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古走出大门,顺着台阶朝左边而去——那里只有黑乎乎的一片矮林,别无他物。
夜风呼啸,曳动树枝的黑影,手中的灯影投射在地上。近乎幽绿的昏黄。
蓝宁听到老鸹似笑似苦的啸叫声,不由的拉进了披风,问道:“这里有什么?”
“坟场。”
小古的简单两字却让蓝宁脸色发白,几乎要跳起来,她颤声问道:“你、你是来这里见唐赛儿?”
“对,她过一会一定会出现。”
小古的话越说越奇。蓝宁简直不能理解她。
但她对于这位神秘的十二娘子一向信服,也就不出声,灭了灯芯蹲在树丛边等着。
冰冷的夜风从脚尖吹过。半湿的绣鞋几乎要冻成冰渣,蓝宁的脸冻得更白,却见周围仍然没有丝毫动静。
正在焦躁时,却听有板车移动的声音。吱呀做声,缓缓来到了林旁的小道。
有人轻轻走进树林,也不用灯,拿起铲子就开始挖了起来。
次时此景,显得分外诡异,若是蓝宁一人在此,只怕是寒毛直竖。就要夺路狂奔。饶是如此,她的手仍然有些发颤,正要轻声问,却见小古突然站了起来,一挥手,重新点燃了手中的风灯,大步走入了林中——
“久违了,唐赛儿姑娘,或许,你更愿意我称你一声‘白莲圣女’?”
嗓音清脆,宛如珠玉泻地,冷月凝碎。
随着这一声笑语嫣然,她手中之灯光芒大盛,照脸了树林的中央空地。
只见空地中间,有一道瘦小灵活的身影放下了手中洛阳铲,泰然自若的站直了身子。
粉色白蝶短袄,松花撒绿长裤,头上裹着玉白帕巾,插了两柄银挖耳簪,这是标准的庄间富裕人家少女的打扮…蓝宁在灯光下看得真切,正是之前在营妓们的红院里打杂帮忙的唐赛儿!
“果然是你…”
她低声喃喃道,心中涌起难言的懊丧和自嘲:自己果然被这个小妮子骗了得彻底,一点也没怀疑到她。
唐赛儿面上居然带着笑,脆生生的嗓音让人打心眼里舒服,“赛儿见过两位姐姐。”
小古的目光也是含笑,盈盈目光流转,却是凝落在她铲起的那半车铁皮焦土之上。
“这些就是平宁坊火烧后的余渣?”
她轻笑着问着,好似只是平常问句,却让唐赛儿的目光变得凝重严肃,她缓缓收起了笑容,突兀问道:“你居然发现了?”
“侥幸而已。”
小古笑容淡然,却并没有得意忘形。
唐赛儿年纪比她还小了几岁,仍是童稚的面孔上,却闪过一道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我早就听师尊讲过,金兰会中能人异士数不胜数,今日一见十二娘。果真是世上少有的聪明人!”
“过奖,天下间的妙局甚多,我也不能一一看破——就说这次吧,不也被人挖走炸药反噬己身,弄得灰头土脸,险些性命不保。”
小古说起自己的狼狈来,一副毫不在意的态度,随即她眼波一转,平凡面目中闪过让人心醉的幽然神韵,“我只是个愚钝凡人,世上胜过我的不知有多少——就连赛儿妹妹你,不也暗度陈仓,拿走了那么多‘小黄鱼’?”
“什么‘小黄鱼’?姐姐说的话,我可一点不懂。”
唐赛儿说着,手上动作却是不停,板车上的渣土越堆越高。
小古看向唐赛儿拿着铲子的手,目光含笑,却变得犀利冷然,“我数三下,立刻停下,否则…”
第九十五章 偷天
“否则怎样,姐姐就要对我不客气了吗?”
唐赛儿睁圆了杏眼,那般惊讶又无辜的可爱,简直让人无法对她彻底生气。
小古看着她,突然笑出了声,双眼弯弯俏皮可喜,更见少女的楚楚风致,“你身手了得,我可不是你的对手!”
