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同事都喝了点酒,叶佳楠也不例外。
她这人虽然酒量不好,但是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喝了半杯白酒。
吃到后半程,气氛十分活跃,叶佳楠开始话多了起来,她忍不住说起家里那个地球仪的异动。
小肖说:“我的妈呀,你这个可以去参加一个网上的节目叫《灵异事件簿》。你确定这房子以前没死过人?”
“不确定……”
“你想不想听我那个毕业照故事的结局?”
“你说吧。”叶佳楠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反正喝过酒,胆子也肥了不少。
“原来男主读书的那间教室,在很多年前,死过一个女同学。那个女同学因为当时和人发生了不正当关系,被她班主任知道后便告诉她不请家长来学校就不让她毕业,女同学居然一跃而下,从办公室的窗户上跳了下去。然后她就一直徘徊在自己教室和死的那个地方。”小肖讲完了之后,贼兮兮地问叶佳楠,“对你有没有什么启发?”
“那我不懂,鬼小姐的衣服为什么喜欢换来换去的?”叶佳楠问。
“这不是我们讲话的重点,好不好?重点是现在你怎么办?”
另一个女同事说:“我听见过一个说法,你可以试试。”
“说来听听。”叶佳楠洗耳恭听。
“你睡觉的时候叫它替你关灯,说你明天会替它烧纸,如果关了,你就第二天照做,如果灯没关就不用理它。”
“遇见恶鬼什么都不管用。”刘总监和蒋总说完话,又在这边插嘴说:“小叶,教你一个绝招。”
“什么?”
“泼狗血。”
“那屋子得搞得多脏。”叶佳楠说。
“命都快没了,还管脏不脏。”小肖说。
“知道《聊斋》吧?”刘总监抿了口白酒问。
叶佳楠点点头。
“《聊斋志异》里面有个故事,讲的就是有一位姓于的侠士被妖术陷害,后来把狗血浇到地上,救了自己。”
叶佳楠瞄了一眼老刘叔,真不知道他们在逗她开心,还是讲真的。
等吃完饭,刘总监居然递给她一个装水果罐头的玻璃瓶子,里面装着半瓶黑红的浓稠液体……
“狗是人类忠实的朋友。”叶佳楠说。
刘总监没好气地说:“这是鸡血,人家老板听说你一个小姑娘住在来历不明的房子里遇见怪事,还替你专门在里面加了点公鸡冠子上的血,效果更好。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
不时,之需?
9
吃过饭,小肖的车载着他们原路返回。
叶佳楠到了新家的小区门口,下车后跟大家告别。
刘总监还不忘记提醒她:“一定不能不当一回事。”
小汽车扬长而去之后,叶佳楠站在原地看着手里那玩意儿,真不知道如何是好。碍于老前辈的热心肠,她双手捧回了家。
都说喝酒能壮胆,叶佳楠此刻才深切地体会到这句话的真谛,她甚至打电话给何茉莉叫她晚上不用来了,然后洗了个澡便倒头大睡。
夜里,叶佳楠做了个梦,梦见小肖故事里的那个女同学对她说:“我换衣服是因为跳楼的时候,腿摔坏了,多丑啊,要是我穿着长裤遮起来,他就不知道了,你瞧瞧是不是?”于是,还将裤子撸起来给她看。
叶佳楠陡然就被惊醒了。
她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恍惚之间听到一些异动。因为酒劲还没过,她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刚开始还不确定,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
似乎是——水的声音。
哗啦、哗啦。
明显就是电影里恶鬼即将出现的那种基调。
然后过了片刻,又有了点别的动静。
