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妃听了这一连串的厚赐,心绪激动,浑身血脉都在急流——

她在宫中时日长久,知道这“鸾驾卤薄”并不是如戏文里那样,随便一个妃子都有,而是只有中宫,或是“摄六宫职责”的皇贵妃,才能使用。

鸾驾卤薄,虽然是稍稍缩减,却也是俨然有中宫正室的气象了,这样的殊荣,竟然赐给了自己!

至于归宁,那也是了不得的特旨,一般妃子,连见父母也很是难得,更别提什么归宁三日了!

齐妃眼中含泪,一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颤着声,哽咽道:“皇上…”

元祈扶住她肩头,温言安慰道:“你是朕的爱妃,虽然爱使个小性儿,朕最爱重的还是你,这阵子太后凤体不安,难免慢待了你…”

“皇上…”

齐妃觉得微微晕眩,无边的幸福,宛如天边的五彩霞霓,冉冉落下,她投入元祈怀抱,喜极而泣。

注:这是鲁迅先生的《答客诮》前两句,原诗为: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

好在偶们这篇是架空,也表怪偶唐突了,实在是爱这首啊!

第三卷 第四十七章 听雨

大雨终于瓢泼似的倾泻而下,天空中乌云深重,很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味道。

在这喧嚣雨声中,仿佛一切都归为安静,整个宫城中,惟有那高悬的宫灯,在屋檐之下,竭力发散着微光,几番明灭之下,有的终也熄去,只留下外罩,在风雨飘摇之下,微微颤动。

时近傍晚,天色越发暝暗,齐妃刚刚离去,元祈才抄了几句《庄子》里的语句,便听廊下有清脆语声。

他几乎不用细辨,便知晓了来者的身份,他闭起眼,想象着她的冰雪之姿,清冽风华,不由心旷神移,生出无限思慕来——她忙于追查毒物来源,两人已是两三日没有照面。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古人痴情写就的语句,原先被他视作“英雄气短”,真换了自己,却仍如毛头小子一般,思念不已。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他不由沉吟,听着窗外雨声哗哗,只觉得莫名惆怅,心下不由苦笑。

他放下手中湖笔,抬起头,看着那梦中佳人,一身清健飒爽,由外而入,渐行渐近——

她身上微湿,一头青丝有几绺散落额前,如同黑玉,点缀着晶莹雪颜,那一双清冽之至的眸子,因着大雨,更增添了几分莹润朦胧,静静看着,却似要把人的魂魄摄入。

“怎么淋成这样?”

他起身,亲自取过洁净绸巾,递给晨露,示意她擦拭一下。

晨露也不推辞,稍稍整过仪容,开口道:“仪馨帝姬协同夫婿,正在隆盛门外,道是有紧要之事求见您。”

元祈有些疑惑,笑道:“莫不是孙铭终于鼓起勇气,来了一出醉打金枝,朕的皇姐来告状了?”

他自己在脑中想象着这一幕,忍不住大笑,笑容之间,居然有几分少年似的顽皮。

晨露也听闻过这位帝姬,都道是她性情刚毅,很是要强,还有人绘声绘色的谈起驸马畏妻的逸闻。

她看着皇帝有些恶作剧的诡秘神情,觉得实在有趣,忍住笑,她道:“皇上这般编派自己的姐姐,当心帝姬来个醉打金龙!”

说完,她有些诧异——自己居然也说笑起来了?

似乎是,被元祈少年人的笑容感染,自己阴霾的心,居然也染上了一丝亮色…

她低下头,有些尴尬的,转移了话题:“您还是快宣他们进来吧,虽然隆盛门有遮蔽的地儿,毕竟是风雨交加呢!”

元祈如梦初醒,一边大笑,一边命秦喜道:“快请姐姐和姐夫进来。”

他想起晨露这冷冷的笑话,更觉有趣,直到帝姬和驸马行到门外,仍是不可抑制。

晨露冷眼怒瞪着他,很是懊恼,恨不能把自己的话吞回去,好不容等两人入内,元祈这才勉强敛容,恢复了平时的庄重仪态。

****

“这么晚了,皇姐和驸马有什么要紧的事要禀?”

