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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幼时抄家族灭,多亏萧明夏出面把他保下,虽然只能改名换姓做个默默无闻的药工,却总算逃过大难,因此对萧家颇为感恩,听十二娘如此一问,心中不禁咯噔一声。
“九哥切勿担心,萧家倒是没什么不妥当的——他们请你去沈府看诊,那两位少爷的情况如何?”
“那位大公子广仁,脑部积压淤血,只怕有些麻烦,但经我针灸必能逐日康复。至于小公子广瑜只要再吃几贴安神药就好。”
说起丹青歧黄之术,身体怯弱的聂景目光闪闪,不知觉的展露无穷自信。
小古看着他扑哧一笑,笑容却带了几分苦涩——聂景一身医术冠绝群伦,却因为是罪臣之后,只能窝在太医院的药房里打下手,实在太过可惜。
但转念一想:若是没有这场灭顶浩劫,聂景只怕是在父辈的督促下“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了,他若是敢提什么学医,保管他家那一堆长辈要打断他的腿。
“十二妹?”
聂景见她表情微妙,出声催问道。
“没什么,九哥你到沈府诊治时,请务必用心拿出真本领来救人,他家二老爷沈源在朱棣面前颇受信重,若是得他青眼,你便是前途似锦了。”
她的笑意加深,看定了聂景的双眼,毫不迟疑道:“大哥为你的身份煞费苦心,务必做到毫无破绽——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来的某一天。”
这一句意味深长,却是让聂景吓出一身冷汗——他们、他们究竟是想做什么,难道是要弑…?
小古却很是泰然,盈盈一礼道,“那就拜托九哥了…”,随即转身离去,只剩下聂景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沈府原本气氛紧绷,仆人们噤若寒蝉,动辄得咎,却不料这几日守得云开见月明:萧家少爷请来一位神医,数次针灸之下,居然让广仁少爷奇迹般的苏醒了!
这一来家中顿时喜庆松快了好些,仆妇们得闲了总是在讨论这位神医的种种事迹。
听说,这是二老爷的连襟山东布政使萧大人家二公子请来的,这几日二房人逢喜事精神爽,王夫人出手赏赐动辄便是五两银子。
听说,这位神医,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却能妙手回春,惊得几位前来会诊的太医都啧啧称奇呢。
还听说,二老爷要向皇上举荐这位贤才——如此神医却屈就在一个小小药房里,实在是埋没人才了。
“你们知道什么啊,这是有原因的——这位神医无父无母,从小跟着师傅学医,没曾想他族里有人是方孝儒的弟子,这下把他也牵累了。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啊!”
玉霞儿嗓音娇美,正在窗外空地上绘声绘色的说着八卦,嗓音传入柴炭间,小古仍是默然劈着柴,初兰却是不忿的冷哼了一声,“她又跑出去偷懒了。”
外间的嗓音仍在清脆传入,有人问道:“那也算是罪奴了,这种人怎么可以推荐给圣上呢,二老爷也不怕惹怒了万岁?”
只听玉霞儿娇笑一声,半是奚落半是撒娇道:“二老爷是何等聪明之人,凭你的小见识怎能揣测他的心思——我看啊,这位聂神医只是被远房亲戚牵连的,弄不好他连见都没见这位族亲,更别提什么方姓逆臣了,这种情况下,万岁应该不会太计较的。”
小古默默听着,唇角勾了微微的弧度——这个玉霞儿还算有几分小聪明,她说的确实不无道理。朱棣虽然深恨建文旧臣,但事隔多年,总也不会迁怒到一个根本不认识方孝儒是谁的小小医生。大哥为聂景伪造的这个身份,真正是非常之妙!
更何况…朱棣也已经五十有七了,他虽然弓马娴熟仍能亲自征战,但毕竟进入衰老多病的年龄,若真有神医能通过他的重重考验,必定是要放在身边重用的。
金兰会这枚棋子,下得虽然慢,但却是直入中元…
她正在想着,只听玉霞儿的嗓音压得更低,显得几分诡秘,“你们知道吗,那位二少爷广晟离家之后就再也不曾回来,二老爷说起他,就雷霆大怒呢!”