她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豪迈,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拿起墙角边刘总监给她准备的那瓶鸡血,悄悄地开门出去。
叶佳楠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
光线很昏暗。
叶佳楠打开玻璃瓶的瓶盖子,把装了鸡血的玻璃瓶端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沿着客厅走了一圈却没发现任何异常。她走到玻璃天井花园的跟前,发现外面下了大雨,雨水如柱般从玻璃上冲泻而下,形成一层厚厚的水帘,似乎刚才的流水声就是来源于此。
天空的颜色很暗,只有远处隐约一点光亮透过来。
她打着光脚,穿着睡裙,此刻才觉得有些冷,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卧室的时候,一道呼吸声突然从后背传来。
那声音又轻又浅,却好像黑暗中的一束电流,一下子触动她的神经。叶佳楠尖叫起来,然后闭上眼睛飞速地转过身,将手中玻璃瓶里的鸡血朝黑影瞬间泼出。结果因为太情急、太害怕、太用力,连瓶子也同时扔了出去。
瓶子没砸准,“咚”一声和另外一个重物一起落到地上。
叶佳楠慌乱极了,下意识地想抓起旁边的台灯当作防身武器,准备迅速地进行下一轮攻击,却不想对方的动作却快如闪电,一把抓住她的手肘,往内用力一拧,立马让她吃痛地乖乖扭过身去,手被反剪在背后,胸口和额头狠狠地砸在小花园的玻璃墙上,磕得眼冒金星。
这串擒拿的动作,一气呵成,瞬间便让她动弹不得。
叶佳楠被摊煎饼似的抵在天井的玻璃墙上,后面这人除了那只手没有任何地方跟她有接触。那只手紧紧地捏着她的左胳膊,贴着她皮肤的掌心,温度略暖。
是人,有体温的人。
她心里有了这个答案后,放下心来,但是顷刻间又开始担忧——入室抢劫?
叶佳楠脑中顿时警铃大作,想起前几天在网上看到的杀人狂魔跟踪年轻女性入室奸杀、分尸的新闻。
“你是谁?你要干吗?”叶佳楠硬着头皮问了两句。
“这问题,我觉得只有我才有资格问。”对方答。
男人的声音,倨傲无比。
这问答虽然没有让叶佳楠得到什么安心的结果,却让她觉得对方心理上仿佛放松了警惕,而手上的钳制也不如刚才那样令人动弹不得。
她飞速地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是挣脱对方跑回自己房间锁上门打电话报警的成功概率比较大,还是冲出大门去向小区安保求助比较快,或者是扑向茶几拿花瓶继续砸对方一次?
空气中血的腥味弥漫开。
就在她盘算的那几秒钟,男人的手已经放开她,似乎还想要将她翻成正面。
叶佳楠抑制住猛跳的心,抓住一刹那的机会,拼命挣脱开,朝着自己房间门狂奔去。
可惜——
有一句话叫“自作孽,不可活”。
她才迈出两步,就踩在自己扔出去的玻璃瓶子上,脚底一滑,身体侧着狠狠地砸向地面。她下意识地用手支撑。
一瞬间,叶佳楠的耳朵仿佛听到了“咔嚓——”一声,随后左肩膀传来一种足以让她窒息的疼痛。
她知道自己左边肩膀大概脱臼了。
小时候受过伤,同一个地方连续脱臼过好几次,所以后来连游泳也放弃了。
她甚至连叫喊的声音也发不出来,喉咙里模糊地嘤了一下,几乎痛晕过去。
男人没有追她,而是移动脚步去墙边开灯。
灯光亮了。
叶佳楠躺在地上,偏头眯了下眼睛,缓缓地适应着光线的降临。
男人往回走了几步,侧着头问了一句:“叶小姐?”
叶佳楠闻声吃力地抬起眼帘,无奈对方太高了角度又不对,她不得不挪动了一下脑袋,这才看到了对方的脸。
高直的鼻梁,深沉的眼,还有那副微微一抿就看不见唇珠的红润嘴唇。
这个入室行凶的恶人不是行崇宁,还能是谁?
