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微微一颤,低低道:“怎会如此…?”
“幼时,我不止一次看到,父皇携了二弟游湖,当时心里不快,却也安慰自己,我是国储,不能如此嬉戏,却没想到,父皇真正信重的,并不是我。”
元祈毫无顾及的述说着,此时,他不是那日理万机,英气勃发的当朝天子,只是一个知道了真相,而痛苦不已的儿子。
晨露只觉得一阵痛意深入骨髓,耳边回荡了,却是那一句“并不是我”。
他爱的人,是林媛,并不是我…
他所疼爱的儿子,也并非眼前这嫡子国储…
这一认知,让她从心中涌起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眼前这相似的面貌,也不再让她切齿痛恨。
她端详着皇帝,这有些煞白的脸,只觉得再也找不出半分那让她怀恨的面相——
元祈和元旭,就算相似,也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人啊!
她继续端详着,年轻的天子,有着两道剑眉,却不似元旭那般浓,而是飞扬入鬓,细长精致。
她觉得有些眼熟,却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有这般相似的感觉。
皇帝紧抱着她,毫无半点色欲,仿佛要从这单薄躯体上汲取温暖,他沉醉的呼吸着她发间的幽冷芳香,紧紧握住那一双白皙莹润的柔荑。
“你说的对,朕真是难…”
他深深叹息着,回首望向身后的御座龙椅,以及案上的金龙镇纸。
“这普天之下,都以为皇帝过的是神仙似的生活,可谁知道,这高墙深宫之中,根本是鬼魅横行,什么母子,兄弟,夫妻,都是假的,任何人,都不可相信。”
元祈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应和着隆隆惊雷,沉痛悲郁,几乎道尽了他一生的为难。
晨露不语,只是任他握着,她知道,明日,眼前这人,就会又变作无所不能,庙谟独运的上天之子,这些悲苦,这些为难,他也只能在雷电中,对着自己倾诉。
“朕在这宫里,从来没法对任何人说这些…今天不知怎的,看着你的眼,就失了常性。“
他缓缓说道,伸出手,替她整理被自己拂乱的发髻和钗环,对那乌黑亮泽的如云青丝,爱不释手。
“真是滑润…”
他满意的咕哝着,晨露对这般轻薄,本要投以白眼,听见这一句,怒极生笑——
“您真是没有鉴赏力!”
皇帝听着这无礼的言论,并不为忤,只是微笑着,答了一句——
“这叫爱屋及乌!朕爱它的主人,也只好试着爱它了!”
他说的光明磊落,毫不羞愧,却不料,眼前的清冽少女,仿佛听见了什么可怕的话,浑身轻颤,眼睛微微眯起,仿佛是,一只受惊的幼猫。
下一瞬,她转身冲出了寝宫,那小小的身影,投入外间的无边雨幕,很快消失不见了。
元祈凝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只觉得心头一阵苦涩,比幼时喝的黄连汤,还要更重。
第四卷 第五十八章 逆转
大雨滂沱,打得人隐隐生痛,夜晚的阴云,依稀可见翻滚横涌的凶险,一道道白亮闪电,默默降临大地,随之而来的,就是轰隆怒雷。
雷电轰鸣声中,昭阳宫中却是一片平静,宫女们垂手肃立于廊下,静静等待着主子的召唤。
紫檀木的窗棂被风振得格格作响,梅贵嫔担忧地望了一眼,心中寻思,这样的风雨,却要如何回自己的畅春宫?早知如此,倒不如明日再来听消息!
皇后正中居坐,正悠闲地品茗,她含笑望着梅贵嫔道:“此刻风疾雨狂,妹妹不如宿在这里,你我姐妹同殿而眠,也算是佳话一桩!”
她身着一件水红碎金的绸衣,映得肌肤如雪。一反这几日晦暗老气的装束,皇后今日穿得鲜亮,脸上也恢复了平日里温柔宁静的微笑。
梅贵嫔细细的凝望着她,仿佛要从她的脸上,寻得一些蛛丝马迹——
何以才过了半日,就如此大相径庭?
