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晨曦自己在清醒的时候,要我带她回英国。她说既然他已经爱上了你,就让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萧勰涢,你跟晨曦比,简直就是一个魔鬼。”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但是他说的话太具有震撼性,她根本就来不及思考,她只知道自己恨他,所以唯有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他身上,她身上的痛苦才得以减轻。
“是,我是魔鬼,那我为什么还要因为她,放弃我的幸福?”萧勰涢冷漠地问。
“你一直都认为自己很可怜,觉得我当年是因为同情才会对你好,可是你现在看看,这世界上比你可怜的人多得是,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如果我因为一个人可怜而喜欢她,那么今天我们就都不会是这样。
我今天跟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轻贱了你自己。所以,说和不说,都由你自己来做决定。明天下午我会带着晨曦回英国去治疗,如果你们没有来,我和晨曦依旧会祝福你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萧勰涢没有说话,站了起来,往门口走,手放上门把的时候,她说:“最后一个问题,四年前,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有回来的吗?”
身后传来的那个“是”字掷地有声,让她几乎掉下泪来,她迅速地闭上了眼睛,然后扭转了门把,走了出去。
李清洋,你凭什么说我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我爱过的,真的,爱过的。

 

 

第十二章:选择

萧勰涢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床头柜里那瓶安眠药了,从李清洋的别墅回来,她喝了碗粥,洗了个澡,从抽屉里翻出那瓶药随便吞下四粒后躺到她的床上,关上灯,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只记得大约是大一,又或是大二,在某一次体检中,校医拿着份报告对她说:“如果再不调整你的作息时间,你的整个生物钟就全部瘫痪了。”
她何尝喜欢这样,每天都迷迷糊糊地睡去,头痛欲裂地醒来,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就是没有办法。
然后,便开始吃大量大量的安眠药,从一粒、两粒、变成五粒、六粒,直至有同学以为她要闹自杀,将事情报告到辅导员那里,她才放弃了那些药。其实吃与不吃,吃几粒,对她而言,已是一样,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急,怕自己再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会莫名其妙地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所以,没事的时候,她会逼自己睡觉,几分钟都好。
后来,当失眠也变成一种习惯,她反而变得坦然,听着宿舍里或均匀的呼吸声,或酣重的打呼声,而她睁着眼睛安静地等待窗外的月光一点点亮起来,再跟着她们起床,上课,如是循环。
无所谓,她知道,等到她的大脑再无力支撑,自然会睡得着。
工作之后,越来越忙碌的工作反倒让她失眠的毛病逐渐好了起来,每天都让自己累得半死,几乎一上床倒头就能睡着,偶尔失眠的时候,也不再强迫自己睡觉,看书看碟听音乐,尽量找方法让自己放松下来,有时候,倒真忘了,失眠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一天,她其实真的很累,搬东西来回跑,收拾梁易晟的家,赶去医院,又颠簸了一路跟着去了李清洋的别墅,连日来发生了太多事情让她无法消化。她几乎就要无力思考。
晚上,接到梁易晟的电话,即使是在电话里,也能感受到他温柔的语调,温暖的笑容,他说:“既然东西都搬过来了,人早一天晚一天也没关系吧,老婆!”
她要紧握着话筒,才不至于泄露了自己的情绪,她放低了声音,甚少这样仿若撒娇地说道:“你也会说早一天晚一天都没关系,那今天我就不过来了。”
他的语气变得很无奈,可是又那样纵容地说:“你呀!”
仿佛急于要补偿些什么,那一句“老公,晚安”才会出口得那么自然,自然到她自己都觉得那么真实。
原来,还是会舍不得,舍不得推开他,舍不得那一点点的暖,那一份她就快企及了的幸福。
临睡前,她对自己说:“萧勰涢,你没有做错,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所以,不能放弃,如果可以有一个家,就算自私一点又怎样?”
那是她第一次叫他“老公”,可是是否是最后一次,她真的不知。

