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哇”孩子被他搂得紧了,便哭了起来。
他听了却是声声锥心。

“玺儿,孩子…”入夜后,书房软塌上,她一个小憩竟睡着了,被孩子的哭闹声叫醒,醒来却见南宫隽立在边上,替她盖上薄衾,“梦魇了?”
他笑意融融,她摇摇头,自塌上坐起来,让出些位置,“你坐。”

“好。”顺手递过一杯暖茶,她也就着他的手喝了。

“读什么呢?”将落在枕边的书捡起来,是陶潜的文集。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幼时最向往便是那样的日子,曾以为我可以做一个说书先生的。”无瑕叹一口气,满眼是向往。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他念着熟悉的句子。
她含笑接下去,“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
南宫隽站起身,转到书桌前,推开窗,“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

“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她神色黯了下来。
站起身,走过去,又是叹一口气,看他研磨,“孔雀绿釉梨花洗你还在用?”
“如此匠心独具的一只梨花洗,我怎能丢弃?”他浅笑答着。

“隽,睿儿要复立大昭,你怎么想。”

他顿了顿,但笑不语,“我们写下来,看是否还如以往那样。”
对望一眼,各自执笔,展开看时,同样的字迹,同样的句子,相视而笑的一双人。
“田园将芜,胡不归?”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南宫城主!”许久不曾同他称兄道弟了,她仿佛回到做无名公子的模样。
“高山流水赠知音。”
“谢了!”她一拱手。
便见他走至琴前,灯影下,一曲琴音悠然自得,超脱凡尘,他一边拨弦一边轻念,
“空山鸟语兮,人与白云栖,潺潺清泉濯我心,潭深鱼儿戏。
风吹山林兮,月照花影移。红尘如梦聚又离,多情多悲戚。
望一片幽冥兮,我与月相惜。
她接了下去,继续念着:“我心如烟云,当空舞长袖.人在千里,魂梦常相依.红颜空自许…”
“不若此身做鹏鸟,翱翔云天际…”
她又像小时候一般,对着灯影做着手影,他眼眸看向这边时,她将手势换做了鸟儿,似伴随着琴音高飞,若然可以,真想化作鸟儿,只消一双翅膀,便可翱翔九天,不必理这红尘了。

琴音依旧,他面上笑容渐渐散去,眼前嬉笑的瞳儿似乎是恢复了往昔的她,然而一切太快,她真的忘记了么?归去来兮,他们又真的能归去么?

作者有话要说:木更新鸟~~~人哪儿去了??
求撒花的说~~~弱弱的弱弱的伤心的走了~~~

 

第四十四章:玉碎情绝心方死

第四十四章:玉碎情绝心方死

“皇姐,你等着,看我收复失地,定叫这天下重归我大昭!”一言不拢,睿儿掀开帘子,神色不悦的走下去。

“隽,是否我们错了?”她看着睿儿的背影问。
“睿儿年少气盛了些,你不要介怀。”他不动声色的斟满一盏热茶。
握住热茶,却捂不热一颗心,她目光一阵迷茫,“曾经,我心心念念只为报仇,以为只有那人在世上消失,父皇的仇报了,我的心才能安,然而,那柄殇刺入他胸膛的一刻,我整个人都在抖,那一刻血脉倒流,才省得,手下是一条人命,若然这仇报得,父皇回不来了,大昭也不会再回来了,而我这一生也要心内煎熬,不得安枕。”
热气迷蒙了眼前的一切,她浅浅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前几日,我总在想,父皇对我说的话,也许,是我懦弱,然,这一次,我宁愿睿儿也退缩,这一生安然度日,便是最好不过了,这天下事,顾不得许多,冤冤相报的道理,我不想说,只想自此之后,同最亲的人一直在一处,永不分离。”说这话时,她面似平静,却不住的咬住下唇。
“瞳儿,我懂,不要再想了。”一把搂住她在怀里。
“隽,其实我亦有私心,我怕,我怕我杀了他,我怕玺儿没了父亲,我怕自己恨不了他,怕自己还记着他,我怕有一日同他兵戎相见,只愿那一刀就此了断,了断一切恩怨。”忍了许久的眼泪扑簌而下。
他叹一口气,扶起她,指尖拭去泪痕,“从今而后,都不用想了,都好了!”