虽然疼痛难忍,但是那十多种法制节目里看到的死法,被她从脑子里驱赶出去,心突然就松弛下来。
叶佳楠自己缓缓地拉着沙发扶手直起身体,又瞥了一眼对方。
待视线再一次触到行崇宁的那张脸,叶佳楠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此刻也痛得身不由己,叶佳楠觉得自己肯定会当着行崇宁的面,没心没肺地笑出声来。
事后,她再回想起来,都不得不佩服自己,那瓶鸡血居然在她如此慌乱的情况下还泼得那么准。
行崇宁的身上、脸上、胸口、手上都是鸡血。
而当行崇宁在灯光下察觉叶佳楠对自己泼出来的是什么的时候,脸色骤然一白,踉跄地退了一步,几乎没法继续垂眼打量自己。
他匆忙地合上眼睛,深呼吸了好几下,待自己恢复镇定后才将眼帘打开,神色中的怒意顿时更盛。
因为是她瞬间泼出去的,所以血液是喷射状的,有一股正好洒在他的眼下,随后液体受到地心引力流过颧骨,一直滴到下巴,那抹猩红配着他粉润的唇和深邃的眉眼,居然有一种妖冶的美感。
而行崇宁似乎有些怕血,逃似的离开客厅,飞速地走到厨房,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僵硬地冲刷自己的双手和脸。
其实叶佳楠还没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脑子里没有任何头绪,占据全部大脑的仅仅就是一个字——疼。她从小就怕疼,幼时打个针都可以号到整层楼都不得安宁。
此刻,她仅仅是想用另外一只手摸摸自己的肩膀,没想只是轻轻动了下,便疼得想要骂街。
行崇宁洗干净手后,回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她几眼,发现她身上也沾了血迹之后,他迅速地移开了视线,再也不看她,然后拿起手机给助理打了个电话:“方昕,我是行崇宁。”
“行先生,您说。”对方还没睡。
“你过来一下。”行崇宁说。
“好的。”
“我这里有人出了点意外,你送她去下医院。”行崇宁解释了下。
“怎么回事?行先生,您还好吧?”方昕疑惑道。
“我没事,你来了再说。”他答。
行崇宁打电话的时候,始终站在距离血泊好几米远的地方,手机挂断后,他回头对叶佳楠说了句:“叶小姐,希望你恢复精力后,能向我解释下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语气真是嘲讽极了。
叶佳楠狠狠地盯着他,如果眼神可以释放热量的话,她估计自己的双眼能在他身上戳出两个洞来。
那位叫方昕的助理离这里很近,不到十分钟就赶到了。
方昕进门看到这一地的狼藉,心中一咯噔,然后再缓缓走近,看到了叶佳楠。
她们上次在山月庄开会的时候见过。
此刻的叶佳楠靠在沙发扶手边,赤脚坐在地上,蹙着眉,合着眼。她皮肤白,轮廓深,两条密眉又黑又直,齐腰的黑发散落在肩上,再加上那因为疼痛而苍白的唇,连作为女人的方昕都觉得这样的面目,在如此雨夜中,十分具有吸引力。
而在场唯一的那位男性,此刻却一点兴趣也没有。
“叶小姐。”方昕轻轻蹲下唤了她一声。
叶佳楠睁开眼:“方助理。”疼痛缓了会儿,她精神好多了。
“伤到哪里,我看看?”
“肩膀。”回答这句话的是从楼梯走下来的行崇宁。
他换了身衣服,手里还捏了张毯子,随手扔在了叶佳楠身上。叶佳楠觉得他根本不是怕她凉,而只是想遮住她身上的血迹。
方昕小心地将叶佳楠的左手放好,然后用毯子把她裹了起来,无奈毯子不够长,叶佳楠又有些高,一双小腿还露在外面。方昕起身,想找个什么东西给她套上。
“不用了,你去开门。”行崇宁说着,微微一俯身,想将叶佳楠横抱起来。
叶佳楠身体一缩,吐出两个字:“走开。”
行崇宁哪会听她指派,压根儿就当没听见。
眼看他的脸和身体越来越近,叶佳楠的一只手已经失去知觉,另一只手要撑着身体避免倒下去,所以情急之下伸出右脚的光脚丫抵住他的胸口,用动作直接阻止了他的靠近。
行崇宁十分不悦地瞥了眼蹬在他胸前的那只赤脚。
毛毯因为她的动作而被掀开了,行崇宁的视线又向上移动了一小截距离,在某个地方顿了顿,冷言冷语地问道:“叶小姐,你觉得你穿条裙子,再张开腿,朝我摆出这样的姿势,合适吗?”
