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吃得舒服!晨露哭笑不得,俯身到她耳边正要让她注意仪态,突然,她僵住了。

梅嫔手边有一碟才送上的松子鱼露,她夹了一箸,正要送到嘴里。

这个味道…

仿佛是一道闪电划过脑海,晨露顿时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这样的鬼蜮伎俩!

她伸出手,果断地制止了梅嫔——

“娘娘,这个不能吃!”

侧对面,齐妃还在生着闷气,她无意中一抬头,正好看见这一幕。

她提高了声量,好让满场都能听见:“尚仪,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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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章 惊惧

(纠正一个错误,齐妃的老爹叫齐融,某非昨天吃了药,头昏眼花的,所以就出了这样一个BUG)

齐妃简直是眼前一亮,她提高声量这么一句,顿时全场都看向此处。

她越发来了兴致,对着晨露道:“尚仪,我见你方才制止梅嫔妹妹,不让她吃这松子鱼露,莫不是…”她微笑着,加重了语气:“这菜里,有什么不妥?”

此话一出,所有人脸色苍白,一齐放下手中筷箸,如临大敌的模样。有人心慌,竟把一只琉璃碗盏碰倒在地,“当啷”一声,更是听得心惊胆寒。

晨露露出极为吃惊的神情:“齐妃娘娘何出此言?梅嫔娘娘有龙裔在身,太医特地嘱咐过,安胎药不能遇上河海类的‘发物’(注),所以才…”

皇后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勃然大怒,不等她说完,就打断道:“齐妃,今日数你闲话最多,敢情是狂悖了吗?你若是身体有恙,还是及早延请太医,也免得妹妹们受这些无妄惊吓。”

她气得脸色越发苍白,由左右侍婢搀扶着,径自回了后殿休息。

皇后拂袖而去,这宴席也就显得尴尬没趣,众妃都是人精,看着不是事,随便哼哈敷衍了几句,也各寻由头告辞回去。

一顿春日会宴,以意兴索然,马虎告结。

****

晨露和梅嫔乘辇车回了畅春宫,岳姑姑迎上来,见面色不对,已知有异。

从午后到掌灯时分,这段“会宴风波”已经以暴风般的速度传遍了后宫。

整个半天,晨露的耳边没了清净,她被追问不过,叹了口气,终于开口。

“岳姑姑,你把那包安胎药扔掉吧,改日请皇上换太医重新开过方子,再请人验过,让几个可信的亲手配药。”

什么?!

梅嫔和岳姑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梅嫔就是再纯真无知,也已经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姐姐…您是说,那药里有毒?”

她秀丽小脸一片惨白,手中的茶盏摇摇欲坠。

“这…这不可能呵…,那药丸都是老奴我用银针一一验过的!”

“姑姑,这药丸无毒,只是有些异香,会盘亘在体内,三四日不去。一旦遇上某些植物的根,两者相加,就会成会虎狼之药。”

梅嫔尖叫一声,茶盏当啷落地,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晨露点到为止,看着一老一小的恐惧表情,正想好生劝慰她们回去,就听到门外禀报,奉天子诏令,宣她觐见。

****

乾清宫

元祈不似往常般与人对弈,只是在摆着古人棋谱,看那书卷,已是极为古旧,却仍是清爽的一尘不染,显然主人极为爱惜。

“今日真是热闹…”他微笑着对晨露道:“朕这些后妃,一个个贤良淑德的了不得,又是大大的才女,如今连《本草》也嫌太浅,配起上古偏方来了!”

晨露听着他这危险刻薄的言辞,很是荒谬的,竟是从心里生出知己之感。

这亦是她忙碌半天后,唯一的感受。

梅嫔用的药丸,没有丝毫害处,只是在其中,加了极为少量的一味奇香,它本身毫无作用,若是遇上一种植物的根,就会在人体内化作剧毒,慢慢使人虚弱而死。

而皇后宴席上,那道松子鱼露里,就混有那种根煎熬成的汁水。

它亦有香味,只是类似松子清香,常人不易察觉。

可惜,只是不易…并非不能。

晨露想起御花园那位何姑姑,她所种的几味毒物,就比这高明多了,无色无味,天下间几乎无人可以觉察。

手段高下,立时就可以看出

她和此事无关,那么,种那些珍奇毒物,又是为了什么?

