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然半晌后,他缓缓打开抽屉,从里面最上面拿出一盒新铅笔还有刀,在手上削了起来。他削笔的动作特别慢,一手握笔,一手执刀,木头屑随着刀刃的起伏一点一点地掉在桌面上。笔还没削到一半,他的手指开始轻微地抖了起来,他停下动作,静了会儿,又继续削,却还是抖,最后好不容易削完了一支,他面无表情地伸手又去拿了支铅笔继续。这个时候,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削到后面,“咔嚓”一下,快要成型的笔芯却被自己颤抖的手给意外折断了。
他放下东西,将十指平摊开紧贴着桌面,努力让心情和双手都平静下来,许久之后,才从座位上起身,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行先生,好久不见。”对方接电话很快。
“你替我查一个人。”
“您说。”
“千重珠宝,叶佳楠。”他说。
挂断电话后,他又面色如常地开始工作。
午饭时间,方昕陪他到外面就餐。
方昕按照他的习惯点了餐,哪想在末尾,行崇宁却多要了一杯威士忌加冰。方昕有些诧异,哪怕是公事上的应酬,她也极少见他喝酒。
叶佳楠来了电话。
他的手机摆在桌面上,就在手边,无声地振动着,他伸出手在快触到它的那一刻,又收了回去,手指蜷曲在空中。
屏幕上面亮着“佳楠”两个字。
长久的振动停顿了几秒钟后,第二通又来了,还是叶佳楠。
这是行崇宁的私人电话,只有家里人才会打,所以极少假手于他人。但是此刻,他却看了方昕一眼。
在他身边许多年,方昕何其聪明,拿起手机替他接了起来。
“叶小姐,我是方昕。”她说。
“方姐好,行崇宁呢?”叶佳楠似乎心情不错,嘴里还在吃着东西。
方昕望向行崇宁:“行先生他在忙,手机在我这里。”
“哦。”叶佳楠笑了下,“那让他忙吧,我一会儿再打好了。再见。”
“再见。”
方昕收了线,又把手机放回原位。
“下午三点的会……”方昕欲言又止。
“会议有问题?”他抬眸反问。
方昕一怔,忙答:“没有。”
三点的例会,准时开始。
行崇宁坐在会议桌前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机愣愣出神。会议中途有人询问他意见,他也是完全心不在焉的状态,直到桌面的手机突然又亮了起来。
行崇宁下意识地拿起手机走到玻璃门外接了起来。
“行先生,您要的东西已经大致查到了。”对方说。
“你说。”行崇宁答。
这通电话时间不是很长,可是收线之后,他却有些恍惚。他茫然地回到会议室,在自己的座位坐下。Toms正在说话,他这人嗓门一直都不小,此刻行崇宁更是被这声音震得心烦意乱。
“你们都先出去。”行崇宁开口说了半个多小时以来的第一句话。
大家都愣了一下,停下声音和动作,一齐看着他,不明缘由。
“都出去!”他沉下声,又重复了一遍。
方昕率先起身,一并招呼着在座的所有人:“那会就暂时开到这儿,我们先出去。”
其他人闻言窸窸窣窣地起身,拿起东西离开了会议室。
最后一个离开的是方昕,她看了行崇宁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走出去,带上了玻璃门。
偌大的会议室仅剩行崇宁一个人。他脑子里反复都是刚才电话里的那句话:“可能性很大,如果需要进一步确定的话,要么验DNA,要么需要这位叶佳楠小姐去辨别一下当年死者的照片。”
他的气息一沉,猛然起身,捞起自己手边的椅子,狠狠地扔向会议桌。
52
十多年前的那段经历,他这一生都不想再回忆,但是那些场景就像渗入骨髓的梦魇,无论如何也抹不掉。
那天,他和父亲在篮球场上为了一点小事又吵了一架。
他甩了球衣,愤然离场。
十五六岁时的他正值叛逆期的顶峰。当时母亲远在瑞士,特地将他留在父亲身边,培养父子感情。可是,他却事事都与父亲格格不入。
父亲行海正是那种典型的严父性格。
两个人唯一可以亲近的方式就是打篮球,为此父亲还专门弄了个篮球队。可是从性格上来说,父子俩都是十分较真的人,结果篮球场反而成了他们摩擦最多的场合。
球场上父亲行海正也不怎么给他留情面,丢了分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劈头盖脸教训他。
行崇宁不服气地顶了回去。
“你才多大就翅膀硬了,敢跟你老子顶嘴?”父亲呵斥。
“我生下来你教养过我几天?也算是我老子?”他冷笑着扔了手里的篮球。
大哥行争鸣正好在旁边观战,连忙上前劝解:“崇宁,你怎么和爸爸说话的?”