她的嗓音变柔,好似真是对着小妹妹嬉戏说笑一般,但内容却让唐赛儿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数三下,你若是不停手,我就立刻高喊有贼,把人招来,大家玉石俱焚就此了结!”
唐赛儿微一皱眉,把手中长铲往渣土之中一插,将墨黑渣土铁石满满一铲甩入车中,曼声抱怨道:“我只是在这片乱坟场里挖些焦土铁渣,你们这些富人就这么悭吝,把一个钱看得比磨盘还大,不给就不给罢,还要诬赖我是贼——唉,这年头,穷人的日子真是难过啊!”
“我倒是没见过这么贪心的穷人,想着把一万两千两黄金独吞——”
小古微微冷笑,盯着唐赛儿那板车上的渣土碎铁,目光深不可测,“就算你是白莲教的圣女,也不能把黑白两道都当成傻子呀!”
两人唇枪舌剑,一旁的蓝宁只觉得冷汗直冒:眼前分明是两名如花烂漫的少女谈笑晏晏,实则却是暗藏凶险!
唐赛儿还要搪塞,小古面色一愣,笑意更加冰冷端丽,“我说过,数三下——一”
“不能打个商量吗?”
“二、——”
“这是官府为非作歹的飞来横财,江湖鱼龙混杂,各凭本事——”
“三!!”
眼看小古面凝寒霜将作雷霆之怒,唐赛儿终于颓然放下铲子,正色问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见者分一半。”
小古平静说道,却让唐赛儿怒极反笑,“十二娘子,你真是威风霸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才得到的黄金,你却横刀杀入就要得一半——你的脸面也未免太值钱了吧?”
小古却也没有生气。幽邃双瞳闪过明灿的火光,“我的脸面有多大,是该让你见识见识——是要文比还是武比,划出道来吧!”
唐赛儿忽闪着大眼睛,笑得像只小狐狸,“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白莲教也不想跟你们多起争端——只有一条:若是你能说黄金是怎么到我手上的,我立刻二话不说,退让一半!”
“就这样而已?”
小古忍俊不禁,微微张口,只说了一个字。“酸味。”
唐赛儿脸色一变,心中暗暗预感不妙,却仍睁大了明眸。等待她的下文。
“其实,一开始我就见过你了,戴着獠牙鬼面的小姑娘,你的圆光幻术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
小古娓娓而谈,手中的风灯照亮她整张面庞,依稀可以看出那平凡五官下的锦绣风华,“我听说,你家里是开酿醋作坊的。所以下手之时,往往会在现场洒下米醋,表示你已经捷足先登了。”
她到底知道了多少…唐赛儿听到这一席无关紧要的话。心中一松,却又更加警醒凛然。
“其实所有人都猜错了,你在现场撒上米醋。根本不是为了标记身份,而是为了让黄金消失不见!”
这一句石破天惊,终于让唐赛儿霍然动容!
她居然真的发现了!
“从一开始,马车停在驿馆还未交接的时候,你就已经动手了——你撒下的酸液,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米醋,而是用炼丹炉的高火烧就的‘绿矾油’!”