天空渐渐泛白,萧勰涢的眼皮沉重,她睁不开,索性再次闭上。这几个小时,她是怎么过来的,想了些什么,她都不记得了,可是,却还清楚地记得,昨天,李清洋说他们是今天下午三点的飞机。
她看了下床边的闹钟,八点,她的思维开始有些混沌,闭上眼睛的时候,她想:你让我替大家做选择,可是我怕自己怎么选都是错,我担不起这个责任。既然这样,不如我们打个赌,如果我能在这之前醒来,我就认输。
这一次,萧勰涢很快就睡着,没有做梦,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她觉得满足,甚至宁愿永远都不用醒。
可是,她醒来了,在一点零五分的时候,偏偏那么巧。她的脑子就在那一刹那彻底清醒,其实也许在她心里,早就已经做了选择,不是老天爷替她决定,也不是因为任何人,只因为她是萧勰涢。
她冷笑了一下,拿起手机拨了梁易晟的号码,用很冷静的声音说:“你马上到我家楼下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既然是一个赌,就应该愿赌服输。

从她家到机场,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如果塞车的话,要再加半小时,那一天,凑巧高速上的车还堵得厉害,萧勰涢和梁易晟到达机场的时候,已经是三点二十,她站在机场大厅,心里一阵莫名的空虚。
原来就算她想纠正这个错误,也还是会来不及。
梁易晟皱着眉,这一路,她什么都不肯说,只不停地催促他开快一点,现在又这个样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她,无措地像个孩子。
突然间就觉得不安,走上前抱住了她,问道:“怎么了,带我来机场做什么?”
她的身体抖了一下,好一会,才摇了摇头,轻轻地说:“我们回去吧!”
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松了口气,急切地握住了她的手,答道:“好。”

广播里,有温柔的女声清晰地传过来:“飞往伦敦的BD206航班由于天气原因,延误起飞,请各位乘客耐心等待。”
萧勰涢的脚步一滞,然后她抬头对扶着她的梁易晟笑了起来,那笑容意味深长,仿佛是释然,又仿佛是遗憾,她说:“我们都躲不过。”
他们是在候机厅里看到了李清洋和夏晨曦,其实要在人群里认出他们并不难,夏晨曦依偎在李清洋肩头,像是睡着了。
萧勰涢慢慢地走过去,梁易晟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了下来。
李清洋抬头,看见他们,也并不惊讶,只说了一句:“你们来啦?”
并没有人回应他,梁易晟有些疑惑地望着萧勰涢,他猜不透她此刻的心思。
萧勰涢转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递给梁易晟,说道:“我做不到像她这样爱你,这个女人为你付出太多,她比我更值得拥有你,你也应该给她一个交代。”
“我不懂…”梁易晟一把抓过萧勰涢的手,有些激动,又有些慌张地说:“我们就快要结婚了。”
“可是还没有。”萧勰涢笑,“易晟,我们算了吧!”

夏晨曦适时地醒来,对这一幕似乎极为疑惑,问:“你们怎么了?”
三个人同时看向她,李清洋惊喜地问:“晨曦,你认得出他们?”
她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然后对萧勰涢和梁易晟说:“谢谢你们来送我。”
梁易晟看着夏晨曦,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神其实有些恍惚,不过一段日子没见,她的整个人都有些微胖,又更像接近于浮肿。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整颗心都被吊了起来。

广播里刚才那个声音再次传了过来,不过这一次是通知他们班机已经能够起飞,请乘客们抓紧时间登机。
夏晨曦虚弱地对他们笑了笑,说:“再见!”然后,挽着李清洋的手,转过了身。
“夏晨曦!”萧勰涢突然叫住了她,快步追到她面前,说:“你现在这样离开,有一天,他知道真相,会恨你,也会怪我。如果你真的爱他,就该让他自己做选择。
我不是同情你,不是因为你比我可怜,我也不会装高尚把他让给你,但是我不希望将来有一天他会后悔,说到底,我还是为了自己。谁都没有权利替别人做选择,只有自己才能主宰自己,我已经选了,剩下的就由你们来选,这就是公平。”
说完,她走回到梁易晟身边,问:“你跟不跟我一起走?”
梁易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夏晨曦的背影,然后牵起她的手,终于转过了身。

就在他要迈开第一个脚步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撕心裂肺的叫唤,仿佛用尽了全力,那样凄厉和无望:“易晟…梁易晟…梁易晟…”
那一声声的叫唤直叫到他的心里去,他的右手还拉着萧勰涢的左手,可是,他走不前,像是有什么东西拉住了他一样,怎么也迈不开脚步。
无法前进,不能后退。