帝姬敛衽行礼,笑道:“也没什么但是大事,只是许久没来觐见皇兄,实在是心中不安。”

她盈盈美目直视皇帝,元祈一看便知,她是有紧要的话要说,他示意左右退下,惟独留下晨露,道:“皇姐可有什么话要说?”

仪馨帝姬深深看了眼晨露,知道这是皇帝心腹,于是不再避讳,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轻轻说道:“依我之见,二弟也确是劳苦功高,给什么赏赐也不过分,只是总有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从中怂恿,若是让静王生出了什么妄想,却反是害了他!”

元祈静静听完,并不动怒,他走下御座,来到帝姬身前,亲自将她扶至座前,又给驸马赐了座,才深深叹道:“朕终究还有骨肉同胞!”

仪馨帝姬听着这一声叹息,眼中泛红,险险流下泪来:“我知道,皇兄你实在是难,作姐姐的帮不了你什么,可驸马也不是外人,他率军驻守京畿,只要皇上一个手谕,任凭怎么艰险,也会勤王阙下。”

“何至于这么严重?”

元祈不禁失笑,他看着帝姬那微微焦虑的神情,心下感动,道:“皇姐不必担忧,朕身在这九重帝阙,却是心如明镜,哪些人在兴风作浪,哪些人是墙头草,这次便可一一识得!”

帝姬听他如此说来,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霁颜笑道:“也是我思虑过甚,皇上乃是真龙天子,目光如炬,那些奸佞小人的把戏,还有看不穿的道理?”

她侧过头,对着驸马微笑,示意自己所料不谬,皇帝庙算如神,已经有所防备。

孙铭回以宠溺一笑,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起身禀道:“皇上,还有一件事,臣也要禀报于您。”

他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说道:“这几日,朝臣亲贵中谣言纷纷,有一些话,实是丧心病狂,欺君犯上——想必您也有所耳闻?”

帝姬听他这么直接,就提到这禁忌话题,不由心中大急。

孙铭在桌下以手相握,稍稍安抚了妻子,才继续道:“这些狂悖离奇的谣言,臣实在不信,可看着势头,却是越传越烈。微臣实在担心,这样下去,民间舆论,将对皇上生出不利。”

他是武人出身,说话向来直接,这么一口气说完,才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

元祈听了,眼中波光一闪,不怒自威:“驸马果然耿直,京中谣言,朕早已有所耳闻…圣人有言:王德如风,民气似草。朕即位以来,抚远靖民,也算是广修德政,百姓们不会如此糊涂的!“

年轻的天子,望着窗外大雨,微笑起来,他一派悠闲,好似,整个天下都在他掌握之中。

此时风雨正急,晨露凝视着皇帝,但觉他少年得意,却又不失沉稳,知道这一局,他是有备无缓。

她轻轻叹息一声,眼睛微微眯起,一时觉得,窗前站的,是那前世冤孽,负心薄幸之人,一时却又被皇帝眉宇间的森冷笑意唤醒——

元旭,一向是如沐春风,他,不会有这样的神情…

“尚仪…”

元祈呼唤了好几声,晨露才从沉思中惊醒:“皇上有什么吩咐?”

元祈细细看去,只见她仿佛不能适应这暗暝阴晦的天色,眼睛如猫一般眯起,只余那清冽流光,从眸间闪过。

“你怎么了,竟是这般心神不安?”

他关切问道。

“微臣有些恍惚了…”

她的声音,有些飘渺,在雨声的轰鸣之下,宛如天外传来——

“这雨,真让人难受…”

第三卷 第四十八章 刺客

夜已经深了,雷声仍是轰鸣,仿佛九天之上,雷公电母正在不停敲击,雪亮的闪电也不时划过夜空,胆小的宫娥吓得花容失色,却捂着嘴不敢发声。

晨露候在廊下,耳边满是喧哗雨声,她倚着白玉栏杆,百无聊赖地凝望着雨幕,凝望着,远处的宫阙楼台。

这雨声喧嚣,却让天地都为之安静,在这轰然巨响之下,世间的人和事,都淡漠烟渺,不复想起。

瞿云正在和元祈议事,她却无心去听,告退而出。

大约,也就是谣言的事罢!