这宫中,抽丝剥茧的,果然谜团重重。

“晨露…朕果然还是小瞧了你,你对毒物药解很有造诣,看来朕让你住在畅春宫,真是选对了人。依你看,这次?”

元祈仿佛是漫不经心的问,深邃黑眸中看不见任何情绪。

“皇上,犯人是谁,其实并不重要。”

晨露想了想,石破天惊的,答了一句。

“哦?”

皇帝居然笑了,温和俊美的脸,因这一笑,让人如沐春风。

但,他的眼里没有笑意,只是深不见底的冥黑。

无形的威压,只在这一眼之中。

若是让那些平日以为他“宽和端正”的人来看,定要吓得昏死过去

“若是这不重要,那么,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晨露仍是自若如初,完全不受影响:“皇上,您又何必明知故问,若是真能揪出真凶,我想您肯定会乐意为自己去掉一道障碍——可是,这次,您失望了。”

她看了看皇帝,知道对方仍在考究自己,就继续说道:“药丸那边,若是追查太医,他不是失踪,就是自尽。而皇后的宴席呢,更加不好办。我敢肯定,包括皇后在内,每个人的小碟里,都有那种根的汁水——那么,究竟能把谁当凶手办呢?皇后?她那个厨师是新请的,她也一定会叫屈:没有人会明显到在自己宫中害人——谁都会如此作想。”

“真是妙计…在自己宫中下手,反而不会有人相信——朕这位梓童,真是越发长进了。”

皇帝的笑容越发锐利,那明显的恶意,让人揣测到,他是想起了一些不快记忆。

“梅嫔那边,这几日你还要照看着。”

“皇上,我曾说过,没有防贼千日的道理。我并不习惯这种单纯防御。”

元祈听了这大胆言辞,也不动怒,只是有些烦躁:“你那日的豪言壮语到哪里去了——你不要推辞,这份差使非你莫属。若是缺人手,瞿卿那里随你挑就是!”

晨露闻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元祈只觉得一阵清凉,些微烦乱立时消散,整个人,如同浸在寒潭之中。

那清冽沉静,如冰雪般晶莹的黑眸…

就是怎样的绝色佳人,怎样的明眸魅惑,也及不上这一眼的风华…

一直到晨露告退,皇帝仍有些失神,仿佛沉浸在什么里。

****

夜已深,晨露从乾清宫退出后,也不坐宫车,一个人独自行走着。

她看着四周,清幽月色下,宫墙如千年万年般矗立,里面隔断的,是灯火辉煌,莺歌燕舞,还是凄清惨淡,冷宫独守,亦无人得知。

今天的一幕,在见惯黑暗血腥的她来说,简直不堪一提。

但这欢声笑语背后,由纤纤女子们主导的阴谋和杀机,仍是让她黯然。

这些十几岁的少女,才抛去了家人的娇宠,进到这金碧辉煌,又暗无天日的宫中,是经过怎样挣扎,才学会了,微笑着,以美丽的手指,去扼杀别人的希望和生命?

她们踩着同伴的尸骨平步青云,可曾害怕,可曾愧疚,以至,暗夜梦回,一时惊噩?

她们争的是宠,是子嗣,争的,是千万年来女子能得到的至高头衔,可曾想过,这一切,到头来都归于尘土,又有什么意义?

元旭…这就是你要的吗——

三千佳丽,一颦一笑,一悲一喜,荣辱浮沉,只系于你一身…

晨露站在如水的月下,在二十六年后的一日,向着陵墓里的某人,问道。

几重哀伤,几重悲愤,到最后,化为决绝的愤怒。

这愤怒,如同冰河破堤,凛然汹涌,锐不可挡——

元旭…你且瞧着,这朗朗乾坤,我将亲手颠覆!

