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殷勤在旁服侍,不顾自己小产不久,身体也很是虚弱。

好不容易让宫人劝走她,第二位出现的,是被禁足一月,罚俸三月的齐妃。梅嫔小产,惹得谣言重重,虽不能说凶手是她,却也不无嫌疑,元祈以“协理后宫不力”的罪名,给了她小小惩戒,却也让她颜面尽失,加上梅贵嫔如今复宠,她第一宠妃的位置,岌岌可危。

她这次是有备而来,一进门就朝晨露福身一礼。

“尚仪,我知道,之前我得罪你太甚,你恐怕对我没什么好印象。”

素来娇纵的她,这次倒是意外的诚恳。

“并非如此,其实,娘娘的真性情,我也很是倾慕呢!”

齐妃以为她在说客套话,却不料晨露接着说道:“皇上喜欢您的真性情,所以,一些娇纵做派,您千万别改。”

“尚仪在消遣我吧?!”

齐妃面上恼火:“如今皇上对我失望已极,一直宿在梅贵嫔那里。本宫要是继续胡来,绝对会惹得雷霆大怒!”

晨露笑了,那笑容清美如同云曦初露,她的声音清甜,带着诱惑的诡秘——

“皇上要的,就是您的胡来啊,那样,他才能平衡整个后宫…”

“他宿在梅贵嫔那里,不过是想看看,这个新发掘的棋子,好不好用…”

“您不想,以妃位终老吧!”

齐妃觉得少女的眼眸迷离,勾引起了人心中最隐秘的野心和欲望。

“本宫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起身一拜:“请尚仪大人指点一二。”

“您可照旧为难任何人,特别是皇后,但,不要去动周贵妃。”

“另外,请转告令尊——”

齐妃的瞳孔收缩起来,她再愚笨,也知道这说的已不是后宫的事了。

“和不如战,急不如缓。”少女说得斩钉截铁。

看着她告辞的身影,晨露回身对着瞿云说道:

“瞧着吧,小云,风起于青萍之末…马上,就要有天崩地裂的大事了!”

少女的声音带着居高而瞰的轻松睿智,只是那眼神深处,那清冷糅合着的,最后一抹暖色,已经消失殆尽。

第二卷 第二十八章 王族

元祈第二日再来探望时,晨露已经能起身了,谢过了皇帝关心,她笑着问:“皇上,后来那鞑靼使者如何了?”

“他们还在使馆之中,那年轻人成天流连于青楼楚馆,前日还为了一只花舫中的姑娘而大打出手…”元祈咬牙怒道:“中原的花花江山让他们乐不思蜀,下次索要,定是更加的敲骨吸髓!”

晨露笑道:“皇上,我记得,另一个使者,称年轻人为穆那大人。”

“这又如何?”

“皇上,我对鞑靼人的的习俗,也略知一二,他们在郑重场合,亦是称呼对方的姓氏,‘穆那’在鞑靼语中只是个名字——此人究竟是谁?”

元祈剑眉一扬:“你是说…”

“光凭这一点,我还不会怀疑他,只是那天,我以剑相指,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

晨露拿起着上的飞凤镶琥珀玉簪,做了一个斜抽剑的动作。

“一般武者起势,一般都是舞个剑花,若对方是长辈,最多第一招以礼化入,他这样斜斜抽剑,如果拔出,则落势在最上方——这是鞑靼王族特有的手势,它表示的意思是:与我交手,我恕你一切损伤。”

元祈猛的站了起来:“你是说,那人是鞑靼王族?”

“十有八九。”

“欺人太甚,他们认为我天朝上下都是傻子瞎子吗?!这番朕要让他来得去不得。”

元祈冷笑道,转过头,少年天子凝望着塌上佳人,眼神温存而又倾慕:“这次又多亏了你!”

