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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浑身都在颤抖,抬起头,死死凝视着窗前那道身影,颤抖着声调说道:“不会错的。这就是七公子的声音。我记得的!!”
原来那个少年,竟然就是金兰会的七公子!
广晟心中一震,而就在这一刻之间。火舌肆虐狂舞,已将整座岳香楼吞噬包围…
巨大的梁柱发出木料剥落声,随即倒塌下来——随即而来的,是众人的惊呼,以及楼阁残垣的轰隆坠地。
燕校尉呜咽一声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不知是在哭还是笑。广晟叹了口气,只觉得心中怅然若失,满腔激越都好似被冰水一浇。化为了眼前这一缕青烟。
顺藤摸瓜,居然发现了金兰会的重要人物,却终究让他自尽身亡,功亏一篑。
好不容易寻得的线索,到这里再次中断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眼之间恢复了平静。让人把燕校尉押回,又让手下兵士帮忙救火,自己却绕着这一片火场走动着,观察着。
岳香楼在视线中逐渐化为灰烬,再无半点可查。周围的百姓或是兴奋震惊、或是害怕惋惜,都在指点观看着。
这里面,会不会也混着金兰会的奸细?
广晟这么想着——下一刻,他居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和面容!
“小古!”
他喊出了声,随即觉得疑惑,“你怎么会来这?”
小古是来岳香楼找秦遥商量救人之事的,却撞见这样一幕!
她站在人群中,抬头望着熊熊燃烧的岳香楼,心中却是如坠深渊!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努力控制情绪才让自己没有摔个踉跄。
耳边充斥着百姓的议论和兵士们粗暴的叫喊,她一眼看见,站在中间指挥灭火的中年钢髯大汉,正穿着秋黄蜀锦的飞鱼服。
是锦衣卫的人!
一股凉意从四肢百骸升了上来,小古咬住下唇,面上却是丝毫不露。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冷静!
七哥他人在什么地方?是否被抓?还是已经葬身火场?
到底是哪里泄密?锦衣卫的鹰犬们又知道多少?
这些念头回旋在她脑海里…就在此时,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嗓音——
“小古!你怎么会来这?”
抬头一看,竟然是广晟!
“少爷,是你。”
小古看到他,莫名的觉得有些安心——虽然不是金兰会的同伴,但此时遇见熟悉、亲近之人,仍然让人感觉多了一重保障!
“少爷你来这做什么?”
不等他回答,她眼珠一转,哼了一声瞪他道:“你又出来鬼混了!”
被她这一句一讽,广晟这才发觉,自己一直以来都穿着普通京卫军官的战袄与银甲,再加上他信步走远,倒是与那群锦衣卫的显得泾渭分明,完全不是一伙人。
他如今的军籍还在旗手卫,因此纪纲虽然授他相宜独断的权力,服饰却一直没换过来。
这样也好,锦衣卫这种名头实在是吓人,也没必要让小古和家里那帮人知道!
“哪是什么鬼混,我是来听戏的,没想到这里居然有叛党,又是抓人又是放火的。”
他含糊带过,小古却听得五内如焚,追问道:“是什么叛党啊,抓住了吗?”
广晟摇了摇头,“自己放火烧死在楼里了。”
小古身子一晃,下死力掐住自己的掌心,用疼痛控制了所有的情绪!
第一百二十三章 英雄
“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
她的话很是含糊,不知是在说锦衣卫没抓到人可惜,还是在说叛党死于非命可惜。
掌心被握得剧痛,她的眼神不敢向那一团冲天大火看去,心口却几乎要爆裂!
“你怎么了?”
广晟见她神色恍惚不定,觉得有些奇怪。
“这些锦衣卫的缇骑又在这里抓人放火,简直是无法无天——你看那些百姓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小古心乱如麻,勉强保持冷静的岔开话题。
傻姑娘…你要是知道我决定留在锦衣卫里,那该吓成什么样呢?
广晟心中好笑,看到小古略带惊慌的眼波,顿时又感到沮丧:她难道也把锦衣卫当成洪水猛兽了?
