魂汤,冷冷一笑,清俊双目中光芒越发幽深,“朕是要'独断'个什么,你且说个清楚。”
宝锦只是笑而不语,惹恼了皇帝,一把把她攥过来,近乎暧昧的贴近,两人的身躯都密合在一起,温热的气息彼此熏染着,皇帝的眼中带起既恼且戏谑的迷离光芒--
“你要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朕今天就给你新帐老帐一起算!”
宝锦面飞赧色,挣动一下没有退开,索性也就泰然处之,“万岁要算什么老账?”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皇帝冷笑了一声,眼神越发危险的逼近,道:“朕上次吩咐你不许去那茶宴,结果你还是自说自话的去了…”
宝锦在他犀利目光的逼视下,有些心虚尴尬地轻笑了两声,最后实在避无可避,只得豁出去了,低声道:“我心里总觉得不安,怕您出什么意外,于是就去了她宫里,没想到路上遇到了靖王…”
皇帝静静听着,眼中的冷峻神色也渐渐不见,逐渐化为含笑的温柔眼神。他手劲变轻,几乎宠溺的抚摩着宝锦的发丝,叹道:“你啊…终究还是你最在意我。”
宝锦被他这温柔如春风一般的微笑震住,只觉得这一笑如冰颜初霁,好看的让人心悸。她一时张口结舌,心中却又是暖热,又是酸痛--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终有一日,你会知道,我比那些女人更加心怀叵测。
皇帝浑然不顾,又温言数落道:“你最让朕恼火的就是是不是有刻薄言语,气死人不偿命--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最是绵软不过的,却非要做个小辣椒样!”
宝锦听这“小辣椒”三字,只觉一阵恶寒,连忙摇手投降道:“万岁你这么一说,确是比什么惩罚都要可怕。”
被皇帝的凌厉眼风一扫,她继续不怕死道:“我还是说个子丑寅卯吧,省得被您荼毒。”
迎着皇帝咬牙的表情,她徐徐道:“您是想引蛇出洞,一劳永逸的解决南唐余孽。”
皇帝眼中光芒一闪,再看时,已换下了那戏谑懒散的神情,笑着赞赏道:“果然是好眼光…”
他手下用劲,确是把宝锦攥得更紧,死死不肯撒手,两人正在相持暧昧,却听门外张巡乍着胆子道:“有私报来。”
皇帝兴意阑珊,终于放开宝锦,接了书信,看了几眼,不敢置信道:“陈谨不愿接受妹妹的尸体,命人把她抛在荒野里了?!”
“这怎么可能?!”
宝锦惊呼出声,她想起先前陈谨对妹妹的依赖和挚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一百四十二章 凉薄
作者有话:上章所说的“烧鹅”,乃是出自明太祖朱元璋与徐达故事。传说徐达含泪食过烧鹅。半夜背疽发作,吐血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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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气晴好。暖风徐徐,从窗中朝外望去,只见草木葳蕤,蓉含羞--如此良辰美景,那个有着近乎妖异眉毛的女子,却已僵卧野,香消玉殒。
有没有人…曾经在乎过她呢?
宝锦的手攥得越来越紧,几乎要掐出血来,却也浑然不觉,只是轻轻的讷讷道:“陈谨…连自己亲妹妹的尸首也不愿收敛吗?”
“嗯…此人乃胆怯鼠辈,听说妹妹犯下这等滔天大罪,吓得早就素衣散发跪到阙前谢罪,连称家门不幸。出了这等妖孽。”
皇帝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想起那个低着,在和风中瑟瑟发抖的男子,心中一阵嫌恶。
“怎么可能…他对琅缳视若珍宝,怎么会…”宝锦茫然道,她心中闪过一道异样。随即,却也怒道:“世间懦夫何其多也,凉薄至此,却也实在让人齿冷。”
她想起明月的遭遇,黛眉怒得挑起,皇帝伸手轻轻抚平,叹道:“这人胆小怕事如此,哪还有一国之君的样子,这么看来,琅缳倒是可惜了。”
宝锦一愣,抬眼望去,正好迎上皇帝含笑深邃的眼。“你这么看着朕。真以为我是凶狠残酷,睚眦必报吗?”
宝锦顿时语塞,看着皇帝笑得得意,居然露出雪白的牙齿,她心中暗自腹诽,面上笑靥绽开,“哪里,万岁宽仁广正,乃万民之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