话音刚落,叶佳楠的脸瞬间就红了,被烙铁烫了似的飞速地放下脚,“你无耻!”
没了阻碍,他伸手一揽,便把她抱在怀里。
叶佳楠压根儿不想挨着他,脸偏开,没必要接触到的地方一点儿也不想接触。
行崇宁说:“你放心,我也不喜欢这样。完事之后,我会把全身上下重新再洗几遍。”
10
他们开车到了最近的医院。
下车前,方昕将车里自己常备的一件外套给叶佳楠披上。叶佳楠左边的肩膀现在不敢钻袖子,外面又冷,于是方昕又把行崇宁的那张毯子再给她披了一层。
“我可以自己走。”叶佳楠说完后,弯腰套上了方昕给她拿的拖鞋。
于是行崇宁去挂号,方昕扶着叶佳楠直奔急诊科。
医生打发走前一个看肚子痛的,瞥了眼叶佳楠,问道:“怎么了?”
“好像肩膀脱臼,不知道伤到骨头没有。”方昕连忙回答。
“哪边?”
“左边。”
医生走过去抬起叶佳楠的手查看了下:“应该只是关节脱臼了。怎么弄的?”
“和人打架时,摔的。”叶佳楠说着瞄了一眼挂号归来的行崇宁。
方昕有点尴尬地拨了拨耳发。
值班医生有些年轻,带着一颗好奇之心看了看叶佳楠,视线在她衣服上有血迹的地方停顿了一下。
“脸上呢?”医生又问。
此刻的叶佳楠除了衣服有血迹以外,脸颊和额头也肿了起来,那是行崇宁在黑暗中一把将她按在玻璃上的时候,因为速度太快,被磕到了。
“撞的。”叶佳楠说。
她刚才本来完全没注意,被人问起来才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其实还有一个地方,叶佳楠不好意思说,那就是胸也撞痛了……
医生又问:“身上的血怎么回事?”
那医生大概有三十岁,再一次狐疑地将目光在行崇宁、叶佳楠和方昕三个人身上来回流连了一番。
叶佳楠从这位医生的神色中可以判断,对方应该已经自动脑补一部家庭伦理的狗血大戏。
于是,叶佳楠急忙解释:“这是狗血,不,是鸡血。”
这医生最后还是决定将重点继续放在患者身上,问道:“以前这个地方有过脱臼吗?”
“有,以前脱臼过很多次。”叶佳楠老实交代。
“过去是怎么弄的?”
叶佳楠避开医生的视线回答说:“很久了,不记得了。”
“那就是关节习惯性的。”医生说,“以后要小心点。”
她的肩膀关节已经肿了,被医生一揉,痛得眉毛鼻子都皱在一起。
“要先带患者去拍个片。”医生说。
“好的、好的。”方昕忙不迭地答应着,接过单子,护着叶佳楠去拍片。
急诊室里,顿时只剩下医生和行崇宁两个人,医生说:“家属过来填下资料。”
行崇宁迟疑了一下,才确定医生叫的是他。
“家庭住址、职业、电话都补充一下。”医生将本子和笔推过去。
他原本站在门口,双手揣在兜里,头侧了一下,远远地看了眼那个登记册说:“一会儿她们回来填。”
医生对他的态度有点无语,收回登记册说:“你说我写。”
行崇宁只得将自己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报了一遍。
等方昕带着叶佳楠回来的时候,医生的电脑里已经可以直接查到拍片结果了,医生看着片子说:“骨头没问题,尽快复位就好了,怕不怕疼?不怕就不需要用麻药。”
“要打!”叶佳楠觉得自己生平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打针的欲望。
到了治疗室,因为要脱胳膊上的衣服,行崇宁避讳着没有进去。只听见叶佳楠哎哟哎哟地惨叫着,护士笑声传来:“忍忍,你一个大姑娘怎么打个针都这么怕疼?”