她轻轻拂去发间水滴,想起元祈那抹森冷笑意,不由微笑。

他生于这诡谲宫闱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亦不会,把自己的弱点,示之于人。

他凉薄的微笑下,是不可见底的深渊,以及,身至高处的帝王心术。

她的微笑加深,仿佛很是欢愉。

“你在笑什么?”

瞿云从宫中退出,来到她身边,好奇问道。

“我在笑…林媛怎么生了这样的儿子。”

她笑厣晶莹,在雨中看来,朦胧绝美,只那眉宇间一分苦涩,挥之不去。

“生出这样出色的儿子,又想要擅权,结果落得个母子相残——老天给林媛的,真是奇妙…”

她叹息着,最终吐出一句——

“不过,她要真是全寿善终,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话中的怨毒,清晰刻骨。

瞿云看着她,伸手替她拂去雨珠,他深深了解她的心境,却不由,仍是心疼。

她最恨的,是那负心薄幸的元旭,然而,他已经盖棺入墓,成了所谓的先帝,奉供于宗庙之上,永受祭祀。

他这一死,这刻骨仇恨,上穷碧落下黄泉,却又由谁来承受?

只有林媛!

在这世上,她总抓住些什么,比如憎恨,比如复仇,她才能继续活着,继续,在这前世寂灭的宫阙之间,从容行走。

这般寂寞惨痛的人生,值得吗?

“你,也恨着今上吗?”

不自觉的,瞿云问道。

“我不知道…”

少女的眉间,一片怅惘。

“看着他,我便想起了元旭,可事实上,他们完全不像…”

她想起了元祈的笑容,冷冷的,沉稳庄重之下,隐隐含着讥诮,仿佛在灵魂深处,有着无穷的锋刃尖冰。

而元旭,他永远是如沐春风,温暖和煦,让每一个人,都心仪景从。

他们并不相似。

她轻轻摇头,将这莫名的念头甩去,接过侍者递上的丝绢绘伞,与瞿云漫步而出。

宫中的大道,宽阔齐整,此时,却杳无人烟。

两人并肩而行,一边轻语闲谈,可内容却非关风月,若有人听了去,难免吓晕过去。

“皇帝让你那些秘密手下去做什么?

晨露轻声问道,语音在浩大雨声中,却清晰可闻。

瞿云笑道:“任谣言传得满程风雨,也确是对他不利,一些血腥手段,也在所难免。“

晨露却不罢休,微笑看他道:“光是霹雳手段,恐怕还是不够吧?”

瞿云苦笑,只得缴械投降:“皇帝还有一句话——”

“要想隐藏一颗珍珠,只有让它湮没于无数珠粒之中。”

晨露是何等冰雪聪明,微一沉吟,便明了了元祈的意思,她畅快大笑,眉宇间的抑郁,一扫而空。

“真是…不像那两人的儿子…”

她笑着说道。

二三日,便有风闻奏事的御史上书,道是城中谣言驳杂,恐是有碍圣听,奏请圣上予以阻止。

晨露抑不住好奇心,趁着当值的空闲,将奏折一一读完,险险笑出声来。

她和瞿云说起时,仍是笑不可抑。

“那上面简直是神魔话本,木莲救母的桥段、邪道做法的传说、前朝冤魂的作祟,还有鞑靼刺客的暗杀,真是绘声绘色,听完这些,再去听什么皇帝弑母,简直是黯然失色——谣言混在谣言之间,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瞿云微笑着,第一次看她微微眯眼,却不是因为杀意,他心下欣慰,也开起了玩笑:“过几日,京城还要热闹些呢!”

晨露莞尔笑道:“我等着看,皇帝于暗杀一道,有什么创新!”

京城此时真是热闹,太后遇险的种种离奇传言,尚未落下帷幕,京中便又出了怪事——

好几位大臣,被暗杀于家中,死状极为离奇。

当今圣上听完奏报,极是恼怒,把京兆尹狠狠斥责了一顿,限期破案。

可怜的京兆尹跑断了腿,愁白了头发,却在一日后,又接到奏报——

太后的亲弟弟,当今国丈,靖安公林源于二更时分,被刺客击伤。

这一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让他目瞪口呆,满心里全是绝望——

真是流年不吉,今番不仅乌纱不保,怕是连身家性命也要搭上了!

