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妈妈便半夜将姐妹俩弄醒出门。幸好家离火车站不是太远,走路半小时就可以到。
那天凌晨,妈妈一手拿着行李一手牵着妹妹,妹妹的另一只手牵着她。三个人就这样走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
那一年,她好像刚上三年级。妈妈的小生意刚刚起步,妹妹已经在学游泳,但是还没有转去省体校。
后来,她也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时光。从国内飞美国,再从美国飞国内,经常会在凌晨时分坐在世界各地的机场等待着自己的航班。
等待着远处的灯一盏一盏熄灭,然后经过漫长的夜,又一盏一盏地再次苏醒,却没有任何一盏和自己有关。
经历过那样寂寞的时刻,才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孤独。
她睁开眼,看到对面的小孩子醒了躺在自己父亲的怀里,又开始嚷着自己手疼,还挣扎着要拔掉输液管。
这时,行崇宁重新回来,被他一同带进屋的除了深夜里寒冷的空气以外,还有一股尼古丁的味道。
看来他不是买吃的去了,而是买烟。
可是上一回在山月庄,刘总监约他去吸烟室,他当时明明说自己不吸烟。
行崇宁坐在他刚才坐的那把椅子上,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叶佳楠。
他的目光一顿,在她脸上停滞了一下。
旁边孩子的妈妈在安慰着孩子:“明明,不怕,不怕,我们明明非常勇敢,也不怕疼。大家都要表扬你勇敢,你看叔叔阿姨都在看你。”
孩子一转头看了一眼叶佳楠这边,然后说:“妈妈你看,那个阿姨都害怕打针,她也哭了。”
叶佳楠微微一愣,怕疼的她被他按在墙上的时候没流泪,肩膀摔脱臼的时候没流泪,刚才却不知道自己怎么的,竟然陡然就哭了。
她用手赶紧抹了抹脸上的眼泪。
那位妈妈也察觉到了叶佳楠的眼泪,有点尴尬地岔开话题:“阿姨她不怕打针,好了,妈妈的手机给你看动画片。“
孩子却十分好奇大人的眼泪,看了一眼行崇宁,问道:“阿姨不怕打针为什么哭,是这个叔叔刚才出去,阿姨就以为叔叔不要她了吗?”
年轻的妈妈将孩子的脑袋掰了过去,及时打开了手机视频,阻止了孩子的“十万个为什么”。
两个人沉默着,直到液体滴完最后一滴。
走时护士还不忘记叮嘱:“这几天伤到的手少用力,绷带别拆,输液还要输两次,你明天下午……哦,不,你今天下午,可以晚一点来。”
“可以洗澡吗?”叶佳楠问。
“可以啊。你肩膀肿的地方也可以拿冰敷一下。”
行崇宁没有车,于是两人走到医院大门外,站在路边拦出租车。室外的冷风灌进叶佳楠的裙子里,引得她一阵哆嗦。
这时,来了一辆下客的出租车。
待前面的客人付款下车,行崇宁打开车门,准备上车时,下意识地替叶佳楠拉开了后车门。
回到家,行崇宁按开灯,门厅玄关的灯光正好射在桌面那个地球仪上,他瞄了它一眼,下巴仰了仰,伸手拿指尖轻轻一拨,正面转到大西洋。
叶佳楠突然就恨死这个地球仪了。
朝客厅走了几步,行崇宁陡然定住,最后一步迈出了右脚,又收了回来,皱紧了眉头。
感觉他好像记性不好,这下才想起来家里还摆着一堆乱摊子。
他一脸头疼地对叶佳楠说:“你记得把客厅收拾干净了以后再走。”
“我为什么要收拾?”