周围有人嗤笑道:“他哪里还敢回来啊?二房的两个嫡子都险些被他坏了性命,他这么心黑又手辣,二老爷决计不会饶了他,依我看啊,他还算机灵逃得快,若是再不走,只怕开祠堂沉潭都有他的份!”
初兰见他们嘀咕个没完,不由的怒从心头起,从窗中探出口来,扬声喊道:“玉霞儿,今天的炭还没送去大厨房呢!”
“兰姐姐你何必这么急呢,动不动就瞪着眼睛骂人,真是吓死我了…”
玉霞儿懒洋洋的笑着,脚步不肯挪动丝毫,却是娇柔的捂住胸口拍了拍,好似真的被初兰吓出心病来了。
“初兰你自己的活没干完,干嘛对霞妹妹凶霸霸的,看着她是新人好欺负是不?”
有人立刻替玉霞儿出头。
“是啊是啊,自己笨嘴拙舌的不讨人喜欢,就看不得我们姐妹亲香说话?要想训斥我们偷懒,也得等你混上个姨娘再来说罢!”
“嘻嘻,她那姿色可差远了,别说少爷们了,就连老爷也未必看得上她。”
一群大小丫鬟唧唧喳喳,却是把初兰气得脸色发白,正要跺脚出去对骂,却被小古拉住了衣袖。
“兰姐姐的姿容倒也算清秀,就算混不上姨娘的位份,将来也肯定有那富贵的去处…说不定啊,不久我们就能喝到你的喜酒了。”
玉霞扫了一眼窗里的人影,似笑非笑的扬高了嗓音,刻意说给她听,好似意有所指,很是得意。
初兰倒没听出来什么,小古却是敏锐的感觉到了,她手中斧子一顿,突然想起昨日听到了一个传闻——
难道是…?
抬头看一眼尚在懵懂的初兰,她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放下斧子擦了擦汗,道:“我去解手一趟。”
她离开柴炭房后,并未去净房,而是朝着前六间大厨房走去。
她是去找秦妈妈的。秦妈妈做得一手好点心,时常有人请她去帮忙,她却有一桩怪癖——做点心时不能有旁人看着,大家以为她怕人偷师,也就不靠近触她霉头了。
算算时间,秦妈妈也该做完了,小古走到点心间外,听得里面静无声息,手一摸却发觉大门紧锁。
关于初兰的事,必须要找她问个清楚…
小古这么想着,来到窗边,用手指捅破一层纸,又用头上铜簪顺着布纱的纹路轻轻划开一截,睁大眼睛朝里看——
只见点心间里昏暗一片,惟有小炉子上那一点文火幽幽燃烧着,一道蓝绸长袄的人影站在炉子跟前,朝着装满点心的蒸箍里,诡秘而小心的撒着一种粉末!
正是秦妈妈本人!
第二十五章 追凶
蒸汽的白雾缭绕着,昏暗的点心间更见阴森。小古双眼微微眯起,静静看着这一幕,随即悄无声息的倒退数十步,刻意加重了力道,重新朝着点心间走来。
吱呀一声,黑漆木门被推开了,秦妈妈走了出来,皎好面容上一片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
小古傻楞楞的走到她跟前,急鼓鼓的告状道:“她们嘲笑初兰,要喝她的喜酒。”
听她这卤莽一句,秦妈妈目光闪动,眉头深皱起一个旋,“她们是谁?”
“就是玉霞儿她们啊…”
小古扁着嘴几乎要哭出来。
秦妈妈眉头皱得更深,正要说话,却听不远处有人笑道:“小妮子还怕羞呢!”
人还未到,尖利大嗓门就回响在耳边。
刘大家的腰缠绫帕,头上也簪了两朵酒盅大的芍药,一摇一摆到了跟前,面上笑得诡异,“你初兰姐要嫁金龟婿啦!这样的喜事还有什么遮掩——”
“刘大姐!”
秦妈妈面若严霜,淡淡将她的话打断,“我这里的点心已经好了,请你去送给吴管事吧,初兰的事,还请他得饶人处且饶人,高抬贵手吧!”
