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晟微微一笑,“实话就是——给谷王栽赃,是一桩不合算买卖,这么宝贵机会不如留给别人。”
纪纲听了这话,端起茶杯手停了半空。
“圣上早就对谷王不满,因此大人您投其所好,借着这次案件指认谷王犯大罪。这固然是好事,但对您、对我们整个锦衣卫来说,却并不算是什么顶天功劳——您靖难之役、查处众藩时都立无数奇功,比起那些来,眼前这一件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何况,圣上早就对谷王磨刀霍霍,有没有这罪名,谷王都要坏事,又何必把机会浪他身上呢?”
纪纲听了广晟大胆近乎叛逆话,却并未斥责,只是睁大了眼,将他重打量一回,好似从没见过这个人似,低叹一声,“我果然还是小看了你!”
他随即问道:“那你觉得,应该举发谁作为幕后主使呢?”
“恕属直言,其实查不到幕后主使…对我们有利。”
广晟话加让人难以理解,而纪纲却是屏息凝神,听他仔细解释。
“我把半幅帕巾给圣上看了,他自然看出是宗室藩王或是属国国主之类大人物所用,但因为被烧毁,看不出其他线索,他心里必定也猜忌:究竟是谁暗中收藏兵器甲胄,私通外敌,阴谋作乱?这个人一步目标是什么?是要弑君,还是要夺位?”
“越是英明之主,他猜忌心越盛,何况皇爷他年事已高,近年来性越发严酷。他会反复猜想每一个可能人选:各位藩王、王叔,甚至是亲生儿…”
广晟嗓音宽广房里回荡,油灯光芒闪烁不定,却照映出他眼中熠熠光芒——那是自信混合着野心火焰!
“查不到幕后主使,圣上感受到威胁才是大!未知危险能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这样,他才会加需要我们锦衣卫。”
广晟话终于说,他朝着纪纲深深躬身,再次请罪道:“这就是我一点浅见,但无论如何,不听号令肆意妄为总是我不是,一切惩戒都愿领受。”
纪纲摇了摇头,淡漠嗓音带笑,却似是自我调侃,“我之前就说过,你是藏土狼群里一只虎,虽然还小,但是有勇有谋——这一次,你同样让我感到惊奇。这世上能反手一局,把我也算计进去人不多,你也算是一个。”
他一边说着,唇边笑意也略微加深,“以你来看,真正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广晟闻言心中一凛,视线对上纪纲,竭力想看出些什么,但后者却是含笑听着,连瞳孔深处光芒也未曾变化一丝。
“请恕属大胆——罗战身后那个人,大人早已是心如明镜,属却是到后才猜了出来。”
“哦?”
纪纲笑容,此刻增加了三分惊讶,“你已经知道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广晟不卑不亢回以神秘一笑,“只可惜,大人心中所猜测,并非是我真正答案。”
什么?
纪纲到此时,彻底陷入了惊讶,不禁用目光催促广晟说去。
广晟笑容仍是那般自信,却多了几分凝重,他斟酌一,继续道:“我大明藩王不少,很多手中掌握着骁勇精锐亲军,其中强大乃是燕王,后来他率领大军发动靖难之变,这才成了如今永乐皇帝。”
这等于是公开说今上篡位谋反得来皇位——大逆不道话只是让纪纲神情冷,却是静静听着没有反驳。
“今上是靠领军打仗才夺得了天,相对文弱而臃肿太,勇猛善战汉王得他喜欢。然而群臣压力之,汉王先是被封云南,后又改封青州,他素来骄横不法,麾又有天策卫精锐——所以您认为,这是他指使人干?”
“罗战靖难之役时跟他走得很近,汉王甚至战场上救过他,只有他才能指使得动这些骄兵悍将。”
纪纲嗓音有些干涩,“即使知道是汉王所为,但我们锦衣卫却不能如此上报——因为今上对汉王很是偏爱,对他种种恣意横行都袒护不问。”
他声音冰冷,甚至带着讥诮,“身为鹰犬,主人要你咬谁,你就得冲上去——但主人真正心爱,你若是伤了他一丝一毫,必定会被狠狠踢一脚,死了伤了都是活该。世人都艳羡我们锦衣卫手握大权可以随意逮捕侦缉,但谁又知道其中无奈?”
