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在这一刻陷入死寂,气氛压抑得近乎凝窒。
“这倒真是实话!”
皇帝冷笑着,一把拉过她的翠袖皓腕,扯近身畔。
雪白肌肤被箍得生疼,宝锦咬牙忍着,绝不发出一声痛呼。
“他莫名死于御花园中,此事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宝锦踉跄一步,几乎跌倒,刚健的手臂将她扶住,两人身体贴近,再无一丝阻隔。
苍白素颜上闪过一丝羞忿,宝锦微微扬头,轻蔑道:“皇上心中早有定论,又何必来问我?”
“朕问你…到底是与不是?!”
皇帝凝望着她的眼,带着微妙的痛恨与眷恋,咬牙逼问道。
“哼…他贪生怕死,叛卖主君,引敌入城,这才让姑墨城陷落,否则的话,即使是云时,也不能长驱直入——就是这个畜生,害死了父王,将他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宝锦语声森然,咬牙怒道,唇边几乎滴下血来。
“果然是你!”
皇帝又惊又怒,将她一把攥到跟前,“你是怎么做到的,谁是你的同谋?!”
宝锦双眸狂乱恍惚,冥黑瞳孔收缩到了极致,她并不理会皇帝,只是喃喃道:“我若是真能手刃此獠,定能告慰父王于九泉之下…可是,他偏偏是被刺客所杀——我好恨,好不甘心哪!!”
皇帝看入这一双重眸之中,只觉得仿佛受伤的小兽一般,惶乱狠戾,却让人忍不住心软。
他叹了口气,满腔怒火随即化为乌有,轻轻将她搂在怀中,只觉得这纤弱身躯不盈一握,仿佛随时都可能折毁,如轻羽一般飞走。
“好了,他已经死了,你也得偿所愿了,还有什么不甘心的?难道真要把朕杀了,才能消你心头之恨吗?!”
皇帝阴郁而略带烦躁地说道,宝锦垂下头,不再说话。
“抬头看着朕…”
大手将她的下颌抬起,强势而不失温存。
幽邃的重眸中,那种狠戾冷酷逐渐消退,盈盈大眼凝望着他,仿佛认命一般,落下晶莹的泪滴——
“只要我的族人安然无恙…”
“朕答应过你的,当然一言九鼎!”
巨大的阴影从头顶罩下,凉薄冷峻的唇印上了她的,无尽的黑暗如同流水一般,缓缓从两人身上流过。


第三十四章 暗刺


李桓回到下塌的馆舍之中,其余几日中,却是与礼部户部的官员商谈了些民政贸易,来往仪礼,气氛颇为轻松。
至此,李桓的使命也算堪堪完成了,至于归蜀之后,蜀王若是要多加责难,也尽可推到朝廷头上——反正朝廷早就窥破了他的身份,真要论起是谁泄密,也有一番口舌之争。
这一日初晚,夜空分外晴好,一轮明月穿云而出,淡淡清辉照耀大地,万物都染就银霜,远看只见朦胧绰约。
李桓一笔行书,清俊不羁,写完最后一句,以火漆印章封缄,命人飞速传回蜀中,也算对父王有了个交代。
他负手而立,在院中来回踱步,几番踌躇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馆舍从人早知他风流不羁,见他即将离京,却还对青楼恋栈不已,心下暗笑,却是恭恭敬敬的将车驾备好。
仍如上次一般,入了院中,清倌人的唱音袅袅,将他所有的动静掩没。
这一次有密道可走,又有翠色楼的茶点相待,与上次相比,不谛天上地下,楼中派了仆役去请,不过三刻,沈浩的车驾也驰进了院中。
“世子果然在此…!”
沈浩的神情居然很有些惊喜,“你猜,是谁来了!”
他挑开缎帘,一道素裳纤影从中而出,眉目间的清曼风韵,让人心旷神怡。
“宝锦殿下!”
李桓又惊又喜,随即眉目中显出忧色,迎上前去,洒脱地作了一揖,“如今宫中正是风声鹤唳,殿下私自出宫,万一被人所察…”
“我也知这是行险,但世子明日就要启程,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宝锦叹道,举起桌上的茶盏代酒,敬了李桓一杯,权作送行。
两人在灯下默然相对——虽然初识,却都有千头万绪,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
“我姐姐欠你三十万两,我一时半刻也还不出,待我从帐上调集,再设法通兑便是。”
宝锦说完,双目幽幽,踌躇半晌,终于继续道:“这究竟是一笔什么样的债?”