刘大家的碰了个软钉子,暗自咬牙,强笑道:“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何劳秦家妹子你吩咐?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
秦妈妈进屋将蒸笼里的海棠糕装入食盒里,刘大家的小心翼翼的提着,嘴里恭维道:“这道海棠糕甜而不腻,也只有妹子你做得格外地道。”
秦妈妈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唇边露出一道不易觉察的冷笑来,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小古仍然傻楞楞的站着。
“秦妈妈,到底初兰姐她…”
“她的事你不用理会,不会有事的…”
秦妈妈的嗓音有些低哑,显然也不愿说起这事,她目光一闪,随意想起小古跟初兰也是年龄相仿,“日子过得真快,转眼你也快十八了吧?”
没等小古答应,她转身进了点心房,身后只飘下一句,“你也该把自己洗洗干净,弄得平头整脸些了。”
小古听出她话中的深意,略一联想,已经明白了五六分,她心中冷笑,面上仍是傻楞楞的离开了。
刘大家的提着那食盒,撇着嘴进了吴管事的回事房。
吴管事兼着大厨房这头,平素没什么人敢来打扰他的清净。
刘大家的熟门熟路,一进门就干脆坐在火盆前烤了一会,这才娇声娇气道:“你这个死鬼,老娘为你忙里忙外,你就一点不心疼?”
吴管事从算盘和厨房小帐间抬起头来,撅着山羊胡笑得分外淫邪,“倒是累得你一双雪白大脚了…”
他从座上起身,脱了刘大家的绣花鞋,把那一双雪白蹄子放在手中揉捏把玩。
刘大家的呻吟一声,媚眼如丝的横了他一眼,“老娘为你鞍前马后奔忙,就是为了讨好那蔺婆子——她虽然是这里的第一大厨,可毕竟也是在你手下干活,你敬她三分也就罢了,却让我上赶着为她那个白痴侄儿牵线保媒?”
刘大家的说到这就很不痛快——她自家的小儿子说不上亲事,初兰那样的虽然是个粗使丫头,但也胜在勤快老实可以任意拿捏,她刚有些意动,就被吴管事指派来替蔺婆子忙呼,这简直比夺了她一块肉还难受!
“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吴管事冷哼了一声,道:“咱们窝在这个烟熏火燎的大厨房,油水倒是捞得不少,露脸的机会可是很少。现在是二夫人掌家,要是有人能在她面前替我美言几句,谋个外放的差事,那可是有钱又有权啊!”
想起那些旧日称兄道弟的家伙们那般耀武扬威的模样,吴管事不由的冷哼一声:“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我吴某人若是得了机会,靠着侯府这棵大树,只消几年功夫便能创出一片基业来…”
他猴急得开始脱刘大家的衣衫,捏了一把雪峰笑道:“等你那短命痨病鬼丈夫一死,我就娶你过门,半路夫妻老来伴嘛…”
那中年妇人被他揉得情热,吃吃笑着摇头,表示不信,“你这甜言蜜语老娘听了多少回了,也就罢了——可那蔺婆子虽是二夫人当年的大丫鬟,却落到这油腻肮脏的地方,可见是个呆笨的。她能有什么能耐替你美言?”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她才是个真正的精明人,当年二夫人替二老爷挑选好生养的通房,那几个一二等丫鬟谁不动心?蔺婆子虽然年长了几岁,却不愿趟这混水,干脆禀了二夫人自愿来这厨房。她一手小炒肉做得好,这么多年来二夫人就爱这口,每年都要唤她去上房说话好半天,金啊银啊的赏赐许多。”
吴管事哼了一声,继续道:“实际上,她就是二夫人在这大厨房的耳目,我平时虽敬着她,却也没太多来往,这次要求她美言,就只能替她解决侄子的终身大事了——那个叫初兰的丫头还算老实吧?把她嫁给白痴她会不会乖乖就范?”
刘大家的冷笑一声,“她是外头买来的,在这府里头无依无靠,翻不出什么浪来?那个姓秦的狐狸精居然假惺惺替她求情——啧啧,她以为送你些糕点就能让你改变主意…”
她说到这里醋意上涌,狠狠的捏了一把男人的大腿,“她这几天都给你送什么糕点——你是不是跟她搞上手了?”
