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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跟斗鸡似的看着对方,突然同时笑出了声。
小古突然有些扭捏,“少爷,您一个人离乡背井的漂在外头,是不是很难?是不是有人欺负您?”
“如果有呢,你怎么办?拿斧子砍他?”
广晟又要逗她,不知怎的,却被这寒夜中一点温暖的灯光照得昏了头,目光和口气都变柔了,他叹了口气,习惯性的揉了揉她的乱发,轻声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外头太冷,你回房继续睡个回笼觉吧。”
他转身要走,突然听到身后少女轻轻的呼唤——
“少爷…”
他回过头,黑暗中,少女瘦弱的身姿好似要随风飞去,只有那一双宝光熠熠的眼望着他,灵动而深邃——
“少爷,我、我也不是白吃饭的,有时也能助您一臂之力——若是有用到我的地方,赴汤蹈火我也愿意!”
她轻声的,语无伦次的说道。
不知怎的,广晟的眼眶湿润了。
他低咳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少女的身影却好似受了惊似的,一溜烟的跑进了房。
“这丫头…”
他无奈的叹道,唇角却带着自身也没发觉的宠溺和温柔。
日子过得飞快,小古她们来了也快有一个月了,平时她的差事不重,白日跟着秦妈妈照看一下内宅事务,晚间帮初兰下厨做个三菜一汤,整个一天就这么混过去了。
她平时上街经常听到各种消息,再加上她不露痕迹的打探,对京营的消息倒是掌握了不少。
京营分为三大营四十八卫,三大营分别为五军、三千、神机,平时,五军营习营阵主攻,三千营主巡哨奔袭,神机营掌火器奇兵,彼此之间各有竞争——永乐皇帝还是燕王的时候就长年与蒙古人交战,战时甚至有督导诸王之权,可说是精通军略,知兵善战,在他眼皮底下的京营,从将帅到兵丁都是兢兢业业、专注勤练,比起久经沙场的“九边”兵马也不逞多让。
广晟所在这一卫,正在南京城的北面,与其他五个卫所背倚长江,东临北固山险,连营地也驻扎在丘陵地带。
平宁坊中皆是中下层军官的家眷,这几天却听到街坊传言,新来的一位千户袁大人居然也落户于此,他既未娶妻,又没带什么美妾,跟随他到营中的居然是两个胞弟,这两位少爷并非是武将,不得擅入军营,只得暂且住在坊里。
“听说,这位袁千户家中是京城的勋贵名门呢!”
这是初兰打听来的消息。
“姓袁?难道是…”
小古心头一动,正好逢上那黄二小姐又来拜访,她跟广晟寒暄过后,后者又以练武为借口匆匆走避,她正在尴尬无聊,小古便借着添茶水的机会跟她套话,一番巧妙的旁敲侧击后,终于得到她想到的结果。
“果然是广平伯家的公子!”
小古的眉头皱得更深,她想起先前王霖那件事来——王霖因为当年的文名所累,辗转在权贵家中饱受凌虐,金兰会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难,正要出手解救,王霖却主动拒绝了,他自称有办法安全脱身,于是旁人便不便多加插手。
后来,便是广平伯家的一位公子念及昔日的同窗之谊,把他赎出又偷藏在庄子上,原本以为此事就过去了,没想到却被刑部主事杨演告发,不仅王霖被处死在菜市口,连广平伯府都得了惩戒。
“不知这位千户在伯府排行第几,怎么称呼呢?”
黄二小姐虽然不知小古为什么这么问,但她从不敢小看这些世家出身的奴仆,凝神想了一会道:“好象是行二,他那两个弟弟似乎是被仆人称为五少爷,七少爷。”
小古的目光微微闪动——那位五少爷就是传闻中王霖的挚友,他因为这事被家中严责,区区一介书生居然跑到这里来了?
至于那位七少爷…她微微眯起眼,想起那夜突如其来的倨傲小少年,心中冷哼了一声。
第三十七章 虚实
小古斜签着身坐在小杌子上,若无其事的问道:“广平伯府上也算是京城数得上的人家,他家另外两位少爷也是想从军吗?”