若是她知道了…是不是也会用这样的眼光看我,甚至是厌恶、痛恨?
广晟心中惴惴——在乱军中厮杀他也不曾有这种担忧害怕,心中只是升起一个念头:不可让她知道真实身份!
他心中打着鬼主意,嘴上却是安抚道:“这里火啊烟的没什么好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小古心中犹豫:岳香楼这个重要据点被发现毁去了,按照金兰会的行事规则,在场之人必须尽速离去,保存自身为第一要务,但她却实在挂心七哥的生死安危——连尸首都没见着,让她如何甘心!!
正在此时,却见火场那边开始骚动喧哗起来,好像有人抬着什么出来了——她的心再次吊到了嗓子眼。
“少爷,我们过去看看吧。”
她拉扯着广晟的衣袖,半是撒娇半是恳求道。
广晟倒也想看看,但又不想被人叫破自己也属锦衣卫的身份,于是饶有兴味的在她耳边悄声道:“我们偷偷溜过去看看好不好?”
好!真好!少爷真是大好人!!
小古泪眼婆娑点头如捣蒜,这极大的满足了广晟的男儿虚荣心,两人手牵手混在人群里。从旁边的巷子迂回偷偷往前凑去。
锦衣卫的人正在凶神恶煞的驱赶百姓——但无奈岳香楼在城市热闹的道口,赶了一波又来一波。此时锦衣卫的军士却抬着一具尸体从这边走过,顿时人群都凑近尸体指指点点的。
那尸体烧成焦黑干枯,淡红色的肉翻在外面,凑近看的有人忍不住呕吐起来。
这就是七哥吗?
小古不禁摇了摇头,不敢想象这样一截干枯可怕的躯体。就是那倜傥风流、钟灵毓秀的秦遥!
她摇着头,不禁捂住唇——怕自己下一刻就要哭出声来。
下一刻,她的眼凝于一点,因震惊而睁大!
她看到,尸体那烧得蜷缩的手掌上除了残损的五指。还有一个明显的骨结——好似这人生前有第六个畸指!
瞬间,她想起先前来岳香楼时,秦遥向她介绍引路的少年——
“这个猴崽子是我新收的徒弟。叫做六指。”
’我们梨园行的规矩,是不能用缺指、残肢之人的,他为了学戏,自己咬着裹了麻药的白布,硬生生用菜刀割下来的。”

音尤在耳,她心中悚然一惊,顿时明白了所有:竟是这个叫做六指的少年,在官兵攻入之时挺身而出。烧掉所有文件,装扮成七哥的模样慨然赴死!
锦衣卫的军余们发起性来,用鞭子朝人群抽去。百姓们哀哀叫疼,潮水般往后退去,到广晟这里时。他挡在小古身前,目光淡然一瞥之下,那些人大惊失色,正要跪下行礼,却见他双手虚按,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见他身着普通军服而非是象征锦衣卫的飞鱼、麒麟服,那些人也机灵的没有喊穿身份,而小古此时心潮起伏,心绪大起大落之下并未发觉异常。
此时,两个校尉吆喝着把一个五花大绑的人犯押来,那人遍体鳞伤,一瘸一拐的在地上留下血痕。
“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燕校尉被揪着头发凑近焦黑的尸体,鼻端闻到那焦臭味道,浑身颤抖不已——也不知是愧疚还是害怕。
“看看清楚,到底是不是!”
李盛在旁边吆喝着,而小古此时也反映过来:就是这个人出卖了金兰会的秘密!
她躲在广晟身后,用冰冷而仇恨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人,好似要将他整个人都千刀万剐!
好似感受到他的目光,燕校尉抬头看向这边,却正好撞见广晟平静无波的脸,他好似看见了恶鬼一般,忙不叠低下头仔细查看尸体。
小古偷偷的往外张望,却见那燕校尉的目光也停留在尸体的手部,顿时心中咯噔一声。
这一刻,她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吵闹喧嚣的气氛在她心中,却是无比凶险紧逼——
突然,燕校尉开口了,“是的,这的确是七公子,我没有看错!”
