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真作了宫妃,却是如何与皇帝相处…”瞿云又急又怒,说到此处,却顿觉难言,只得顿住。

晨露漫然道:“我与皇帝早有约定,彼此之间并无私情瓜葛。”

瞿云一惊,想起元祈这几日阴晴不定,既不如嫔妃侍寝,平日的对弈夜读,也一应无心,心下立刻豁然开朗,却又是一痛!

无可挽回了…

他看着明月照耀下,那飘然如仙,却笑得凄然妖异的少女,只觉得这一瞬,便是天开地裂也不过如此。

宫中流言迅疾,如同生了羽翼一般,飞入太后耳中。她柳眉微蹙,想起饯行那日,皇后略带酸意的言语,不由和谣言一一印证。

那样谦逊守礼的少女,竟有这等魅惑人心的力量?

她想起那双清澈含笑的眼,不知怎的,心下莫名一冷,鬼使神差的取出当日周浚的奏表,重又细细看了一遍。

读毕,她脸色越发不善,正要唤过叶姑姑,却听廊下从人禀道:“皇上来了!”

太后凤眸微闪,泰然安坐着,捻动腕间佛珠,等待她的儿子入内。廊下的宫人,等皇帝入内后,便恭候在外,只听得殿内母子谈笑晏晏,一派和睦亲热。

叶姑姑想起主才揭帘时,太后那阴沉的脸色,有些放心不下,凑得近了些,贴着门听着动静。

初时仍是谈笑,接着,也不知皇帝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殿中一时静滞,竟是僵在了那里。

半晌,太后才开口道:“你要立谁封谁,我原也不想管,只是宫中刚出了这等惨事,我正是满心犯愁,你却有闲心宠幸新人?”

却听皇帝仍是平心静气,言辞中却是不容违拗的坚决:“正是因为宫中愁云惨淡,儿臣才想着,以喜庆来冲淡这凶戾不祥。”

“这倒是个好主意…”太后沉吟了一下,问道:“你准备封她做什么?”

“她虽然出身草莽,却实是温雅诚挚,此次亲征,又在乱军之中救了我一命…儿臣想,赐她妃位,以彰天下。”

叶姑姑在外听着,倒抽了一口冷气,梅贵嫔深蒙圣眷,亦没有被晋升为妃,这一个微贱女官竟能一跃登天,成为四妃之一?!

只听殿中太后也似大吃一惊,却仍是不失沉稳:“这也太骇人了罢,一下子跃升为妃,却是怎样让后宫嫔妃心服?”

“她救朕一命,便是对社稷有功,后宫诸人,谁能不服?”皇帝淡淡答道。

太后见状,也不再劝说,皇帝请安闲谈完毕,便退了出来。

叶姑姑目送他离去,才急急进了内室,只见太后脸色如常,只是那紧握铁青的十指,显示了她的愤怒。

“好一个谦恭知礼的尚仪…”她轻声细语说着,将手中茶盏一掷,当啷一声脆响,立即碎成几瓣。

“娘娘请息怒,皇上不过是见后宫无人可用,才提拔了这一棋子。”叶姑姑安慰道。

太后摇了摇头:“这世上,我最是了解他…你且去看那边,周浚的奏折。”

她阴郁的洞察一切的笑了:"好一个救命之恩哪!"

六月初一,天子下诏,乾清宫尚仪晨露,温良贤德,忠于王事,册封为妃。

这消息如惊雷一般传遍后宫,确实了消息的嫔妃,都是又惊又妒,私下议论个不停,无形之中,前几日惨死的齐妃,与幽禁冷宫的周贵妃已在不知不觉间被人遗忘。

宸宫 第四卷 第八十三章 仪典

接到皇帝的诏谕后,便上下忙乱起来,预备册妃的各项事宜。

总管早已人老成精,瞧着字里行间的意思,便知道皇帝要隆重其事,于是越加勤勉,督促着手下人等操办。

短短几日间,一应绣房、乐坊、銮仪、会计、营造等各司,都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

六月初五,是钦天监定下的吉日,皇帝斋戒三日后,便是祭告天地世庙。

其后,朝服盛隆,驾临太和殿,于满朝文武之前诏告天下。承制官奏发皇妃的金册印宝,朗声宣道:“今日册封晨妃,命卿等持节观礼。”