她想起手下宫女,曾经密报,道是皇后今日去了太后的慈宁宫。
难道是太后给了她什么锦囊妙计?
梅贵嫔心下正是惊疑,皇后清柔一笑,宛若佛前玉女——
“你有孕的消息,我还没有禀报太后呢!”
她仿佛猜到了梅归嫔所想,主动说道。
梅贵嫔悚然一惊,看着皇后自若悠闲的姿态,忽然觉得,两人之间的气势高下,已经发生了逆转。
如果说,今日晨间,梅贵嫔破釜沉舟的决心,正中了皇后的软肋,那么现在,皇后于悠然浅笑之中,已经反守为攻,扳回了局势。
“娘娘这么说,是应允了臣妾的建议?”
梅贵嫔终于打破了沉寂,开口问道。
皇后微笑越发温婉:“妹妹这话错了,我身为中宫,广纳妃妾,替万岁开枝散叶,乃是本分职责,你现在身怀龙裔,我自会好好照料——怎么说,这孩子也要称我一声‘母后’呢!“
梅贵嫔静静听着,眉头轻蹙,只觉得皇后一下子,又回复到原先的沉静虚伪,前几日那狂热疯癫,气急焦虑的神情,仿佛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
皇后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又是诚挚真切,言语之中,好似答应了她的条件,细细一品,却又没有任何实质内容。
她心下冷笑,口中却道:“娘娘的贤德,臣妾一向仰慕…只是万岁,怕是对您很不谅解呢!”
她最后语气加重,显然是不愿意与皇后继续绕弯,单刀直入的说了这话,语气之中,隐隐含了威胁。
皇后却不为所动,径自盈盈笑道:“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皇上虽然对本宫有所误会,也终究会开解冰释。妹妹且放开怀,今晚便在我昭阳宫中歇下,若是不愿意和我同住一殿,那便住在西侧暖阁好了!”
她扬声命侍婢进来,又让她们去收拾了暖阁,从自己的库存里,捡了崭新上好的被褥锦衾并鲛纱帐一应物事,让梅贵嫔歇下。
皇后遣散了宫女,对着梅贵嫔,微笑说道:“妹妹尽管放心,你要是在我宫中出了一点差池,圣上定会下诏废后!”
她这般笃定,却是让梅贵嫔在万分疑惑之下,吃了颗定心丸。她望着窗前晃动摇曳的树影,知道皇后说的有理,于是颔首答应:“那就打扰娘娘了!”
皇后十分殷勤,亲自将她送到了暖阁之中,看着宫人伺候清理完毕,才端详着梅贵嫔的小腹道:“你所怀的龙裔,十分珍贵,乃是万岁盼望已久的…就连本宫,也盼着他早点出世,叫我一声母后!”
她的眼光,牢牢锁在腹间,那是毫不掩饰的期盼,与急切。
那期盼急切的眼光,在眸中大盛,简直要将那莫虚有的婴儿摄住,取出,紧紧的抱在怀中。
梅贵嫔接触了这一眼光,不知怎的,却是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一夜暴风骤雨,天亮之后,却是渐渐停歇,待到日出晴暖,昨夜的花残叶落,早早就被役者扫清,一眼望去,但见金光耀眼,哪还能看到半点风雨之象?
元祈今日起的很早,他眼圈有些发青,任由近侍们摆弄着衣饰,却心事重重,很是踌躇。
他抬起头,望了眼殿外等候的从人,却不见那熟悉的清丽面容,不由心中慌张,正要开口询问,忽然想起,佳人今日并不当值。
他暗笑自己虚惊一场,心下却仍有些患得患失,意兴阑珊的望着殿外龙辇,破天荒的,他今日提不起兴趣去早朝。
一阵微微的喧哗传来,只听秦喜面色古怪,进来禀道:“皇后娘娘求见!”
她来做什么?难道还没闹够?!!
元祈一时厌憎地无以复加,想也不想,摆手道:“朕急着去早朝,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秦喜面带难色,却仍是出去回复,半晌,他回到殿中——
“皇后娘娘跪在宫门前,说是…”
他嗫嚅着,在皇帝森冷的目光下,终于说了下去:
“说是万岁您要是不能宽恕她,她就一直跪着!”