“若真是想从军,就该跟那位千户大人一样,从小就由名师教导武略,再到父辈世交麾下去历练一二,这两位公子无职无位,平白来到这里,只怕有些蹊跷。”
黄二小姐闪动着那双活泼妩媚的眼,虽然说得头头是道,语气却略显卖弄,显然是从家中父母那里听来的,“那位五公子瘦得很,风一吹就倒的病弱模样,听说以前是在国子监念书的,突然跑来我们这种军营附坊,实在是怪得很!”
“至于那个七公子,还是十来岁小孩一个,倒是长得跟画上仙童一般,说是陪着哥哥来军营体验观摩的。”
她说到,皱起小巧琼鼻有些不满的说道:“我们京营什么时候成了小儿托养所了,这些勋贵名门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儿孙安插进来谋求晋身,简直是…”
她虽然心直口快,说到这也自觉不妥:对方虽是一介奴婢,在她面前乱说,若是宣扬出去,只怕也要给父亲惹来是非。
“二小姐是口渴了吗?这是我刚刚烹煮的枣仁茶,最是甘醇暖身…”
小古站起身来替她添茶水,正好无形化解了这沉闷的尴尬。
黄二小姐打量着小古那黛黑不起眼的面庞,眼中闪过熨帖放心之色,再扫一眼清扫院子的月初那娇怯模样,心中冷哼一声,和颜悦色的问道:“小古你的手还真巧,这茶汤闻起来还真是香甜。”
她使了个眼色,身后伺候的丫鬟就拿出一只荷包,她亲自递给小古,笑道:“这几次三番都劳你来伺候我,这点小东西你拿去玩吧。”
荷包并不算精巧,但里面那颗银锞子却是沉甸甸的,大概有三两左右。
黄二小姐给了赏赐,突然有些吞吐,面上也略带绯霞,那丫鬟倒是个精明的,把小古拉到一边,一边把荷包塞在她袖子中,一边细声问道:“妹妹你一向在府上伺候,是否知道…沈总旗是否有订下亲事呢?”
这丫鬟一身杏黄短袄配上淡蓝棉裙,笑得很甜,她亲热的挽住小古,低声询问之下,小古却呆楞楞的站着,完全没听见她的问话。
她的眼紧盯在丫鬟雪白的手腕间——那上面以朱砂精心绘了一朵莲花,肌肤更显鲜艳魅丽。
莲花徽图!!
难道是…?!
她正陷入沉思,那丫鬟见她呆呆的,连忙轻摇的手臂,“妹妹、妹妹?”
小古这才如梦初醒,有些心神不定的回答道:“广晟少爷并未订亲,家中嫡长兄今年正要下场,想过了这个坎再议亲不迟,长幼有序,所以就耽误下来。”
她难得不装傻,倒是一口气说完很是流畅,黄二小姐在旁听得真切,顿时笑靥如花,端着枣仁茶喝了几口便心满意足的告辞回去了。
小古一双幽黑眼眸目送着她们主仆离去,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莲花图案,只怕是…
她微微眯起眼,双眼闪过警惕与担忧——
但愿,不要如她所想。
广晟这天回来得很晚,近一更的时候才醉醺醺的由别人搀着回来了。
他脚步不稳,一双星眸半开半闭,慵懒而迷离的眼角眉梢让人看一眼就眼红心跳。
月初盈盈的闪了进房,先取过湿巾帕子细细的替他擦过额头,又旋开胡商的水晶瓶滴了三滴玫瑰香露到洗脸水里,再用热毛巾敷在太阳穴边,广晟这才略微醒转,他张开眼茫然的打量着四周环境,目光停驻在月初身上。
月初先是一阵窃喜,随即却刻意红了眼眶,语带哽咽道:“少爷今天怎么喝成这样,好歹顾念自己身体啊!”
她上前来劈手取过小古手里端着的醒酒汤,坐在床前殷勤服侍他喝下。
她微微张嘴吹了吹热汤,红菱朱唇被水气熏染得鲜艳润泽,在朦胧灯光下更显得纯真诱惑。
“少爷,您先坐起来,慢慢喝。”
她双臂扶起广晟,两人之间贴得很近,充满暧昧气氛。
秦妈妈唇角不屑的弯了弯,不愿再留在这看戏,她微微屈膝正要带着小古和初兰下去,床榻之间传来月初一声惊呼,随即只听咣当一声,汤碗摔在地上成了几瓣,褐色汤水淋漓落了一床一地。
月初捂着手好似烫着了,梨花带雨的一脸受惊模样。
广晟倚在床头,闭着眼沉声道:“笨手笨脚的,你先下去!”