吴管事连连喊冤,“这是没影的事,她那点风骚的姿色哪在我眼里!拿初兰去配给蔺婆子那白痴侄子是早就定下的主意,哪里是几盘糕点能收买得了的?再说我也不喜欢吃什么海棠糕,每次都是借花献佛转送给蔺婆子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刘大家的捂嘴笑道:“倒也是,蔺婆子就爱吃这海棠糕,甜腻又热乎。”
两人就此云雨缠绵了好一阵。
小古回到柴炭间,一推开门就发觉事情不妙——
初兰哆嗦着手,正吃力的拿着斧子,朝自己脖子上抹。
“住手!”
小古疾冲过去一把夺下,锋利的刃口仍在她雪白脖子上带出一道血痕!
“你疯了吗?!”
初兰抽噎着,双眼肿成一片,满是绝望和茫然,“他们要把我配给一个傻子白痴!”
她想起玉霞儿的讽刺,再想起当初远远瞧见那傻子留口水的模样,心里一阵恶心,“与其这样,我不如死了好!”
“放心吧,有秦妈妈在,不会让你吃亏的。”
小古说得很肯定。
“她人倒是不错,可她自身难保,怎么护得住我呢?”
初兰哭得越发伤心。
小古呆呆的看着她,唇边笑意却是微微绽起,带着温暖柔意——
傻初兰,你真是杞人忧天了…秦妈妈她可能耐着呢!
一更天,月黑风高。
荤食间管事妈妈兼大厨蔺婆子的住处,正是鼾声一片。
门被无声的打开了,有人手提雪亮的斧子,悄悄走了进来。
来人粗暴的把蔺婆子从床上提起,诡秘的声线似近似远,似人似鬼——
“醒醒!”
蔺婆子被推醒,正要惊跳而起,却发觉浑身酥软无力,连嗓音都低得象蚊子叫——
“秦家妹子,你要干什么?!”
回答她的是一声冷笑,满含怨愤,“我只要你如实回答——我家小姐,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
第二十六章 夜屠
秦妈妈本是先头那位大夫人张氏的陪嫁丫鬟,虽然张氏嫁了过来,她私下却一直喊惯了“我家小姐”。
蔺婆子原本睡眼迷朦,又惊又怕,听到这一句却是吓得三魂七魄全数飞走,整个人就要大喊出声。
秦妈妈对她的激烈举动毫不害怕,只是静静道:“今天的点心特别香,是吗?”
不等她回答,秦妈妈笑得诡秘而冷艳,“张管事从来不吃这东西,我料定他要送你一大盒;其余的丫鬟小厮,我也都分发给他们一块。这会儿整个大厨房这一片都不会有人醒着,你喊破喉咙也是白搭。”
蔺婆子想要大喊却发觉喉咙嘶哑使不上力,只得瑟瑟抖成一团。
“说啊,我家小姐,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秦妈妈的嗓音小而凄厉,宛如暗夜里索命的女鬼,那两条娟秀的柳眉微颤着,白皙脸庞上蒙上了一层淡青的狰狞——
她手中斧子颤巍巍逼近,雪亮的反光映得蔺婆子浑身一阵都抖,拼命挤出声音道:“这、这我哪会知道?”
被斧子的锋刃一逼,她吓得磕头如捣蒜,“你家小姐,也就是先头的大夫人一嫁过来就掌家管事,那时候我还在二夫人房里当差,她的事我一概不知啊!”
蔺婆子骨碌碌直转,嗓音嘶哑又飘忽,听着很不舒服,夹杂着窗外风声呜咽,越发显得诡声嗫嗫。
“这个不用你说!沈家全府上下藏污纳垢,妖魔乱舞,只有门口那两个石狮子才算是干净的!我家小姐嫁来以后,累得没睡过一天好觉——好容易把这个家整治出了新气象,却死得莫名蹊跷!”