李桓叹了一声,眼前浮现出锦渊的绝世姿容,至尊风华,胸中满是悲怅。
“是粮食,还有…陌刀。”
他咬一咬牙,终于说了出来。
“蜀地富饶,多产谷物,我家囤积了也没什么用处,所以她提出要买,我一口答应下来…却没曾想,三四年来,她买下的粮草逐年增加,数目已是骇人听闻。”
“我虽然不怕,却也担心父王查帐,于是跟她作结,最后的一笔三十万两,却迟迟没有收到,再派人查问时,京城已经陷落…”
李桓深深地叹息道:“红颜薄命,自古皆然…可叹锦渊一世聪明,竟没能斗过乱党吗?”
宝锦听得目眩神迷,沉吟半刻,道:“你们来往的帐目呢,能否给我一看?”
“当然!”
世子答了一声,正要从怀中掏出,却听楼外一阵破空嘶响,夺夺之声连作。
“出什么事了?”
三人霍然起立,奔到窗前朝外一看,只见隔壁慕绡院中箭矢如雨,玄铁羽箭将房宇射得满是窟窿,房顶屋檐上也满是黑衣人。
“是冲着我来的!”
世子面色转为苍白,凝神一刻,终于决然道:“有几个老家人陪我前来,那是母妃手里使出来的,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他略一抱拳,深深看了宝锦一眼,随即冲入夜幕之中。
慕绡院后三重乃是贵客所在,这里仍是寂静一片。
深重肃雅的高墙之上,有几道黑色人影如清风吹拂,一闪而过。
他们经过三重院落,终于到得主楼檐下。
房中仍是灯火通明,传说世子风流倜傥,一夜能御数女,果然名不虚传!
他们无声窃笑,伏于廊下,窥视着房中的动静,正要拔出兵刃,但闻耳边嗖的一声,一道银光擦身而过,风声拂得面容生疼。
“几位是为了取我性命而来的吧?!”
世子收起手中小弩,沉声笑道。
夜风卷起他的衣袂,越发显得风神如玉。
他端详着三位黑衣人的身形,眼中冷厉越盛——
“三位真是眼熟,想必我们时常见面吧?!”
他想起家中的父王跟后母,以及那并不亲近的弟妹们,心中一片惨淡,不禁微笑起来。


第三十五章 军中

  黑衣人瞧不清面目,露在巾外的眉棱却忽而高耸,他脸颊抽搐了一下,断然喝道:“多言无益,今日只为取你的头颅而来!”
此时已是二更,梆更之声清晰传来,惊破这一场杀戮,青瓦屋檐下,只见几道人影交错,金戈之声肆虐大作,仿佛惊涛骇浪一般袭来。
只听一声清吟,李桓拔出佩剑,从容不迫地迎上,但见剑芒刺目闪烁,瞬间夺去天地间光华,先前那人“噫”一声惊呼,右肩蓬起一洒血雨,残肢飞落,竟已断为数截,另两人心中一寒,只听叮当之声连作,却是手中兵刃被一一格挡,竟纷纷断为两截。
李桓手中长剑深得快准狠三味,没有任何花巧,直取又一黑衣人的面门,仓皇之下,他连哼都没哼,就倒毙于地,咽喉处露出个血洞,嫣红喷涌,一时竟染红了廊下。
但第三人毕竟武功非凡,他见势不妙,于剑光暴起之前,撒出漫天暴雨一般的菩提子,自己向后疾退。
他轻声功夫极佳,转瞬已退到庭院之中,一声呼哨,从前院又涌来七八个同伴。
宝锦站于高楼之上,静静看着这一幕,沈浩功力深厚,一眼便看出这些人身手亦是不弱,他有些担忧道:“是否要我下去援手一二?”