随即他喊住了小古,“你给我留下,伺候我沐浴更衣。”
所有人愕然一刻,随即听从吩咐各自散去。
月初目光不甘却又愕然,盯着小古看了一阵,终究黯然退了出去,房里只剩下默然无语的两人。
广晟深吸一口气,将热毛巾一把扯下,揉了揉太阳穴,重新坐直了身体,默然回想着酒宴上的一幕幕。
有人悄然站在床畔,遮挡住了灯光,他的眼前有些昏暗,抬眼看时,却见小古捧了干净的衣袍,正在静静等候。
她并不象月初和家中那些丫鬟那样,手脚勤快又热切的替他宽衣解带——她们一个个都是欲语还休,欲拒还迎,明明怀着麻雀登枝变凤凰的野心,却仍是娇羞可人的模样。
而她,是个彻底的呆子,站得笔直象根木头,黑色面庞上似乎永远没有笑容。
但广晟记得自己看过她好几种不同的表情——破烂柴房里,她可怜又狡诈的笑道“把我打昏吧”;珍味轩里,她耍无赖的拉着他袖子,闹着要他带官兵去劫新娘;不久前的三更寒夜里,她轻声而坚定的说“若是有用到我的地方,赴汤蹈火我也愿意”。
“傻丫头…”
不知不觉间,广晟长叹出声,脸上表情也柔和不少,他起身到了隔离的屏风后,脱下了被汤水弄湿的衣裤,连同发冠长簪和护腕都统统脱了下来。
再抬眼时,屏风旁已经有一大桶热水等候了——小古做事总是无声无息又快捷合宜。
她仍是垂手站在屏风外侧,一点也没有替他擦背的意思。
广晟无声而笑,唇角掠起轻柔的弧度,他起身把桶搬进屏风里边,拿了澡豆面胰子和擦背长巾就直接入桶浸浴。
热气蒸腾氤氲,年轻男子健壮而瘦削的身段投影投在屏风上,清晰而真实,苍术混合着檀香的味道,虽然浓烈,却是奇异的好闻。
水声潺潺,两人之间仍是默然,却别有一种安宁的默契。
半晌,他终于打破沉思,开口道:
“明天晚上在主将营帐还有一场夜宴,你陪我一起去。”
进入军营?!
小古双眼瞬间收缩,下一刻就恢复原状——她正准备设法潜入军营探个虚实,他就要带自己前去,简直是绝佳机遇!
第三十八章 佛母
心思闪动,她面上不露任何端倪,只是茫然的睁大了眼问道:“可我听说,好象军营禁绝女人过夜…据说很不吉利?”
屏风后传来水声哗哗,伴随着广晟毫不在意带笑的声音,“若是太祖时候,军营中私藏女眷若是被徐大元帅发现,立刻就是死罪;今上节制诸王戍守北疆之时,只怕也要挨军棍…可现如今河清海晏,京营上下不免有所松懈,明晚之宴,只怕脱不了酒池肉林那一套,我何苦去招惹那些营妓?还是带了自家丫鬟服侍为好。”
小古听了他这话,只觉得不尽不实,只露了两三分的意思——朱棣治下的京营,虽然也略见奢靡之风,但还远远未到玩乐弛嬉无所畏惧的地步。而广晟此人平素在侯府就有好色荒淫之名,虽然大多是有心人泼的脏水,但他本人也算是见惯了风月美色了,如今却做出一副柳下惠的刚直模样,只怕另有蹊跷。
她正在沉思,屏风另一端的广晟已经从浴桶里起身,擦干水迹,换上小古早就备好的细棉内袍。他从屏风后绕了出来,看着小古微微蹙眉的神情,一团黛黑的小脸好似一只煤球,惟有那双眼睛闪烁生辉,流转之间别有一种妩媚清艳之美。
小丫头也在动脑筋呢…他这么想着,唇边挑起一抹兴味的笑意。
这次他所属于的虎贲卫设下盛宴,不仅本卫所辖的大小将官齐集,还广邀了相邻五个卫的正、副指挥使和千户们,据说是为了欢迎一位上峰贵客。
但根据锦衣卫的秘密侦察,这位贵客的身份大有可疑,而这次盛宴,只怕也是内藏玄机!