一秒,十秒,二十秒…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一分钟后,萧勰涢挣开了梁易晟的手,其实他抓得并不牢,她只轻轻一转,手就滑下了。
她从自己的右手上摘下那枚他曾经用来向她求婚的戒指,放还到他的手里,眼里明明有泪光,却还是笑得无懈可击,她说:“你已经做了选择。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美梦,我曾经想过,不要醒。可是,对不起,我还是先醒了。”
她优雅地转过身,有两滴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但是,她仍然坚定不移地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得极为小心,极为勇敢。
他们都已经做了选择,就都不能再回头。其实,谁都不是谁的救赎。每一个人的路,都要自己走。
她摸着右手空着的无名指,在心里默默地说:
谢谢你,给我这一分钟,让我相信,你是真的爱过我。

 

 

第十三章:承诺

“我送你回去。”李清洋慢慢走了过来,停在了萧勰涢面前。
她并没有抬头,只低声说了一句:“我在等你。”
李清洋脸上露出浅笑,然后在她左手边坐了下来,看着她问:“有话想跟我说?”
“我在等你,我一直都在等你。”萧勰涢又重复说了一次,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
这一句话,一语双关。李清洋怎么会不明白,他很有把握地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接着他作势想去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可是萧勰涢轻轻一抽,就轻易地避开。
她抬起头,毫无表情地说:“不,你不知道。我也永远不会再让你知道。”

他皱了皱眉,似乎是思考了一会才又放低了声音说道:“勰涢,你能不能对我公平些,至少客观地对待这件事?如果你真的爱他爱到不能没有他的地步,就不会让他这样离开。说到底,是你们的感情不够,你不爱他,至少不够爱,所以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想到了。你让晨曦选,让梁易晟选,为什么就不能让我选一次?”
“你跟我讲公平?这世界上最没资格跟我谈公平的人就是你。”萧勰涢嘲讽地笑,“你凭什么说我不爱他,这四年来我跟他之间的种种,你不知道,也不可能理解。我让他选,是因为我不止爱他,我更加尊重他,也尊重晨曦。”
毫无意外的,她看到了李清洋逐渐沉下去的表情,但她偏不愿意就这样放过他,所以,她继续咄咄逼人地说:“李清洋,你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重要,以前你可以伤害我,是因为你以为我爱你,可是,也只是你以为而已。我现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不爱你,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
竟然不能再爱了,那就恨吧,如果恨可以支持她活下去,那就让她好好恨他,恨到海枯石烂,恨到天崩地裂。

李清洋的脸色已经从铁青转为泛白,但是他还是强抑着心中的怒火冷静地说道:“不要因为我的一次失约,就抹杀我们之间所有的感情。这不仅是侮辱我,也是侮辱你自己。”
他看着她,继续问:“是不是就算我现在说,这一路走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也不想这样,你也不会相信?”
萧勰涢沉默片刻,说:“结局就是如此,不是吗?不要跟我说,你有多无辜,因为整件事上,你是最大的受益人。我不会去做任何无谓的揣测,因为过程对我而言,根本不重要,我只看到了结果。”
李清洋的眉头紧蹙,但他还是保持着一个男人应有的风度,尽量温柔地说道:“勰涢,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没有做到当初对你的承诺,可是,你已经知道了原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
给我一个机会,也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今时今日,我已经有足够的能力给你想要的一切,我也保证,以后答应你的任何事情我都会做到,你相信我。”

萧勰涢摇了摇头,说:“承诺?我不记得我和你之间有过任何承诺。我爸爸承诺过我不会留我一个人,梁易晟承诺过我会给我一个家,可是我现在还是一个人,还是没有家。
李清洋,就算我们之间有过什么承诺,我也全部都忘了。
你不要太高估了自己,今天的我,不需要你再做任何事。一个人有希望是因为她没有绝望过,而我很早以前就学会对任何事情都不抱希望。
所以,不要再给我承诺,我不会相信,也不会需要。”
李清洋有片刻的失神,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等到他镇定下来,他恍惚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觉得,你好象变了一个人?为什么我会觉得,我不认识你?”
“八年的时间,会改变很多人,很多事…”她缓缓地说。
“不,不是的,你不会变,萧勰涢不会变。我心中的萧勰涢,她不会以伤害别人、伤害自己为乐;她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自怨自艾,轻言放弃;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容得下一个我;她更加不会不相信我…”
萧勰涢沉默着,她的手心已经被长长的指甲掐得生疼,可她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空,越来越空,渐渐地,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自己能够放声大哭,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不管是爱是恨。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眼泪,她再也不会有眼泪了。因为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已经离开,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爱人。
她只剩下一个自己,孤零零的自己。