礼部鸿胪寺官以伞仗为前导,銮仪卫将采亭抬至新妃宫中,由内阁大学士为正副二使,持节前行迎接。

碧月宫本是一座狭小的偏殿,如今却被装点得金尊玉贵,内监设节案、香案于宫内,正中东西分置册案和宝案,殿室中央新妃身着礼服,正在十几位宫女的服侍下,静坐镜前。

海棠并蒂莲纹的铜镜,冰雪寒玉一般的容颜,清冽素雅,不染凡尘。

她接过侍女手中的玉梳,轻道:“我自己来吧!”

在旁的姑姑正觉不合礼仪,却见她微瞥一眼,竟被那眸中的威仪震住,一时噤若寒蝉。

“就这支罢…”

姑姑听着这漫不经心的话音,更是心急如焚,正要开口,只听外间轻轻喧哗——

秦喜带来了皇帝亲赐之物,一个镶银包缎的小匣。

打开一看,宝光四溢,竟是将室中照得通亮。以碧玉为钗,珊瑚嵌成鸾凤婉鸣,凤首中衔着一枚皎洁明珠,光华流转间,高华不可方物。

“这是前朝珍藏,皇上着人翻遍了内库,才觅得满意的。”

晨露静静坐着,任由身边的宫人低声羡赞,她微微一笑:“替我谢过皇上。”

她端详着手中的宝钗,不期然的想起很久以前那尊凤冠。

那清冷冰寒的南海大珠,和眼前这颗几乎重合…

世事无常,父子俩的眼光喜好,却是出奇的一致。

她有些恍惚的摇了摇头,将无数的唏嘘藏于胸中,将这一柄宝钗插入鬓中。

廊下铃音连鸣,身旁宫女欣喜道:“使者来了!”

太和殿中,朝臣们鱼贯列于阶下,心中都在纳罕,这位令皇帝破例晋升并隆重册封的妃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宫乐丝竹款款响起,那般庄重肃穆之中,一道身影在侍女的扶持下,款款而入。那少女具六龙双凤冠,服纬衣,重染华缎之下,肌肤晶莹剔透,在午间的绚日照耀下,有着半透明的不真实感。

她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清秀稚嫩的面容上,一片沉稳淡定,有好奇者,微偷眼望去,却被那凛然高华所震慑,暗自惊心。

元祈居于御座,深深凝望着阶下参拜的佳人,不过匆匆一刻,新妃便被女官们簇拥而出,前往后宫拜谒太后、皇后。

此时封妃已毕,于是皇帝传宴,大臣们尽自欢饮。

后宫之中,亦是一片祥和喜气,太后泰然安坐殿中,温言抚慰后,又赐下无数首饰珍玩,让众妃更生酸意。

皇后这几日病重,强撑着升座见礼,勉励几句,便又回到自己的昭阳宫中。

此时又是外命妇朝贺,一番繁文缛节之后,才算告一段落。太后瞧着窗外宫轿陆续离去,微觉疲倦,她摩挲着腕间佛珠,随口问叶姑姑道:“皇帝给她的封号是什么?”

“皇上封她作‘晨妃’。”叶姑姑答道,却见太后的脸色在瞬间失了血色。她周身轻颤,仿佛深陷天一种巨大的惊扰之中,雪白的纤指微微痉挛着。

“宸…”昏暗的大殿中,太后倚坐着,因这一道音调,眸中染生狂乱。一群乌鸦从窗边掠过,发出刺耳而黪人的叫声,太后如见鬼魅一般,口中只是念叨着一个‘宸’字。

叶姑姑见不是事,大胆上前轻摇太后:“娘娘…娘娘…”太后眼神迷离,喃喃问道:“我在哪里…”

“启禀娘娘,这是您的慈宁宫。”叶姑姑一头雾水,仍是恭敬答道。

“喔…”太后逐渐清明,如梦初醒的问道:“我不在御花园吗?”