“小古,明晚你务必要打扮得清爽整洁些…还有,”广晟俊俏绝伦的脸上闪过一道残酷而奇异的笑意,“你会不会打闷棍?”
“啊?”
小古被他这突然一句噎住了,她眨了眨眼,绽出一道呆笨木楞的笑容,“看少爷您说的,奴婢又不是开黑店劫道的,怎么会打闷棍?”
“真是可惜了,本来想你要是会这一招绝技,少爷我就发你奖金五十两,”广晟摸了摸下巴,见小丫头还在犹豫,于是就添了一句:“连同秦妈妈、你和初兰的卖身契,我也会从府里要出来。”
卖身契!
小古的耳朵听到这一句,顿时眉心一跳,笑容变得无比甜美——
“少爷,您是说真的吗——我想,打闷棍和我劈柴大概也没什么差别,总之我握紧斧子这么咔嚓一下就成了吧?”
小古连忙答应得爽快,双眼不停的眨巴着好似很是期待——那一瞬,她双眸之中的喜意,璀璨流波宛如天上星辰,让人不觉迷醉。
一瞬过后,她眼中的光芒却暗淡下来,欢跃的笑意化为苦涩,“秦妈妈和初兰必定对您感恩戴德,可我的卖身契要想索回却是极难。”
“是因为罪奴之身?”
广晟凝视着她,目光专注而幽邃,一开口就点明问题所在。
小古默默的低下了头。
重重的力道拍在她的肩头,她诧异的抬起头,只见广晟自信决断的笑容在眼前无限扩大——
“总有一天,我会替你讨回身契,还你自由。”
男子沐浴后的热气熏染而来,军中流行的苍术香息更浓更甜,更衬得他霸道嚣狂的气息。
“少爷…”
小古低声喊道,墨玉般的双眸楞楞的看着他。
“怎么了,不用太感动,你家少爷我就是这么慷慨大气的一个人!今后你就慢慢知道了。”
广晟的笑容更为灿烂,平素冷若阎罗的脸上居然现出“来夸我吧来夸我吧”这种稚气得意的表情。
“少爷…我只是想说,你腰带没系好。”
小古无奈的指向他的腰间——单薄的内袍下,腰带松散的垂下,凉飕飕露出其下风光。
广晟整个人石化僵住了!
深更半夜,正房隐约有少女的笑声,随即好似有什么人在惊叫,这动静听在月初耳中,却让她又嫉又酸,心里象针刺一般。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在房里来回走着,神情焦躁,最后走到了窗前,踮起脚尖向外张望。
正房那边灯火朦胧,看不真切,昏暗中,好似又有少女银铃般的娇笑声响起。
这个丑八怪黑煤球!
她恨恨的想道,指尖痉挛一般的抓在窗棂上,粗木窗栏把手刺得出了血也浑然不觉。
沈爷就这么不待见我,宁可要那个丑八怪来伺候,也不愿我近他的身!
月初想起在人牙子那里听到的一些前头旧事:有某某丫鬟得了老爷的宠,三两年就生了儿子收了房,如今穿金戴银呼奴唤婢好不威风,连正房太太都不敢得罪她…也有丫鬟笨手笨脚不得主人喜欢,做了半辈子苦工被配给一个瘸子男仆,天天挨打又受气,才生了孩子就要下地干活。
我绝不要过这样猪狗不如的生活!
月初当初就在心中立誓,一定要在主家谋求一席之地,牙婆子也夸她身姿妙曼,哭起来惹人怜惜,是天生的通房侍寝的料。被选送到沈总旗家里的时候,她也曾暗怨主位官阶不高,但在见到俊美无双的沈爷那一瞬,她整个人好似飘荡起来,陷入了桃花旖旎的幻梦之中。
若是给这位爷为妾,那该是何等快活!