宫墙无语,一如千古。

****

晨露晚上回来,已是已时,她沐浴过后,正要上床。

门棂上,有轻微的敲击声。

那是小心翼翼的,却又隐忍的急促,仿佛含着极大的恐惧。

她打开门,只见一人身着白色单衣,头发蓬乱,就那样,呆呆的,立于月下,就象幽魂一般。

是梅嫔。

她已经全无那份懵懂的安详,她瑟缩着,泣不成声。

她伸手,抱住晨露,就象扯住了救命稻草,低喊道:“姐姐,求你救救我!”

“娘娘…?”

“姐姐,我好害怕,一闭眼,就想起今天的事…宴席上,大家笑得都很假,很怕人…我以为光吃不说话就可以了…可是!她们居然要害我!!”

“姐姐…你一定要救我…你知道是谁下毒吧…你快去禀告皇上,他会救我的!”

晨露简直要叹息,救?在这个后宫里,谁又能救谁?

皇上?那就请拿出证据,无故废后,就是帝王也不能如此妄为。

她轻轻挣脱了梅嫔,清晰的,缓慢的说道:“娘娘,请你冷静!”

她看着少女狂乱惊慌的眸子,缓和了声调:“我会尽量注意你的安全,可是,娘娘,在这世上,没人谁,可以一生一世的救你,保护你。”

最后的话,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

虽然残忍,可是她希望,这懵懂纯真的少女,能彻底明了,自己是在怎样的一个世界。

“谁也不能吗…”

梅嫔仿佛在一瞬间,领悟了自己的处境。

她的目光不再狂乱,慢慢的,黯淡下来。

“可是,我的真的不想死…爹、娘,你们为什么要送我到这吃人的地方!!”

她低低呢喃着,一步一步的,退着走回自己的寝宫。

夜凉如水,映着她娇小的身影,逐渐远去。

注:我国中医认为,有一些食物,如牛肉,鱼类海鲜,酱油等等,都是“发物“,会干扰药性的吸收,以及伤疤的愈合。所以有JM弄破了脸,可千万表吃以上食物,小心留疤。

第一卷 第十一章 人心

之后几日,元祈特地免去晨露的当值,让她能长居畅春宫。

这几日平安无事,终于到了十天一次的大朝。

这一日早朝,文武官员都会到齐,一些要紧政务也会当廷决断,所有仪仗从人,浩荡煊赫,一样不缺。

作为有品秩的女官,晨露不能不去。

太和殿中,兵部尚书黄嘉直正在慷慨激昂的读着奏章:

“彼蛮夷之邦,牧猎腥膻之徒也,民风膘悍,向以掠劫之行为勇武,前朝景乐年间,入我中原,烧杀掳掠,其罪罄竹难书,中原千里,几成白地…我太祖尝大败其于一役,其可汗仅以三千骑得脱…今卷土重来,不过跳梁小丑,何足挂齿,恳请陛下火速发兵,一旦王师挺进,定能歼其全部,以枭首传之天下。“

晨露冷眼旁观,就见元祈端坐于龙椅之上,看似听得认真,嘴角一丝冷笑却昭示了他的情绪——

他很不耐烦。

晨露听着这长篇大章的激昂语句,突然想笑。

歼其全部,以枭首传之天下?

这些文官饱食终日,天天看多了晋书想学谢安,他们以为鞑靼十二部是吃素的,纸糊的,只要轻轻一捻就灰飞烟灭?

当年,平虏军中,,有如云猛将,奇才谋士,亦有将士用命,上下一心,殚精竭虑,才堪堪驱逐了鞑靼。

虽如此,忽律可汗仍率本族精悍的三千骑兵,远走漠北,当时大家心中都有计量——这群自诩为苍狼之子的草原勇士,必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所以,她逗留千里之外,一心只想未雨绸缪,未曾料到,却是祸起萧墙,急转直下…

另一道更为响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黄大人,你可知道,世上腐儒皆是好名,只要能千古流芳,能博个忠君爱国之名,就乱嚷什么开战…您这样的书生之见,对国家社稷有百害而无利!”