“想过没有,假若一日,你不是南宫城主,你最想去的地方时哪里?”敛起满面愁容她问他。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不假思索,他随口而出。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喜色渐渐露在面上,无瑕接了下去。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念起这句,南宫隽目光无限向往,“少时每每念起这句都觉得心潮澎湃,本不欣赏柳三变的词风,却被这一阙折服。初见杭州,却非在盛夏,亦非金秋,倒是在一个冬日,漫天的雪,那种幕天席地的白,让人沉静。”

“你一向喜静,我却偏爱那句——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看她面上的笑容,他接着说了下来,“只可惜柳永最后却是一句马屁之词,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说着禁不住摇头。

“呵,单凭这一点,我便更欣赏陶潜。”

“哐当!”他警觉的拉她在身后。这声音显是钝器击打车马的声响,矮几上的茶盅猛的一晃。
“刺客!”是马夫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打杀声,车马急速的向前奔去。
“你在车里!”南宫隽拿起佩剑,塞给她自己的袖箭,闪身而出。

车帘掀起的刹那,她瞥见了一张脸,一柄刀从车窗一刺而入,接着是“噗”的一声,血染红了车帘,一条人命!

“快,将他们阻住,再往前便是他们的地方了!”为首的人下了死命。

希望可以快些到达前面的桐城,那里便有人接应了,无瑕心里暗暗祈祷,握紧隽给她的袖箭,缩在车马的一角,起先的慌乱被接下来的安静取代,凝神静气,耳听八方,她知道,大半是北辰派来的杀手,记得那生的一双扫把眉的杀手,是玄蚩的亲信。

“噗”又一柄剑刺破车马,剑刃刺入矮几,她拼劲全力,将那人手臂按住,那人反手一击,杯盏尽数被震碎,她一个激灵,车里空间小,眼见闪躲不开,将矮几挡在面前,那人一掌击中,又却是一口血喷将出来。
无瑕看着手上的血,滴在地上,混着茶水,分不清。
“瞳,你要保护好自己!” 是南宫隽,此刻他的白衣尽染血色,刚才那人后心的致命一掌便是他,无瑕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万不能再有妇人之仁。

此刻这车马的一面已然敞开,为首的人见她,大声道,“人在这儿!” 她永远忘不了那种眼神,贪婪的闪着光,却又带着血腥味儿。

紧接着便有人扑了上来,这一回已经没有矮几遮挡,她躲闪不及,眼看这一掌就要落在她心口,那人一个错身,被扑了出去。
“睿儿!”昭睿太子纵身跃上马车,将那人掌力卸掉,接着又跳上马,和几个侍卫绊住了为首的那人。
“睿儿,你快躲起来!”她心急如焚,几乎要哭了出来,“隽,你去救睿儿!”

“隽,你带皇姐走!”睿儿大声疾呼。

“瞳儿!”南宫隽左手一把揽她往身后躲开,右手挥起佩剑,一剑刺向马臀,马儿嘶鸣着狂奔起来。

车马剧烈的晃动,颠簸前行,身后的人纵马追赶而来。回头再看时,身后追杀而来的黑衣人应有十数人,刚刚拼杀的人群渐渐也追了上来,他们的三辆车马仅剩这一辆在前方狂奔。
眼看着那一众人将睿儿团团围住,她哭了出来,“睿儿!”

“隽,你去救睿儿!隽…”说未说完,一支暗箭便带着风擦面而过。

南宫隽闪身躲过,这一顿,后面的人便追的近了,单手难敌众人,这一近,马儿便难免受了伤,愈发慢了。

“你在后面只管驾车!”南宫隽掩她在身后,转身对付身后的敌手。

“可是睿儿!隽!”