当他听衙役报来,现场有些蛛丝马迹时,真是如获至宝,亲自赶到了现场。

拜望过受了惊吓的靖安公,京兆尹马不停蹄的到了事发的卧房之中,他仔细察看过物证,觉得一头雾水。

现场聚集了六扇门中的好手,其中不泛昔年的军中精英,总捕头神色凝重,凑着他耳边一阵低语,京兆尹听完,不禁大惊失色。

“赶…赶快备轿,我要面奏皇上!”

他紧急觐见之后,皇帝第二日破了惯例,行了大朝,这是极罕见的行为。

大臣们都心头揣测,窃窃私语,等到皇帝驾临,才歇了下去。

“诸臣工!”

元祈开口很是慎重,他扫视着阶下大臣,道:“此番,有鞑靼高手潜入,诸位怕是要小心自己的安全了!”

众臣本是惴惴,听这突兀一句,心头震颤,有胆小的,手心已是湿透。

第三卷 第四十九章 朝堂

皇帝扫视着众臣,并不言语,半晌,才继续说道:“鞑靼大可汗生性狡诈,他们十二部族目前正在会盟,生怕天朝前去征伐,便派出‘摩诃教’中高手,前来京城狙杀我朝中重臣,已经有多名亲贵遇害,诸位都是社稷栋梁,若是被贼子暗算,实不值得!”

这些鞑靼族中秘辛,众臣在上次使者来时,便略知一二,原本也就当作天方奇谭一般,此时听来,却是如刀刃划过咽喉,沁凉森寒,想到自己身处不测,心下又惊又怒,把个天杀的鞑靼可汗,早就骂过千万遍,有人更是耐不得,振臂高呼,与那贼子势不两立,更有人对同僚之死,生出兔死狐悲之意,想起使者至时,自己那般息事宁人的想法,不由羞愧得面红耳赤。

元祈瞧着火候够了,以目示意,侍立御座之后的秦喜轻扬拂尘,早有太监从殿外行来,呈上一只彩绘漆盘,上面覆有白绫,隐约有血迹洇出,看来很是触目惊心。

秦喜上前接过,揭开白绫,向众人展示——

一柄奇形蛇剑,通体发出幽蓝暗芒,约有三寸大小,正静静躺在盘间,那淋漓的鲜血,正是从剑中血槽流出,沾染了半幅白绫。

“这是从靖安公身上拔出的,他身为国之勋戚,居然遇到如此暗袭,莫非是欺我天朝无人?”

皇帝闭目,沉声说道,语气满是肃杀与痛心,京兆尹一见,心下咯噔一沉。

果然,皇帝下一刻便点了他的名——

“你越发长进了,堂堂京师,天子脚下,竟出了这等大事!”

京兆尹惶恐无辩,只有频频叩首。

“此物有什么希罕?”

他听得皇帝问话,如蒙大赦,连忙抬头答道:“据微臣手下捕头禀报,这是‘摩诃教’中最为险毒的‘十步一杀’,十步之内,可随意取人性命,就算侥幸逃过,其上淬的剧毒,也是…”

他偷眼看看皇帝神色,壮着胆子道:“据说…是药石无灵,无法挽救!”

众臣听得此言,一片哗然,司礼监以鞭击空,才止住他们。

元祈已是勃然大怒:“好!好!先是太后,接着是朝中重臣,再将这污水一鼓脑泼在朕身上…忽律这贼酋,真是好手段,好谋略!”

他大步流星走下阶来,抽出侍者手中“太阿”,一剑出鞘,风雷之声乍起,竟是将帷幕都生生斩断。

“主危臣辱,主辱臣死,你们就看着君父受此奇耻大辱?”