“这是你弄脏的。”
“你刚才不是撵我,要我马上走吗?你自己找你的钟点工。”
“这个时间,我上哪儿去找钟点工?”他来气道。
“那你忍忍就好了。”
“忍不了。”他说。
“那你自己扫。”她说。
行崇宁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将目光定在了某处。
叶佳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沙发旁边掉落的一块木头,不规整的长条形,大概跟电视机遥控器差不多大,远远看去就是一块朽木,记忆中应该是她“泼血”的时候从他手中碰掉的那个重物。
沙发前那个被扔在地上的玻璃瓶子还倒着,里面剩余的一点血液已经变成了黑红色,四周一片狼藉。那块木料的表面也溅了一滴血迹上去。
行崇宁迅速瞥了一眼四周,纠结地收回视线。
“我允许你多住一天。”他说,“你马上把客厅给我弄干净。”
切——
谁稀罕。
她冷笑着说了句:“谢谢,行叔叔,我心领了。”
“多住两天。”他抬高了报价。
“其实很简单啊,你自己打盆水拧个毛巾,趴在地上擦擦就干净了,也不至于恶臭,就是闻起来很腥,毛巾记得擦了之后在盆子里多搓搓,估计能把一盆子的水都染成跟血水一样。你要赶紧啊,不然时间久了地毯沙发什么的,还有你那块宝贝的木头,万一血渗进去,就再也弄不干净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叶佳楠不说还好,一说起来行崇宁都觉得自己的胃液在翻滚。
她一边说一边得意扬扬地托着那只挂着绷带的胳膊往自己房间走。
他看了一下腕表上的时间,还不到四点。
他不是个喜欢用私事麻烦别人的人,更何况这个时间无论哪个家政都没有开工。但是,他觉得自己一秒钟都忍受不了,若不是他白天画的那些才画了一半,又不愿意挪动它们,让人碰乱,他铁定马上锁门走人。
行崇宁看了眼自己那块躺在血泊中的木头,想了想,最后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叶佳楠的动作停下来,背对着他,问道:“但是你还要住这里?孤男寡女的,多不好意思。”
“我只是最近白天在这里用一下二楼工作室,晚上你下班回来看不到我。”他用手指揉了揉鼻梁,有点疲惫地回答。
“那你今天晚上怎么在?”她转身问。
“今天是例外,我工作的时候没注意时间。”他按捺住脾气解释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我这么伤着,好几天都上不了班,你知道的,我们老板被你的事情都快烦死了,天天叫我们加班,他会把我开除了的。”叶佳楠的嘴角扬起来。
“我让方助理替你请假。”
叶佳楠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于是她压下嘴角,敛容正色地对着他,装着一副不甘愿的表情说:“成交。”
“给你二十分钟,”他说,“你先收拾我那块沉香木,不然要毁了。”
她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
行崇宁这才放心地上楼去换衣服洗澡。
叶佳楠看着他的背影,摸着自己被磕肿的脸,心里却乐开了花。
小样——看姑奶奶我不收拾你。


12
叶佳楠这人除了生来比较怕痛以外,其余神经都比较大条,但是也绝对不是厚脸皮。如果不是行崇宁一上来就动粗,还摆着一副好像全世界都欠着他钱的骄傲脸色,她反而会尴尬、羞愧。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寄人篱下,又找不到住处,害母亲担心,又不明情况地占了别人的地盘。
正常情况下,她的做法应该是先收拾行李,等天亮后给妈妈打个电话,让她向行争鸣说明下情况,然后道个谢再搬出去。
但是,世界上就是有叶佳楠这种人,行崇宁激起了她的好胜之心,所谓不蒸馒头争口气。
以至于,现在她一心只有一个目标:赖在这里,硌硬死行崇宁。
二十分钟的时间很短。
叶佳楠在刚才输液的时候睡了一会儿,以逸待劳,现在精神还不错。虽说右手吊着绷带不能用,但是丝毫不妨碍她的麻利动作。
她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懂事,家里没人照看的时候都是她给妹妹买菜、做饭、洗衣服,所以虽然肩膀伤着,在她看来都不是多大的事。
