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小帝姬还真是和这丫头‘合缘’啊!”

管家在旁边讽刺,不太把失宠妃子的女儿放在眼里。

林宸抬头,望着天空。

天边,启明星已经亮了。

她知道,如果没有这两个负累,她可以轻松脱身。

但,她的世界,没有如果,只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她拔剑,银光一闪,巷边木犀枝干被削下,在空中裂成段片木屑,纷纷扬扬袭向身后。

身后,两条因鞭如蛇一般的飞来。

注:两腿羊,乃是隐语,灾慌战乱之时,有食人之举,于是谓可食之人为“两腿羊”。

(某非所教学科被教改专家认定无用,大量削减之下,教师过剩,需人员精简,办公室人心惶惶,如城破之屠戮,今日始信书生之百无一用,无投敌之利刃,只余一笔。呜呼哀哉,堂堂中华母语,今日成为累赘。)

第二卷 第二十二章 忽律

木犀树的碎片,暴雨一般打向身后,那两道长鞭如同有灵性一般,翻卷闪动之下,碎片全数落地。

长鞭如同蛇一般缠来,两姐妹足踝一滞,跌倒在地。

对方心思果然毒辣,看出这两个少女不谙武功,决定从她们着手。

林宸一剑削去,那长鞭卷着两人飞旋,回到巷口幽暗处。

“小丫头,你出手太狠,把这两个留下。”

神秘人全身包裹在黑纱中,悄然出现在身后五丈。

他两手长鞭卷回,十指一紧,她们的喉咙被牢牢勒住,呼吸困难。

“弃剑投降,否则,我勒断这两人的颈骨,让她们人头落地。”

艰涩怪异的腔调,在昏暗中听来,如同传说中的鬼物。

“放开她们!”

“你们中原人总是喜欢说些没用的话,我们杀入京城时,那些人总在哀求。你们只有嘴,没有力。”

“放开她们!”

“你要么投降,王子吩咐最好生擒。要么,你把我杀了,她们就自由了。”

“你已经死了。”

“什…什么!”

那人全身一阵颤动,干瘪的手指挥舞着,终于抓不住长鞭,颓然放手。

他砰然倒地,嘴角溢出黑血,在青色石板上无声流淌。

林宸解开两姐妹身上的缠鞭,拉起她们就走。

“他为什么会死?”

好奇的双胞妹妹问道。

“木犀香味浓烈,通过长鞭到他鼻端,和‘玉琥’混合,三步之内,制人死命。”

“那个‘玉琥’,是什么时候到她身上的。”

“我把粉末掸在了你们腕间。”

林宸在黑巾掩饰下笑了,有些小小得意——她自创的‘玉琥’如此厉害,终于让这等高手都着了道。

她笑容还未收敛,只听得身后一阵低吼,凄厉如同獒犬一类的猛兽,回身去看——

本该死去当场的黑纱怪人,正在血泊中痉挛翻滚。

一阵青烟冉冉,那人浑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好似在溶解缩水,他赫赫怪笑着,慢慢爬了起来。

“还不够让我死呢…”

他身上皮肉开绽,血肉淋漓,明显比刚才小了一截,显然也受了不小的伤害。

“不要看!!”姐姐把妹妹的双眼蒙住,林宸当机立断,说了声“走“,拉过两人就跑。

身后传来那恐怖笑声:“小丫头,你慢慢跑,我要把你一截一截的…”

林宸带着她们在暗夜中奔跑,养尊处优的两姐妹已经气喘吁吁。

这样不是办法,林宸冷静思索着,看到路旁一家古雅宅门,有了主意

她带两人奔入拐角的这户人家,一路紧跑,来到厅中,只见一家老小双手绑缚在后,倒在血泊中,尸体已经僵冷,显是死去好几天了。

林宸点起灯烛,坐在塌上,俯身快速拾起散落的黑白子。

“这位老人是一位棋道国手,可惜在这乱世,生命如同蝼蚁。”

林宸先前曾经到此手谈,见到熟人尸首,有些唏嘘。

“为什么要来这?”