秦妈妈悲愤上涌,双手簌簌之下,斧头险些划上蔺婆子的脸,吓得她一张老脸成了黄酱色。
她哆嗦着伸出手抹了把泪,娓娓劝道:“先头的张夫人,那通身的气派品貌…啧啧,不是我老婆子夸口,整个南京城里都是数得上的,没想到,她这么没福气…”
她见秦妈妈的脸色越发可怕,不由的舌头打了个滑,“可她的死,都是被大老爷气出来的呀…秦家妹子你随便去问问就知道,全府上下都知道呀!大老爷被个秦淮河上的粉头迷得神魂颠倒,还逼着闹着要把她纳回府里,大夫人一气之下当夜就小产血崩——”
她还要滔滔不绝,却被秦妈妈带着讥讽的狞笑吓住了。
“你再说一句谎话,我马上割了你的舌头!”
秦妈妈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就要往斧子上凑,吓得蔺婆子手足剧烈挣扎,却好似一只弱鸡在扑腾,毫无作用。
“二夫人究竟做了什么手脚,才害死了我家小姐?!”
这一句石破天惊,让蔺婆子停止了所有的挣扎。
看着她惊慌中带着躲闪的眼神,秦妈妈不由的冷笑出声——
“果然如此,果然是你那主子下的毒手”
她想起当年旧事,一时怨愤之下,手心被捏出血也浑然不觉。
当年二房的王氏进门时,大夫人张氏很得老侯爷看重,素日里掌家理事很是得力,王氏经常来找她说笑闲聊,张氏把她看成自己亲妹妹一般,有什么好物件都要给她留一份。没想到,却是遇见一只面慈心狠的白眼狼!
看到她如此哀狂,蔺婆子吓得再不敢搞什么花样,吞吞吐吐道:“那个、那个粉头是王家舅爷找来的…”
她这么一说,秦妈妈全都明白了,她气得发丝都似要根根竖起,“你们这群黑心下作的东西,为什么要害我家小姐和姑爷?!”
蔺婆子把话说开,索性也豁出去不再害怕了,她抹把眼泪,小声抽噎道,“怪只怪你家张夫人太过张扬显眼了…都是一样的妯娌,她凭什么一进门又掌家又生嫡子的,公爹又这么看重,这不是明晃晃打我家夫人的脸吗?我家夫人也只是想给她添点堵,可没想到大少爷这么好色如命的闹腾,更没想到她会小产啊——这都是命,谁也勉强不来的!”
秦妈妈狂怒之下反而冷静下来,啪啪给了她两记耳光,打得她嘴角出血歪在床上,“你们主仆都是狼心狗肺的杀人凶手,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无尽的悲愤在她的心胸间烧灼,原本象牙色的脸上好似淌了血一般,她眼前一阵发热,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站稳。
那样花容月貌、文雅娴淑的小姐,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十里红妆的出嫁,却落得这般结局!
就因为旁人那一点妒忌,白白葬送了性命——那个毒妇王氏却活得光鲜亮丽,满耳都是世人的恭维…她恨!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放在小姐的神祖牌前点了火祭烧!
怨恨凝聚成杀意,她低下头,看着蔺婆子的目光让她不寒而栗。
这个女人她已经疯了…她肯定要杀人灭口了!
蔺婆子想到这,感觉自己被逼到了绝境,她一咬牙,低声泣道:“害你们张夫人又何止我们这一头——我家夫人只是想添点堵,可有人却对你们夫人下了毒,不管是否小产,她必定要死的!”
“你说什么?!”
这意想不到的回答让秦妈妈震惊了——她花了好几年工夫寻出蛛丝马迹,这才设下圈套来逼问蔺婆子,没曾想,居然还有幕后黑手!
“是谁?”
她用力摇晃着蔺婆子追问道。
“你回去找找张夫人旧日的梳子或是巾帕,如果有几根头发丝…”
蔺婆子的嗓音越说越低,秦妈妈要凑近才能听见,就在这一瞬间,蔺婆子用尽浑身蛮力猛然一推,把秦妈妈推倒在地,起身不顾一切的朝外跑!
“快来人哪,杀人啦!救命啊——!”
她的嗓音嘶哑,拼了老命总算在这夜半寂静中喊出了点声响。
秦妈妈手持利斧追了上去,心中也是咯噔一沉——她不可能给全府都下药,只能保证这一片大家都陷入昏睡之中,但若是动静闹得太大,立刻就要被发觉!
她急切而凶狠的追上去,满眼都是杀意的血红——不能让蔺婆子逃了!
“救命啊,快来人啊——!”