但眼前这一幕却残酷无比的告诉她:沈爷对她,丝毫没有动过心思。
月初不禁沮丧的坐倒在床上。
枕下的一块硬物滑了出来,戳得她肩膀生痛,她从棉罩下拿出一看:是一块桃木雕成的观音像。
这尊观音跟世上常见的千手观音、送子观音和水月观音都不一样,它由桃木雕作美貌少妇的模样,杏眼桃腮,举止柔媚中透出英气,她一身打扮非僧非道,云袍飘洒而下,一手持着道书,另一手捏成咒印,生生为这尊雕像增添了三分诡秘。
月初闭上眼,把佛像握在掌心,双手合十,虔诚而焦虑的喃喃道:“佛母娘娘恩典,信女月初求您大发慈悲,保佑我…”
最后几个字,她嘴唇阖动,嗓音却越发低沉诡异——
“求佛母保佑此事,信女若得遂愿,一定舍出十两银子,替您广印经文!”
暗夜三更,风吹得书页沙沙作响,书房里空静寂寥,只有广晟一个人静坐写着书信。
他写了一页又一页,到第二张的时候,笔尖墨汁不匀,淋漓掉在宣纸上,顿时便氤氲开来。
他深吸一口气,默背起少年时学过的养气文章,压制住心头烦躁,这才重新取过纸笺,安稳平静的重新写了起来。
三页文书不多时就完成了,广晟端详着上面的字迹——那未干的墨迹间,讲述了如此惊心动魄的计划,透露出无尽的凶险意味。
这一封书信递出,整个京营只怕就要天翻地覆!
他又再次端详着书信中提到了一个个人名和关键,内心盘算毫无差错后,这才郑重的添写上——卑职锦衣卫暗使沈某再拜。
他还没来得及把信封好,只听一阵轻轻敲门声。
“是谁!”
他冷声责问道。
先前他就跟这些下人有言在先:书房重地不得擅闯。深更半夜,怎么会有人来敲门?
门外传来娇柔受惊的女音,惶然吓得低如蚊呐,“爷,是我,月初。我是来给您送宵夜点心的。”
第三十九章 误会
广晟的眉头皱得更深,冷声道:“你的规矩是怎么学的?”
外间有人脚步声谎乱,好似倒退了一步,“奴婢明白的,书房重地并不敢擅入…只是,爷您都忙了一宿不曾安寝,我实在是不落忍,所以特地给您熬了这碗党参乳鸽汤。”
月初的嗓音好似有些哽咽,“奴婢并不敢打扰爷,也不敢坏了规矩,我把食盒子放在门外,爷您好歹用点补补身子。”
说完,她的脚步声就离开了。
广晟打开门,只来得及看到一道袅娜而穿得单薄的身影,提着灯朝着前院而去。而门外整整齐齐的放着一个黑漆描花的食盒,打开一看,一碗泛着奇香的汤出现在眼前。
广晟幽黑的目光看了一会,拿起调羹舀了一点送进嘴里,只觉得氤氲药香中混着鸽子肉的鲜美,实在是厨艺不错。
他又细品了一口,发现实在没有什么可疑的味道,冷峻脸色不由的放缓了三分,但也不愿再喝,便任由那盒子放在门口,自己转身进了书房,拿了书信封好火漆,也不带外院小厮就出门去了。
黎明未至,天上的星辰微弱的闪着,这是一日之中最黑暗的时候。
小古早晨起身的时候,就见到厨房里搁着那只食盒和白瓷碗,里面满满一碗羹汤都冻出了一层冰。
秦妈妈不屑的冷笑了一声,若有所指道:“半夜三更熬什么汤,整整一锅东西都给糟践了。”
小古拈起一块冰渣,放到鼻前闻了闻,点了点头。
初兰一把拉住她,兴奋的问道:“这汤里面有问题吗?”
小古一脸迷糊的看着她,“初兰姐,这汤一股子药味,可我不是大夫呀!”
初兰顿时气馁,脸上仍带了八卦的光芒,“我还以为你发现什么不对呢?”
秦妈妈在一旁轻敲了她的头,笑斥道:“干你的活去,小丫头家家的看了几出戏,就以为自己是断案如神的包大人吗?”