他回看广晟,目光仍带上了几分疑惑,“你说我猜错了,那你认为是谁?”
广晟目光闪动,答道:“看上去不可能那个人。”
“你意思是…?”
纪纲心中念头飞转,顿时一个名字跃入脑海,他惊愕不已,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难道真是——不可能!”
他断然否认,手中茶杯也滑落来,发出清脆响声。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不放心低声问道:“大人可有事召唤?”
“所有人滚出一百步开外,不许靠近!”
纪纲突然冷声斥道,目光中满含阴冷煞意——这一瞬,他身上长久浸润鲜血与黑暗气质显露无疑!
他看向广晟,低声道:“你可知道自己说什么?”
“我相信自己判断,相信大人不会把这话传出去。”
广晟目光凝重而严肃,却含着对自身判断自信,“罗战此案真正幕后主使,正是我们那位看似文弱宽厚太殿!”
不等纪纲问他证据,他从怀里拿出一块盔甲铁片,“这是被金兰会劫持后又神秘出现那二十多套明光甲上。由于被丢弃坟场泥灰里被弄脏了,我命人擦拭干净,却看到了这个…”
第一百十八章 宝座
虽然从铠甲上拆下,但铁片切口平整,锻面纹路呈细密圆圈状,在灯光下流淌着水一般的光芒,显然是质量精良。
“这有什么可疑之处?”
纪纲接过仔细打量,却始终不得要领。
“看那里面一点粉色污痕。”
纪纲这才发现半弯的铠甲碎片内侧,有米粒大的一块污痕,好像是铁锈一般,却又呈现淡粉色泽。
“这铠甲定然是长期在宫苑内的某处墙角堆放,天长日久之下,墙壁上的花椒粉末让铠甲内壁生锈,就结成了这么一块锈渍。”
“世人喜欢称后宫为椒房,就是因为墙壁上用花椒树的粉末进行粉刷。颜色呈粉色,不仅气味芬芳有防蛀虫的效果——皇宫之中,用花椒涂墙的除了是后妃们的住处,还有一处就是太子东宫。”
广晟说到这,意思不言而喻——汉王早就出宫开府,就算他要陷害太子,也会做的比较明显,这么米粒大的一块又凹在里面,若不是广晟识破,普通人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
纪纲把锈痕放到眼前,那么小的一点,比针尖大不了多少。他面色阴晴不定,半晌,他才长叹了一口气,“是纪某小看了天下英雄——以为你是毛头小子,更以为太子是懦弱书生,看来,真正有眼无珠的人是我!”
他看向广晟,神色凝重冰冷,“本来又该记你一功,但是兹事体大,我只能当做没发生过,今夜过后,就把它完全忘记。”
太子和汉王的争斗,目前已是从暗中搬到了台面上,朱棣虽然偏爱汉王,平时对太子多有斥责,甚至还几次将他亲近的师长和詹事府官员下狱问罪。但接到要求易储的奏折,却都是勃然大怒严惩不贷,众人谁也猜不出他的心思。
站队这种事简直是一场豪赌,弄不好就要把身价性命都丢进去,位卑官小的可以去尝试一下,皇帝的真正股肱之臣却是万万不能沾惹这种事的。
广晟明白纪纲的选择。但他却更加明白:若是两头不靠,新君上位之后,同样会觉得锦衣卫不是自己信得过的鹰犬,到时候只会更加糟糕。
纪纲的选择,只能说是中庸守成。难道多年的高官厚禄,已经让他满身的锐气和煞气消散,成了个得过且过之人?
广晟的心中升起疑问。纪纲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觉得我这么做是和稀泥?”
“大人苦心造诣,不想让皇室再生阋墙之乱,但东宫与汉王只要一日并存,只怕这场大位之争就不会停止。”
毕竟皇帝的宝座只有一个。
纪纲的笑容加深,在暗夜灯光之下,广晟却觉得带了几分苍凉孤渺。“对于我来说,和稀泥拖日子,是再合适不过了——我还能剩下多少时间呢?”