“前面有人接应,快!!”
“驾!驾!!”她嗓子几近嘶哑,“驾!”
南宫隽使出毕生绝学,每一招式都精准无失,招招毙命,一炷香功夫,便要了攻在前面的几人的命,“不要命的,就都过来!”

这样的气势,着实让人寒意顿时。

“南宫城主,在下一向敬重你是个英雄,我们不为难你,只是上面有命,要的是前朝昭氏灭门,你若识相便让开些。”为首的人开口道。

“休想!”

“既然城主如此不识相,兄弟们,上,若能取了这无瑕公主的命和她的玉佩,皇上有重赏!”

握住缰绳的手刹那一松,马儿踉跄倒地,她险些跌了下去。
“瞳!”南宫隽回身揽她。
这一转身,身后便失了防守,一支暗箭嗖然刺入后心。

“隽!”

她惊呼。

转身,他怒目而视。
“上!”剩下的七八人一哄而上。

浴血而战,目色血红,仿似战神附身,他顾不得身后的伤,攻上来的人都被他一招致命,只剩下为首的,两人相对而战,渐渐他支持不住了。

无瑕颤抖着手,按下袖箭的机关,一柄袖箭刺入那人眉心,下一刻,南宫隽的剑亦刺入他胸膛。

这一击用尽了他全部力气,他轰然倒下。

“隽!隽!”她呼之不及,抱住他时,却见他面色灰暗,“暗器,有毒。”

他已经气若游丝,用尽全力将他放在车马上,又将众人的尸体搬开,撕开伤口,周围的伤口已经暗黑,她俯□,以口吸出毒血,一口一口,皆是墨色,直至血色转红,她才觉得头晕目眩。前面有人过来,她看不清是敌是友,想要说什么,却直直的昏倒过去。

白色的幕帐,她一身缟素,枯坐在灵堂前,身后是墨色棺木,里面便是昭睿太子,她的弟弟。

醒来之后,她只看过睿儿一眼,太惨痛,让人不忍再看,她颤抖着双手,抚上睿儿的脸,想要唤他,却发不出声音。

“公主,您先休息一会儿,我来替太子擦身。”

她忍住眼泪,深深舒了口气,“不,我来。”

早有人将濡湿的方巾备好,她缓缓擦拭着睿儿的脸庞,细细的看着他的眉眼,人说睿儿同父皇长得像,果然是像的,然而这一双眼睛,是像他母后,只是这双眼睛却再也睁不开。念及此处,眼泪扑簌而下。

“公主,眼泪滴在身上不好的。”知琴小声提醒道。

忍住眼泪,继续擦拭睿儿的身体,胸前的伤口已经被处理,然而大大小小,十余处,最长一处一尺有余的刀口,让人发指,心不住的颤抖,手却硬生生的稳了下来。
昔人已逝,唯有生者方能感知这痛楚,那些横亘在心底的,永不能挽回的遗憾,对父皇,生不能再见,对睿儿,她最疼爱的弟弟,就那样横死,她甚至不能告诉他,皇姐已然选择放弃报仇,唯愿此生安度。然而,未曾料及的是施加毒手之人的心狠,斩草除根,不留活口,招招皆是毙命的杀手。那一掌本该落在她心口的,被睿儿挡了去,而那人竟不死心,继续追向她,此刻回想起,是绝望,是心死,玄曜宸,你竟如此要除我而后快了么?!