叶佳楠回房间套了条运动裤,又去一楼洗手间接了一桶水,提到客厅里费劲地干起活儿来。唯一的困难就是拧抹布的时候,单手确实不太好操作。
先把台灯扶起来,再擦茶几、擦地,洗抹布,又换了一次水……过了一会儿,她汗流浃背地弄了一大半,抬头一打量,才猛然想起沙发另一边的那块木头差点给忘记了。
她迅速将它捡起来,端详了一下。
如果不是为了它,依照行崇宁平时的脾气怎么可能让她为所欲为。
那东西乍一看是一块腐朽的木料,朴实无华,甚至可以说是又烂又丑,其实却是块货真价实的沉香木。
她在国外学的是服饰配饰设计,对于东方的木料,课堂上只略讲了皮毛。不过,因为母亲的生意是做这一行的,所以她在耳濡目染之下,虽不能说非常精通但是肯定比一般人懂得多。
这是一块顶级的棋楠香,在沉香中特别稀有,质地呈丝状,所以和普通木头比起来显得有些软。
如果当时她先看到这块棋楠,那手中的鸡血是无论如何也不忍心泼上去的,这样的一块棋楠,是普通的沉香在自然界中经过各种巧合、磨砺,淬化而成的。
如今,它的上面却溅上了一滴已经干涸的鸡血。
叶佳楠懊恼地回房间里找了一条崭新的毛巾出来,蘸了点水,擦了一擦,发现血迹已经渗了一层进去。
这时候,行崇宁洗了澡,换了身衣服从二楼下来。
只见他顶着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大概是用大毛巾擦了头发的缘故,感觉连眉毛也揉得乱糟糟的,脸蛋被热水熏得微红,甚至连脖子以下的皮肤都有着明显的红色。她远远地瞄了瞄他,不知道他究竟是水洗得太烫,还是真拿刷子把全身狠狠地刷了一遍。
楼梯下到最后几个台阶,行崇宁往叶佳楠手里看了看,伸出手说:“东西给我。”
叶佳楠起身将沉香木递给他。
行崇宁一眼就看到了那点血迹,顿时皱了皱眉,随后环视了四周一圈,看到还放在那里的桶:“你还没弄干净?”神色十分不满。
叶佳楠有些窝火地抹了下额头上的汗:“叔啊,您没见我只剩一只手了吗?我已经很努力了。您全身上下加起来才多大点面积,只是洗个澡而已,不都费了这么久的时间?”
行崇宁才懒得和她浪费唇舌,瞥了她一眼:“再给你五分钟,不然刚才的口头协议都作废。”
叶佳楠顿时气得差点爆粗口。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忍了忍才说:“你不能这么过河拆桥言而无信,有点同情心好不好?”
“我的所有承诺都是建立在给你二十分钟这个时效上的,怎么能叫言而无信呢?”
“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
他看了下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还有四分四十秒。”
“我×!”她终于忍不住了。
行崇宁面对她的粗鲁倒没怒,十分冷淡地反问了她一句:“你觉得照你这性别特征,能×得了谁?”
“……”
“四分二十秒。”行崇宁说。


第四章:应许之地


13
叶佳楠一觉睡到下午两点。
雨,好像在她睡着的时候,又开始下。
她穿戴整齐后,才打开房间的门走了出去。一楼的客厅,因为昨天打开窗户通风透气所以显得有些冷,同时还飘浮着雨中的湿润气息。
除了她以外,客厅里还有一位埋头擦地的大姐。
看到叶佳楠之后,大姐拿着抹布站起来说:“我动作很轻的,没有打扰到你吧?”
叶佳楠摇摇头,抱歉地笑着说:“给您添麻烦了。”
她瞥了一眼行崇宁二楼的房间,门紧闭着,没有一丝声响,应该是早就走了。她有些好奇地上了二楼。
叶佳楠只在搬来的第一天上去转悠过,二楼只有一间屋子,而且还锁着,所以她没有过多地琢磨过。
走到门前,叶佳楠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等了片刻,和预料中一样,没有人。
他不在。
她轻轻地扭了下门把手,竟然没锁。她握着门把手,迟疑了下,最终还是没有推开它。
没多久,那位保洁的大姐也收工了。
她从柜子里找了一盒自己前几天买的方便面泡来吃。吃完后给小肖打了个电话。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请假啊,真病了?”小肖劈头就问,“为什么你生病那个方昕也知道,听说还给刘总监打了电话呢?”