“用不着。”
宝锦答得干脆利落,看着沈浩微诧的眼神,她宛然笑道,声音如珠玉落盘——
“你看世子如此从容,便该料着他另有奥援。”
黑衣人密密重重,将李桓包围在内,竟似越围越紧,渐渐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大网。
此时刀剑缠斗越炽,前院里隐隐也见喝骂打斗之声,纷乱喧哗之中,却似有人幽幽一叹。
这叹息极为清渺,却让人心中一沉,好似有泰山千钧压下,全身几乎颤栗。
只听身后阁楼上瞬间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有一道黑影凄厉叫喊着,从楼梯上葫芦滚下,跌到地上,已是眼角出血,死不瞑目——他的手中,犹自攥着另一只断掌,那是从他身上削下的。
有人咳嗽着,从阁楼上徐徐而下,在黑衣人惊骇不定的目光中,一位驼背老人徐徐而下,不住咳嗽着,到了李桓身前,微微躬身道:“少主没受伤罢?”
“我没事,周叔,倒是您老受惊了!”
李桓迎上前去,见老人步履蹒跚,赶忙扶了一把,嗔道:“个把蟊贼,也值得您动手?”
“人老了,什么功夫都撂下了…”
老者抚胸咳嗽了一阵,这才黯然叹道,他瞥了一眼四周环伺的强敌,冷笑道:“就算我已经老朽,也容不下你们这些鼠辈猖狂!”
他从怀中掏出一柄细小的弯刀,身形一错,众人只见眼前一花,随即,觉出手腕一凉,随即便是剧痛!
所有人几乎不敢置信地痛呼出声,抱着断臂在地上翻滚,残肢飞舞一地,将庭院中渲染成了修罗鬼蜮。
一地惨嚎声中,老者轻轻抚摩着如雪的短刃,眼中残忍饥渴的笑意一盛,随即怅然叹道:“看在你们是姑爷手下的份上,留你们一条性命…”
黑衣人忍住剧痛,从地上拾起断臂,冲着老者一躬到地,谢过不杀之恩后,纷纷跃上屋脊,几个起落,便杳然无踪。
“少主是否觉得我老了,心软了?”
老者珍爱地擦拭着弯刀,只见一鸿雪光,晶莹夺目,显非凡品。
“我知道周叔是为了我好…”
李桓叹息一声,面色转为凝重悲怆,“他们毕竟是父王的手下…”
“傻孩子,有我在,就算是你父王也休想取了你的性命!”
老者洒脱一笑,眉目间隐见当初的清越傲然,“他们身上没有带符牌,显然并非姑爷所派。”
他乃是李桓母妃的部下,口中所称的姑爷,便是如今的蜀王殿下。
李桓一楞,随即大大地松了口气,“我还以为真是父王…!”
“即使不是他,他也难逃其咎!”
老者冷笑道:“他一心偏袒宠妃,才有今日之祸!”
李桓咬牙不答,面上却不无愤恨。
只听老者又道:“我今日只取他们一臂,这些人回转后,难免会有风声传出,人人惊骇之下,愿意为王妃效死的人必定减少!”
李桓这才恍然,欢畅一笑后,又想起蜀王府中的“家人”,心中不禁涌上无穷悲郁。
宝锦站在窗前,见两人安然退敌,正要回身离开,下一瞬,她只觉得耳边风声奇异——
“小心!!”
她高声喊道,慕绡院中已是箭落如雨。
羽箭黑压压一片落下,夺夺射入檐下墙间,贯穿深入,仍有微颤,显得力道非凡。院中本就鲜血淹留,如今更是狼藉混乱,不忍目睹。
漫天黑瞑齐落,几乎要将月华遮没殆尽,李桓小心地将身体藏于尸身之后,咬着牙,将肩膀上羽翎齐根而斩,入骨的箭头却不敢再动。
他只觉满手血污,迎着月光一看,顿时又惊又怒——
“周叔,你怎么样了?!”
只见老人半幅衣衫已被鲜血浸透,他面若金纸,正喘息着看向他。
“我真是老了…”
“您别说话!!”
李桓心痛得声音都变了调,他撕下衣衫,匆匆缠好老人右肋的箭创。
“这并不是寻常弓箭,而是军中劲弩连射而出的…”
老人喘息着,吃力地判断道。
什么?!


第三十六章 皇后

李桓惊诧得双眉高挑,他强自静下心来,观察着两次箭头的不同。
前一次乃蜀地所擅长的铁箭,劲道虽霸,却不能持远,而这一次只是小小羽翎,竟能穿庭毁墙,入骨不折。
难道竟是朝廷的人…?!