一边擦拭,一边默默的念着,“睿儿,安心吧,姐姐会替你完成你的心愿,来世,投生个平常人家,忘记我们吧。”

灵堂三日,她夜夜守灵,徒然枯坐,看似魂魄都不在了一般,然而每每香火将灭,她却能及时起身,坚持亲自去续香。三天三夜未曾合眼,她守着弟弟的灵柩,呆呆想着那经历过的前尘往事,多希望只是自己笔下的故事,然而,这不是故事,不是一个惊堂木便可以结束,这也不是梦,天亮时便可重新开始。
昭无瑕,这是你的前半生,有眼无珠,贻害至亲至爱,罪大恶极,昭无瑕,这样心狠手毒的一个人,你是瞎了眼才为他离家去国的么?努力想要把这一切想清楚,却总不能想清晰,过往种种,便是一根根心头刺,每一幕,都锥心刺骨,她痛得不能言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昭无瑕,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从小,最不爱的,就是战场上的厮杀,朝堂上的倾轧,最不能接受的便是命运,可命运,我究竟还是重新回到了它为我安排的路。活着,竟然有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譬如今夕,譬如今夕…
三天三夜下来,整个人面色惨白,形容憔悴,然而她却再也没有哭,直到下葬那一日,也未曾见她一滴眼泪落下,只是知琴却发现,公主的两鬓,竟然添了许多银丝。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
虽然偶写的有点慢,还是期待,花能多一些~~
谢谢大家~

 

第四十五章:玉碎情绝心方死(下)

枯坐灯前,看着安静睡着的他,她沉沉叹一口气,继续剥着手中的小核桃。
一个一个,剥好便堆在一旁早已堆起一小撮的核桃仁,已经十几天了,他依旧半睡半醒,余毒得慢慢拔除,还有这旧伤,需得花些时日调养。自幼时认识他,到如今,都是他在照顾自己,便让她真以为他就是战神,然而,他只是凡人,并无神力,会受伤,会倒下,终有一天,也会离她而去。

一想到此节,她心头便是一恸,已经失去了至亲,普天之下,便只有他是自己最亲的人,伸手抚上他的面庞,“隽,你一定要好起来!”

怔怔的看着灯火,她想起叡儿身上的密函,“白璧无瑕,平安环乃是宝藏之钥,而藏宝之图流落楼兰漠北,据传已被伽罗鹰所有…”

“原来他苦苦要找的,不过是这宝藏的钥匙。”摸着自小佩戴的玉,想着因为这玉环,多少人丧命,眼泪簌簌而下,“隽,我该怎么办。”
“不要总是皱着眉,小心变老了。”声音温润,她转过头。
南宫隽竟可以起身坐了起来。
“隽,你醒了?”她来不及擦干眼角的泪。
“再不醒,我怕你哭成个泪人儿!”捏捏她的鼻子,他站了起来。
“躺了许久,真是累了。”他笑呵呵的说,“不曾想,这一院子的花都开了,春末了。”
“恩。梨花都落了。”她淡淡道,神色黯然,“叡儿也走了。”
“你还有我,瞳儿!”轻轻揽住她,缓缓拍拍她。
她猛地想起什么,抬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张口道,“隽,我,我怕是不能陪你去过那些逍遥自在的日子了。”

她低下头,叹一口气,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隐于山林,不问世事,”苦苦一笑,接着又摇摇头,“那于我而言,或者仅是个梦。”
他缓缓念着,“余杭荷花十里,三秋桂子,瞳儿,曾想过的,这画面有你。”

抬起头,她满是向往,“多好的日子,日薄西山,炊烟升起时,我便在家门口等你归来,曾想过,那时候若嫁了你,是否我们早就过上了这样的日子,每天我会替你煮饭,我们一同下棋,弹琴,论诗说道,我们还会有一群孩子,我会让他们都自由自在的活着…想想都使人神往…”说起这些时,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光芒。
“现在并不晚!”他握住她的手。
她涩然一笑,又叹一口气,“若知今日,真后悔当时逼你放我走,只是,隽,这样的神仙日子,今生我不能许你,来生…”无奈苦笑,又摇摇头,“何必许你来生,这辈子你合该找个好女子,去过神仙日子。”

他摇摇头, “由始至终,我都未曾后悔这一切,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今后的一切也都如你心愿,”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笑了笑,“瞳儿,你若入世,我便相陪。”