行海正看到眼前的大儿子懂事听话、无可挑剔,而小儿子是他老来所得,本来依仗着厉家的那一层血脉关系,在任何时候都会更偏爱他一点,哪想幼子桀骜难驯还总和他不亲,于是一时间心中更加窝火:“就属你脾气大,会不会打球,不会你就给我滚!”
行崇宁脾气犟,立马脱了球衣扔在地上,拿起自己场边的包,一个人愤然离开。
那是夏日的傍晚,斜阳在西边只剩一丝橘色,整个天已经灰蒙蒙的。他憋着一肚子火,怒气冲冲走在路上。
整支球队里只有他未成年,个子身体都还不及别人,可是这一切在父亲眼中似乎都不存在,反而有任何配合问题,父亲首先数落的就是他。
他一个人走了好长一段路之后,心情缓了下来才想起自己脱了球衣还赤裸着上身,幸亏路上也没遇见什么人,于是停下来从包里翻了一件T恤穿上。
正好一辆空载的出租车路过,司机放缓车速摇下车窗问他要不要搭车。
他没多想,就上了车。
谁知道车没开出去几米,突然后排有人用帕子捂住他的口鼻,事发突然,他挣扎了几下,可是下一秒就没了意识。等他醒来,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被人绑在一把椅子上。绳子捆住了手脚,嘴里也塞着一条毛巾。而他眼睛上蒙着一个眼罩,什么也看不见,能闻到鸟粪的气味,却没有鸟的声音。
行崇宁觉得自己应该是在一个鸽棚里。然后,他再次努力回忆了被绑架前的一切,却没有丝毫的头绪。
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渐渐靠近,打开门。
随后,对方进屋拉开了灯。
白炽灯的光线从蒙住他眼睛的布条的缝隙中透了一点进来。
行崇宁有点不适应,不安地动了一下。
“你醒了?”男人开口问。
行崇宁绷紧了全身的神经,一句话也不说。
“小朋友,你别太害怕,我们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男人说,“等你家给了钱,就放你走。”
行崇宁觉得这个男人应该是之前从后排拿麻醉药捂住自己的那个。
又过了很久,又进来了一个男人,在外面小声问了一句刚才那人:“老王,情况怎么样?”
对方一开口,行崇宁就认出了这个声音,这个人应该就是停下出租车问自己要不要上车的那个司机。
“醒了,不过不肯说话。”被称为“老王”的这人回答。
随后,两人又回到外面那间屋子里去了,说了一会儿话,压低了声音特意不让行崇宁听见。要说他压根儿不害怕那是假的,无论个性如何要强,他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片刻,司机走了,又剩下老王。
老王问行崇宁饿不饿,他依旧不开口。老王自讨没趣,也懒得管他,自己到外屋吃了点饼干,就准备睡觉。行崇宁感觉这两个人不但是早有预谋,还是有明确分工的,司机对外联系,老王负责看守他。
因为要看人,老王睡在外屋,没有关门。行崇宁就这么被绑着坐了一晚上,他听见老王在外面一直翻来覆去的,几乎没睡着。
行崇宁也在猜想父亲要是接到消息是惊慌失措还是暴跳如雷。或者,他们还没有联络过家里,然后父亲以为他一气之下离家彻夜鬼混?他甚至自嘲地预想了一下自己应该值多少钱。
胡思乱想了一通之后,他居然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到了早上,老王放他上了次厕所,然后又照原样捆起来,一切相安无事,直到到了黄昏,司机一直没有出现,然后老王再次叫行崇宁吃干粮,他没有张嘴。
“你跟老子装什么有种?饿死了我找谁拿钱去。”老王怒了,拧开一瓶矿泉水钳住行崇宁的下颌,分开他的嘴,将水灌进去。行崇宁被迫吞了几口,剩下的却含在嘴里,待一挣脱对方的钳制,他直接一口喷到老王身上。老王勃然大怒,抬起脚狠踹在了行崇宁的心窝上,椅子猛地往后翻,行崇宁整个人跟着椅子一起跌下去,后脑勺狠狠砸在水泥地上。