小古的身体在听到这一句时终于放松下来,数次的大喜大悲加上紧张疲惫,她的眼前一黑,整个人都一个踉跄。
“你怎么了?”
广晟连忙扶住她,急切问道。
“我没事,就是凑近了看有些吓着了…”
“赶紧跟我回去,身子不适还出来乱跑!”
广晟一边抱怨着,急切的扶住小古转身便走。
入夜时分,万籁俱静,嘉禾院的正房里却正在上演龙争虎斗——
“我早就说了没什么事,就是被那尸体吓着了。”
小古端着一碗汤药,苦着脸就是不肯喝下去。
“你是嫌苦吗?”
广晟冷眼看她讨饶耍赖软硬兼施就是不想喝,唇角微弯,绝丽容颜让小古一阵脸红,随即却反应过来,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你,你想干什么…啊啊,别过来啊!”
小古跳起身来往后躲闪,却逃不过广晟的无情魔爪,被拎了回来施行残酷镇压——某人拿了柄小银匙。一点一点的喂给她喝。
“这是安神的,你今天受了惊吓,正合这症头。”
小古被喂了三口,终于颤巍巍抗议,“少爷…”
“不准说不喝,也不准喊苦。”
暴君冷酷无情的提前否决了她的诉苦挣扎。再次把一匙药送进她嘴里。
苦…真是太苦了!
最要命的是,这混蛋还一小勺一小勺的喂!
你喂过药吗你!
这样会苦死人的!!!!
小古终于爆发了,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药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这才气哼哼的说道:“这样总行了吧!”
“真乖。”
广晟嘉许的摸了摸她的头。又递来两颗雪片梅糖,“这个奖给你。”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小古瞪了他一眼,还是接过糖含在嘴里。
我就吃。吃给你看!
广晟含笑看着她泄愤一般的咬糖,笑容变得更深,随即却好似想到了什么,收敛了下来。
“问你件事…”
他靠近小古,在灯下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我们在外面另选个宅子住下来如何?”
“啊?为什么?”
小古一时没反应过来——难道他又跟二老爷或是夫人吵起来了?
广晟目光闪动,解释道:“我如今被调入旗手卫,需要戍守皇宫大内。一般十天才能休沐一次,这么久不能回来,我怕把你们留下会受人暗算欺负。”
他这谎话可说是天衣无缝。但实情却是:锦衣卫任务繁忙,最近查到了金兰会这个大鱼,他需要日以继夜的忙活了。
他的最新任命。下午就已经送到:以副千户之职暂掌锦衣卫一个千户所!而明面上的军籍仍在旗手卫,方便他以此身份缉查叛党动静。
旗手卫中有好些是权贵子弟恩荫得官,他们几乎只挂个名,常年不在,因此广晟只需一两个月在那边出现一次,便不会引人疑窦。
锦衣卫在边军中有安插密探,但京营一向被视为皇帝亲军不容他人染指,这次居然破例允许他这如此潜伏,实在是燕校尉的事让皇帝也大发雷霆:连上十二卫里也有金兰会的奸细,世上还有什么人真正可信?!
广晟下午接到赦命之时,纪纲甚至意味深长的告诉他:只要这次做出实绩让今上满意,马上就可以再升他做千户,甚至暗示他,未来连南镇抚司也可以由他掌管!
锦衣卫的同等官衔一向是比其他军卫贵重得多,一个千户走出去,就连二品武官也要对他阿谀奉迎,不敢丝毫得罪——可以说,只要不得罪那重要的几家勋贵,不去惹文渊阁那几位学士,在京城街面他几乎可以横着走!