广晟闻言大惊。“大人何出此言,您正是青春鼎盛…”
纪纲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惊讶。他低沉的嗓音甚至是轻松带笑的,“我虽然只能和稀泥,但你却不一样——你是我们锦衣卫年轻一辈的翘楚,这样一份天大的功劳,你若是要选择一方送出的话,你会选太子,汉王,还是今上?”
这似乎只是一句问话考究,广晟却从中感到了不一样的意味,他沉思片刻道:“我选择太子。”
面对纪纲,他解释道:“若是把此物送给今上,虽然是显示了我们锦衣卫的忠心,但也等于是告发太子有不轨企图,任何一个父亲都不让人看到自己被儿子玩弄于鼓掌之上。”
更何况,今上从来不是以宽仁著称的,他觉得你看了他的笑话,略微迁怒之下,只怕你就要前途尽毁了…广晟心中暗暗加了一句。
“至于送给汉王,等于是给了他一个绝好的把柄,他一定会欣喜若狂。可是汉王此人残忍跋扈,看着一举一动的做派都学着圣上,却偏偏少了圣上的沉稳大气。就我个人而言,是不会把赌注下在他身上的。”
“至于太子…”
广晟也禁不住微微苦笑,“太子素来以宽仁文雅的形象出现,朝臣们对他的评价都是大好人一个——但他这一次偶现峥嵘,却把我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我不想跟这样可怕的对手为敌,更何况他有嫡长子的大义名分,朝野闹腾着要换太子这么多年了,他却是巍然不动,他才是最好的投注对象。”
他看了纪纲一眼,叹道:“更何况,大人你把此事隐下,已经是间接帮助太子了,又何必再来问我?”
纪纲一愣,随即大笑出声,广晟以为他被自己揭穿后必定会发怒,纪纲却似乎越笑越是欢悦。
“哈哈哈哈,这话是反将我一军啊!”
他一边笑着咳嗽,一边从书架后的暗格上取出一只藤木匣子,打开之后,又拿出一个冰裂纹的青白瓷瓮,拍开封泥,顿时一阵清冷梅香伴随着酒气扑面而来,被房内炭火的热意一熏,简直是让人垂涎欲滴。
“这是五年前无根雪水加上温泉煮沸后的白梅酿造,我藏了多年也舍不得喝,今日倒是便宜你了。”
见他如此慷慨,广晟也不矫情,分宾主坐下,先替纪纲执壶,自己也斟满一口饮尽,顿时满口梅香混合着一股冰冷甘意直冲脑门,打了个激灵之后浑身变得暖融融的,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果然好酒…”
广晟叹了一声,纪纲又替自己连斟三杯,鲸吞豪饮之下文雅不再,这才显出让天下闻风丧胆的枭雄豪气,“好酒,可惜今后再不能喝到了。”
广晟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般不祥之言了,正要问个究竟,纪纲却摆了摆手,笑着问他,“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不等广晟回答,他解释道:“你的军籍原本在我锦衣卫中,上次为了查案才暂时调你去北丘卫,这次圣上给你奖赏,却直接让你做了旗手卫副千户,这可是许多人干了一辈子梦寐以求的职位啊,事到如今,你可以选择直接过档旗手卫,从此青云直上,也可以选择把军籍留在锦衣卫,由我去向圣上分说清楚。”
广晟的双眼微微闪光,在酒意润泽下显得分外妩媚风流,“只要我一日活着,便一日是锦衣卫的人。”
“好!你对得住锦衣卫,锦衣卫也必定不会负你!”
纪纲欣慰之下,酒后吐真言,“你觉得我这把交椅如何?”
即使早知他对自己青眼有加,广晟却也身上一震——亲军的十二上卫之中,锦衣卫与其他各卫都完全不同,它深受皇帝信任,可说是权势滔天,上可以侦查文武百官们的行迹言论,下可以索拿百姓和贼寇,简直是名声一出,鬼神胆寒。这一卫掌事的指挥使,权势绝非其他府前卫、羽林卫等可比。
这样显赫的一把位置,居然会问到广晟头上?