叶佳楠睡觉前给小肖发了条短信,请她帮自己跟老板告个病假,没想到行崇宁真的信守承诺,已经叫助理帮她请假了。
“我肩膀脱臼了,估计这几天都来不了,还要每天去输液,如今还挂着绷带。”叶佳楠解释道。
“不是吧,你昨天捉鬼,被鬼反扑了?”
“还不是被你们害的。”
“我们?你喝高了,摔跤了?”
“一言难尽了。我今天下午输液的时候去叫医生补张假条,等我上班再带去。”她知道公司的规矩。
“你请几天?”
“就今天一天吧,明天就是周末了。”
“我来看看你吧。”
“别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早就可以活动了,就是好不容易能找个借口休息几天。”
挂了电话,叶佳楠收拾了一下包,就准备溜达去医院。
要出门的时候,她打量了一下那个地球仪,鼓起腮帮子,不服气地又把它弄到太平洋那面去。
叶佳楠独自坐车去医院输液,为了避免一个人太无聊,她站在门诊部大门口的杂志摊前徘徊了一阵,在一堆文学、财经期刊里面挑了一本封面印着“千重珠宝和泊灵表业首次牵手”字样的时尚杂志。杂志套着塑封口袋,也不能拆,于是她瞄了一眼就匆匆付钱了。
门诊输液室,患者比晚上急诊观察室的多了许多,压根儿没有床,她只好找了个空位置坐着输液。
虽说今天是她一个人来的,但是脱臼和扎针都变成同一只手,方便多了。
没想到,叶佳楠打着点滴正准备看书,居然接到了行争鸣的电话。
叶佳楠有些吃惊,没时间研究怎么应付,于是忐忑地说了句:“喂。”
“小叶?我是行争鸣。”
“行叔叔好。”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提起这个称呼,她就有点牙疼。
“住得怎么样?”对方问。
叶佳楠不知该如何回答,也不了解是不是行崇宁对他说了什么,只好含糊地说:“挺好。”
行争鸣呵呵笑了:“那就好,还怕你不习惯。”
“哪有,给您添麻烦了。”
“我今天回国了,刚刚到,明天晚上陪行叔叔吃个饭吧,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来没见过你。”
“不用了,净给您添麻烦,您长途跋涉,应该好好休息一下。”叶佳楠说。
“你妈妈来那天,我恰好不在,现在回来了无论如何要见见你。明天晚上六点,我叫司机去接你?”
叶佳楠从和行争鸣的谈话中能感觉到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既不知道自己现在和行崇宁在同一栋房子里活动,也不知道昨晚他们发生的事情。
叶佳楠盛情难却,只好说:“好吧,我在家等。”
“那到时候见。”行争鸣满意了。
挂了电话,她重新翻开杂志,一页一页地读着,读完了三分之一之后发现在千重珠宝的专版后面,除了泊灵表业以外,还有一些居然是关于行崇宁的。
上面有一张他的照片,照片风格和一般采访有些不一样,并非正面,拍摄的仅是他的背影。他穿着衬衣和西裤,衬衣的袖子就如她在帝王谷看到的样子,随意地卷在手肘处。照片上的他,背对着摄影师,站在玻璃幕墙前,低垂着头透过玻璃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那背影居然让人感觉有些落寞。
叶佳楠随意地扫了一眼文章的开头,不出意料,都是一些华而不实的吹捧而已,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感,于是手指一翻,将那几页跳了过去。
叶佳楠回到住处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一眼那个地球仪——没有动,保持原样。
他没有来。
她放下心来哼着小调,做了饭,看了会儿电视。她觉得自己的胳膊基本没有问题了,就是还不敢做大幅度运动,有点心理阴影。
她静下来后,不禁想起行崇宁的那个背影。
这男人白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一点人品也没有,居然翻脸比翻书还快。想到这里,她提笔理了一份协议,准备下次见到行崇宁就让他签个字,免得他又临时变卦,时不时威胁着要把她撵出去。
第二天是周六,何茉莉一早打电话来约她吃饭。
“有帅哥介绍给你。”何茉莉说。
“别再说帅哥了,我看到帅哥就头皮发麻,还有心理阴影。”
“那你准备喜欢女人?”