这样的拔擢速度简直是骇人听闻,但广晟却明白,这其中风险甚大,弄不好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因此,他放心不下小古和其他几个,想另行在外安置。
“少爷你才刚升官就要别宅居住,这会被人弹劾大不孝的。”
小古冷静的他分析,“就算你把我们偷偷放在外宅,可我们的身契还在侯府,他们随时可以上门把我们绑回去。”
广晟一愣,倒是觉得她说得有理,想起这侯府里满是算计的眼神,他心头一阵烦躁,反问道:“那你有什么主意?”
小古眼神清明,含笑看着他,“这个府里只有一位主子是个明白人,少爷不如把我们都暂存她那里。”
“哦?”
广晟立刻反应过来,“你说的是如瑶妹妹?”
“少爷也这么想,可见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
小古的大言不惭让广晟笑出声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翻覆
笑完之后,却是叹了口气,低声道:“其实,我是有同胞亲生的妹妹的…”
他苦笑着看着小古,继续道:“我亲妹妹如珍,是个名副其实的才女,不仅针线女工是上好的,诗词书画也都精通——只可惜这样的妹妹,有了竟是跟没有一般!”
小古隐约听过旁人的议论——好似这位如珍小姐秉性沉稳大方,平时侍奉嫡母王夫人殷勤,甚得看重。她一言一行都不肯行差踏错,与广晟之间也是来往冷淡。
广晟不愿多说这个心中隐痛,转了话题回到如瑶身上,“如瑶妹妹倒是个明理之人,她那小院也是门庭冷落没什么是非,秦妈妈又是她的奶妈,你们搬去那里倒也不错。”
想起如瑶的处境,却又有些踌躇,“太夫人和我那嫡母对她也颇为苛刻,你们住那里只怕要跟着受些委屈。”
“要说受委屈,在大厨房里我们都受了这么多年了,哪个管事和婆子都能在我们头上踩一脚,少爷你要是离家久了,我们要么被二夫人拎去小黑屋一顿板子皮鞭的,要么就是留在大厨房继续被人使唤——其他少爷小姐也不敢沾惹我们啊!”
广晟觉得这话有理——如瑶在后宅之中虽然常受排挤压制,但她毕竟是大房的姑娘,王夫人就算在吃穿用度上有所苛刻,却也不便手伸得太长去管大房的事——小婶子插手大伯子房里的事,是要被人笑话的。
所以,把大家都托付给如瑶,其实也是利大于弊的。
“我跟如瑶关系尚可,但先前也没频繁来往,这要怎么跟她开口合适呢?”
广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古自荐道:“这几天我去外面铺子财买些女孩子喜欢的物件,备一份礼由你去拜访如瑶小姐,秦妈妈再敲敲边鼓,十有八九是能成的。”
“这倒是。这几天我忙昏了。买什么东西只能你自己斟酌了。”
广晟从怀里拿出几张银票递给小古,“除了买礼物,你自己看上什么也买回来便是,别给我省钱啊!”
小古看那银票,居然是四张一百两的,看广晟那架势却似满不在意,不由奇怪道:“少爷这是发财了吗?”
广晟不禁汗颜,这倒是疏忽了:其实锦衣卫中有所谓的份例钱,都是各处店铺豪商层层上贡的,越是位阶高当红的百户千户拿到的越多。他才去不久就分到了八百多两的银票,“旗手卫里有同僚先借给我使着的。让我替他去参加京卫武比。”
他急中生智扯了这个理由,倒也不算完全撒谎:入春以后,京营往往会举行御前比武,有些是抽签上场的,但更多情况下则是挑选精英参加比试,永乐对弓马骑射步战都很是喜好,若是能在这场笔试中博得圣上青睐。那顿时就身价百倍了!
他是圣上钦点的人,旗手卫那边无论如何都会给他留个名额的。
“这倒是不错,以少爷的武艺,定然能把对手打得鼻青眼肿抱头鼠窜的。”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啊!
广晟哭笑不得了,没好气的瞪了这没大没小的妮子一眼,让她收拾几件衣服就带着走了。
夜近二更,万花楼的兰香阁中气氛凝重,楼外的戒备却是比平时更森严了数倍。
“七哥!你居然没死!”