他厉声喝道,阶下青年臣子,在凛冽目光的扫视之下,不禁热血沸腾,武将更是起身请战,誓要扫平北疆,以献帝阙。

晨露侍立于隐处,听着这激昂之声,心下却是暗笑,更是微微惊叹于,皇帝的权术计谋。

他让瞿云辖下的“暗使”出动,如前次一般,摘下有异心的臣子首级,又演了这出“国丈遇刺”的好戏,竟是将祸水北移,将谣言中的弑母罪名,全数嫁祸给了鞑靼可汗。

金銮宝殿之中,只听得皇帝的声音,清晰沉稳:“诸臣工,朕今日破例大朝,不是为了惊吓你们,而是想让汝等惊醒——这般和平安逸的日子,不过是一时矫饰,鞑靼大军,亡我中原之心不死,有他们一日,众卿想过上诗酒风流的写意生活,终是不能,只是居安思危,才是保全自己,保全朝廷的万全之道。”

他侃侃而谈,将那些苟且图安宁,不愿重启战端的大臣,不动声色的训诫了一番,大约这次受了性命威胁,这些人会同仇敌忾一阵子,不再轻言和谈。

他目视京兆尹:“此次事出有因,朕且恕你一次,革去你的官职,留在任上将功赎罪,你要将京师治理得铁桶一般,不能任由贼人作乱。”

他皱眉,继续问道:“国丈目前状况如何?”

“仍是昏迷不醒,连太医也查不出什么。”

京兆尹愁眉苦脸地答道,却见皇帝微一沉吟,霁颜笑道::“静王前日找了个郎中,太后的凤体因此大安,既然都是‘摩诃教’教中剧毒,他应该也有救治之法!”

他命秦喜道:“速去静王府上,请那位大夫赶去靖安公那里,救人要紧!”

晨露看着他焦急真挚的神情,再也忍不住笑,肩膀微微颤动,只觉得现下情况,真是妙不可言!

皇帝回到寝宫,晨露仍是忍俊不禁,元祈凝望着她,只觉风华清越,一笑竟能摄人心神,他正目眩神迷,从人禀道:“皇后娘娘驾到!”

她来做什么?!

皇帝只觉得厌憎不已,他收敛了笑容,淡淡道:“请她进来罢!”

皇后进了寝宫,晨露一眼望去,只觉得她瘦了不少,神色也很是憔悴,只那薄唇,紧紧抿着,仿佛来者不善。

“皇上万安,臣妾有事向您禀报。”

皇后进来后,也不寒暄,就突兀来了一句。

元祈吩咐赐座,也不看她,只站在窗前,遥望着远处镜湖:“你身体见好了?太医说你思虑过甚,要好好休息才是!”

皇后一口回绝:“臣妾没什么不妥,只是最近听到一些传言,不得不来向皇上问个清楚。”

她迎着元祈微愕的目光,继续说道:“听云庆宫中的人说,齐妃要归宁三日,可有此事?”

“齐妃的父亲大寿,他是国之勋旧,朝中元老,朕决定让他们父女团聚,一享天伦。”

“皇上这话错了!”

皇后冷若冰霜,一口便顶了回来,周围从人听她居然敢毫不留情的说皇帝“错了”,心中都是一阵颤栗。

“宫中后妃,一言一行,都有法度,若说天伦之乐,又有谁没有父母?都像她一般回家归宁,还有什么宫规可言?更何况…”

她蹙眉冷笑:“齐妃居然扬言要用‘鸾驾卤薄’,这是什么道理?!臣妾还是您的中宫,只要有我一日,此事断然不能!”

她瘦削的脸上满是怨毒,咬牙切齿的说完,竟是倔强无比,毫不顾及帝王的颜面。

元祈并不动怒,只是声音越发冷然:“你这是跟朕说话的规矩吗?!”

“规矩也分大小!”

皇后又顶了一句——

“既然皇上连祖宗家法都不顾了,臣妾还用顾及什么规矩?!”

元祈咬牙道:“你是连身份体统都不顾了,到朕这里来拈酸吃醋,还攀咬什么祖宗家法?!”

“我不妒忌…一个小小妃妾,有什么好吃醋?倒是皇上宠妾灭妻,犯了糊涂!”

皇后完全豁了出去,尖声喊道,宫中诸人听着这话,两股战战,几乎要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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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五十章 结发

“宠妾灭妻?”