远处一片寂静,庭中残灯摇曳,将树影拖得扭曲朦胧,这一片宁谧中,却仿佛藏着无数鬼魅。
脚步声由远及近,稳而轻巧,不疾不徐。
李桓藏身于院中,心中焦急如焚,却是一筹莫展。
脚步声止于庭院入口,随即隐敛,只听有水声流转,竟似有人在倾倒着什么。
李桓轻嗅片刻,顿时色变,他浑身寒毛直竖,惊怒已极——
是油!!
火折子被燃起,照亮了庭院一方,为首一人正要掷出,浑身竟是一僵。
他凝滞片刻,随即,缓缓倒地,火折无力地跌落在脚下,咽喉中央,赫然竟是一颗围棋云子!
“月黑风高,杀人的走了,放火的又来了!”
一道清脆女音有如冰雪破堤,当空而来。
仿佛连夜空也被这清音炫亮,立于墙上的女子一袭白衣,以丝巾蒙面,她右手握剑,左手扣了一把云子,纤纤玉指在月下看来,竟似晶莹剔透。
“你们深夜来访,不知是唱的哪一出?”
她轻声笑着,双眸朦胧低垂,月下望去,飘然出尘,有若姑射仙人一般。
第二批黑衣人也不答话,急舞兵刃直扑院中的世子,白衣女子一声轻笑,寒光一闪,长剑呛然出鞘,由墙下掠下,衣袂飘飞之下,只见剑光飘渺不定,竟如一道银光吞吐了月华皎美,素手纤纤,我见犹怜。
这看似柔弱的剑招,竟在寒光凛冽间直中胸间,黑衣人面容扭曲着,终于不甘倒地。
最后的一眼,那雪刃已变为模糊寂远,鲜红的血滴飞溅于圆月四周,为那份清冷增添了魔魅。
宝锦杀入阵中,腾挪闪跃,几下剑光之后,地下只留下三具尸体,为首之人疾喝一声,顿时四面又有箭光齐闪!
羽翎如雪,在一轮圆月下有如万千袭来,绝无止境,宝锦长剑挥出,剑气破空汹涌,仿佛在箭海中凭空劈开一条道路来。
只见一片玄光闪滚不定,那些黑色箭头一层层被挥扫开去,落地亦是叮叮有声。
此情此景,看似从容淡定,宝锦心中却是有苦之知——
她全身经脉疼痛欲裂,真气虽然绵绵而上,却已隐现枯竭之象…她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即使硬撑,也持久不了多长时间了。
越是危急,她越是灵台清明,心中飞快揣测,又仔细看了两眼箭势,终于打定了主意。
她身形躲闪蓦然加快,竟似鬼魅一般掠上屋檐,手中云子如暴雨一般飞出,堪堪击中远处的什么物事,叮当连响之下,箭势居然逐渐缓了下来。
“果然如此,是用缩微版的军中床弩远程射来的…”
不远处的李桓低语道,他配合默契,趁她力竭之时,勉强格挡着稀薄的来箭。
唯一的黑衣人见两人已露颓势,又返身杀来。
他飞身近前,一招将李桓制住,却不就杀,竟是伸手到他怀里搜索着什么。
一把攥住帐薄模样的物事,他举剑要刺,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一阵剧痛,手掌一松,帐簿随即掉下。
沈浩站在墙头,手中袖弩连闪,将四周还欲进犯的来敌一一射杀,他一眼望见更远处有火光遥闪,心知不妙,大喝一声:“快退!”
只听一阵尖利金风扑面而来,数个松明燃就的火把被遥掷而入,烈火遇油,轰地一声燃烧起来。
火光扑面而来,直冲云霄,整个夜空都被映红,只见漫地里火光蜿蜒,如游龙般肆虐辉煌。
宝锦的重眸被火光映得晶莹生灿,她浑身都使不出劲来,却咬紧了牙,将李桓从地上拉起,“快走!我们不能死在这里!”