秦遥白衣翩然出现在座位上,顿时引起众人一片声的喧哗鼓噪。
小古蓦然站起身来打量着他。只见他虽然面容略见疲倦,但身上却并无伤痕,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没死…但这条命,却是六指牺牲了自己换来的!”
秦遥眼中含悲,淡淡说了一句,却让在场众人都静默下来。
“六指他是个好孩子,家里没钱让姐妹免于充官罚没,他就主动以身相替,卖身当了戏子。为了吃梨园行这碗饭,他不仅剁了指头,还日夜苦练,就盼着有一天能赚上大钱,堂堂正正的恢复自由身回到家乡——他连梦里都喊着爹娘…”
秦遥的嗓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他低下头,眼前却出现一条白色绣绿萼兰的帕子,接过擦了擦眼睛,再抬起头却发现是小古,两人目光相触,各自看见眼中水光。
一句多谢还没说出口,却听旁边有人冷哼一声,一块帕子带着香风被狠狠的丢在地上。
宫羽纯感念身世,也是听得珠泪盈盈,见秦遥双目悲愤交加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摸出袖里的香帕要递过去,却又有些犹豫,就在这犹豫的当口,小古已经抢先一步送了。
一股酸意涌上她的心头,宫羽纯狠狠的抹了一下眼泪,好似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岳香楼是我们的重要据点,现在竟然被锦衣卫查抄,还折损了我们的人——不能就这么算了!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还有燕校尉那个叛徒也留不得!”
小古想起燕校尉面对尸体时的那一刻犹豫,以及他身上的伤痕累累,但看到众人愤怒喷火的眼神,却只得心中暗叹一声,不再言语。
“幸好七弟这位徒弟深明大义,毁掉了所有的文书密件。”
坐在上首的景语终于开口了。
他端坐在帘幕之后,嗓音不急不愠,随即却对着老八聂景道:“你在太医院那边混得怎样?上次说起的药可有办法弄来?”
这个话题转得突兀,不仅聂景,连在场众人都为之一愣。
聂景上次治好了广仁的头伤,便受到侯府及几家姻亲的看重,不仅常常让他问脉诊疗,还想法把他从药房杂役的身份上调了出来,如今已是太医院下属御药局的一名“直长”了。
虽然身份略有提升,但直长只是比药童和杂役要高些,但基本上只能负责调配药材和汤剂,还不够资格跟几位太医说话,更不用说到御前伺候了。
“我是外面进去的,不是出自京城和燕王府的医药世家,所以始终不得太医和御奉的看重,只是让我看着熬煮药膏打磨蜜丸。”
聂景说到这却是毫无气愤不平之色,又继续道:“不过我每日早到晚退,平时做事倒也没出什么岔子,大家经常拜托我帮忙代班,大哥要的药材不是特别紧要贵重,我倒是偷偷藏了些。”
聂景从荷包里掏出三只瓷瓶放在小几上。
“嗯,很好——这是我下一步要配的药物。”
大哥从帘幕后又递出一张纸,上面墨迹宛然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却让聂景吓了一跳,目光从纸面到帘幕来回了三次,这才狐疑的问道:“大哥确定是要这几样?”
“恩,你照着方子抓药便是。”
小古冷眼看着,心中响起了警铃:阿语又要搞出什么事来?!
她凝视着那缓缓收回幕后的右手——雪白细腻,修长而温文,在幽幽灯火下宛如羊脂玉般剔透,却是比女子的手更多了几分刚硬的线条!
这只手是柔和温柔的,曾经替她擦去眼泪拯救她于危难之间,在漫漫长夜里秉笔写信,以良言诤言抚慰她那惊惶不安的心,到最后,也是这双手,在灯下决绝的烧去了她的庚帖,断去了那三生石上的姻缘红线…
而如今,这只手,却是染上了无穷的血腥与暗黑,在无声息间掀起京城的波澜诡谲!