晨露微笑摇头:“皇上这么说,真是折杀我了,不过鞑靼王族也就那么几个,朝中就没有他们的画像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元祈立刻意识到了其中蹊跷,他起身欲回乾清宫,临走,他一把握住了晨露的纤纤柔荑——

“你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来。”

他凝望着少女,手中握得炽热,坚决。

半晌,他才说了这样两句,仿佛有什么在追赶他,他匆匆而去。

真有趣…

晨露不禁莞尔,那样城府深重的人,居然这样窘迫——

真是个傻子!

这本该是娇嗔着说的一句,在她脑海中,如噩梦一般回响——

真是个傻子…

许多年前,是谁,也是如此羞窘,连一句情话,也讷讷不能?

元旭…

她眯起了眼。

元祈没有看见身后佳人的复杂眼光——就算见了,也多半认为这是别样的妩媚清新,他匆匆回驾乾清宫,取出军中搜集的鞑靼显贵画像,一一对照。

毫无所获,无论是哪张,都与这英俊过份的使者大相径庭。

他心中一阵恼火,唤来瞿云手下得力侍卫,道:“去京营传令,把鞑靼使者的馆舍给我围了!”

一盏茶后,那侍卫就回到殿中,不过脸色青白,眼神躲闪。

“怎么了,这便传令回来了?”皇帝抬头看着他,心知有异,他皱了皱眉,正要询问,只听见外间有人淡淡说道:“是我让他回来的!”

“母后?!”

元祈诧异回身,只见殿门大开,宫女侍婢云绕,太后由左右搀扶着,款款而入。

她身着淡银镂福字绸衣,外罩坎肩,顾盼之间,威仪自现。

“母后,您怎么来了?”

“我今日要是不来,他年社稷宗庙里,还能有我的一席之地?!”太后冷笑,扫了一眼殿中诸人,顿时跪倒一片。

“母后何出此言?”

“我问你,你让他们包围使者的馆舍,意欲何为?”

“母后容禀,使者中,可能混有鞑靼王族——他们乔装入境,分明是来探我天朝虚实,以待后动。”

“有这等事!”

太后眼中波光一闪,元祈只觉得,刹那间,那眸子晶莹五彩——母后当年,定是个了不得的美人!

这念头在他脑中一闪即逝,冥冥中,另一双欺霜赛雪,清冽无双的眼眸,在心中隐隐浮现。

他摇了摇头,屏去这些胡思乱想,对太后讲了其中疑点。

太后思索了片刻,叹息一声,道:“皇儿,你还是罢手吧!”

“母后!”

元祈心中一阵光火,知道她又要老生常谈。

果然,太后道:“即使是王族乔装使者,我们也只能忍了。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若是伤了他一丝一毫,天下人会如何看你?”

元祈挑眉:“母后,两国遣使,所重者,惟诚信二字耳!若是一方首脑视对方以无物,隐瞒名姓,又乔装潜入,这就先有了不轨之心,这时候还要一味讲仁恕吗?!”

太后愠怒,打断他道:“这么说,皇帝是下了决心要和使者撕破脸了?你可要想清楚,一旦惹怒了鞑靼,天下又要陷入战火兵灾之中!”

“朕希望天下能休养止戈,可豺狼是品性是养不熟的!”

元祈无复平日的恭谨守礼,眼光锐不可当——

“母后最好看看忽律可汗的来信,他索要年轻女子二十万名,金银各二百万两,还有绸缎铁器,并烧瓷造船等诸般匠人…朕要是答应了他,才真是为天下耻笑!”

“忽律这胡蛮素来无礼,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皇帝这样贸然行事,万一真是起了战事,我天朝拿什么对抗衡那十万铁骑?”

太后端坐正中,扳着手指数给元祈:“你也不想想,论军力,论将帅,论士气,我们哪一点可以比得上?更何况江南今岁水患连连,山阴又是蝗灾——”

“母后勿要担忧这些朝政!”元祈一出口,斩钉截铁。

他冷笑着,眼中杀意大现,如同长剑出鞘,扫视着太后身边众人

“太后长居后宫,有人把这些朝中之事肆意传入,使得慈驾不安,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诛杀?”