“古时的炼丹家孤刚子在《黄帝九鼎神丹经诀》中就记载着‘炼石胆取精华法’,炼出来的‘绿矾油’能溶解腐蚀一切,包括黄金。”
唐赛儿的目光紧盯着小古,脸上神气不再是得意,而是复杂的专注——似乎是惋惜自己的功败垂成,又隐隐盼望着小古说完,真正验证她并非曲高和寡,也是有知音的。
“你一开始用的剂量不多,不能完全消溶黄金,却也足够让它变形碎裂成团、发黑暗淡——你发现奏效后,干脆大量制造,用厨房的铁锅趁夜浇灌进去,让黄金发生反应,变成这些‘焦土铁渣’,你再利用运送煤渣的车辆将它们运出——由于罗战被捕,平宁坊又被炸,你们厨房的煤渣虽然也有人例行盘查,但只是匆匆走个过场。”
“这些真正的废品,跟罗战私下出卖的那些兵器甲胄不同,是根本不会有人多注意的,于是它按照往年的规矩,就倒在这个距离不远的庄子树林里——我向家丁们打听过,这位皇商为人又抠又精明,买通了处理废渣的小兵,把这些废渣源源不断的运来,是为了填平这些野坟,想要造起果树林来。”
“于是,你只要每晚来这里挖走这些焦土废渣,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黄金带走了。”
小古一口气说完,熠熠宛如星辰的双眼看向唐赛儿,“你的手法确实高明,只可惜,天下间的行家,不可能只有你一个。”
唐赛儿听得双拳紧握,抬眼不服输的看向她——两人的目光微一触及,顿时火花迸射。
然而她竟然没有生气和沮丧,只是凝视着小古,唇角的弧度转为不服输的顽皮,“清谈无益,你说这堆焦土里面有黄金,有何证据?——你能让黄金恢复如初吗?”
“这又有何难呢?”
小古微微一笑,拿出一只大肚白瓷瓶,上面封了蜜蜡木盖,显然早就有备而来——蓝宁分明看出,这瓶是从广晟房里顺来的。
她打开瓶子,顿时一股刺鼻酸味随着白烟蒸腾传来,唐赛儿发觉这味道十足十是“绿矾油”的气息,只是显然要浓得多。
小古接过土上的铲子,轻抖了一铲渣土丢入瓶中,再另外出去一块铜块,爽快的丢了进去。
白瓷瓶中咕噜连声,白雾开始沸腾滚动,酸味正是浓烈,吸入鼻端就禁不住要打喷嚏咳嗽——到了最激烈之时。甚至有酸液蒸腾跃出,小古一拉蓝宁避开了。
过了许久,这种沸腾终于停滞,小古倒出酸液,顿时地面一片焦黑——这酸液竟然会腐蚀地面!
里面的铜块已经荡然无存,出现在三人面前的。竟然是一块崭新的、不规则的金块!
唐赛儿眼中的惊奇,在这一刻达到最高——用铜块放入“绿矾油”中发生反应,置换出金块,这本是白莲教经文术法卷轴中的不宣之秘,没先到眼前这个女人居然也懂得!
“你难道也看过我白莲教的天经?”
面对她惊奇震惊的质问。小古摇了摇头,“每一家苗家寨子都有自己的秘密手艺,我的母亲精通的。就是这些瓶瓶罐罐的药水。”
从前,母女二人被禁锢在那深深内宅之中,视线无法越出四方庭院的天空,母亲穷极无聊之下,把苗家的所有技艺都教会了她。
唐赛儿至此心悦诚服,再也没有任何刁难,爽快道:“既有如此手段,分你一半夜算应该。我昨晚已经挖走五车了,剩下这五车归你了。”
她本是半大少女,说这话的架势倒是颇有气概。却像是孩童学大人说话,一挥手自以为有权威,却惹得蓝宁噗嗤一声笑了。
唐赛儿瞥了她一眼。嘟囔道:“蓝宁姐,你们搞那个救人的计划,我都没有去告密呢——你承了我这份人情,居然好意思嘲笑我!”
蓝宁用袖子掩了笑意,一本正经的对她说:“是是,是我孟浪了,对不住。”
一边低下头,还是想笑——这孩子的包子脸大人样实在是挺可爱的。
唐赛儿把铲子和板车一丢,干脆道:“长夜漫漫,你们就慢慢挖吧,挖完一车还有四车,等这些废渣都搬回去,再慢慢用绿矾油置换恢复吧。”
她看到两人的表情发苦,更加乐不可支,嘻嘻笑着就要走开,却又想起了什么,停住,看着小古,“小安已经顺利救出去了吗?”
小古见她眼中满是诚挚关切,据实答道:“她已经平安到达金陵,这会大概已经见到亲生母亲了。”
“小安,终于能回到母亲身边了吗?”