她的眼神有些恍惚,浓黑眼睫颤动之下,却是遮住了眼底的忧悒与隐痛。
“燕校尉是彻底成了叛徒,可如今在锦衣卫的诏狱之中,还有两个隐患…”
景语意味深长的说道,却不碰小几上的瓷瓶,只是对着宫羽纯道:“三妹,那个石巡检,由你负责让他长眠不语——拿走左边第一只瓷瓶,去完成你应尽职责吧!”
宫羽纯脸色发白,眼中却是光芒闪动,她咬着唇走过去,拿起瓷瓶,却是倔强的昂起头,看向众人,“此人由我负责,我不会让金兰会之名蒙羞!”
“至于黄老板…”
景语轻飘飘的语调,好似在说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小古心中却是咯噔一声,升起不详之感——
“他自己会知道怎么做的。”
这一句冰冷无绪,却是宣告了黄老板的死期,小古心中一动,不禁开口道:“不试着救人吗?”
虽然有帘幕遮住,小古却仍能感觉到,那一双冷漠犀利的眼眸停留在自己身上,瞬间似乎有冰与火交缠燃烧而过,让人心头一凛!
“十二妹,你愿意一试吗?”
冷漠的嗓音带着兴味,却让小古皱起眉头——这般好整以暇的回答,显然是对方早就预料到自己的反应,专程在这等着她呢!
又是跟上次那般,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心升愠怒、非常不爽,于是直截了当道:“大哥又有什么妙计,你倒是说个清楚,也省得我把戏演砸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这话赌气中带着挑衅,如此明显的火药味却是让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十二妹是寡言少语的性子,为何这次却语气辛辣不善,夹枪带棒的跟大哥呛上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心战
帘幕后那人并未发怒,反而发出清朗的笑声,“十二妹真是外有娇媚之姿,内秉风雷之性。”
这本是一句风雅的调侃,不知怎的,小古却觉得耳边热辣辣的,心中却是五味俱全: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她似笑非笑的扯动嘴角,冷声道:“我却觉得,大哥你才是秉风雷之性,怀刀斧之心,却又具菩萨之相。”
在场众人大都是官宦出身,听着这话脸色都是一变——比起大哥方才的调侃,小古这话的含义却是严重了,简直是指着他鼻子说他城府深重心机诡诈!
小古说完,只觉得胸中那口气略有消退,也不看众人脸色,径直站起道:“空谈无益,大哥要是没什么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没等她迈出一步,从帘幕后飞出一张宣纸,卷成一个小轴射向小古,她顺手一抄接住,打开一看,竟是景语亲手写的行动计划。
“十二妹若是看完了,没什么异议的话,就请拿起桌上最中央一只的瓷瓶。”
小古的目光看向方才聂景放下的剩下两只瓷瓶——原来,其中一只竟然是为她准备的!
她微微一笑,将瓷瓶收在怀中,转身离去,只是剩下众人惊疑不定。
“各位兄弟姐妹不必惊慌,这次锦衣卫摸上我们的据点,满城搜捕,是要把我们金兰会一网打尽的架势——既然纪纲有此雅兴,我们就陪他玩一局!”
景语的嗓音含笑而淡定,但在说到纪纲的名字时,却是变得轻渺而诡秘,一字一字从舌尖滚过,那般切齿的惦念缠绕之下。一种阴森的气氛顿时萦绕他的周身,让人听了忍不住要打个寒颤!
不断有文书卷轴飞出,落在各人桌上,“这你们各自负责的那一部分,你们策应协助十二妹完成任务。给锦衣卫还以颜色!”
诏狱之中仿佛永不见天日,只有微弱的灯光照着方寸之地。
广晟坐在桌前,打量着眼前满脸是伤几乎变成一只发面馒头的黄老板。却见他畏畏缩缩的躬身坐在矮凳上,目光却是笔直看着地上。
这是个棘手的人物…
他心中如此想道。
虽然是个显得窝囊的小人物,广晟却却觉得此人比死去的燕校尉更加难以说服。
所谓无欲则刚,对于一个全家死光、自己入赘,连姓氏也改掉的人来说,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威胁他的人或是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