叶姑姑简直摸不着头脑,她小心翼翼的问:“您想启驾御花园吗?”

“不…我只是想起了当年我住在御花园的陋室之中,那里可真小真暗啊…”

她端坐在黑暗中,回忆当年,正觉得那一个‘宸’字,听来如晴天霹雳一般。

“你刚才说…皇帝封她什么?”

“回禀娘娘,是晨妃…取她原本的名字,定下了这个封号。”

“原来如此。”太后长吁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

宸宫 第四卷 第八十四章 夜谈

略下这一整天的忙乱,不知不觉就到了掌灯时分。

碧月宫中已是红烛高照,瑞兽炉中龙涎香馥郁绵长,将寝殿熏染成迷离幻境,无边梦华。

晨露将凤冠取下,任由青丝如飞瀑一般,散落身后,一应的珠玉钗环,皆已被置之一旁。

她独对镜台,却丝毫没有梳妆之意,只是从一旁的匣中取了一册书卷,半倚在案边,细细嚼读。

教习姑姑小声提醒到:“娘娘,请更衣…皇上马上就过来了。”

晨露抬头,以那双清冽幽寒的眸子看了她一眼,才道:“这重罗纬衣,穿着确实累赘…”

她示意自己的婢女将平日里的绢衣取来,于四扇鸾凤合鸣玉屏之后,换过衣服。

这般的素颜常服,却理引得姑姑大诧:“娘娘!”她正待苦口婆心的劝说,却听外间朗声通报,一重重传来——皇帝到了。

元祈迈步进入殿中,宫人们为他宽下外袍,便鱼贯退下。

远处更漏声响,这繁华如梦的寝殿中,层层纱帷在夜风吹拂下,翩翩起舞,仿佛与外界隔绝,自成天地。

夜风凉静,鹤顶双花蟠枝烛台中,两道烛火飘摇不定,在少女清寒如潭的眼眸中,映得双辉流光。

元祈深深的眷恋的看着她,目光奇异而温暖。

大约是饮了酒的缘故,他的声音格外醇厚:“这次真是委屈你了!”

晨露微微一笑,并无小儿女的羞怯之意:“能为皇上分忧,我已经很是欣慰了…不过是担个虚名,于我而言,并无妨害。”

元祈听着这“虚名”二字,眼光一黯,那道温暖笑意也很快隐匿不见。

“一天劳累,我们还是早点睡吧!”他不待晨露回答,趋前提起那四扇玉屏,一拢一架之间,已将它横亘于帐帘与锦榻之间。

“朕素来怜香惜玉,你睡在床上,朕只好在这小榻之上委屈将就一夜了。”他笑着说道,半带调侃,半含苦笑。

晨露微微一惊,也觉得过意不去:“皇上怎可如此?我是女子,身形较小,睡榻上就罢了!”

她利落的在榻上铺好薄衾小毯,毫无半点拘泥的合衣而卧。

两道红烛被她指风弹灭,寝殿中陷入了昏暗,只那一抹新月清辉从窗中遥遥照入,让一切都归为朦胧。挽帐的珊瑚金钩,在微风的吹拂下,轻盈晃动,发出清澄声响,更显得四下里寂静无声。

两人隔屏而眠,却都睁着眼,想着自己的心思。

元祈有些醉意的声音响起:“你这一生中,最为欣悦最为痛苦的时刻是什么?”

晨露闻言一楞,想了想,清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飘渺得一如天边的星光——

“是今年二月的某一日。”

那一日,她于幽冥中重生,二十六载业火焚烧,一朝得脱,岂不快哉?!

那一日,她蓦然惊觉,物是人非,前尘难追。

如今,想起那一日,她似悲似喜,有万千感慨,却空余块垒于心中。

她又想起这躯体原本的主人,那可怜柔弱的小宫女,她死于齐妃的杖责之下,如今黄泉相见,岂非也是既痛且快?