唐赛儿的眼中闪过羡慕和欣慰,最终却是笑得比以往都要甜美舒心,“这样就好,小安那个人啊,又乖巧又胆小,若是没有我在身边护着,只怕就要吃亏——现在有她娘亲在,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她转身要走,却听小古低声道:“请留步。”
唐赛儿的脚步停下,只听小古低声道:“我知道你是白莲教的圣女,深受贵教的器重。但如今朝廷势大,小民如草,些许人命死难,对于那些上位者来说,只不过是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对各自的亲人来说,却是顿失依靠,全无活路了。所以,非到万不得已,轻易不要跟官府硬碰硬——这是我一点肺腑之言,还是请你们能斟酌。”
小古说这话,也脱离了平时冷淡平静的神情,而是一片诚挚,出发自内心。
唐赛儿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道:“你们金兰会跟朝廷仇深似海,为什么却希望别人忍气吞声?”
“正因为我们全家覆灭,生无可恋,才希望别家至少能骨肉团聚——就算是卑微、苦难地活着,总还有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小古的话让唐赛儿身形一顿,也不知她听进去了没有,只是朝身后挥了挥手,就快步离去了。
注:绿矾油是古人炼丹时对产生浓硫酸的称呼,但里面混杂着其他成分,腐蚀力较强。我这里是直接把它当做类似王水的效果处理,只能说效果有但是没这么明显。请化学学霸们放下板砖轻拍。
第九十六章 邂逅
唐赛儿离开,只剩下小古和蓝宁两人,默默伫立在这个荒郊坟场边。
夜风吹得人遍体生寒,月牙从暗夜苍穹之中显露一角,发出一种朦胧的妖红。
好似是人血的猩红,让蓝宁不自在的拉了拉身上的袍子,问道:“我们真的要在这里挖土装满四车?”
小姑看了她一眼,调侃道:“你会乖乖照她说的去做?”
“当然不可能了…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这种粗活就该让五大三粗的男人去做!”
蓝宁眼珠一转,顿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赶紧发信号把郭大有叫来,这种苦力活正适合他!”
她一眼瞥见旁边的小古唇角微动,似笑非笑,顿时明白过来,“好啊,你早就想这么做,却偏偏怂恿我去做这个恶人。”
小古微笑,朦胧的月光照在她脸上,却有一种无邪的魅惑——那般不属于成年夫人、也不属于青涩少女的别样风姿。
若真的要打个比方…就是那边疆地域,盈盈傲立于杂草之中的绚美罂粟。
蓝宁鬼使神差的想道,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跟着小古离开了那片树林。
离开了那种阴森的氛围,她舒了口气,看着自己的影子倒映在灰黑官道上,白生生的,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天边的星辰已经暗走移位,三更的时辰已过。
“我们赶紧回去——”
蓝宁的话还未说完,只见小古眉头一皱,瞬间拉了她跳进道旁的灌木丛里。
“唔——”
蓝宁没来得及惊呼,就被她掩住了嘴唇,小古凑在她耳边悄声道:“小心,别出声!”
月光照在她脸上,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警惕!
这个世上,居然有连她都会害怕的东西?!
蓝宁不禁心中惊诧,却也知道轻重,乖乖埋头在灌木丛里,屏息不敢发出任何异动。
仿佛是最飘渺的梦魇,又仿佛是最真切的现实,嘀嗒的马蹄声渐渐地响起。
先只是轻微的、不易觉察的,接下来却是轰然庞大、宛如暴风骤雨般的声响,那般敲打在人心上,一下下的,让整颗心都不自觉的颤抖——
这般声势,起码有上百人!
蓝宁终于发现异常之处了:这么多的马蹄声,却丝毫不乱,好似都踩在一个节奏点上——简直是数百人心灵相通,好似一个人一样!
这是何等严苛的训练才能做到的?!