“隽…”
“噼啪!”灯花爆了。
看着堆在一处的核桃仁,还有床上安睡的他,无瑕才省得——那不过是一个梦。然而这梦却如此真切,让人心颤。

深吸一口气,“咳咳咳”,夜里天凉,她不住的咳了起来。

“公主,早些休息吧。”知琴替她将披风系上。

她皱起眉,又叹了一口气,“让大夫来见我。”

王太医诊完脉,不住的摇头。
“公主,南宫城主的伤日渐好了,这醒来只是时日的关系,然而您的身子需得仔细调养了。”
她又皱了皱眉,调养?现如今她全然按照医嘱坐了,白日就那么坐着,到了吃饭的时候,她便吃,她知道,自己这身子是要好好养好,为了大昭国,她忘不了的是弟弟死去时的眼神。念及此,她捂住心口。
“公主可是夜里不能安寝?”
她点点头,神色一黯,自叡儿死后,她从未曾闭上过眼睛,一闭眼就是叡儿挣扎的眼神,偶尔睡着也都是梦,血红血红的布满了整个梦里,梦里她忍着不哭。醒来时,却是一脸水泽,她哭不出声音,半梦半醒,只能又阖了眼强命自己再睡着,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心里似是郁了一口说不出的东西,咽不下,吐不出。她似乎铁了心,“帮我配一剂药,只要能睡好,便是怎样都好。”
“公主伤了神,这样的症状需得慢慢调养。”太医皱着眉。
“我没有时间慢慢来,叡儿等不了那么久,大昭国等不了这么久。”她握紧手掌,额间一阵痛。
“可是…”
“按我说的去做。”此间的无瑕已非昨日的俏皮刁蛮公主,现时她的眼神中竟有了戾气。
“是。”太医摇摇头,只得退下开方。

洛阳城里春色正浓,只是御花园内却传来一阵争执声。

“皇兄,你竟然打我?!!!!”玄蚩单手捂住脸,愤然离去。

只剩下玄曜宸对着满树梨花发愣,手中握着的是那一串珊瑚珠。

曾经,她最爱在这梨花树下嬉戏,回忆,曾有的一切,有她的梦,伴着花香飞翔…

那时候,她刚刚失去记忆,看他的眼神都是懵懂不信的,直到有一日,他带她来御花园,正巧这满树梨花正盛,她在树下忽然笑了,“这花儿真好看。”
她怎知人比花娇,玄曜宸点点头,抱住已经痴痴傻傻的无瑕,没有恨,没有爱,也许这样,她就完全属于自己了,可是,当忘记了恨,也忘记了他的所有爱恋,恨,没有了,爱,也消失殆尽。这是自己想要的无瑕么?

瞳儿,瞳儿,他的瞳影中只有这个笑的傻傻的女子,一如初见的她那样白璧无瑕,只是,却满身满心都是伤,伤尽在难以治愈的角落,没有人可以治愈,伤痛太大,无可救药,她只能疯了。

而今梨花渐渐凋零,他只看到树上的铃铛,那是她自裙子上扯下来随后挂在树上的。

那是一个夏日,他差人找来了最似那日月夜下舞蹈的裙装。
“瞳,”他看到了她眼光中的一闪,“你想起来了么?”
那一瞬,他既是害怕,又是满怀希望,或者他更希望他的瞳能够醒来,即便是她恨着自己,他也不要一个永远不记得他的瞳儿。

“好好玩,玄,好好玩,”那时的她已经习惯叫他玄,叫的比以往都好听,只是眼神中,清澈如泉水。
“玄,我要这些铃铛,可以么?”