他一时心中闪过无数念头,面上却是无惊无喜,镇定淡然,“卑职年少又无人望,暂时不敢有如此奢望。”
这话的意思纪纲也听明白了,放下酒杯道:“年纪和阅历可以慢慢增加,人望这东西,我是从尸山血海里刷出来的。你想怎么做?”
“我锦衣卫,明面上可说是人才济济,但暗中的势力,却仅有那些探子和卧底,卑职想在旗手卫中保持军籍和身份,暗中替大人侦缉讯息。”
广晟又喝了一口梅酒,白皙脸颊染上红云,灯下看来简直是绝色容颜,却偏偏满身自信锋芒,“兵部和京营三十六卫,素来都不肯让锦衣卫染指分毫,宁可肉烂在锅里也不愿让我们插手去查,这次的案件也是如此吧?”
纪纲微微点了点头,锦衣卫可说是风光绝伦,人人害怕,但越是如此,兵部和其他勋贵武臣却对锦衣卫深深忌惮——我惹不起你,可我一问三不知打哈哈敷衍,你能拿我怎么办?
这次查案也是如此,广晟揭出了罗战私卖军械里通元蒙,主犯虽然在锦衣卫这边羁押,但其余从犯却被兵部牢牢的看管起来,锦衣卫出了驾帖也推三阻四的。
“有卑职在,锦衣卫就在其他卫军中伸了一只手,多了一只眼。”
广晟的建议,让纪纲眼中闪现耀眼光芒——锦衣卫中人才济济,但多是弓马高强的禁军校尉升上,要么便是擅长刑侦缉捕的酷吏,真正背景身世清白,能被其他卫军接受的将才,眼前只有广晟一个!
广晟若是仍算锦衣卫的人,却又能在旗手卫做官,他一旦立住脚、得了势,锦衣卫便连京营也能攥在手里了!
纪纲想到这里,也是怦然心动——锦衣卫是他一生的心血铸就,若是能再更加壮大、更上一层楼,对他来说也是极大的诱惑!
但他随即犯了难:锦衣卫的密探身份可说是千变万化,甚至边军中也有他们的人,可那毕竟是九边重镇,是为了防范有人通敌卖国,皇帝是默许的,但京营这些也算是皇帝的亲军,若是想在其中安插钉子,皇帝必然不肯——他不会容许锦衣卫的势力膨胀到如此地步!
要怎么说服皇帝呢?
第一百十九章 同伴
广晟也猜到纪纲在迟疑什么,他不动声色的添了一把火,“若是卑职能查出其他卫军跟此案有染呢?”
酒过三巡,他也略有醉意,把早就预想的话都说了出来,“此案牵连复杂,连白莲教和金兰会都插手进来的,金兰会竟然神不知鬼不觉能把人运走,卫军中若说没人配合怎么可能?一路关卡通行,一丝蛛丝马迹也没显露,这要说没有内贼可信吗?”
“白莲教不过是一群装神弄鬼的山野暴民,不足为虑。金兰会的背后,却是那些建文孽臣——京营三十六卫中,肯定还有人跟他们一样,支持着建文残党一系!”
纪纲顿时眼前一亮,皇帝最忌惮的便是建文帝的消息,只要以此为由,必定能让他同意!
暗夜的灯火下,两人的眼光对视,顿时火花四溅,随即都大笑一声,干了最后一点残酒,将酒杯抛下。
一场轰轰烈烈席卷京城的缉捕风暴,就在这一刻酝酿爆发!