“我喜欢你!你不就是女人!”
“我说真的,男人,稀缺货,今天我们吃个饭。”
“晚上有约了。”叶佳楠说。
“中午你有时间吧?”
“哦。”
“那你早点来,我们先见个面,来了我跟你说。”何茉莉强调道。
于是,叶佳楠吊着个胳膊,跟个伤兵似的出了门。十点在甜品店先和何茉莉会合。
何茉莉看到叶佳楠的绷带,大跌眼镜道:“姑奶奶,你跟人打架了?”
叶佳楠没好气地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
“胳膊没事吧?”
“没事。”叶佳楠将右手活动给她看。
何茉莉撑着下巴说:“所以……你是和他耗上了?”
“谁怕谁。”
何茉莉抚额说:“你这人一直这毛病,以前念书的时候和我吵架怄气就是奔着一副‘我不好过,那你也别想过得好’的架势。”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你懂不懂?!”
“那你晚上见你妈那个同学,你准备怎么办?”
“看情况。”
“哦,对了,一会儿吃饭见个男人。”何茉莉说。
男人叫陆剑,是何茉莉同事的儿子,警察,在公安局上班,二十八岁。何茉莉说:“他整天扑在所里,周围全是爷们,急得他妈妈上个街都跟个雷达似的。”
“所以你就出卖我了?”叶佳楠问。
“没有!你上次不是来我们学校找我吗,然后她当场就看上你了,这些天托了我好几次。”
“敢情我长了一副恨嫁脸是吧?”叶佳楠说。
“哪有,你明明就是一张倾国倾城脸。”何茉莉笑着奉承她。
“真要去啊?”叶佳楠撒娇道。
“去看看吧,我见过,觉得人家还不错。反正就是见见面,以后做个普通朋友也行啊,反正你在这里也不认识几个人。你不是对警察叔叔挺感兴趣的嘛。”
进餐厅前,何茉莉瞅了叶佳楠一眼:“姑娘,你一会儿用哪只手吃饭?”
“右手啊。”
“还好。”何茉莉说。
进了餐厅以后,那个叫陆剑的先看见何茉莉,已经早早地站了起来。高高的小伙子,皮肤有点黑,五官长得挺阳光,眉毛粗粗的却不太长。
那一瞬间,叶佳楠的脑子里却突然想起了行崇宁那道又长又密的眉。
陆剑露出洁白的牙齿嘿嘿一笑:“我是陆剑,你就是叶佳楠吧。”说完,还伸出胳膊想跟叶佳楠握手。
他的手伸到叶佳楠的左边前面,发现她那边居然挂着绷带,然后急忙又换了一只手。
幸亏菜端上来的时候,何茉莉的男友徐庆浩也恰好赶到,才不至于气氛太尴尬。
长这么大,叶佳楠还是第一次相亲,虽然她嘴上没说,心里还是蛮紧张的。
饭桌上,徐庆浩显然比较健谈,带头聊了好些八卦。
“你们警察应该遇见很多有趣的事情吧。要不分享分享?”何茉莉不想冷落陆剑,把话题带给他。
陆剑说:“有一个清洁工,到我们所报过两三次案,就说她扫那条街的一个下水道总是堵。”
“下水道堵也归你们管?”叶佳楠惊讶道。
“是的,只要是报了案就要管。然后我们就替她转了相关部门,疏通什么的。”陆剑顿了一下。
“完了?”何茉莉问。
“没,还有。”陆剑说,“后来又堵了,我们也挺不好意思的,因为就在旁边,所以就干脆叫人过去看看。”
“然后呢?”叶佳楠有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发现了一堆头发,再往下,就是碎尸,一块一块的。”陆剑说完后,用筷子往嘴里夹了片肉。
于是,其他三个人同时不说话了,他们都没有get到这个故事里有趣的点在哪里。
吃过饭,因为叶佳楠说自己还有别的事情,只有分道扬镳了。临走前,陆剑扭捏地要了她的电话号码。
她一个人坐车去了医院,坐在输液室的椅子上时,收到了陆剑的短信:“我到家了,你到没有?”