“撕拉…”无瑕随手就扯下衣服上的铃铛,碎了的衣服就委顿在地。
他茫然若失,看她手中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响着。
她手里摇着铃铛,转着圈儿,快乐无比。
他望着再也想不起的瞳儿,独自神伤,那些曾经的过往,便只有他记得了,然而若为了她灿然一笑,他愿意!“瞳儿,瞳儿!就都忘记吧,我只要你快乐的笑着。”

一个人走着,不觉便踱到她的宫门前,“铜雀宫”,他摇摇头,铜雀深深,却锁不住你。还记得她待产的日子,每日午后便会在这里守着,等他下朝。

“怎么又站在这里?”他皱起眉,紫苏忙解释,“娘娘不肯听,执意在这里等皇上回来。”

握住她的手,在手心捂热,抱起她便走进房间,轻轻放在榻上,“这么想见我?”
她羞怯的点点头。
“以后不许这样了。”他捏捏她的鼻子。
她吐吐舌头。
“玄,我困了。”她打了个哈欠。
“吃过再睡。”
她摇摇头,“我下午吃了些点心,再说我就睡一会儿会儿。”手握住他的手,把头紧紧靠在手边,甜甜的入睡。
他便也和衣睡在她身边,抱住她,看着她翕动的睫,心底泛起阵阵暖意,然而偶尔又会闪出无限哀伤,曾经的那个无瑕公主,那个无名公子,真的就此消失了。只有瞳儿,只有他,但为何这样心底却如此哀伤?

又一个无眠夜,无瑕吃下药,似乎并不起什么作用。心绪不能宁,她索性熄了灯,安静躺在床上等待周公召唤,然而太过安静,反倒让人听得到世间万物的声响,易发不能安睡。
“来人!”
“公主?”知琴进来,“可是要喝水?”
她想了想,“替我拿一壶酒!”
“公主,您身子尚未好,不宜饮酒。”知琴皱起眉。
“呵,好?知琴,我还能好么?”黑暗中,这一句话倍显凄凉。
“会的,太医不是给您开了药么。”
“知琴,这药是治身子的,然而心呢?”
知琴无言以对。
“知琴,替我拿酒来,就算我求你!”
知琴叹一口气,轻声道,“是。”

抬眼,月正圆,几颗星子挂在天空,夜色正好。
一杯酒,心头闪过的是月色下的大漠篝火,舞步伴着铃铛,火红生动的一切,闭上眼,不再去想。两杯酒,暖了胃却捂不热心,仿佛触到西北的风沙。三杯酒,她耳畔恍惚有人唤她“瞳”。四杯酒,她看到漫山遍野的鲜花儿,春色正浓,他结草为环,套在她的脚踝,唤她“娘子”。五杯酒,六杯酒,水皆化作脸边的泪,她顾不得拭去。
记忆里那些清晰的过往,即便是今时今日,心里百转千回的纠葛也不能忘却,然而昭无瑕必须忘却,她要忘却的是曾有过的一切虚情假意,她要忘记,忘记他们曾有过的痴缠,曾有过的大漠孤烟,江南飞雨,一切…作为大昭公主她独独要记得的是他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而他的弟弟杀死了最疼爱自己的秋水…只是,怎么能分得清,那些该忘,那些不能忘?
酒力接着药力让她昏昏沉沉,只守着一轮圆月,太阳穴突突的痛着,酒本是醉人的,此刻却让她益发清晰了这些痴傻的日子的一切。他拥着她,叫她瞳儿,他跟她道歉,他对她温柔入骨,只是一转眼便是秋水死去时那双眼睛,还有父皇不甚清晰的影像,血,全是血,火,大火漫天。

想到深处,又不能自拔,一口气顺不上来,她咳了出来,喉口一阵腥甜。她伸手拭去嘴角,摊开手心,艳艳的,是血。脑子忽然清明了起来,她想起叡儿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皇姐,这大漠鹰王虽然实力雄厚,然而我是绝不会让你与他们联姻的,堂堂大昭男儿,不能让女子去复国。”
深吸一口气,“知琴,研磨。”
一直守着的知琴才进来掌灯,看着她脸色惨白,知琴劝道,“公主,有什么明日再写吧。”
她摇摇头,坐在书案旁,是要下决心,既然此身已死过一回,那寄身何处已无多区别。提笔的那一刻,忽而想到他的名字,“玄曜宸…”一字一字,她合上眼睛,复又睁开,“咳咳咳”,她紧闭双唇,将一口血咽了下去,又缓缓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