元祈闻言,深深皱眉,心下暗忖,她又想玩什么花样?
但无论如何,皇后乃是中宫正位,不能任由她将天家威严抖落干净,元祈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让她进来!”
皇后款款走入寝宫,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她身着碧色云霓宫裙,脑后六柄金钗绾住青丝,很是精巧细致。
她舍弃了平日用的雍容步摇和凤冠,也不复前几日那僵硬灰暗的穿着,反而显出青春韶龄——她与皇帝同龄,本也年少,这番一用心思,脸上也少了前阵子的悍怒,瞧着真是秀美娇艳。
“皇上,昨晚梅妹妹来访,却突然下起大雨,不得以才留宿在我宫中,臣妾这才知道,原来她怀了龙裔!”
皇后一开口,就把众人吓了一跳。
秦喜之流,乃是皇帝的心腹,那日太医诊出喜脉,他们得了诏令,早早堵了在场人等的口,严词命令他们不准外传,没曾想,还是被皇后得知了。
元祈听了这话,脸上一片漠然,看不出喜怒,只淡淡“嗯”了一声,有知道他秉性的,不由暗暗叫苦。
果然,他听完皇后的话,咬牙冷笑道:“你的消息真是灵通!”
皇后听着这简短而恶毒的话,脸上一片煞白,在晨光的照耀下,她身形娇小孱弱,竟有些摇摇欲坠。
番外 番外之一 风雪夜归人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这冰雪漫天的除岁之日,即使我并无茅屋寒榻之忧,也愿与你,携手同衾,抛却前尘。
——清敏。
已是日暮时分,冰雪将窗纸都映得莹亮,清敏站起身,从楼阁顶端下望。
街上雪色初霁,仍是白芒芒一片,行人并不很多,三三两两,手里都提着置办的年货,急匆匆往家赶。各街各户的窗中,倒是透出了灯烛光芒,星星点点,琐碎,然而温馨。
她伸出手,把窗推开,一阵清冷的空气,夹杂着炮仗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远处,依稀传来孩童的欢闹童谣——
新年来到,瓜果祭灶,姑娘要花,小子要炮…
清敏凝神听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眉宇间,一片温柔伤感。
幼时,她曾经偷偷遛出宫,那时,便在街市之上,听过这首歌谣。
这歌谣声声,宛如昨日,谁又曾想到,此间,已经隔了二十六载?
她轻轻叹息着,望着楼下,从“翠色楼”中沽酒而回的人流,心中无限惆怅——
这半生岁月,颠沛流离,悲欢与离合,早已经过无数,羁旅塞外,淹留京城,却总是无法习惯,除岁之时,独自一人。
若是萱敏还活着,还陪伴在身边,那么,什么样森罗地狱,她也毫不惧怕。
可是,二十五年前,她就已经,被那诡谲深宫吞噬,再也不曾出现。
二十五年了呵…
她拿起铜镜,端详着自己的容颜,即使秀丽依旧,眼角也有了几条细纹——岁月如斯,她早已不是那位,有着娇艳芳容,冠盖京华的清敏帝姬了。
她心下苦笑,却是透过镜面,继续端详着。
若是萱敏还活在世上,是否,也长成了这模样?
她想起孪生妹妹,那纯真可爱的笑脸,不由心下剧痛,纤纤十指,用力握住,几乎要将掌心刺穿。
窗外吹来了寒冷的北风,楼下的歌姬,一曲正是婉转——
长相思,在长安,
美人如花隔云端…
这盛世华音,本是裂石破晓般的绝佳,奈何酒客寥寥,唱到最后,竟平空增添了几分哀惋凄清。
她听得这旧时宫中之曲,想起十二岁时,与妹妹一起偷看新科状元的情形,不禁潸然泪下。
风越发大了,吹得满室萧索,天际慢慢阴暗下来,渐渐的,竟又飘起了雪。
洁白的雪花飘舞,远处的城墙,都蒙上了一层雪绒,不复平日的庄严肃穆。
清抿怔怔望着,只觉得万古一悲,这幽幽天地间,只留有自己一人,茕茕孑立。
这大雪茫茫,以幕天席地之势,掩盖了城墙,遮蔽了京城…
就犹如,那胜者写就的丹青史书,以淋漓浓黑的墨汁,遮盖了一切,又有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被这墨黑抹去?