她劈手夺过那碗汤,咣啷一声连碗带汤全部丢了出去,骂道:“什么下作的东西,没得污了人的眼!”
月初正好从门外走过,听着这话气得眼都红了,不管不顾的冲了进来,尖声哽咽道:“妈妈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骂谁是下作的东西!”
“谁下作谁心里明白!”
秦妈妈口风比她还辣,眼风眉梢都是鄙夷,衬得她那张鹅蛋脸风韵更盛,“你有事没事的给爷们送这种汤,打量别人都是死人看不出来吗——这党参乳鸽汤放了杜仲这些药材,最能补肾壮阳!你一个丫头片子,成天巴望着爷们‘补肾’,你安的是什么心?!”
这话说得很是露骨直白,简直就是指着鼻子说她是淫贱材料,一心想着爬爷们的床,月初哪受得了这个,气得脸色灰白,浑身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半晌,她才哭出了声,两行清泪缓缓的流下,落在腮边显得晶莹剔透,“妈妈怎么能用这么龌龊的念头想我?”
她虽然哽咽,语音却仍清脆好似珠落玉盘,梨花带雨的哭诉道:“妈妈在高门大宅里看得多学得广,心计手腕什么的,我这个贫家小户之女也不懂,我就想着沈爷忙了一宿必定是又饿又疲,正好家里买了只乳鸽,我前几天又买了些益气养身的汤剂,这才放到一块煮了——什么补肾壮阳的,我一个小丫头也不懂,连听到也是脏了耳朵!”
她越说越是凄恻,浑身抖得筛糠似的,“妈妈这么说,我还有什么名声可言,不如死了算了!”
随即作势就要撞墙柱,小古瞄了一眼,觉得她向前冲的姿势很是妙曼可人,那速度和准头嘛…她忍住抽笑的嘴角,站在原地不动。
初兰却被她吓住了——她虽然有时候刀子嘴不饶人,实则最是心软不过,虽然也觉得月初有不安分的心思,但又怕她脸皮薄下不来台,真闹出人命来可怎么好?她想着自己三人也是因为闯祸惹了主子不喜,这才被打发到广晟少爷这来,若是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她连忙抱住月初,急声道:“月初你别做傻事,有话慢慢说!”
月初挣扎不休,连踩了初兰几脚,哭喊道:“她都那样说我了,我好好的清白名声都给她败坏了!我不活了!”
“初兰你放开她,她要死就尽管去好了,就算这屋子的墙软撞不死,我这还有剪刀和白绫,要砒霜隔壁街上的生药铺子也能抓到——我倒要看她死不死!”
秦妈妈气得柳眉倒竖,说话嗓门不大,却透着一股狠辣。
秦妈妈算是初兰的老上级了,她听了这话不免犹豫,手上的劲也松开了,月初还要哭闹挣扎,措不及防之下跌了四脚朝天,干脆在地上呜呜哭道:“你们都欺负我…”
正闹得不开开交,门外传来一道女子嗓音——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谁啊?”
抬眼看时,却是黄二小姐带着丫鬟来拜访了。
秦妈妈暗骂门外的小厮跑开没有及时通报,让客人看了笑话,她狠狠瞪了一眼月初,后者见到黄二小姐,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的,羞得默默站了起来就要走。
黄二小姐却不放过她,绕着她看了一圈,好像在端详什么西洋镜,啧啧娇笑道:“哟,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们的哭包西施怎么灰头土脸的,看这小脸蛋都哭肿了,真让人心疼——是谁欺负你了,快说说看,我来给你主持公道。”
字面上听着都是关心,却满是幸灾乐祸的口气,月初就算再蠢也知道她对自己不怀好意,吸溜着鼻子软弱无力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一点误会。”
“误会?!”
黄二小姐冷笑一声,不依不饶追问道:“怎么不误会别人,单是误会你呢?你倒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
月初想起“乳鸽”“补肾壮阳”这些话,羞得脸色发红。
“说啊,你倒是做了什么好事,说出来给大家听听!”
黄二小姐看她这么躲闪,越发肯定个中有鬼。
月初已经被逼到绝境,她支支吾吾了一阵,急中生智把心一横,道:“昨夜,我给爷送宵夜,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