林宸看了一眼两姐妹,笑得诡谲精灵:

“在那个送死的人。”

她口中说着,手下不停,指点着两姐妹把目之所及的重物,如屏风,几案杌子等等都搬起,摆成诡异的片圈。

她刚刚用带青鸢花刺绣的帷幕遮住唯一缺口,就听得宅门轰隆一声,仿佛被什么劈开,声音令人牙酸。

血腥味飘入鼻端,粗重的呼吸声,混合着恐怖笑声,逐渐接近。

姐姐紧紧抱住抖成筛糠的妹妹,林宸的手心也有些冷汗——

师父的诸葛八卦阵我只见过两次,千万别要出了差错才好。

只听见那人走进这厅堂之中,低低的吼叫中充满愤怒,他对着墙壁,用力挥舞手臂,林宸知道他此时定是就觉得四周都是屏障,迷眼障目。

他敲击了一阵,除了把砖石弄出一个窟窿外,别无所获,焦躁起来,居然抡起棋盘狂舞。

林宸从缝隙中一看,知道不好,只听见一阵器物倒地声,三人立刻无所遁形。

这血肉模糊的怪人,哈哈大笑着,扑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林宸直挺着迎上,以左肩硬生生受了这一爪。

电光火石间,只听得喀嚓一声骨裂,大厅内气流飞旋,劲风归于一处——她所在的位置。

那人正要大笑,下一刻,他看到林宸笑了。

那是胜券在握的微笑,几乎把他视作死人。

在昏暗烛光中,无数黑白点点,如暴雨一般,从林宸袖中飞出,深深打入他胸膛。

这是宅子主人珍爱的古时围棋,它们由白玉雕成,生于强盛繁华的唐时,殇于这乱世。

巨汉胸口嵌着点点棋子,倒下。

“可惜这唐时瑰宝,今日毁于我手。”

林宸露出歉疚表情,两少女也黯然。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如同这古物,如同大厅里,悄然死去的棋道国手,更如同,这创痍满目的如画江山,九州万里。

轻轻的足音,从毁坏的前院穿来。

林宸疲倦的抚过额前乱发,又吐出一口鲜血。

昏暗中,她的眼睛,一如平时的清澈。

如同,极北之地,亘古至今,千万年的冰雪。

刚才那一爪,浸润了那怪人几十年的苦功,乃是“摩诃教”中极为阴毒的功夫,根本不是她能应付的。

在这万籁寂静中,另一种声音响起了。

有一个人,脚步不紧不慢,由前院慢慢走来。

“你也是来杀我的?”

“不是。”

那是一个身着白袍的少年,他毫无寻常鞑靼人的彪悍粗野,深刻五官中,双目炯炯,英俊非凡,举手投足间,气度无人能及。

——几乎就是鞑靼传说中,那照耀世间的天神之子。

他漫步从容,仿佛闲庭信步,走入厅中。

真真是天地间第一流人物。

“我是忽律,大可汗之子。”

他坦率而平易,没有任何骄矜的,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的从人一直未归,所以我来一探究竟,没想到京城真是藏龙卧虎。”

他笑着看向林宸:“你真的很厉害,假以时日,天下间无几人会是你的敌手。”

“王子过奖,若你现在出手,我不是你十招之敌。”

林宸坦荡说出自己的伤势,两姐妹倒吸一口冷气,双目含泪。

忽律王子微笑:“你本可以自行逃脱,不该带着两个累赘。”

林宸瞥了他一眼,忽律王子只觉得一道清冽冷光射来,如高岭冰雪,却又深悒莫名。

他从未如此诧异——十二三岁女孩,竟然会有这样一双眼!

“你的名字是?”

生平第一次,他开口问道。

林宸不答。

“‘事了抚衣去,深藏身与名?’这就是你们汉人的做法?”