她又想起了另一位,年纪相仿的女子。
她,生就天人之姿,即使命运多舛,也从不折服;
她,剑如人外飞仙,人若昙花命薄,留在这世间的,只是那晶莹粲美的回眸一笑——
“等着我,我定将你们救回!”
那一次,她与鞑靼王子的赌约,以和局告终,两姐妹虽没有得以释放,却在王帐下生活了七年,其间,衣食无忧。
看着那些受辱而死的中原女子,她们两姐妹,无数次生出感激,和庆幸!
直到七年后,忽律王子将她们唤来,双目通红,悲恸不能自已,她们才知道,曾一剑破敌,九退鞑靼的林宸,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她被自己的夫君,以一杯“牵机”,送入了黄泉幽冥。
…
雪继续下着,将天地都要淹没,清敏忽然感到茫然…
林宸走了,妹妹走了,任是何等英雄豪杰,如花美眷,都一一湮没在这万丈红尘之中,这尘世,又有何等羁绊?
她就这样静静坐着,任由寒风肆虐,只觉得心间一阵虚无空茫。
直到一阵脚步声,噔噔上楼,她才恍然惊醒——
“是你!!”
几乎是不可置信的,惊喜已极的欢呼。
“是我!”
男子四十上下,仍是儒雅俊逸,两鬓微霜,更见英气。
“宫中仍是夜宴不休…”
几乎是厌恶的,他淡淡道。
“我实在看不得林媛那雍容高华的模样,找个借口就溜了出来。”
男子露出少年一般的调皮笑容——
“怕你一个人,冷清清的又胡思乱想。“
清敏凝望着他,不知从哪里生出勇气,伸出手臂,紧紧的抱住了他——
“留下…陪我…”
晚来天欲雪,这一室,却满是春色。
清敏紧紧抱住瞿云,凝望着他熟睡的神情,轻轻的,笑了起来。
莫名的,她想起一句诗来: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你,可不就是我所等待的,风雪夜归人吗?
这冰雪漫天的除岁之日,即使我并无茅屋寒榻之忧,也愿与你,携手同衾,抛却前尘。
不管这世上,是何等的黯淡绝望,让人伤心欲狂,只要有你一日,我便愿意和你一起,在这绝望尘埃里仰望着,期盼着,总有一日,繁花盛开,春光明媚。
她甜蜜地笑了,仍是不脱哀伤,却别有一种美丽。
两人紧紧相拥,无一丝间隙,仿佛都沉浸在,香甜幻梦之中。
此时,他们谁也没想到,开春过后,因为一个小宫女的死亡,一个二十多年前的故人,将会重现人间。
那时候,风云再起,战况诡谲,这甜蜜温馨的一幕,却是不知,何日能够重现
第四卷 第五十九章
皇后的脸上,涌起了病态的苍白,她哀怨的眼睛,攥着皇帝不放,悲郁似乎哽塞了她的咽喉,她嘶哑着嗓子,道:“皇上,你竟是,这样看待臣妾吗?!” “都给朕出去。”
元祈阴郁地低喝,等到殿中只剩下两人,相对而视,才狠狠道:“朕还能相信你吗——前头梅贵嫔的胎儿,是怎样莫名的没了?你还敢到朕跟前鸣冤?!”
他压抑的怒喝,如千钧系于一丝,那般紧绷和颤抖:“若不是看在结发夫妻的情分上,朕早该废了你!”
皇后静静听着,也不申辩,只是听到“结发夫妻”这四字时,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祈哥哥!”
她深情、沉痛的喊道,黑而大的眼睛里,满是晶莹泪水。 “我知道错了!”