一句话,吓得众人魂不附体,只有叶姑姑安之若怡。

太后气得脸色苍白:“皇帝的意思,是让我不要过问国事?!”

元祈亲自接过宫人手中的香茗,躬身奉给太后,一派庄重孝穆——

“儿臣岂敢生此大逆不道的念头,母后担忧国事,是份所应当,但总有些小人不太安分,挑唆着宫中不安,所以不得不警告他们,以儆效尤!”

太后不接那茶盏,怒道:“皇帝是要有意孤行,以社稷江山来行此险着了!”

元祈执礼更恭,道:“儿臣也是为了我天朝声誉——母后难道忘了,忽律那蛮夷匹夫,前次书信中,对您是何等的污言不恭!!!”

这最后一句,噎得太后无话可说。

元祈幼时,太后一人支撑朝局,忽律可汗曾经写过一封书信,言辞中很是轻佻不恭,甚至有你我各自鳏寡,何不互取其乐的句子,简直是赤裸裸的污辱。

元祈送走太后,在乾清宫中思索着,意甚踌躇,他想了想,又来到晨露暂歇的碧月宫中。

“皇上是真要跟鞑靼开战吗?”

少女还未休息,在匆匆迎出,听明来意后,她问道。

“朕并不好战黩武,可要是鞑靼把天朝的以礼待人,视作软弱可欺,得寸进尺的挑衅,朕也不惧一战!”

少女噗嗤一声,笑意在月下荡漾,让人目眩神迷——

“可是,鞑靼却不想跟您开战呢!”

石破天惊的,她说道。

第二卷 第二十九章 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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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元祈霍然站起,一把握住少女的晶莹皓腕。

与上一次的旖旎温柔不同,他此时目光炯炯,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惊雷一般的断言中。

“你怎么会这样想?”

“皇上…”

晨露咳了几声,夜深露寒,她内伤未愈,觉得胸口又开始烦恶,元祈亦是习武之人,一见之下,连忙取过塌边骆绒大衣裳,把她裹了个严严实实,才示意她继续说。

“其实您目光如炬,也早已经看出,使者的目的,并非那么单纯——他们好似专程是来挑衅的。”

元祈赞许的点头:“不错,那两个使者的做派极其无理,瞧着实在蹊跷。”

“所以皇上觉得事有蹊跷,想拿下那年轻人,从他嘴里得知一二,至不济,也要看看忽律可汗的反应——对吗?”

晨露看着元祈惊讶的眼神,继续说道:“然后,您却犹豫了,因为您觉得,忽律可汗是故意惹起天朝的怒火,让我们先行发兵,然后他就可以外御强敌的大义,发动鞑靼十二部,大举南下——他勒索大量的金银,就是为了支付大军的粮饷。”

元祈在灯烛之下,静静的凝视着她,听完她的剖析,心中只有一句——

天下竟有这等出色的人物!

他笑着叹息,待到少女微微诧异,才道:“若你身为男子,我一定许以相位。”

此时室内烛火飘摇,灯下看美人,越发惊艳——

她的美,不在于面容,只那一双瞳仁,就让人甘心醉死其间,永不轮回。

此时看着她,元祈不禁生出莫大的好奇:

瞿云说,她被所爱之人背叛,才落的武功尽失——

怎样有眼无珠的男子,才会丢弃这块瑰宝,甚至,将她毁去?

他压下心中不平,继续问道:“那么,忽律的真实意图是什么呢?”

“鞑靼人自称为苍狼之子,他们的性情,也如同苍狼一般,宁直不弯,可是忽律可汗,却是其中异类——若是也用动物来譬喻,他就是一只九尾雪狐!”