忽律王子平静念出诗仙的名句,有些轻讽。

林宸笑不可抑。

“忽律王子…难道你在杀人前,都会询问他的名字?若是这样,”

她眼神转为凌厉,森冷杀意在瞬间喷涌——

“这京城千万民众的名字,可曾在你耳边萦绕?!!!”

随着这大声质问,她剑已出鞘。

忽律看着这小小少女,她还未长成,身形只到他胸前,却有如此勇气。

那双眼…真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简直要把人的魂魄都要摄入。

他笑了,再次深深看着林宸:

“有没有兴趣,玩个游戏?”

他仿佛要看入眼的深处,灵魂的所在,把这冰冷掠夺——

“你带着这两人,肯定不能从城中逃脱,与其玉石俱焚,不如,我们来定个赌约。”

“你把这两人留下,我不会动她们分毫,你可以先行离开,一刻后,我会亲自追捕你。若你能逃出,我立即放人。若是,你被我捉住,”

“你必须向我宣誓,成为我的部下。”

林宸看着他,若有所思。

这是个危险的赌约,但…也有一线生机。

“我如何相信你?”

“我以先祖之名立下誓言,若是违背这诺言,让我黄金家族(注)的子孙,全数灭亡。”

这个赌约,实在诡异,林宸却答应了。

九死一生,也有这唯一机会。

带着两姐妹杀出城?

林宸认为师父也很难做到,何况是她。

“你一定要活着!我是清敏,这是妹妹萱敏。“

在临别时,双胞姐妹中,那位坚毅的姐姐,向林宸说说道。

寥寥几句,真情在内。

她们姐妹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妹妹萱敏的眼睛,是重眸之象。

注:黄金家族在真实历史中是指成吉思汗铁木真的子孙后代,本文借用这一概念

第二卷 第二十三章 元旭

(不爱看打斗,不爱看回忆的同学们表着急,还有几章就回到我们的现实世界了)

天边露出微光。

林宸的右肩疼痛加剧。

就如同…钝锯在慢慢拉切。

在赌约开始以后,忽律王子并没有出现。

他永远在不远处,却从未出现。仿佛,在玩一个猫与鼠的游戏。

武者的敏感在压迫着林宸,强敌就在身边。看不见,摸不着。

忽律王子很熟谙人的内心。

焦虑、伤势、恐惧,就如同错综成团的丝线,把人的脖劲缠绕,窒息,而线的操纵者,就是那位忽律王子。

林宸想起他那成竹在胸的微笑,以及,最后的眼神。

那样辉煌如神的英俊容颜下,隐藏着多少危险?

林宸感到那无所不在的视线,正在紧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到底在什么地方…她在黑暗中停住脚步。

宽阔的街道中,可并行八辆马车,此时却仿若死域,魍魉鬼魅,随时都会出现。

她苦苦思索着…一道灵光从脑中闪过。

抬起头,果然如此。

她从袖中掏出三枚棋子,以流星赶月的暗器手法,朝天疾射。

一只鹰鹫仿佛有灵性,以刚翅闪过。

再试,仍是如此。

最后一枚,她贯注以全数心神,内力叠加,射出——

那畜生仍想故伎重施,不想那棋子回旋而来,正中鸟头。

林宸纵身而去,在京城的巷街间,小小的身影,茕茕孑然。

在接近城墙的时候,她停住,伫立。

“你在看什么?”

由身后,传来忽律王子的声音。

如同,深渊中的幽灵,终于露出獠牙。

他手中把玩着一把黝黑短刀,上面雕有文饰,看似不起眼,只那一刀尖的一弯,泓亮晶莹。

“城墙上的血。”

林宸答道,肩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这倔强的少女,却越发漫然。

或许,生和死,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天堑之别。

忽律想着,再一次深深沉溺于那一泓冰雪。

“我不喜欢屠杀。”

他并没有出手,而是如此说道。

似乎,不愿意让眼前的少女认为,自己也是那样的褴杀。

“屠城之举,实属无奈,只有鲜血,才能压抑叛乱。我族的战士,并不喜欢与全城百姓进行巷战。”

林宸睁大了眼,惊愕的不能置信。

那么多的鲜血和生命,就为了这样一个理由?