过了会儿,医生进去,一阵安静。
方昕的电话响了,她压低嗓音匆匆说了句:“我这边完事就回去,你就不会先哄哄孩子?”
几分钟后,又听见医生说:“放松,你先放松。”
“大夫,我也想放松啊。”叶佳楠欲哭无泪。
而后,叶佳楠一个闷哼,便没了别的声音。
第一个出来的是医生,他出门看到行崇宁开口嘱咐说:“让她在这里观察下,然后我给她开点消炎药,一会儿输完液再走。你先拿单子去缴费。”
行崇宁照做。
等他缴费回来,看到方昕站在诊室门口又在对着电话说:“我实在走不开。”
方昕收了线才看到背后的行崇宁,她说:“行先生,太晚了,您要不要先回家去休息下,我一个人就可以。”
行崇宁却反问:“家里有事?”
方昕尴尬地笑了笑:“孩子在家里吵闹。”
“那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行崇宁淡淡地说。
“车怎么办?”
“你开走吧,我自己叫出租车回去。”行崇宁答。
送走方昕后,他把票据交给护士。护士看了下收费单,配好了药,端着盘子去输液。
他在观察室外面等了片刻,等护士将一切弄好了才走到门口。
此时的叶佳楠正在纠结中,她的左手因为需要简单地固定下,所以医生缠了根纱布替她挂在脖子上,而唯一可以活动的右手又被扎着输液的针头,她本来很感激方昕来医院前还细心地替她拿了手机,但是此刻却仿佛没有用武之地了。
她一个人靠坐在病床上,腿上搭着护士给的棉被,四周静悄悄的,有一种过一秒钟都十分漫长的错觉。她活动了下扎着针的右手,小心翼翼地从衣服口袋里夹出了手机,然后平放在自己腿上。
做完一系列动作后,叶佳楠一抬头,才发现行崇宁一直站在门口。
她懒得理他,又垂下脸笨拙地用一个指头点击着手机屏幕。
行崇宁拉了把椅子坐在离病床有两米远的墙边。他眉心皱着,双臂环在胸前,一言不发地盯着输液管中间那一滴一滴往下坠的液体。
坐了一会儿,她觉得屁股有点酸,于是挪动了一下,没想到腿上的手机顺势一滑,“咚”一声从床上掉到了地面。
声音引得行崇宁将视线转移到那个手机上。
叶佳楠瞅了他一眼,但是他却纹丝未动。
手机静静地躺在地上,刚开始屏幕的灯一直亮着,几十秒后就熄灭了。
她倒也不期待能劳烦到他,于是自己摸索着起来,踩在自己的鞋上,小心护着扎着针的那只胳膊,蹲下去自己捡起来。
等她回到床上,又一次对手机游戏入迷到忘我的时候,行崇宁终于有了动静。他缓缓起身,走到门口对隔壁的护士说:“这边输液没有了。”
他太久没说话,声音显得很低,说到“没”那个字的时候,还有些破音,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又重复了一遍。
护士热情地跑来又换了一瓶。
手机玩到只剩两格电的时候,叶佳楠觉得自己有些内急。
她咬牙忍了忍。
之后,急诊室又来了病人,是个五六岁的孩子,手上打着石膏,之前胳膊跌断了,半夜突然又说手疼,还突发高烧,家长不敢怠慢又送来看急诊。
于是医生与护士忙忙碌碌,来去匆匆。
妄图转移注意力的叶佳楠终于熬不住了,环视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那种有轮子可以挂液体的移动输液架。她好不容易找着个可以求助的白衣天使的身影,立刻坐起来憋足了气,然后大声地对门口喊了一句:“医生,你帮我找个点滴架,我要上厕所。”
刚才那位值班医生正在忙,随口应了她一句:“这边没有,你家属不是在旁边吗?让他提着,跟你去啊。”
她一瘪嘴,干脆起身下床自己去取输液袋。
无奈她不敢动作太大,踮起脚站在地上,第一次伸手没能够到,第二次再抬手,针管里回血了。
这时,行崇宁走过来伸出一只手轻轻松松就把输液袋取了下来。他站在她的身后,个子很高,让她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压迫感,何况刚才他一把拧住她胳膊,顺势把她推在墙上的痛感还在脑子里残留着,叶佳楠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我自己来。”她说。