“到了。”她简单地回了两个字。
护士拿着输液袋子,问了一句:“是叶佳楠?”
“是。”她点头。
得到确认后,护士俯下身给她扎针。完事后,护士把单子递给她:“今天输完了之后就没了,明天不用来了。”
单子是医院机打的缴费发票,白色那一页给医院,粉红色的一页是患者存根,叶佳楠这两天都是凭这单子来输液。
叶佳楠拽在手里,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却发现异样。
患者姓名三个字写的是:叶迦南。
一模一样的读音,字却完全不一样。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名字原来还能这么写,忽觉有趣,轻轻一笑,将收据随手放进了钱夹里。


14
次日六点,司机准时出现在叶佳楠的门口。她把绷带解了,换了身稍微正式点的衣服,上了车。
吃饭的地方在A城知名的古街上。以前叶佳楠和人逛街的时候逛过这里好几次,却很少注意到这种临街却禁闭门户的小院落。没想到里面还真的别有一番天地。青砖老墙,古意浓郁,她一边好奇地张望着,一边慢悠悠地跟着店里的经理朝里走。
“这房子是后来修的,还是本来就是老房子?”她问。
“以前是清代的一所学堂。”经理含着笑说。
经理带着她拐进了庭院深处。
院里树下站着一个男人。
那是一棵橘子树,树龄不小,枝繁叶茂,上面还挂着好些大小不一的橘子,形状不大,一团团的橘黄色间插在绿叶间,微风拂面,隐隐约约能闻到那一缕缕随风飘来的橘子的果香。
而至于那个男人,就算化成灰叶佳楠也认识,是行崇宁。
只见他站在树下,打量着这棵树,最后还伸出手用食指弹了一下近旁那个长得圆润的橘子,橘子顺势晃动了几下。
“小行总,”经理显然和他熟识,张口就笑盈盈地打招呼,“您可别打它的主意。”
行崇宁闻声回头。
此刻落日将尽,庭院里已经亮起了灯,灯影、日光斑驳地交错着落在他的身上,而他肤白目深,亭亭直立,恍如琼枝玉树。
行崇宁看到了叶佳楠,一点也不诧异,大概早就知道吃饭的人里有她,目光扫了她一眼,又收了回去。他似乎心情不错,耐着性子对那经理说:“看看就行了,去年你们老吴摘给我吃,我都觉得涩,还是继续挂着好。”
说完话,经理又带他们俩一起敲门进了屋。
屋里有张圆桌,桌旁坐着一个人,大概四十岁,她觉得这就是行争鸣,但是却不敢出声,因为从没有见过,就怕喊错。
那人倒是爽朗地笑着站起来说:“小叶啊,稀客稀客。”
叶佳楠一听声音就确定了:“行叔叔好,最近给您添麻烦了。”
“客气什么,我和你妈多少年同学了。”行争鸣揽着她的背,让她坐下,然后又指着随后进门的行崇宁说:“这是我弟弟,行崇宁。以后你叫行二叔也行,叫名字也行。”
叶佳楠若无其事地喊了一声:“行二叔。”
行崇宁“嗯”了一声,头也懒得抬,在旁边椅子上坐下。她不禁想起医院里他那句话:“现在另外一位行叔叔叫你不要住了。”当时真想一巴掌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