蔺婆子颤声喊道,脚步已是蹒跚——她原本就中了糕点里的迷药,此时不过是求生意志顽强,才拖着老命跑了出来,此时只觉得双腿酸软好似踩在棉花上一般。
逃…快逃!
那个女人追来了!
蔺婆子的脚即将跨进大厨房的门槛,就在这一刻,她眼角瞥见一道凶险的冷光,随即她猛哼一声,巨痛袭来的瞬间,她看到自己的头以怪异的角度扭到了一边!
她被掷出的斧子正中脖子,整个头颅都几乎要飞起来,只得一层薄薄的皮肉连着。
鲜血爆喷而出,流了一地。
一切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秦妈妈呆滞了半晌,才举起自己的手细看,满面不敢置信——她情急之下掷出斧子,居然如此轻易就取了一条人命!
她整个人晃了一晃,几乎要瘫软在地。
剩余的一股怨愤化为毅力,让她勉力站稳,看着地上的尸体和鲜血,她咬紧了牙关,提起了蔺婆子的大脚,用力拖着她的尸体,朝着后面屠宰打下手的内间而去。
幽暗的内间没有一丝灯火,鼻端围绕的是猪羊肉的混合腥味,秦妈妈把尸体拖到灶边,先是点柴火烧热了大一锅水,随即手起刀落,把头彻底的砍了下来。
血腥刺鼻,混在这乱七八糟的腥膻气味里,就显得不太突兀了。
秦妈妈好似着了魔一般,抡起大斧子,对准无头尸的四肢一一砍切,随即将躯干拖到肉案上,巨大的钝响一点点回荡着,最后剩下的是两个半截的上、下身。
她汗出如浆,整个人却偏偏冰冷无比,眼前一阵晕眩——明明很是害怕,却仍强撑着,继续做着这项恐怖已极的活计!
突然,从紧锁的门外传来一声轻笑——
“秦妈妈真是勤快,半夜三更在剁肉呢?”
第二十七章 失踪
这笑声清脆悦耳,宛如银铃般动听,显然是一名妙龄少女说话,秦妈妈却是惊得手上一颤,用力剁下的菜刀狠狠的砍在尾指上,削去一小块皮肉,她却丝毫不觉得痛。
“谁,是谁?”
她厉声喝问道,浑身的汗流得更急更热。
昏暗的灶间只有一灯如豆,宛如鬼火般闪烁,滚烫的大锅之中,凌乱煮着的并非猪羊牛肉,而是刚死之人的残肢,浓稠的鲜血混合着微黄的皮肉脂肪,白骨茬子森然入目…这般恐怖离奇的景象,即使是刚刚杀人的秦妈妈,此时也被突兀而来的人声吓住了。
隔着门板传来均匀的叩击声,不紧不慢,却让人几乎要崩溃发狂——
“妈妈在煮什么这么香啊,把门开开吧!”
宛如女鬼索命般的轻笑声继续响起。
秦妈妈咬紧牙关,哆嗦着站起来,秀丽面容上闪过一道狰狞,她拿起菜刀,猛的打开了门——
一阵冷风扑面,眼前毫无人影!
下一瞬,她感觉一道白影一闪,随后,脖子后颈就被一道利器抵住了。
有人站到了身后,快如鬼魅一般!
“是谁——!”
秦妈妈失声惊喊。
“你的嗓门太大了,不怕吵醒大家吗?”
少女的轻笑低喃吹拂在耳边,冰冷阴寒让人发根竖颤,秦妈妈感受到脖后的冰凉,竟是丝毫不敢回头。
“你,是人是鬼?”
“人心与鬼蜮,皆有难以触及的无边黑暗,是人是鬼,有差别吗?”
笑声似嘲似叹,“比如你秦妈妈,平时是多么标致美貌,此时却杀人分尸,宛如恶鬼夜叉。”
“她们害死了我家小姐,我就算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她们——”
秦妈妈重重喘息道,双眸仍是带着腥红的怒意。
“害人着并非王氏一人,还有帮凶,你真能一一杀掉吗?”
秦妈妈语塞,身后那人笑声甜美而魅惑,“我能帮我你查到下毒之人。”
“你到底要什么?”
秦妈妈深知这个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