深夜时分,京郊的客栈里,黄老板匆匆收拾包袱,在桌上给掌柜留下银两和便条,随即戴上毡帽,压低了帽檐,从院子里走了出去。
一盏纸糊的檐灯半死不活的照着客栈前的小巷,不远处传来犬吠之声。
黄老板脚不沾地的走了出去,却在下一瞬因震惊和恐惧而停住脚步——
穿着玄黑外袍、腰佩长刀的锦衣卫校尉正在巷口瞪着他,眼中的光芒冰冷而嗜血。
黄老板转身要跑,身后的拐角处出现了身着飞鱼服和朱红鸾带的总旗官。
他好似下了马上决心,闭目咬牙——黑暗中的那些人却是更快,一拥而上将他推到在地,门牙狠狠的撞在地上,有人凶狠的用刀柄朝他嘴里塞,一颗毒药混着四颗门牙和鲜血掉了出来。
“带走。”
冰冷残酷的一句。顿时人被五花大绑拎走,只剩下地下的鲜血和门牙,在微弱灯光下越发显得瘆人可怕,远处的野狗呜咽一声,好似也害怕得夹着尾巴跑走了。
黎明时刻,城门口已是排起了长龙。有倒夜香的、送水送货的、进城买菜的各类人等。
一名身着府前卫校尉服色的中年男子骑着骏马疾驰而来。
不等城门守军问及,他勒停了马,从怀里取出一张通行文书来,守城门的小旗官看了正要挥手,目光却停住了。
那人的身后烟尘滚滚。好似有一彪人马冲了过来——
“拦住他,那人是叛党!”
远远的有喊声传来,顿时士兵们鼓噪起来。旋风一般丢下被盘查的百姓,冲到马前试图阻拦,那校尉狠狠抽了一鞭硬冲过去,顿时地上死伤狼藉一片。
城门在慌乱中缓缓合上,那人冲到门前时只剩下一条细缝,他纵身而起正好穿过,脸上不禁露出笑容——下一刻,他的身子被铁箭射中。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城门砸在他的脸上,顿时血流满面。
“带走。”
锦衣卫一干人马风一般的冲来。把人捆在马后又快速消失,只留下一地惊慌失措的百姓和死伤狼狈的士兵。
夜近三更,岳香楼的密室之中。金兰会众人默然而坐,气氛沉重。
景语端坐在矮榻之上,纱帐垂落看不清他的面貌和表情,“这几天锦衣卫行动频繁,四处抓人,已经有黄老板、燕校尉和石巡检等人连续被抓。”
秦遥也皱起眉头,不复往日的轻松之态,“府前卫有熟客来看我的戏,听他说燕校尉是发现不对,来给我们通风报信的时候被抓的。”
宫羽纯也是忧心忡忡,“我们这次行动的通行文书是石巡检弄来的,连他也被抓了,看来事态严重了!”
石巡检是宫羽纯万花楼的常客,那些通行文书就是她让手下的花娘诱惑他签下的,虽然设局巧妙轻易不会被拆穿,但若是锦衣卫严刑审讯,只怕仍然会有风险。
说到这,她板着脸瞪了小古一眼——都是这个小妮子惹出的事!
景语沉声道:“黄老板也是发现有人盯梢他,还有人在偷偷向他手下的伙计打听这次在平宁坊办了什么货——这次救人的计划,确实是引起锦衣卫极大关注了!”
小古隔着纱帐打量他的神情,却发觉他连呼吸都没有丝毫变化——黄老板是他的人,如今身陷囹圄生死不知,他却仍然没有一丝动容担忧。
如果有一天,被抓的人是我,不知他是否仍然是这样的冷漠淡定?
小古在心中问自己,不由的有些出神了。
她心中对景语充满复杂、纠结的情绪,一旁的宫羽纯却以为她心不在焉,大声咳嗽后,阴阳怪气道:“这都是某人惹来的祸事,别人替你去吃苦送死,你心里难道不觉得难受羞愧?”
小古看都没看她一眼,神色之间不见任何尴尬犹豫,“我们从锦衣卫眼皮底下救人,这本来就是捅了马蜂窝,他们必定要严加追查。被抓之人中,除了你那位石巡检,其他都是本会的兄弟姐妹,他们当初参加整个计划,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宫羽纯媚眼一翻,撇嘴冷笑道:“你倒是推得干净,照你说的,就眼睁睁看他们送命?”
“当然不是,此事由我一力承担!”
小古断然回答。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可别光顾着嘴上逞强,迟迟不见行动才好!”