她哽咽着,一双盈盈美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皇帝,宛如,很久以前,那个温婉恬静的女子。
皇帝望着她,想起之前,他们曾经是青梅竹马,结发盟誓,那时候,她盛装升座于宫中,接受百官命妇的朝拜时,他总是会心的微笑着,远远望着她头上,那凤冠之下的朴素宫花,每次,他都会嗔怪于他,可她却是依然故我—— “臣妾才不要那些金玉呢——戴着怪沉的!”
她抿唇浅笑,一派纯真无瑕,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恬静高华的光晕之中。。
一个人,怎会变成这样呢?
皇帝痛到了极点,他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了,皇后眼角并没弯下——他太熟悉她了,这不是真正的悲伤,真正的哭泣!
为什么会这样呢…你从前,可不是这般的,工于心计,乖谬狠毒。
皇帝的伤心和憎恶交织着,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皇后看他不语,又开口道:“臣妾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好好照顾梅妹妹,将功补过。”
她咬咬牙,掼下了狠话:“皇上…若是这次,梅妹妹和她腹中的胎儿,再有任何差池,您废了臣妾便是!”
元祈闻言,微微吃了一惊,看她说得如此的斩钉截铁,心中惊疑,面上却丝毫不露。 “臣妾自执掌后宫以来,毫无建树,又失去您的眷爱,这番,还有什么指望?!”
皇后笑得哀婉,晨风吹拂她的长袖和裙缦,整个人笼罩在碧色之中,显得弱不胜衣。 “我不过是,希望能为你分忧一二——一个健康的皇子,正是你所需要的…祈哥哥,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皇后颤抖着说道,眼角因着痛楚,而微微弯闭。
元祈凝望着她,因着这一份再真实不过的诚挚,心中愕然。 “从今日起,我会照料梅妹妹,直到她生产为止,我会将这孩子视若己出,皇上您尽管看着罢!”
皇后说到此处,带着些赌气,声音哽咽了,元祈看着她满面泪水,似乎找到了旧日的影子,他伸出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皇后握住了他的手,感觉这温热沉稳的男子气息,就势一声低泣,倒入他怀中。
元祈接住了她,任由她在胸前啜泣,心中却是一片空茫。
他不知该相信她,静观其变,还是…
此时,一阵轻微的说话声打断了殿中寂静,只听门外有人轻声说了什么,一道清冽而熟悉的声音急问道:“多久了?”
下一刻,殿门被猛的撞开,元祈惊愕抬头,却见大门旁边,正亭亭站着自己魂牵梦萦的人儿。
晨露眼中带着冰雪一般的凛然,她猛的推开殿门,满面都是摄人肝胆的狂怒,杀气将她的眉宇染就一片飒爽,有如寒玉坠地,凉沁碎毁。
她凝眸一望,正见帝后相拥,几乎是楞在当场。
元祈几乎能感觉到,她周身的紧绷,都在瞬间放松下来,只是下一瞬,她的眼中,比平日里更加清冷无绪。 “出了什么事?”
皇帝有些明白,却仍是问道。
晨露深深欠身:“请恕微臣无礼…”
却不肯明言,元祈微一思索,不禁哑然失笑,心中却是暖流涌动——
她见里面殿门紧闭,久久无声,以为皇后对我有所不利了!
他深深望着佳人,见她眨也不眨的,凝视着自己,只觉得周身全不自在,不自觉的,他手下用力,推开了皇后—— “是来催朕早朝的吗?”
不待回答,他起身朝外行去,少女在门槛边等着,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怎会如此?!”
元祈不悦道,看着少女平静无波的眸子,满腔懊恼都在瞬间化为乌有—— “算了,这是天意…”
他还想说什么,却见侍卫们神情焦急,情知时辰已到,匆匆上了辇舆,对着晨露道:“继续搜查,不能放纵了一个!”
殿中,恢复了寂静,皇后无力地跪跌在地,半晌,才慢慢起身,她从珐琅大琉璃宝瓶上,端详着自己的容颜,突然,发出了一声毛骨悚然的冷笑—— “你心里的…竟然是她!!”
她笑得森然狰狞,面容微微扭曲:“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不会动那孩子一根寒毛…我要的,是你的心头肉!”