“这样的人,最喜欢故布疑阵,他让人明目张胆的上门挑衅,就是为了引人疑虑,不敢在此时对鞑靼动手。”

她看到元祈将信将疑的沉吟着,下了最后的结语:“我估计,和您猜测的相反,他定是遇到了什么困境,或者,有什么拌住了他的手脚…”

元祈苦苦思索着,忽然灵光一现,他想了很久以前,那仿佛孩提时候,先帝仍然健在,他曾经在一卷笔记中,看到过鞑靼有过“弥突”这一种秘密会议。

他连忙命人去取御书房暗格中的铁盒,等了一盏茶的工夫,盒子被呈了上来。

“果然如此!这份笔记中记载,鞑靼十二部三十年便有一次秘密会盟,讨论十二部共主…也就是大可汗的…废立!!”

元祈在灯下诸字辨认着,到最后一句,他惊讶出声——

“这等大事,为何朝廷没有任何记载?!”

晨露端详着那本绢黄手记,紧紧咬住嘴唇,再也压不住心中激动。

“皇上,可否容我一观?”

那手记纸张绢黄柔软,显然年代久远,字迹微有模糊,那飞扬写意的神韵尤在。

她拿在手中,端详这亲手所书,微微颤抖着,仿佛全身的血液,如同冰河破堤一般汹涌。

“这是父皇留下的,他说,这手记主人用兵如神,可惜,天寿不永。”元祈想起英年早逝的父皇,亦是低头唏嘘。

他没有看到,少女眯着眼,那瞬间炽燃的杀意和悲愤——

天寿不永!!!!

她几乎要大笑出声!

然而她没有,当元祈抬头的瞬间,他只见到少女眸中,有一缕流光。

她笑得光风霁月,静静等待元祈开口。

“原来如此!在‘弥突’会盟期间,各族将士都将回归本族麾下,所谓的十万铁骑,此刻正是分崩离析!这就是忽律的软肋!”

元祈扶案而起,来回踱步:“可是,忽律这样故弄玄虚,不怕朕是个卤莽之徒,一怒起兵讨伐?”

“若是如此,他亦是求之不得——‘弥突’会盟将会无限延后。”

元祈亦是谋略深重,一听就明了了其中诀窍。

若是自己出兵,忽律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将‘弥突’会议无限期推迟,战争其间,某些族长发生什么意外,那可真只能怨长生天了。

想到此处,元祈笑了,眼中锋芒,如归鞘宝剑,深不可测。

一阵压抑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过身,只见晨露抚住胸口,咳得伏在桌上。

元祈一个箭步到她身边,一按脉息,觉得短促凝滞,显然是内伤又发的缘故。

他心中大痛,看着少女蹙眉,仿佛有一只手在自己心口抓出淋漓血痕。

“你闭上眼。”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却对着少女轻松笑道。

晨露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眼睫微微颤动,终于闭上眼。

下一刻,一个圆如鸽卵的小丸被放入她的口中。

“把它含化,然后咽下去。”

她照做,睁开眼,元祈目光炯炯,灼热,然而温柔。

“这是父皇命人寻遍天下高人,为我配制的‘九转还魂丹’。”

他收起腰间锦囊,看那样式,自小就带在身边。

他仿佛不能承受少女清冽目光的凝视,转身离去了。

****

元祈离去后,瞿云走了进来,他已经在外等候了一会。

“看他神情颇为欣悦,你们相谈甚欢?”

瞿云几乎是惊奇的。

“你担心我会杀了他?”

“看你醒来后的疯狂神情,我真是有此担心——他长的太像元旭了!”

瞿云静静的开口道:“你看着他的时候,经常眯起眼,这世上,只有我知道,这是你杀心大起的缘故。”

他目光锐利的看着晨露:“你居然在对他笑,为什么?”

“小云,你是在吃醋吗?”

她轻笑,半晌,才收敛了笑意:“正如你所说,要让林媛这贱人生不如死,最好的办法,就是挑唆他们母子自相残杀——只有把皇帝控制在我掌心,才能遂我心愿!”