李桓一肩受创,另一手搀了周叔,临走却踌躇着弯腰去捡那帐薄——
他终于晚了一瞬,火舌吞吐着肆虐,转眼便到了脚边,帐薄被卷入其中,微一扭曲,便化为灰烬,空气中隐约有一道墨香弥漫。
宝锦回眼看时,已来不及,她心中虽憾,却也无暇顾及,三人相互搀扶着从另一端矮墙上翻过,堪堪逃得性命,只听身后一声巨响,亭台楼阁已在火舌中崩塌倾颓。
“大约还混有硫磺!”
沈浩上前接应,纷乱喧嚣中,谁也没有听清他的言语。
****
皇后这一晚颇不安稳,她望着天边的月儿,低喃道:“好大一轮月儿…”
她毫无睡意,索性唤过琳儿几个亲近侍女,支起檀木桌,抹起了牌来。
皇后并不擅长抹牌,不一会儿,桌上的金锞子便输了大半,三人吓了一跳,正要暗中放牌,却见皇后心不在焉,自然也没有什么不悦。
到了一更,三人纷纷起身,劝娘娘早些歇息,皇后让她们将殿门紧闭,却并不就寝,只是捧书默读。
三更时,才有人前来禀报,皇后并不意外,轻声唤道:“进来吧!”
有人悄然而入,青金石地面被他袖口的烟灰染得乌黑黯淡。
“失手了?”
皇后柳眉一皱,放下手中的书卷,“这么多人,都奈何不了一个纨绔子弟?!”
“臣有负娘娘的懿旨,罪该万死。”
何远连连叩首。
“你办事一向稳妥,这次究竟是怎么了?”
皇后眉宇中生出淡淡阴霾,又问:“那帐薄怎样了,可曾寻到?”
“臣无能…”
何远心中悚然,又是一阵磕头如捣蒜。


第三十七章 未归

  只听咣当一声,玉盏被掷于地上,茶水溅湿了他的袍服,冰凉入骨,何远不禁打了个寒战,连忙申辩道:“娘娘明鉴,这一次臣亲自带队,去到幕绡院中,在那里遇到三个高手,一个是李桓的贴身老仆,另外两个却是摸不透底细,臣多名手下都损折殆尽,能全身而退来禀报娘娘,实属侥幸。”
“他们什么模样?”
“一个年轻人长得高大,另一位却是白衣女子,以纱巾蒙面。”
皇后沉吟片刻,示意他退下。
她也不唤侍女,亲手点了熏香,安雅平和的清香在殿中弥漫,皇后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一阵烦躁。
“一切都天衣无缝,除了那些帐薄,再无人知晓…”
她的声音低沉飘渺,仿佛梦呓一般。
氤氲的烟雾让寝殿变得越发昏暗,皇后凝视着大殿深处,只觉得冥冥中,好似有一道幽若寒星的眼眸,正冷笑着看向自己。
“锦渊…你已经死了,再也不能奈何我分毫…”
皇后低喃道。
她决然地熄了蜡烛,一道青烟在眼前袅袅而过——
“我将母仪天下,永垂青史…任谁也不能撼我分毫,因为,我已经掌握了所有的底牌!”
她语声低沉,却是铿锵有如金石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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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馨在房中枯坐了一夜,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朝阳终于升起,淡金晴暖的晨光从窗中照入,她的心也跌进了无底深渊。
殿下一夜未归!
她独自守着这隐秘的惊惶,心上好似被虫子啃噬了一块,空洞洞地发疼。
她浑浑噩噩地站起身,却打破了桌上的瓷碗,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来。
这一声让她浑身一颤,这才想起今日宝锦并不当值。
她轻轻地松了口气:目前没有露馅的可能。
但殿下素来胆大心细,从未在外逗留过久,今日迟迟不归,难道是出了什么差池?!
她正在胡思乱想着,却听巷外有人声喧哗,她宛如惊弓之鸟一般跳起,踌躇着,仍然出门去看个究竟。
北五所是个荒凉破旧的地方,住得都是些有品级的老宫女,还有些终生未得临幸的低级嫔妃。
这里一向人迹罕至,如今巷口人声喧哗,好似来了什么不一样的人物。
季馨从院门口遥遥望去,只见有一位服色鲜亮的妙龄女子,正在管事的陪同下,径自朝这边走来。
“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琳儿姑娘,她奉娘娘懿旨,宣玉染姑娘觐见。”
管事公公来到季馨面前,如此这般说了一番,他虽然有六品的位阶,却仍是面带恭敬,想来是因对方是娘娘面前的红人。
琳儿的青碧宫裙边绣有五色花鸟,锦绣璀璨,看来在皇后身边颇为受宠。
她扬着脸干笑一声,道:“请你家小姐快些起身,娘娘正在等着呢!”