晨露听着甚是顺耳,却不料,此人得意洋洋的话锋一转:“依本侯之见,鞑靼各部近日有不稳迹象,纯粹是因为刚渡过冬,食物器械皆是不足,所以又欲掠劫,若我天朝以泱泱大国的怀柔之心,多赐其以厚礼,则必定能消弭大祸,若其仍是不罢休,那么,索性把我朝军队从北郡六国周边撤出,鞑靼就是暂时到它们那里‘打草谷’(注),也不干我天朝什么事——且让他们互相斗去吧!”

此人自以为幽默风趣,晨露听得却是大怒,暗想此人比那书生意气的黄尚书更加不堪,居然欲以天朝声誉,以及属国的利益,来换得一时太平。

本朝开国以来,民心所向,皆是因先帝能驱逐异族,救民于水火,那八年艰苦岁月,民间家家都有死伤,对鞑靼都是恨不能啖其肉,若是让民众知道要向鞑靼厚礼卑词,立时就要民声鼎沸。

至于属国,那更不可取,当年,自己远赴千里,就是为了…

却听“啪”一声,竟是元祈把他的奏章,亲手拿起,掷于地下。

殿内一片死寂,众臣噤若寒蝉,都不敢再开口。

“南冠侯,久闻你在亲贵子弟中,以通晓谋略著称,今日一见,真是让朕大开眼界!”

元祈的声音淡淡,也听不出喜怒,不知怎的,殿内群臣都觉得胸口发闷,好似被这无形的威压镇住了。

元祈的声音越发轻缓:“还有谁,和南冠侯一般,能想出这等‘妙计’的?”他目光如电,象利刃一般扫视全场。

咕咚一声,一个胆小的官僚终于坚持不住,双腿一软,昏死过去。

“扶植北郡六国的定策,是先帝时定下的,为的,不是什么威抚海内的名声,而是以六国的势力,进可远击鞑靼,退可拱卫中土。有些人鼠目寸光,是否以为先帝和朕都是为好名?朕告诉你们,你们想错了!“

素来宽和的皇帝,偶露峥嵘,终于让一班臣子认清了,他是何等样人。

****

晨露随着早朝完毕,就要回自己院子,今日并不是她当值。

正是旭日高升的辰时,在路上,一辆华贵辇车背向驰过,看方向,是去娶香园赏玩散心的。

看车形古朴典雅,是晋时式样——竟是周贵妃的?

那样冷峻的女子,也会喜欢花草?

晨露有些意外。

回到畅春宫时,才得知梅嫔今日仍是委靡,岳姑姑劝她也去聚香园散心,得用的从人一早就随着她去了。

她想起刚才的车辇,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不祥。

****

娶香园并不很大,亦没有太过精致的园林,它所特有的,是百花齐放的灿烂绚丽,幽香入骨。

晨露走入园中,一眼就看到梅嫔和周贵妃正在小池边数着游鱼。

梅嫔仍是那副惊惶无力的感觉,仿佛随时要跳起来逃走。

她走了过去,离两人还有一丈来远,才被梅嫔偶然回头瞥见。

“姐姐你来了——”

她精神仍有些恍惚,一时脚下一滑,眼看要坠入池中。

一旁周贵妃的侍女眼明手快,一手及时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正要揽住她的腰,把她拉回岸上。

电光火石间,晨露看见,那侍女的掌心,竟有一点诡异朱红——

她来不及阻止,情急之下,掷出腰间牙牌,正好砸在她手腕上。

那侍女吃痛之下,手不由一缩,终于拉了个空。

这几个动作说来复杂,其实间不容发,只是在一瞬间完成,旁人听得牙牌落地,马上被梅嫔的尖叫压过——侍女没能拉住,她仍是坠入水中。

这池塘甚浅,众人反应过来后,立刻七手八脚把她救了上来。

她浑身湿漉漉的,春日池水仍带寒意,一阵风吹过,她冻得瑟瑟发抖,脸色也很是苍白难看,不知是冻的,还是受了惊吓。

“尚仪,你是想要梅嫔的命吗?”