她语意森冷,不复方才的轻盈浅笑,流丽婉转,仿佛是另一个人。

“你已经做到了…我看着皇帝长大,他自小就城府深重,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可是,他已经迷上你了!”

“也许是吧…你看!”

晨露没有反驳,她有些惆怅的望着天边,喉头一动,吐出一颗完好无损的丹丸。

“他给了我这个!”

瞿云仔细一看,大吃一惊:“这是他自小佩带的保命之物,竟是给了你!”

晨露这才放回口中,以舌搅化,任由它融化,她逐渐感觉到一阵热力——

“他把这个给我,非要看着我服下,可是…”

仿佛被热气蒸的氤氲,她眼神迷蒙:

“自‘那日’以后,我又怎会,轻易服下任何人给的东西?”

瞿云听着这低低呢喃,心痛如绞。

****

第二日,晨露还在床塌上静养,就听见宫人们都在传说,皇帝在太和殿正式接见了鞑靼使者。

晨露没有急着前去,她微笑着,想着此时金銮殿中,是何等的精彩热闹。

日光照入整个寝殿,窗外春光明媚,燕雀呢喃。

她慢慢起身,任由几个侍婢服侍着了中衣,等到她们拿起胭脂,花钿,并珠簪步摇时,她轻轻一笑,挥手止住了她们——

“我自己来吧!”

镜中映入清秀稚嫩的容颜,仍是苍白,却不再有那种青白的虚幻,那清冽双眸一扫,顾盼之间,宛如寒玉冰雪。

她丝毫没有描眉点唇,仿佛嫌这脂粉会污了面容,瞧也不瞧一眼,自己动手,梳了发髻,在盘中挑了一支碧色流转的翡翠步摇,斜斜插于乌发之间。

她披上以寒绢裁就的云月宫装,就那样,随意的倚在窗边。

梅贵嫔进入寝殿后,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第二卷 第三十章 夜宴

那少女斜倚窗边,周身透着雪玉般的晶莹光华,乌檀发间一抹翠色,宛如天人。

梅贵嫔看着闭目养神的晨露,只觉得目眩神迷,心中隐隐生出一种妒意。

她面上惊喜交加:“原来姐姐的身子已经大好了!”

晨露回头,看到是她,就要立起,梅贵嫔连忙上前搀扶:“姐姐千万小心!”

两人分宾主坐下,宫人拿来时鲜糕点,四碟八色,都是由乾清宫那边赐下的。

梅贵嫔瞧着这精致宫点,皆是自己没有见过的,心中酸意更甚,晨露请她先用,她只是推说用过了早膳,实在吃不下了。

晨露瞧着她端起茶轻抿,那样子熟捻已极,她举止典雅,然而不沾分毫——这才是宫中女子的做派:绝不真正食用外头的东西。

她想起最初,皇后宴席中,那纯真自若,吃的津津有味的女孩,不由心下叹息——

这宫中,如同深墨一般,又有什么人,不能被它染黑呢?

“今天看到姐姐身体无恙,我就安心了——姐姐为我朝挣回了脸面,妹妹我都感到与有荣焉呢!”

她一派天真活泼,说起后宫众人的称赞,更是活灵活现,仿佛自己亲身见过似的,末了,她说道:“连太后和皇后娘娘听了,都觉得惊喜——宫中竟有这等奇女子呢!”

来了!晨露心中冷笑,口中却笑道:“定是娘娘你把我褒奖太过,才让两位主子生了好奇!”

“姐姐怎么怪起我来!”梅贵嫔不依的娇嗔,一双水灵大眼仿佛会说话,怨不得元祈这阵子一直宿在她宫里。

“两位主子娘娘啊,听了种种传说,都想见见真人呢!明日太后那里办了个家宴,众姐妹都要出席,她还说,把尚仪也带上呢!”