再没有任何语言,她的剑已出鞘,虽然,她知道,对方只是为了激荡她的心神。

两人在城墙边交手已过十招。

金戈相交,只见火星四溅,黑白两道人影,在剑气刀意中宛如两叶扁舟。

于汹涌中弄潮,快极,然而命悬一线。

林宸知道,结果毫无悬念——

自己的伤势,已经不能再拖。

她咬牙,蓦然,由袖中飞出一道光芒。

天光初露,却被这一光芒夺去所有灿烂。

璀璨之极。

光芒迸发。

下一刻,忽律退了两步。

他闪电般点了自己几处穴道,左臂已血染重衣。

那物事静静躺在林宸掌心。

无数根琉璃晶针编织成一匹魅丽绝伦的光幕,神工巧作。

世上竟有这样的武器!

此刻林宸已是心沉到底,最后的武器,已经失效。

她抚胸轻咳,那双清澈的黑眸,越发空灵冰冷,却透出隐忍极至的痛苦。

忽律心口一颤,竟然在瞬间失神——

下一刻,林宸已纵身几步,登上了城楼,她回身,原本无力的剑在这一刻锋芒大现。

这一剑凝聚了她的所有态度——

决绝的,拒绝。

忽律何等精明,已经知道不好,他掠上城墙,不管,不顾,这一剑何等惊人,伸手欲把她拉回。

只差一点。

他扯到的,是那蒙面黑巾。

晨曦初现,淡淡的光,照在急速下坠的少女身上。

失去羁束的青丝散开,那一瞬,忽律看到的,是世上从未有过的绝世容颜。

那一瞬,他终于知道,汉人所说的倾国倾城,是何等意义。

林宸闭上眼,并没有感到意料中的痛楚——

在城下,一位少年,穿着有破洞的黑衣,稳稳的接住了她。

那千疮百孔的衣料,异常熟悉——

是潜入京城时,偶遇的那个蒙面少年!

“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道。

他这次没有蒙面,林宸看到了他的真实样貌——

清雅俊逸,洒脱不羁。

纵是平凡的黑衣,也掩不住他的独特气质。

若是说忽律王子象是传说中的天神,这个少年,却象是初升之日,温暖,光明。

如沐春风…林宸在此时,想起了这个词。

城楼上,忽律王子看着他接住林宸,两人亲密相拥,心中生出莫名的烦躁怒意。

他定睛一看,顿时怒不可遏——

“斩白蛇者!你是元旭!”

****

忽律王子通晓汉学,他知道,在华夏文明中,对于朝代变换,有一种“五德循环”之说。

先贤认为,任何一个王朝,都有一种上天赋予的德性,这种德性用五行来表示,就是金木水火土五种德性。这个国家与王朝的为政特点,必须或必然的与它的德性相符合,它所崇尚的颜色即国色。

一旦这个王朝天命已尽,会有另一种“德性”来替代它。

景乐朝风雨飘摇,前几年,京城就有人暗地里传说,有一位孩童在京郊遇雨,以赤色大剑斩杀一条巨大白蛇,蛇化龙形而去。

白色,为金德之相,这意味着,本朝的气数已尽,将被尚“赤”的火德替代。

鞑靼入倾后,有义军集结,首领名为元旭,乃是首阳侯之后,他使一柄赤色大剑,人人传言,他即是火德之主。

这个少年,会是中原的真命天子?

忽律心中冷笑,他虽然仰慕华夏文字,对这些谶纬之说,从来不屑一顾。

不过是一个家道中落的贵族少年,冒充着这些神鬼之说,就想驱逐我鞑靼大军?