季馨吓得魂飞天外,瞬间汗湿重衣,她强忍住恐惧和晕眩,竭力平静说道:“真是不巧,我家小姐清晨出外散步,还没回来呢!”
“这么早就出外散步?!”
琳儿似笑非笑地望她一眼,半是调侃,半是当真地说道:“不会是听到娘娘宣诏,心里发虚,躲在房里不敢出来吧?”
季馨只觉得嘴里一阵发苦,强撑着道:“哪有这回事…”
琳儿目光犀利,打量了她几眼,发现她有些慌乱,更起了疑心,她轻笑一声,正要径直而入,却听巷口有人微讶道:“这么些人聚在一块,是出什么事了?”
琳儿听声回头,只见巷口有一行五六人逶迤而来,当头一人身着淡色宫装,气度娴雅从容——正是新封的徐婕妤婴华。
她身有有侍女左右搀扶着一人,身上沾染了污泥,脚也似乎扭到,微微瘸着很不自在。季馨眼尖,老远认出就是自家主子,不禁惊叫着上前道:“小姐,你怎么了?!”
“小心着点!”
徐婴华急忙吩咐道:“你家小姐在御花园里散步,不慎扭着了脚,要不是我恰好路过,还不知要受什么苦楚呢!”
季馨这才松了一口气,上前搀过宝锦,见她微微蹙眉,好似脚痛不是作伪,不由心中大奇。
琳儿赶忙上前见过徐婕妤,徐婴华侧身一让,虚受了这一礼,笑道:“琳儿姑娘今日怎么有空来此?”
琳儿把来意说明,看了一眼宝锦的脚,也觉得为难,宝锦在旁听了,毫不犹豫地答道:“娘娘既然有诏,怎能不去,只是我这腿脚不便…”
琳儿瞧在徐婕妤份上,也只得让人搀住她坐了软轿,一行人向着昭阳宫而去。


第三十八章 密道

  龙涎香的气味沉华端浓,浸染入重衣宽袍之中,冰凉的肌肤也仿佛感受到了这一殿的沉寂,微微灼热起来。
宝锦跪在地上,低下头,任由垂发遮挡眼中神色,只是显得温婉无依。
“你起来吧!“
皇后终于唤她起身,宝锦没有抬头去看,只听到上首有书页翻动的声响。
半晌,皇后才道:“你随侍在皇上身边,这几有可有什么不妥吗?”
宝锦思索片刻,斟酌道:“皇上这几日进食不多,其余都是安好。”
“嗯…”
皇后却仿佛意不在此,她漫声应了一声,随即问了个绝不相干的问题——
“你父王在时,可曾谈及前朝诸事?”
宝锦没想到她突然转移话题,有些含糊地说道:“父王对国灭朝倾很是痛惜…”
皇后没有发怒,继续问道:“还有什么?”
“他没有跟我说,只是常常叹息。”
皇后听完,面色越见缓和,她瞥了一眼阶下女子,见她衣衫略见狼狈,问过缘由后,命人拿了件新制宫裙给她,又好言安慰几句,这才让人送她回去。
宝锦离殿后,琳儿上前道:“她是和徐婕妤一起回来的…”
“云贤妃的侄女吗?那丫头看着还好,很是稳重内敛,也不见有争宠的心思。”
皇后又想起自家堂妹,心中一阵厌烦,又吩咐道:“家中姨妈若是来哭诉,只管将她拦住便是!”
此时殿外又有人来报,道是王美人勉强起身,要来拜见娘娘。
皇后面露不悦,又念及她多年伺奉,也算是忠心耿耿,于是宣她入殿,
****
宝锦回到住处,全身都仿垮了下来,她瘫坐床上,任由季馨换下衣衫,耳边好似听到血流奔涌的声音,她双手紧握,攥得掌心皮开肉绽,也浑然不觉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