她正在浮想联翩,元祈的声音带着醉意,若有若无的飘荡在夜风中——

“我这一生最为欣悦、最为痛苦的是今日…”他话没说完,酒意上涌,便陷入酣睡之中。

夜色如墨,无声息的逼染上来,这一殿静谧,仿佛便是永恒。

晨露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一个时辰之前,她感觉屏风那端,元祈已悄然起身,不及细想,便自顾睡去。

她微一动作,便有守在殿外的一行宫女捧着梳洗用具和新衣,盈盈入内拜见。

她的侍婢宝儿也匆匆跑入,急得涨红了脸,却是手足无措。

她是最初时候拨在她名下的,仍是一团孩子气,并不是手脚多伶俐的人,见着这场面,自己先心怯手颤,欲要伸手去接,却也不知道如何行事。

“把洗漱用具留下便罢。”晨露淡淡吩咐了,看了一眼这众多的宫人,问道:“是内务府把你们拨到这里的?”

为首的是一位低阶女官,已有二十七八,并不很年轻,却别有一种婉约端正

她上前参拜道:“娘娘宫中的人手太少,所以总管大人特地让奴婢们前来服侍。”

晨露略瞥了一眼,就不再关心——

仔细端详也没什么用,这中间不知道有多少是他人的奸细,先让她们安生下来再说。

按例新妃要清晨朝见帝后,她到得乾清宫时候,却见太后的御座空着,皇后亦是脸色苍白,六月的天,都是包裹得严严实实,仍在轻轻颤抖。

林家的女子,不知为何,心脉都有所缺陷,所以不时会有疾患发作,这般体弱多病,瞧来却别有一种娇弱的楚楚风致。

元祈一身玄色绣金的皇袍,端坐在正中,神色之间,仍是一贯的镇定自若。

“太后的旧疾又发作了,所以不能前来。”他淡淡的解释了一句,便不再说话,只是深深凝视着晨露。

皇后正被病痛折磨的脸上,一道冷戾一闪即逝,她勉强笑道:“晨妹妹不必拘礼,我今日身子不爽,一些虚礼就不说了,妹妹明慧通达,今后盼着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呢!”

她本来是寻常的客套,皇帝听着她这话,偏偏就着话音道:“皇后所言极是,如今你晋升为妃,少不得协助她管理这六宫事务——皇后素来体弱,一些琐碎的事,由你料理便是。”

晨露闻弦歌而知雅意,嫣然笑道:“皇上有旨,我必尽上绵薄之力。”

皇后见他们言语默契,知道早有预谋,正要反驳,却想起周齐二妃襄助宫务的先例,不由一时气馁。

宸宫 第四卷 第八十五章 交易

元祈继续道:“齐妃一案,的确离奇,事出宫闱,却又牵涉两家大臣,实在非同小可…既然晨露愿意协理宫务,这件事还是要着落在你身上。”

“皇上,这等大事,我怕是办不来…”晨露微笑着,却是轻声拒绝

皇帝一楞之下,明晓了她的言下之意。

他唤过禀笔太监,缓缓说道——“传旨…将御用之‘太阿’剑,赐予晨妃,见者如朕亲临!”

这一句说来轻描淡写,却如平地巨雷一般,将漠然旁坐的皇后,惊得微微变色。

‘太阿’剑乃是上古神匠所铸,元祈一向视若拱璧,轻易不得于见,今日竟要将之赐于新妃!

“君子不夺人所好。”晨露婉言谢绝道,她看了看皇帝腰间的白玉九龙佩,示意用它充作信物即可。

“无妨…所谓‘宝剑酬知己,红粉赠佳人,’它在你手中,才能真正用上。”皇帝想起眼前危机,不由的连声音中也透出了犀利锋芒。

晨露接手此案后,先传来了周齐二妃的侍女们。

看着堂下垂手肃立的一列宫人,她并不仔细端详,而是径直问道:“谁是采衣?”

一个身量小巧的宫女怯怯而出,有些轻颤的紧张:“奴婢就是。”

“你在周贵妃宫中多久了?”

“两年有余。”

“是你看到,周贵妃身边的璃儿偷偷去驿舍,探了军中使者?”

“是…”

“你长居宫中,如何能看到这些?!”