他拿下背后小弩,正欲射去,只听得身后轰隆巨响,回身看去,只见火光冲天,土石飞溅,四座军营,竟齐齐冒起黑烟。

元旭在日光下微笑,扬声道:“我等一夜辛苦,以赠王子。不必远送,就此告辞。”

少年意气,说不尽奋发蓬勃。

他手中亦有弓弩,两人相持,半晌,忽律终于放下,急急回身去救援。

****

林宸和元旭共骑一马,她伤势很重,头脑有些昏沉。

元旭小心的扶住她,又担心她坠落,又怕城墙那一幕重演。

“你忸忸怩怩做什么,我是洪水猛兽吗?”

少女蹙眉,清冽眼中闪过怒意。

元旭苦笑,看看自己被剑刺得满是窟窿的衣衫。

“小妹妹,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多管闲事!”

“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倔强?!”

“你又有多大,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我已满十六…”

林宸有些赌气:“不过大我四岁!”

元旭很有些惊讶,他端详着林宸,除去那张美的不似凡人的面容,她根本不象十二岁。十二三岁的女子,有的论及婚嫁,她却如此瘦小,如孩童一般。

他目光凝住,看着她颈胸间,那是唯一裸露的苍白肌肤,上面有很纵横伤口,年代久远。

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呢…他心中一痛。

林宸见他盯着自己胸口,羞怒之下,一掌推去。

“你小心,别跌下马去!”

“好色之徒,要你多管!”

“你根本没长大,有什么色给我贪图?”元旭看着她胸口,玩心大起,在“大“字上加了重音。

“你那贼眼…你、你还看!!”

“喂…小心!!别乱拔剑——别刺了、我的衣服!!!!”——

“住手…我不想裸奔啊!“

元旭的玩笑,终于给自己惹出乱子来。

第二卷 第二十四章 千金

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孩…

忽律王子遣退了前来请罪的将领,随意坐在九龙檀木椅上,如此想道。

他匆匆赶回,只见到一片狼藉,破烂的帐篷,懊恼沮丧的兵士们,满地汪洋着急救的水,混合着黝黑的残木焦炭,受惊的马被击毙在一旁,之前它已经踏伤了三人,有一个颈骨断折,眼看不能活了。

这仅是一处,还有朱雀门、苗街…再加上惨遭屠杀的先锋营一众,军中损失实在惨重。

他呷了一口茶,洞庭碧螺春的香味悠长缠绵。

他眯起眼,想着她坠下城墙时,那惊鸿一瞥。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他想起《洛神赋》中的句子,原本以为那不过是文辞的夸张。见到了她,却只叹世间辞藻,尤不及真人万一。

她不过十二三岁,就已然如此,若稍稍长成,会是何等风华…

忽律觉得自己和族中那些半夜到姑娘帐外唱歌的男子一样,光是想象,就已经心神不宁。

他生来智超常人,机缘巧合,又蒙“摩诃教”久已闭关的世尊青眼,收为弟子,虽只有十七,整个草原都视他为下一任的大可汗。不知有多少美丽的少女,愿意为他献上自己的纱巾,可他却一概婉拒。

如今,这样一个谜一般的少女,却让他如此牵挂。

他想起,她坠下城楼时,那份决绝刚烈,一份苦涩,渐渐映上心头。

****

兀鲁元帅进入时,惊讶的发现,年轻睿智的王子,正在呆呆想着什么,脸上微有愁容。

他虽然是一军统帅,却对名义上来随军学习的王子敬服异常,他是看着忽律长大的,笑着说道:“我们老人说的好,满天的乌云也遮不住太阳金光——这些奸细不过意识得逞,王子你何必在意?”

忽律起身,为他端来靠椅,才笑道:“兀鲁叔叔辛苦,云州一役,情况如何?”