元祈的脸上浮现一道森峻笑容,浓若点漆的眸子闪着怒光,有胆小的御侍,看着他的样子,已经惊得快晕厥过去。

“全数给朕退下!!”

皇帝低喝道,从人们巴不得这一声,慌忙离开,晨露也要退下,却被皇帝止住了——

“你给朕磨墨。”

他转过头,对着皇后道:

“你倒还记得自己是中宫?!且瞧瞧你这样子,疯癫张狂,靖安公平日里就这么教养你的?”

皇帝瞧着她,瘦削憔悴,却满是怨毒的面容,冷笑着说道,词锋刁毒狠厉,毫不留情。

“臣妾的父亲…哼哼,他老人家‘为国尽忠’,受了鞑靼刺客的暗袭,正是生死不知呢!”

皇后笑声中带着嘲讽,她扶了扶身上嫣红氤氲的镶金丝半臂,在珠玉璀璨间,笑得哀怨沉痛,那双黑而大的眼,因着笑容,仿佛一池深潭,被惊起波纹,支离破碎。

晨露在旁看得真切,一时心口仿佛被什么尖锐之物抓过,疼痛如绞——

那笑容,何其相似?不正是,自己气绝之时,在妆镜之中看见的,最后光景?

那样决绝的,痛入骨髓的,杜鹃啼血一般的,无音之伤…

这一瞬间,她恍惚看到了自己。

她环住肩,拼力抑制自己的颤抖,却只听皇帝闻言,稍稍放缓了语气道:“靖安公负伤在床,你若是愿意回去伺奉左右,朕也必定允你归宁,若是论到全套的鸾驾卤薄,又有谁能越过你的位份去?!”

这本是中肯之言,皇后若是善罢甘休,趁着台阶下场,则是皆大欢喜,可她偏是不领情,却道:“皇上不是说了吗,家父是‘因公负伤’,那也算是我一门忠烈,没什么好担忧的——臣妾只怕自己,会走了前朝王皇后的老路!!”

这话一说,气氛又是一僵,前朝王皇后本是景乐帝的正宫,却被宠妃中伤,被打入冷宫,赐下鸩酒,据说她死状惨厉,口中流血,诅咒着皇帝和“那小妖精”,不久,景乐帝就死于鞑靼刀下,倒是应验了她的咒誓。

元祈见她仍是桀骜不逊,言辞之间,甚至对父亲的被刺,很有疑虑,他再也不能容忍,怒喝道:“你竟是这般的无父无君!!”

皇后凝眸望着他,一时之间,迷离恍惚:“皇上,我并非是在诅咒——你莫非忘记了,新婚燕尔,对我说的话了?”

她仿佛沉浸在往事之中:“那时我听说,昭阳宫的旧址,乃是前朝的冷宫,王皇后就是殒命于此…你安慰我说,你绝不会如景乐帝一般,负心薄幸,如今,言犹在耳,你却做了如此寒心之事,你让我情何以堪?!”

她说到此处,声音激越嘶哑,不能自已。

“我早已失去了你的心,如今,连唯一的中宫荣耀,这鸾驾卤薄的尊贵,你也要赏赐给别人!!!

这样的事,我绝不容许!!“

皇后的眼中,耀眼闪亮,如同两簇鬼火,幽幽骇人。

那莹亮眼眸之中,是身处绝境的疯狂,绝望,以及,沉郁心痛。

元祈望着她,半晌,才开口——

“你竟是在怪朕薄幸?!”

他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皱眉冷笑道:“朕的誓言,是对着那个温婉喜人,纯净如水的女子许下的,不是你这等蛇蝎毒妇!你扪心自问,这三四年间,你为了防止后宫女子诞下皇子,使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手段,你的手上沾了这些血腥,还有脸说朕负心?!”

他余怒不止,指着宫门道:“朕不想见你,趁着朕还有耐心,你快快离去!”

晨露看着皇后,她已是失魂落魄,茫然听着皇帝的斥责,脸容都有些扭曲,却无言辩解,她蹒跚着,走到紧闭的宫门前,晨露一时鬼使神差,上前替她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