宫羽纯讽刺道——不知怎的,她跟小古就是不对盘,每次见面就要争吵几句。
“这就不劳二姐你费心了,你还是好好应付即将上门查问的朝廷鹰犬吧。”
“够了。”
景语阻止了两女互呛,仍是不动如山的冰冷之态,“如今当务之急,是防止金兰会的人员和机密泄露,一旦被锦衣卫顺藤摸瓜抓住线索不放,我们整个组织都要被人一锅端。”
小古心中一凛——自己思考的是如何救人,而景语担心的却是泄露组织机密。
身为会首,这是他应该思考的,但他要如何防止机密被泄呢?
是要及时把人救出,还是…干脆让人无法开口说话?
这个世上,只有死人是无法说话的。
小古想到这,心中咯噔一声,连忙追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这话问得突兀而且无礼,却又透着一股奇特的默契,众人都觉得有些意外,宫羽纯来回打量着两人,脸上浮起疑窦,只有知道一切的秦遥心中暗叹。
“先设法救人,如果不行,希望他们能以组织为重,自行解脱痛苦。”
景语的答案,果然如小古想象中一般冷酷严苛。
这怎么行?!
她的心中无声喊道,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理智上,她知道景语的决定是对的,锦衣卫那帮鹰犬都是刑讯逼问的老手,他们熟悉各种匪夷所系的手段让人吐露实情,人落在他们手中,只怕撑不住三天!
万不得已时,只能将他们灭口,也算给个痛快。
但从情感上说,她却无法接受,这般冰冷的、杀死同伴的言语,竟是出自青梅竹马的阿语口中!
他曾经是那么的温柔正直、诚挚友善!
小古甚至宁可自己弄脏了手染上血腥,也无法想象他会下这样的命令!
她呆呆的看着纱帐中的他,只觉得眼前这人,熟悉而陌生,眼角渐渐浮上酸涩,却又哭不出来!
心中一片混乱,她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我一定会把人救出来的,一定!”
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他变成杀死同伴的凶煞恶鬼!
散会之后,小古要走,却被二姐扯住了袖子,温柔沉静的她忽闪着美眸,却是羞涩得说不出口。
小古顿时会意,“你是想见小安?”
二姐点了点头,虽然竭力控制,仍是泪水盈满眼眶,“这么多年了,我只是想看她一眼,看她长大了是什么模样…”
小古叹气,很是为难——锦衣卫正在到处搜捕,此时带她前去探望被藏起来的小安等人,无疑是非常危险。
但当她看到二姐那红肿而急切的泪眼,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转过头去,不出所料,秦遥正站在门口等待——两人之间不需任何言语已有默契,他微微一笑道:“上车吧。”
马车辘辘而行,二姐一路上沉默不语,但一双素手却紧紧搓揉着裙角,显示她内心紧张到了极点。
突然有马蹄声传来,小古连忙一拉二姐低下头藏匿,那骑士快速接近,听声音只有一人,此时月轮从云中出现,照亮了他的脸庞,小古从飞起的窗帘中看到,来人分明是袁槿!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的目光对了一下,袁槿突然放缓了马速,炯然眼神盯着马车窗户。
他是看见自己了吗?
小古心中揣测,却奇异的并不如何担心——袁槿三番两次的帮忙,连问都不问一声,这种袒护到底的态度,让小古不禁把他归为友方,而实际上,他的底细如何,小古也并不知道。
马蹄声又加快,袁槿飞速驰离,小古从车里探出一个头,看着他离去,而沉默看着这一切的秦遥却是若有所思,“你认识这个人?”
第一百二十章 巧局
小古犹豫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是广平伯府的二公子。”
“你们之间关系很亲近?”
从来不八卦的秦遥,突然也问起这个来。
“只是说过几句话而已。”
小古淡淡带过,不知怎的,她并不愿意把袁槿的几次帮忙公之于众,那枚奇怪的玉佩之事更是不想说出口。
终于到了那群女人们藏身的地点,城南本是平民居住之地,马车越往前走,街道两旁的宅院越见破败简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