兀鲁率领大部,前去追击溃退的残兵,昨夜晚间才回京,不料一早就出了这事,叔侄二人还未曾会面。

“虽然胜了,可是很多残兵都逃散了,看方向,估计去投所谓的义军中了,不可大意啊…”

兀鲁感叹道,长年的戎马生涯让他的腿隐隐作痛:“我军悍勇,可以一敌三,但中原人口繁多,真能团结一致,我军恐怕要吃大亏。”

忽律一笑:“若真能如此,哪有我们的立锥之地——天朝以礼仪自许,可自身永远争斗不休,为了那张龙椅御座,几股义军必不能同舟共济。”

兀鲁元帅想起一事,纳罕道:“听说昨夜有人杀入先锋营的一部,你和此人追斗了半宿——什么人有这等能耐?”

忽律笑容一凝,眼前又浮现那绝世姿容,那一笑一怒,一剑一招。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

他看着元帅惊讶的神情——

“女子之中,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强者…也从未见过,那样美的人…

****

兀鲁元帅回到居处,想起王子那一笑的神情,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担忧。

鞑靼人中,男女情爱较为坦率,一般十四五岁就有了爱侣,忽律身为下一任继承人,无论各部公主,还是远近闻名的美人,都毫无兴致。

这次,他居然为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露出了那样神情——

惆怅,爱恋,忧愁…

年近花甲的老人,思索着,片刻以后,他召来一位投降的汉官,问道:

“此地有哪几家的女儿,美丽绝伦,可以耀亮人眼?”

那降官本是翰林出身,对这些风流逸事,历来精通,听到问美女,立即谄媚着滔滔不绝:“元帅容禀,京城之中,论起容貌,要数王尚书的二小姐,还有红云阁的珍娘…“

兀鲁皱眉,打断了他:“要十几岁的女孩子,这些女人都有二十了吧!后一个听着就不是正经女子!”

他想了想,补充道:“最好是官宦世家的女子,不要那些庸姿俗粉。瞧着好,气质也能配上王子的。”

那汉官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又想,终于眼前一亮:“要论容貌气质,首推林家家主的女儿,林昭云有潘安之名,他妻子延琳公主更是神姿若仙,他们只得一个掌珠,视若千金,听说美丽尤胜母亲。不过,就是年纪小了些,只有十二三岁。”

兀鲁元帅听了,想起忽律王子的话——是个十二三的女孩。

他心想,王子大约喜欢较小些的女孩,于是道:“就是此女了,你派人去一趟,让他家女儿前来陪伴王子。”

降官一副媚态,听到吩咐,先是鸡啄米的点头,想起其中困难,又吞吞吐吐道:“能陪伴王子,自然是他家服气,但林家是世上高门大阀,最惜声名,恐怕不愿…”

元帅怒道:“恐怕不愿和我们鞑靼野人见面,更不会把女儿献出来是吗!”

那人连忙赔笑:“这些名门高阀,几百年传下来,最是迂腐不化,不如待下官前去,徐徐劝说…”

“你去,告诉林昭云,他林家根基所在的云、燕两州,都在我大军辖下,若是不识抬举,我让他本家宗祠灰飞烟灭!”

****

林宸服侍母亲喝完药后,扶着她在林中散步。

林家原本住在京城官邸,因为鞑靼的入侵,才临时搬到这郊外别馆中,母女二人所住的院子,更是狭小逼仄,只是院外林木成荫,鸟鸣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母亲憔悴的脸上满是灰斑,乍一看,狰狞可怖,细细端详,可以看出与林宸眉眼相似。

“今晨那个送你回来的少年,怎么会如此狼狈?”

她温婉笑着,想几那少年穿着满是窟窿的黑衣,又气又好笑:“你又欺负人家了?”

林宸有些赌气,闷声不响,伸出手,把母亲鬓间的落叶抚去。

“你这孩子脾气倔,有什么,总不肯对娘讲。这次半夜出去,是到哪弄了这一身伤?”

母亲担心的絮叨着:“如今逢上乱世,豺狼虎豹横行,你千万少去招惹他们。”

林宸看着柔弱瘦小的母亲,叹息道:“鞑靼人长驱直入,京城已成炼狱。我断不能让这些胡人在我眼前耀武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