趁着月光,她正要抬头偷看,小古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的头压下——
下一瞬,她感觉有一种冰冷的东西,无比迅疾、锋利的从头顶掠过,顿时无数枯草灌木被切成两截,纷撒而飞。
草屑弄得人鼻子搔痒,可这次蓝宁却丝毫不敢再喘一声大气,只是用眼角余光才能看到,那长而冰冷的兵器——不知是长矛还是横刀、钩镰一般的东西,仍在来回扫着周围,以求发现任何潜在的威胁。
有跑出的野兔或是飞鸟,但很快便听见弓箭拉动的声音,随即就只剩下人的脚步声——仍是那般齐整划一。
“报,周围已经清场。”
远远地,看不见任何情形,只听到有人轻声“嗯”了一下,随即,这诡异的队伍便开始继续朝前走去。
等他们走出数十丈远,蓝宁才敢略微抬起头——
只见在猩红月光下,前后各五十来人,皆是骑着高头大马,身披森黑斗篷,隐约露出秋黄织金的官服缎料,行动之间冷峻严肃,宛如天上煞神一般。
他们护卫着一顶普通的青布乌木便轿,四个轿夫的脚步都沉稳整齐,显然也是练家子。
这一行人沉默无言,只能听到单调整齐的马蹄声,却是让蓝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真是可怕…”
她叹了一声,回头问小古道:“这都些是什么人啊?”
“锦衣卫的精锐缇骑。”
小古沉声答道,迎着月光,蓝宁发现她的眼眸中,倒映出妖红的月光——那般平静的声调中,好似蕴含着惊心动魄的激越杀意!
蓝宁最近与她几乎是形影不离,从来没见她这种模样,不由的心中咯噔一声,喃喃道:“那轿子里…”
“那就是锦衣卫的指挥使,纪纲。”
在这个沉寂暗夜里,小古的嗓音越发显得飘渺轻微,这轻轻的一句回响在蓝宁心中,却好似晴天霹雳一般,“这、这怎么可能?!她不是已经死在红笺和王舒玄手里?!”
她惊讶得倒退了几步,看向小古,追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掉落地窖里的无名残尸,不就是纪纲微服出巡吗?这是你亲耳听到红笺两人说的啊!”
“确实是这样没错,红笺燃爆炸药,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取纪纲的性命,她也确实把那顶轿子里的人炸成几截了。”
小古的声音冷得好似冰湖冷泉,“但那个人,却未必是纪纲。”
她叹了口气,幽幽望向浩渺苍穹,低声道:“其实我早该猜到,纪纲是何等精明狡猾的老狐狸,又怎么会被红笺的区区炸药所杀呢——大哥的这次计划,把所有人都当做了棋子,机关算尽太聪明,到头来却只是一桩笑话!”
蓝宁也跟着唏嘘不已,她正要迈步离开,却被小古拉住了,她摇了摇头,道:“小心,锦衣卫的后队有时会倒行过来刺探跟踪者,我们还是等到天亮再动身吧。”
“可是天亮了我们不在,会被人发觉的…”
蓝宁的急切,却被小古制止了,她坚决的摇了摇头,道:“宁可回去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也好过现在这样撞个正着。”
正在这时,官道上突然又响起马蹄声,蓝宁以为又是锦衣卫的人,正要蹲身躲藏,却被小古拉住了,“马蹄声不对!”
这次的马蹄声,响亮迅疾,充满了少年意气和风雷之势,转眼就到了两人眼前,而马上之人,竟然是千户袁槿!
“是你,千户大人…”
小古松了一口气,却又产生了新的疑问,“月黑风高时近四更,您为何会在这?”
“月黑风高,你们两个小女子都能在外游荡,我为何不行呢?”
袁槿高踞马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双眼之中的光芒,既柔和又宛如鹰鹫。
他此时着了一件月蓝箭袖,披着黑貂外袍,前衽却是任意敞开着,露出白皙而精瘦的胸膛。
头上既不戴冠也不用簪,而是随意用发巾一束,倒是显得像个少年书生一般。
“你们半夜三更到这里来,是想做刺客呢,还是想去坟场捉鬼?”