周贵妃勃然作色,示意左右以斗篷裹住梅嫔,眼神森冷的直视晨露:“你故意阻止我的侍女救人,才害得梅嫔落水——你是想谋害皇嗣吗?”

晨露不怒反笑,抬起头,她深深看了周贵妃一眼。

周贵妃自幼长在军中,凶狠残暴的眼神,不知见过多少,这少女清浅一眼,却让她从心中生出悚然。

那幽黑的眼眸,清冽冰冷,寒光冰雪一般,沁入骨髓。

周贵妃仿佛不能承受,倒退了半步,她冰封一般的丽容上,有生以来,终于生出惊愕。

弱不禁风的少女,仅以一眼,就压制住了她的威仪。

晨露俯身捡起牙牌,扫了一眼在场众人,终于开口——

“娘娘你想问我的罪,是吗?”

声音清冷幽然,仿佛在问,世上最简单不过的事。

“今日我不想将事端扩大,…所以,娘娘,您其实很幸运。”

满不在乎的,身着绛色鸾鸟朝服的少女,强势而自然的说道。

太过嚣张!

周贵妃骨子里的冷傲被她一激,终于压过恐惧——

“你这是威胁我么?”

晨露微微一笑,清秀面容,刹那竟是明丽绝艳。

“您不妨看作是劝告,若是皇上知道,您这位了不起的侍女,是何等样人…我想,后宫上下,其实很期待看这个热闹的。”

她也不行礼,让左右扶了梅嫔,径自离去。

周贵妃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那份无形之力终于撤除,她松了口气。

这小小女官,究竟是何等人物…

她兀自惊疑不定,

“尚仪,谢谢你。”

从水中救起,就一直浑浑噩噩的梅嫔,终于清醒过来。

她眼神不再惊惶,如大梦初醒,脱胎换骨一般。

清了清嗓子,她温柔有礼的问起刚才缘由。

听完晨露的简单解释后,她不再如前日一般哭泣,慢慢的,居然笑了。

那平静的笑容,多少有些诡异——

“你又一次救了我,我真是没用。”

她笑厣如花,很是灿烂:“这些女人,不害了我肚里的龙裔,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低语,最初的童稚纯真,荡然无存。

“我死了两次,终于想明白了——我不想死,我绝不能让她们害死!”

“谁再想害我,我必要让她付出代价!”

往日秀丽稚气的脸,在这一瞬间,微微扭曲。

一如,后宫中,其他后妃。

第一卷 第十二章 星坠

第二日早上,晨露起的稍有些晚,今天她是下午当值,刚刚梳洗完毕,瞿云居然来了。

他绕过前殿,来到这清净院落,不由感慨:“原来还是你这最为幽静!”

晨露亲手煮了茶给他,却见瞿云慌忙摆手道:“饶了我吧,我还想多活两年——经你手调制的食物,实在难以下咽。”他端起瓷碗,轻嗅了一下,苦笑道:“果然…你又用烧过头的水来煮茶,这样的涩重,除了你,别人绝难做出。”

晨露不禁羞恼,晶莹面容上生出一层淡淡绯红,一把夺过茶盏,嗔道:“不想喝就别喝!一个男子汉,还这么婆妈挑剔!不想想在山上,都是你做饭的…”最后一句,声音越说越小,似乎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瞿云哈哈一笑,灵巧的夺过茶盏,一边躲闪着晨露,一边喝了一大口,这才满足的叹道:“这才是你的独门手艺啊!”

在这里,他兴致很高,人到中年的儒雅稳重,似乎都消失无踪,仿佛岁月不曾流逝,他和她,仍是师父门下两个爱斗嘴的弟子。

“对了,我记得你也有个小丫鬟服侍的,怎么让你亲手做这些琐事?”

“饮食方面,我不愿任何人插手。”

晨露只是简单答道,那声音中微带的一丝异样,却让瞿云瞬间明了,二十六年前的那盏“牵机”,在她心里,留下了怎样的噩梦。

逝水如斯,岁月永不停留,他们,也早已不再是,那无忧无虑的少年男女。

他叹了一口气,换了话题:“小宸,你真准备插手梅嫔的事?”