李清洋紧攥的拳头渐渐松开,然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靠在了后面的椅背上,疲惫地说:“你果然不再相信我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在自言自语:“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全世界都可以不相信我,只有你不可以。”
“因为全世界的人都可以骗我,只有你不可以。”萧勰涢冷冷地说。
“是,是你把我从封闭的世界中带了出来,你教我学会跟别人说话,相处;教我学会相信,希望,教了我很多很多。可是,在我把这些东西都学会的时候,你又通通把它打碎,是你亲手打碎了这些。
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还是当年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萧勰涢。那样,至少不会失望,更不会绝望。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靠自己,不仰赖任何人,但我依然希望能有一个家。
现在,要给我一个家的人,他已经走了,其实,我并不怪他。你说得对,当你把晨曦的事告诉我的那刻,我就知道了结局,因为你了解我,而我了解他。所以,我更恨你,如果你没有回来,该有多好,该有多好…”
她慢慢地说,似乎是在呢喃。

李清洋怔怔地听着,好一会才又坐起,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条项链,是那晚被她扔在垃圾桶里的那条“星愿”,他竟然还是捡了回来。
他说:“真的那么恨我吗?恨到不愿意再接受我的任何东西,包括这条‘星愿’?”
她不回答,只说:“不是说这条陨石项链能够许愿吗?扔得时候,我许了个愿,但愿余生,我再不必见到你。你曾经说,你相信愿望能够成真,让我也要相信。可是我现在告诉你,我这一生,只许过两次愿望,没有一个愿望是成真的。所以,我不会再把任何希望寄托在没有意义的事物上。要得到的,只会靠自己,只能靠自己。”
“那一晚,我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李清洋犹豫着,终于吞吞吐吐地问出了口。
说来说去,原来他只是想知道这个答案,没有丝毫地犹豫,萧勰涢果断地说:“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真的没有?”
“你以为会发生什么,你喝得烂醉如泥,还能做什么?”她冷笑着反问道。
李清洋想了想,这才稍微有些释怀,继而说道:“这么说,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接受这条项链?”
萧勰涢笑笑说道:“项链我不会接受,因为它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我想跟你结婚,你答应吗?”
这个世界上,她终于一无所有。唯一仅有的,便是对他残存的恨意。如果连恨都没有了,那么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所以,她不愿意放开,不愿意放下,不愿意原谅。她只要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就算是地狱,她也要拉着他一起下去。
彼此折磨就彼此折磨吧,既然他不让她好好过,既然他以为她还能相信,那么就结婚吧,让他们两个生活在一起,从此,爱与恨都连为一体。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第十四章:回乡

去登记结婚的前一天,萧勰涢一个人回了趟老家,像很多年前一样,她坐在大巴的最后面,看窗外不断变换却异常熟悉的风景,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车还是停在了大马路边,她下了车,一开始,只是走着,后来是慢跑,到最后,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变成了奔跑。
过了这么些年,她终于回家了。
她在那栋已经破旧的老房子下面停了下来,周围已经新盖起很多楼房,样式新颖,相比之下,这栋老房子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可是,她不管这些,那是她的家啊,是她唯一拥有过的那个家。
她走过去,敲着那扇紧闭的门,一下一下,短促而有力,伴随着她的叫喊:“爸爸,爸爸,开门,你开开门,我回家了。”
可是,没有人来开门,也没有人应答。
她不放弃,不断不断地敲着,敲到指节泛红,喊到喉咙嘶哑,她就是不肯松开拳头。
终于,她一丝力气都没有,最后,全身松懈般瘫软了下来,跪坐在门口,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
一滴,两滴,然后肆无忌惮地像一颗颗珍珠般滚落下来。
怎么还会有人来开门,她爸爸早就不在了,这里也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她没有家,她已经没有家了。
这些年,她总是觉得,只要不回去,她就还可以以为,她爸爸还活着,还住在那个他们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
所以,再苦再累,她都不敢回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勇敢,面对任何的困难和挫折都可以坦然接受,却原来不是,她其实就是懦弱,因为怕痛,所以假装没有发生。
如果不是决定结婚,她根本不会回来。