他的问话,总是那般犀利直白。
蓝宁脸色一白,觉得实在不好回答,小古却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让,“大人半夜三更在这里,是想做鬼呢,还是想客串一下护驾救人的功臣?”
“哦?你知道刚刚过去的谁吗?”
袁槿抓住她的疑问,反而追问道。
小古目光闪动,毫不思索答道:“我一个小丫鬟,哪里知道这些,我只知道那架势,比我家少爷的上司还要威风,一定是个大人物!”
“哈,倒也算是滴水不漏的回答。”
袁槿笑了一声,明知她在说谎,却没有继续质问揭穿,只是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越发兴味,那般久久端详的模样,却好似在看一个旧识故人,“你还是跟以前那般牙尖嘴利的!”
上次我好像没跟你斗嘴吧…
小古心中嘀咕道,目光却含着疑问,袁槿笑得更深,无数复杂情愫,却只化为唇边一声轻叹,“你已经忘记了吗?”
他似乎在问小古,却又似乎只是在慨叹。
“忘记什么?”
小古觉得他今天的态度有些古怪,心中一动追问道。
“罢了…”
袁槿干脆下了马,几步就走到两人跟前,“你们是要回沈广晟新得的那间别院?”
看这模样,他对广晟的一切了如指掌。
“是。”
小古谨慎的看着他,却也不怎么害怕担忧——上次就是他,不问什么就主动帮忙,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看这情形,却不像是要对自己不利。
果然,袁槿干脆提出:“上马吧,我带你们回去。”
“这…”
小古正在犹豫,袁槿却已经猜出她在想什么,直接道:“我另换一条小道抄近路过去,可以避开前头那些锦衣卫的人。”
他如此盛情,小古也只得答应,于是两个女人,一人坐在马后,一人坐在他身前。
虽说孤男寡女共乘一骑,说出去简直是伤风败俗,但荒郊野外,不要说是人,连只孤魂野鬼都没有,倒也不怕人看见。
虽然又搭了两人,袁槿策动缰绳之下,马跑起来还是非常迅疾。
夜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吹得人身体都不由的晃了一下。
小古刚要稳住身形,袁槿却一把箍住她的腰,不由分说的、强势的将她搂在胸前——
“小心,靠着我别动!”
男人的气息在耳边吹拂,他身上的清冽味道,却让小古似曾相识。
“你们以后小心些,不要随便轻举妄动…”
他的嗓音低沉,在她耳边响起,似乎是泛泛而谈,却又似乎意有所指。
“不是每回我都能及时出现救你的。”
他的劝说似叹息,似安慰,却又似乎笃定她不会照他所说的去做。
“总之,尽量小心,危险的事就交给别人去做,自己不要傻乎乎冲在前头。”
这般言语,亲昵而推心置腹,几乎像是…丈夫对妻子的依依叮咛?
小古简直被惊吓到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耳边的轻声又向她说起一个惊人内容——
“金兰会那边,小心你们的‘大哥’”。
什么?!
小古浑身一震,回头正要追问他,却被他压住了,浑身不能动弹。
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那低沉而悦耳的嗓音,伴随着风声在耳边叮嘱道:
“别回头,也别追问,只要把我的话记在心头便是。”
她整个人都散发着疑问的气息,而袁槿却没有再开口,耳边只剩下风声呼呼。
夜风吹拂着两旁的苜蓿和灌木,无数树影都化为一道线条和明暗色泽,从身边滑过…偶尔有枯叶落在两人身上,小古伸手从他肩头捻下,却能感受他愉悦而轻快的心情。
这样轻松而默契的氛围,默默萦绕在两人身旁,不多会,别院的轮廓就出现在眼前。
袁槿勒住了马,看向那里,没等小古反应过来,便搂着她的腰,利落的下马。
小古险些一声惊呼,随即一片天旋地转,双脚落地时,看入他一双深邃的眼眸——
第九十七章 铁证
随即,他做了一个更加意外的动作——竟然把自己身上的黑貂外袍脱下来,披在了她的肩头。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夜寒风冷,你自己多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