晨露无奈道:“我并非同情心过剩,也不爱淌混水,不过你家皇上让我住在这,就是为了让我就近保护她,为了博得他的信任,我才不得已管了这事。”

“小宸…这样很危险!”

晨露冷笑道:“若是要向‘她’复仇,什么法子都是危险的,在这里,皇帝反而能成为我的护身符。“

瞿云叹了口气,知道劝不住她,只得拉过她的手,以自身真气,引导她那微弱的内力运行。这是他唯一能给她的保障。

一番劳动,两人都额头见汗,晨露自觉得益非浅,苦笑道:“看来这具身体还真不练武的材料…昨天在御花园里,我在牙牌中贯足真气,也不过让人微微吃痛,真是无用!”

她把昨天的情况又说了一遍,很肯定道:“我不会看错,那个侍女掌心那道红印,分明是极北摩诃教的‘冥焰掌’,若是被她按住腰间穴道,梅嫔晚上就会小产而死。”

她有些愤怒——只因为宫宴初见时,她对周贵妃,这有着魏晋气韵的女子,颇有好感。

那样从容不迫,英姿飒飒的女子,竟也和那群争风吃醋,构陷暗害的宫中妇人一样…

她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你还是把这件事汇报给皇帝吧,估计两边的侍女都会缄默不说——也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差事有多累人!”

****

下午,淅淅沥沥竟下起雨来,晨露撑起一柄水墨描绘的纸伞,走出院门,看着满地青翠欲滴,她撇开平日的院门,从侧边小径绕行。

一直走到前殿侧厢的位置,却见岳姑姑领着一个中年妇人,贴着廊下,又轻又急的走着。

她有些惊惶模样,不料一抬头,却见晨露正在眼前站着。

她很不自然的笑了笑:“尚仪大人下午当值吗?”

未等晨露开口,她又笑,指了指身后跟着的妇人:“这是前头的老宫人,娘娘想问问她一些古记掌故,也好避开忌讳。”

晨露不置可否的扫了那妇人一眼,那走路姿势、那身匆忙而就的宫装,就显示出蹊跷。

再看她手里,有一个包得方正的物事,倒象是个小箱。

她不动声色的寒暄几句,这才离开。

一盏茶后,她来到梅嫔的寝殿外,贴着窗棂,小心地把窗上轻绢挑开一条逢。

只听得里面一个妇人声气:“娘娘容禀,您的身子并不要紧,不过是虚寒内蕴,肝气有些郁积,吃些药就不妨了。”

梅嫔有些不耐道:“这些话太医也会说,我想知道这一胎到底是男是女?!”

里面静默了片刻,那妇人才道:“老身恬为杏林中人,医者父母心,论理是不该窥视天机,不过梅老爷已经把您的苦楚都说了,即如此,就让老身用家传的‘线脉’来一试吧!”

接着里头一阵忙动,晨露已不欲再听,转身走开了。

****

元祈今日的奏章很多,晨露一直在旁协助,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畅春宫。

临近主殿,她不放心,仍凑到那条缝隙里,又看了一眼。

只见主殿灯烛被风吹得一闪一灭,昏暗中,梅嫔呆坐着,灯光投影在她脸上,只见她神情变幻不定,一时凄苦,一时咬牙,最后,她有些扭曲抽搐的,笑了。

“既是个女的,就别怨我狠心了…”

低地几乎听不到的言语,被晨露勉强收入耳中

她的笑容,竟是别样的狠毒,和得意。

晨露不忍在看,转身回了自己院落。

经过两次险死还生,梅嫔的性情,已有了微妙的变化,她不再如初见时那样娇憨无邪,也学着其他妃子,有了自己的心机,自己的谋划。

这就是宫人女子的心路历程,无论怎样美好的女子,在这个泥潭血泊,吃人不见骨的地方,都会渐渐浸润,沾染,最后,从心底里吐出毒汁,去戕害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