屋子门前的花园里只剩下两棵梅树,此时已过寒冬,枝头上却还是开着成串成串的腊梅花,这香味如此熟悉,熟悉到仿佛下一秒,时空就转回到她的童年。
可是不是,旁边新翻的泥土提醒着她,她再也不回去。
曾经,在这两棵梅花旁还有两棵玉兰树,她看着它们从两株小树长成参天大树,那是她出生之前妈妈种下的,他们是这村里唯一一户屋前有花园,里面种着花草树木的人家。
妈妈说,她要和这些树一起陪她成长。
该有多爱,才会这样坚持,但是又为什么,没能坚持到最后?
但是,有这些树就已经足够。
小的时候,她做过一个梦,梦见屋前的那棵树上开了一朵很大很大的广玉兰花,像一只小船一样,她拉着爸爸妈妈一起坐进去,爸爸妈妈都对她微笑,眼里尽是宠爱。
那是她做过最好最美的一个梦。
而现在,连带给她梦的那棵树都不在了。
她早就该想到,她留不住的,一样都留不住。

当初村长软硬兼施要她把房子卖掉,她心里清楚,爸妈都不在了,这些人才会这样毫无顾忌地欺负她。
其实她一直知道,全村的人都不待见他们一家。当年,她爸爸妈妈私奔来到这个小村庄安家落户,有不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当时她爸爸拿出了全部的积蓄向村里买了这块地,盖了这栋二十多年前轰动一时的楼房,所以,这些年来他们才能够安安静静地住下来,与世无争。
她答应低价卖掉,不是因为怕了他们,而是因为,当时的她已经快要崩溃,她不愿意给自己留下任何一条后路。所以,才会那样离开。
那个家,她再也回不去。
她终于接受了这一点。

沿着小路慢慢地走着,这条路,她只走过一次,可是她还是很容易找到了那里。那是一块公共墓地,四年前,她亲手将爸爸妈妈的骨灰合葬在这里,也是唯一的一次。
“爸爸妈妈,我来看你们了”,萧勰涢在墓碑边上坐了下来,幽幽地说:“对不起,现在才来,真的,对不起。”
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低声说道:“我要结婚了。我想跟你们说说话。”
她试图牵动嘴角,却并不成功,只有继续往下说:“我不知道,这样做是错还是对,现在,已经没有人来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只能凭着感觉一步一步继续走下去。其实,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我从没想过要嫁给他。
也许,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在那一刻突然说出那句话,明明我心里想的是,我再也不想见到他。可是很奇怪,在我说出来之后,又觉得那样理所当然。原来,不只快乐可以分享,连痛苦都可以一起分担,他好象分掉了我身上一半的痛,让我不再那样难受。
爸爸,其实我很像你,你半辈子都在逃避妈妈已经离开我们的事实,我也一直不敢面对自己,可是,我突然觉得累了,不想再逃避了。我和他,是爱也好,恨也好,总应该有一个结局。
以后会怎么样,我不知道,可是伤害也好,折磨也罢,既然我和他都没有放下,总要选择一个方式让我们之间可以了结。
你应该知道是谁吧?我最后还是嫁了他,其实我有想过,不如嫁个陌生人,平平凡凡地过下半生,但是我不甘心,我不想让自己好过,也不想让他好过。你会骂我傻吗?对不起,我这一生只任性这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眼泪再次掉下来,仿佛是累了,她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坐着,眼神渐渐飘忽,思绪已经被拉得很远很远。

那晚,她等着爸爸开完家长会回来,其实,她心里是期待着的,可是,等到爸爸回到家,他什么话都没说就进了房。她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甚至已经想好了一大堆的说辞,原来,他根本就不在乎。
从她懂事以来,她一刻都不敢放松,拼命地学习,每一次都考第一,她以为,她这样做了,爸爸就会像其他的家长一样,给她表扬和鼓励,可是,从来都没有,从来就没有。
她是村里唯一一个考上省重点中学的学生,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她和爸爸在村子里扬眉吐气,这样,爸爸就会对她好一点,可是没有,他只把学费递给了她。
她没有妈妈,她不难过,因为她还有爸爸,可是,为什么爸爸会这样漠视她?
她只是想不通,所以,选科的时候明知道自己的特长在文科,偏偏选了理科;所以,她故意在这次期中考试中考得乱七八糟,如愿以偿考了最后一名,因为她知道,这一次考试后会有一次家长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