这话虽然是说笑间道出,却也是懿旨了,晨露低头听着,良久,才抬头笑道:“这是两位主子的抬爱,我真是受之有愧。”

“就这么定了,明日我准时来接姐姐便是!”

梅贵嫔达到了目的,娉娉婷婷的离开了。

晨露望着她的身影发呆,半晌,轻轻笑了起来。

那笑容如同晨间初曦,美不胜收,却别有一种冰凉,让人生出颤栗。

她眯起眼,清冽瞳仁中,是不容错认的憎恨炽焰——

林媛…终于,又要再见面了了!

正如晨露所想,前廷那边的,确实是精彩非凡。

太和殿中,一派庄严肃穆,文武大臣分列两旁,鸦雀无声。

至高御座中,元祈单手托腮,正听得兴致勃勃。

大殿中央,那两位使者之一的青年,正大声读着忽律可汗的国书。

他音调有些怪异,听起来殊为可笑,只是朝中气氛沉重,却是谁也没有心思笑她。

元祈不慌不忙,甚至有些悠闲笑意,他待使者读完,并没有请他们下去,而是环视殿中诸臣,开口问道:“诸卿有何高见?”

这一句问的空泛,也听不出喜怒,众人都是官场混老的人精,谁敢去触这霉头,于是底下一片寂静。

那青年使者对中原官场毫无了解,见众人噤然不言,以为他们都怕了鞑靼铁骑,不由得意洋洋道:“我大可汗秉承长生天的仁慈,不想多造杀孽,让你们交出这些岁贡,换取这中原万里的宁静,实在是很划算的事!”

“岁贡?”元祈英挺剑眉一挑,好似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鲜的词语,不怒反笑。

“大胆蛮夷,竟敢在朝堂之上口出狂言!我天朝何曾向你称臣,又哪来什么岁贡?!”

众人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那位梗直然而书生意气的黄尚书。

青年仿佛就在等他这一说,张口正欲挑衅,皇帝终于开口了。

他声音不高,那沉稳下隐藏的压迫,却让鞑靼使者心生警惕——

“使者,我该叫你穆那大人,还是,穆那王子?”

元祈一开口,就让殿下诸人目瞪口呆。

使者没料到有这一出,惊得退后几步,却被瞿云以大擒拿手一把制住。

“王子不用惊慌,朕并不打算把你扣在这里——只是烦请回禀你父汗,他书信所请,朕一律不允!”

穆那也不挣扎,瞪视间,一意轻蔑——

“我鞑靼大军一至,你们中原江山,片刻就会化为灰烬!”

“那朕只好效法先帝,把你们重新赶回漠北!”

元祈一径笑得温文悠闲,不愠不火的加了一句——

“在发兵我朝之前,你还是祈祷你父汗能在‘弥突’中取胜吧!”

皇帝淡淡一句,结束了这次廷议,他轻松起身,望也不望阶下惊惶欲死的穆那,起身回宫。

风吹过他额前的旒冠,晶莹流金,更印得双目深邃,风姿若神。

申时刚过,后宫各殿便忙碌起来,太后在慈宁宫中摆下家宴,虽说是欢乐雍睦,宫中一家,可嫔妃们没有一个敢怠慢,梳妆打扮之后,就乘着软轿肩舆,三三两两来到了慈宁宫,等候服侍凤驾。

众人才等了一会,太后身边叶姑姑便从宫中出来,浅浅行了一礼,笑道:“太后请各位娘娘进去呢!”

众妃知道她是太后身边最得用的,就是皇帝也要尊一声“姑姑”,哪敢受这大礼,纷纷避开,莺声燕语,一句一声的谢过,才小心翼翼的,按品级入内。

只见一路瑞气祥宁,诸班宝器都是古趣盎然,却偏偏觉得清新雅洁,看不出一丝颓老,只在那光华流转间,偶露峥嵘。

走过四扇双交福寿镂花扇门,早有一众宫娥,管事恭候,穿过一百零八颗檀木香珠串成的帘幕,便进了主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