采衣苍白着脸,哑口无言,良久,才嘤嘤哭了起来——

“求娘娘饶恕,那日,我偷偷去探望在驿舍做粗役的‘对食’…”

晨露一听便心中雪亮:所谓对食,是宫中宦官与宫女因寂寞难耐,所结成的假夫妻,其中淫亵之事甚多,这小宫女私下与人幽会,却不料窥得了其中秘密。

她微一沉吟,吩咐特来听谴的秦喜道:“那位使者目前在哪?”

“回禀娘娘,他死也不肯招供,已被下在诏狱中。”

“把他提过来,我有话要问。”秦喜面露难色,有些迟疑:“这是太后的懿旨…”

晨露微微一笑,悠然道:“太后当初将他下狱,也是为了将案子审个水落石出…你且去提来,不必顾虑。”

一刻之后,一个手脚戴着铁镣的年轻男子,便被两位侍卫押来。

他一副憔悴不堪的样子,身上衣衫破烂,隐隐有血迹沁出,显然是受了严刑拷问。

“把他的铁镣取下。”晨露道。

侍卫为难道:“此人身怀武艺,或是惊了凤驾…”

“就凭他的修为,还奈何不了我。”晨露淡淡说道,示意他照做。

她命其余人等都退下,只剩下两人独对。

殿中一片寂静,只听得窗外鸟鸣声声,清风徐一,让人心旷神怡。

“娘娘,你想问什么呢?”那男子声音微弱,却仍是神光内敛,他不看上首,只是微带嘲讽的问道。

“所有内情,我都听周贵妃说了。”晨露淡淡说道,不顾他诧异的神情,继续道:“你们坠入别人的圈套亦不自知,就算真被当替死鬼,也没什么好怨的。”

她眼眸微闪,清冽幽寒之下,又增添了一重诡谲——

“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我可以救你们这一对鸳鸯,条件是——”

她看了看男子,轻启嫣唇道:“我要知道周浚的所有秘密。”

男子勃然色变,怒道:“你要我出卖自己的主帅?!”

晨露冷冷一笑:“我对你的主帅并无敌意只是想知道,他意图谋何为。”

“你这是痴心妄想!”

“胡言乱语之前,你最好想想周贵妃,她还在冷宫里呢!”晨露并不动怒,只是悠然道出了周贵妃的惨境。

男子一时沮丧,想起被幽禁的伊人,他无力的垂下头。

“我凭什么相信你?”

“除了相信我,你别无选择…想来你也知道,皇帝并不欲置周贵妃于死地,他派我来审理此案,就是给你们一线生机。”

男子犹豫着,半晌,才以轻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她…还好吗?”

宸宫 第四卷 第八十六章 所欲

"担负着不贞与杀人的罪名,在那冷宫之中消磨岁月,你说她好是不好?"晨露端起茶盏,凝视着微动的水纹,轻轻说道。

午间的阳光火辣,青年颓然坐倒,半晌,才从牙缝中挣扎出一句,“你想知道什么?”

“周大将军对朝廷别有怀恨,这是为什么?”

“你从何得知?”

青年不敢置信的低喊。

“那日阵前,我窥见他的眼,桀骜,然而中藏暗流,简直要将皇上噬灭—若没有极大的仇怨,又怎会如此?”

青年笑得苦涩,倚着柱角坐下:“你所料不差,周大将军确实是对帝室怀恨已深。”

他声音飘渺深远,仿佛回到了那个烽火连天的时代——

“周大将军早年与一位女子有白首之盟,景乐年间,京城失陷,再打听她的踪迹,却是被鞑靼人掳去了,他从此性情大变,一心想要率铁骑长驱草原,救回爱人,可先帝在时,对他就大力压制,到了太后临朝之时,鞑靼人又是蠢蠢欲动,将军以奇兵夺下天门关,却又接到宫中诏令,严责他不可妄开边衅!”

青年越说越是不平,想起主帅对自己恩重如山,自小栽培,如今却对着外人陈说他的秘辛,恼恨无奈之下,将下唇都咬出血来。

“京中大人们的歌舞升平,还不是由我等武夫一刀一枪的拼杀出来的,明明是鞑靼人先怀了狼子野心,却道是我等妄开边衅!!”