“我估计这个你干不了,厕所很远。”他答。
厕所果然很远,要从急诊室穿过整个一楼的走廊,走到那一边的尽头。她走在前面,他慢半步,稳稳地举着液体。
走到厕所门口,左边是男厕,右边是女厕。
“我应该选左边,还是右边?”叶佳楠故意问。
“你可以选择就地解决,我都无所谓。”他用眼睛示意了下中间的盥洗台。
她瞧着盥洗台墙上的镜子,正对着他的脸,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幸亏,遇见一位正巧来如厕的护士才终于解了围,将叶佳楠带到了女厕所。
回到病床上,她不禁问道:“你这辈子是不是受过情伤,所以性格有这么多缺陷?骄傲自满,目中无人,自以为是。”
他斜睨了她一眼,未动怒,也没有接话。
“好吧,现在我们谈谈。”她又说。
“你应该先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他说。
“明明是你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家好不好?”她争执。
“你确定?”他反问。
“我……”叶佳楠有点心虚了,“我就是确定。因为业主的名字又不是你。物业费和水费单子上面业主的名字明明写的就是行争鸣,又不是你。行叔叔是我妈妈的朋友,他让我暂时住这儿的。”叶佳楠瞪大眼睛,摆出一副“不要以为你们一个姓也许是亲戚,你就可以鸠占鹊巢”的表情。
“行争鸣是我大哥。”他简明扼要地说。
“那又怎么样?”她问。
“你明天搬出去,医药费我付,钥匙还给我。”他说。
叶佳楠的犟驴脾气被他惹了出来,还产生了一种被敌人逮到痛处,却要死撑着面子的强大自尊心,于是她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强调道:“你有什么权利撵我走,是行叔叔叫我住的!”
行崇宁坐在刚才的椅子上,长眉深目。
本来他没有正脸对着叶佳楠,此刻听见她的这句话,脑袋轻轻一侧,视线转过来,拿眼角淡淡瞄了她一眼,下巴微微仰着,不急不缓地对她说:“那么,现在坐在你跟前的另一位行叔叔,叫你不要住了。”
叶佳楠靠在病床上,而他坐在椅子上,她这边的底基明明比他高出一截,却有一种他在高处俯视着自己的感觉。
对着他那张写满倨傲的脸,叶佳楠觉得若不是心疼自己的钱,她会立刻用手机使劲朝他脸上扔过去,然后拆了绷带,再打一架。
11
时间到了半夜两点,叶佳楠的手机终于被自己折腾得没电了。
她放下手机。
对于行崇宁,别的不提,叶佳楠特别佩服他坐在那里,从来不玩手机,单单闭着眼睛就能打发时间,关键是还能保持不睡着。
护士给她加了最后一瓶液体之后,行崇宁也跟着走出了观察室。
叶佳楠听见他在外面问护士哪里有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
那位护士大姐一晚上都很繁忙,态度却十分热情,急忙给行崇宁左边右边地指路。
同在输液的还有刚才那个来看骨折的孩子,现在已经睡着了。
观察室里异常安静,叶佳楠缩到了被子下面,仰面躺着,她原本只想闭着眼睛休息一下,没想到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似乎也能听见窗外风的声音。
也是这样吹着风的寒夜,在她印象中最深刻的大概算八九岁的一天。母亲带着她和妹妹一起坐火车去奶奶家。因为头一天亲戚突然来电话说,奶奶病危了,当时去奶奶家最方便的便是坐火车,但是火车到达B市的时间大概是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