她喃喃着,再一次重复:“我是你的皇后,不是你的妻子…将来,我会是,整个天朝真正的女主人!”
那笑声,继续在殿中回响,清脆悦耳,却有如妖魔降临。
晨露所禀报的,乃是一个人的生死。
那位御花园的何姑姑,在惊觉红果被掘,又听到太后已经无恙,一声凄厉之下,就势撞了墙,生命垂危,昏迷了半月多,仍是气息奄奄。
皇帝指示太医,必得用最好的药,尽心救治,原因无它,只是想从她身上寻得缝隙,让静王无法从“太后中毒案”中脱身,彻底洗清自己的嫌疑。
晨露和瞿云,虽然嘴上不说,也深恶静王的伪君子之态,皇家祸起萧墙,兄弟反目,正是他们乐见的,可任凭晨露医术如神,也救不回这头脑重伤的妇人。
今日晨间,侍人急急来报,道是那位姑姑已醒,两人顾不得用膳,就匆匆前去,结果,却看到了这样一幕—— “小萱…嘻嘻,你的衣服都是红艳艳的…” “不要拿刀…我怕,啊啊啊啊啊——”
看着缩在墙角,神情疯癫的何姑姑,晨露眉头微皱,望着太医,等待答案。 “她可能是头部受了重击,损伤了心智…“
太医有些嗫嚅,很是尴尬。
晨露无奈地望着这疯癫妇人,亲自去把了脉,不得不承认,已经回天乏术。
她转身离开,准备去告知皇帝,却没曾想,却撞见了这样一幕… “皇帝说,要把从犯一齐擒拿,这样也好,静王的小小耳目,也该收拾一下了!”
晨露回到自己的碧月宫,微微冷笑着说道,语气之中,锋芒冷厉。 “你对静王,为何会如此仇视?”
瞿云很是疑惑。 “因为那晚,我从皇帝那里得知,原来,元旭最偏宠的,竟是这个静王元祉!!”
晨露的语气,低沉而肃杀。
夜已经深了,御花园中一片寂静,只有树梢的鸟雀轻轻飞动,更显得清幽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从墙角飘忽一闪。
那是一个中等相貌的宫女,看来很不起眼。
她手中拿着一只活物,正在扑棱着翅膀,仔细看去,竟是一只灰鸽。
她朝着天空,手腕轻扬,那鸽子好似是训练有素,盘旋着升高,向东边飞去。
只听得一声尖利啸声,一颗圆丸直直射去,把鸽子正面击中,它无力的哀鸣一声,坠落下来,灰白羽毛上,染满血迹。 “姑娘,你好兴致啊,深更半夜出来,竟是为了这只鸽子!”
瞿云收起手中弹弩,微笑着调侃。
晨露一把擒住她的咽喉:“你的主子是谁?”
第四卷 第六十章 鬼胎
幽幽月色下,树影婆娑,发出沙沙的声音,这本是宁静安谧的夜,因着一只鸽子,染上血腥。
那宫女惊慌得浑身颤栗,却很快平静下来,她紧紧抿着唇,一字不吐。
树的荫影遮蔽着三人,在这宁静的深夜,却又有谁知道,这边正关系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案。
晨露手下微微用力,那女孩子咽喉发出咯咯声响,脸憋得血红,却仍是咬紧了牙关。瞿云捡起 地上的鸽子,熟练的从腿上取下一道纸卷,展开瞥了几眼,便把它递给晨露。
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没有称呼,也没有具名:
枯木逢春,君当早归
晨露是何等冰雪聪明,微一咀嚼,便明了了其中的意思。她又端详了几眼,纸上的平板字迹,才将它重新卷好,收入袖中。 “果然…我们将何姑姑苏醒的消息放出,便有人耐不住,跳出来通风报信了!”
瞿云看了眼晨露,继续问道:“这纸上有什么蹊跷吗?”
晨露眸中闪着奇异的光芒,答道:“这字迹,是用左手写的…”
“一般人为了掩饰字迹,总是刻意用左手写字,很是歪斜,而这纸上的字,如此工整平板,毫 无半点端倪…这是个狡猾万分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