晨露静静听着,并不言语,心中却如怒涛汹涌,不可抑制。

“我家将军苦盼恋人无望,激愤欲狂之下,早已对朝廷恨之入骨…”

青年说着,沉痛闭目,缓缓道:“他将女儿送入宫中,就是为了败乱江山,只是周贵妃生性刚直,并不曾真做出什么来,父女俩为此还有了嫌隙。”

晨露听得心神眩移,眼中晶莹灿然,良久,才说出一句:“痴情之人,可恨可怜。”

阳光从窗中照入,将她的身影映得透明一般,几乎要化为虚空。

香盈被传入内殿时,心中惴惴,她敛衣而入,却见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素裳女子。

重染裁就的宫衣下,月色鸾纹在日光映照下,凛然出尘,仿若仙人。

这就是从前那个在廊下粗使的小丫头吗?

香盈目不转睛的看着,心中又羡又惊,直到上首的目光投来,才恭谨的低下头去。

“你一直是齐妃最看重的身边人…”

幽寒清冷的声音从座上传来。

“是,娘娘。”

“那晚你陪她去飞烟阁,一直在不远处等候?”

香盈已经被无数人问过,她压下心中的不耐,垂首答道:“我在那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也不敢走开,觉得阁上丝毫没有动静,才上去一探究竟,就看到我家娘娘她…”

此事已过去多日,她想起那日的惨景,仍是心有余悸。

“你在阁下等候,真是什么也没听见?”

“娘娘,请你千万要相信我!我真是离得远远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香盈几乎要哭出声来。

她这几日被无数人盘问反诘,问的最多的就是这句,所有人都以怀疑的眼光看着她,以为她知晓些什么。

晨露微微一笑,轻声问道:“你想不想从这一团乱麻中脱身?”

香盈诧异的抬头看她,眼中满是不解。

“你父亲本是齐府的家奴,蒙齐大人开恩,放出去收帐经商,日子本来也是殷富,只是齐妃自小就看中了你,带在身边做了婢女——真是可惜,你没有做小姐的命呢!”

香盈眼中闪过一道不甘,勉强笑道:“娘娘对我恩重如山…”

“是吗?”

晨露仿佛不胜惊讶,笑道:“我听说你父亲曾经想向齐大人求情,想让你出宫婚嫁,这难道是谣言吗?”

宸宫 第四卷 第八十七章 夜审

“你怎么会知道…”

香盈有些失态,对上座间那凛然轻笑的眸子,才深深低下头去。

“我父亲想让我有个归宿…可齐妃娘娘不许…”

她声音微弱,却带出幽怨和不甘。

“我有个办法保管你能顺利出宫,又不受齐大人的责难…”

香盈闻言,惊得抬起头来,却正看入一片诡谲笑意之中。

她如处冰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你不想试试吗?”淡然而清雅的声音,带着巨大的诱惑,仿佛从天上传下。

“愿听娘娘吩咐…”她听到自己回答,声若蚊呐,却异常清晰。

乾清宫的大殿中,此时灯烛高照,将殿堂照得亮如白昼。

帝后端坐在正中,上首座位上,太后面色苍白,很是憔悴。

“母后凤体仍是违和…这些太医太不经心了!”

皇后蹙眉道,自己也咳嗽两声,把久病的戾气全撒在了太医身上。

“我这几日噩梦缠身…太医已经给我配了汤剂…”

太后并不欲多谈自己的身体,对着皇帝道:“你让晨妃去审理齐妃的命案,如今算是有结果了?”

皇帝躬身道:“她年纪还轻,做事仍有疏漏,所以今晚我们共同听审,也好鉴别一二。”

晨露此时已到了殿外,经人通传后,她款款而入,为皇帝呈上了一本供词。

“总算不辱使命,没有让您失望。”

皇帝翻看了几页,先是皱眉,接着深深赞叹道:“好个忠心为主的奴婢!且将她宣来!”

香盈颤巍巍进殿,朝上参拜,举止极为恭谨。“你先起来!”

皇帝温言道:“你为了替齐妃申冤,冒险藏下这等重要证据,实在是忠心可嘉!”

“奴婢当不起皇上如此称赞,只希望我家娘娘在天之灵,可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