老王不但没有扶起他,还趁机在他身上多踹了几脚。
行崇宁没吭声,忍着疼咳嗽了几声。
老王冷笑着说:“小少爷,我看你撑得了多久?”随后又到外面去抽烟。
虽然行崇宁被揍了一顿,脑袋还摔得差点失去意识,但是蒙住眼睛的眼罩却松了。他仰躺着,身体还保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脚高头低,他抬起眼睛,正好可以透过布条松开的那一丝缝隙看到头顶的那面墙。
那墙其实是木板搭起来的,然后墙上胡乱地糊了一些旧报纸。木板之间也没有很严实,于是有缝隙的地方,报纸早就被风吹破了。这个方向正好对着阳光,夕阳从木板之间的缝隙透进来。
他就以这么奇怪的姿势又躺了一天,老王也懒得将他扶起来。
除了偶尔听见老王在隔壁弄出点响动,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陪伴他度过这漫长煎熬的时光。说不饿是假的,只是他绝食的这个举动与其说是反抗,还不如说是他自己和自己怄气,羞愧自己的蠢,他居然可以蠢到被人绑架。
老王和司机的事情似乎并不顺利,行崇宁也不清楚具体怎么样。
晚上,司机又来了,干脆扯下套在行崇宁脸上的布条。
行崇宁花了些时间才让眼睛适应室内灯泡的光线,然后抬头看到了老王和司机,不过,两个人在他面前都分别套上了卡通面具。司机拿着手机打开摄像头,老王拿出一张纸,然后下令行崇宁对着镜头念纸上的内容。
行崇宁压根儿不照做,反而扭开头。
老王性子急躁,走上前伸手就掴了行崇宁一耳光。
这一巴掌下手很重,而且有一半打在行崇宁的鼻子上,行崇宁的鼻子顿时鲜血如注。
司机冷静了许多,拉开老王,一边从旁边扯了一些纸替行崇宁擦了擦脸上的血,一边说:“小朋友,你要是不合作,我们就只有剁你一根手指头给你亲爹亲妈,证明你还活着了。你要不要试试?”
行崇宁盯着对方脸上的卡通面具,那面具是一只笑着的猪八戒,表情十分滑稽,和面具下面那张嘴说出来的话,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鼻血还在流,血从上唇流了一些进嘴里,行崇宁下意识地抿了下嘴,尝到了一股咸腥味。
司机慢悠悠地又扯出两张纸替行崇宁把鼻子塞住,然后松开他手上的绳子,又将那张纸条递给他,示意他照着念。
行崇宁瞄了一眼,上面写了赎金的数目和投送的地址,还有警告父母不要报警之类的话。
“念。”司机说。
行崇宁将目光收了回来,也没伸手接,继续保持缄默。
那司机看了他一眼:“很多人在你这个年纪都是个愣头青,也都不怕死,但是你就不怕把你那老娘一起吓死?”
对方软下语气继续说:“你是老来子,我知道些你的事情,你亲娘把你养到如今这个地步不容易,是不是?”
一直默不作声的老王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揉得皱皱巴巴的烟盒子,他从盒子里抖出一支烟,原想塞自己嘴里,结果到了嘴边才想起自己戴了面具没法抽。他想了想,递到行崇宁的眼前。
行崇宁没和他客气,抬手接过去。
这下,行崇宁才看到老王的左手没有大拇指,他用起残手上剩下的四个指头虽然姿势有些奇怪,却很灵活。
行崇宁借着老王手里的火,刚刚放嘴里试着抽了一口,就呛得直咳嗽。这是他第一次抽烟。他一边咳嗽,一边暗暗观察了下这个他待了一天一夜的地方。
这是个楼顶的违章小木屋,原来的用途是作为鸽子棚。但是鸽子早没了,能带走的东西全没了,只剩一些凌乱的废弃垃圾。他猜想也许这就是一个待拆迁的废弃居民楼,整栋楼都没有人,不然他们不会不塞住他的嘴,所以他要呼救几乎不可能。其次,依照老王那健硕的身形,还有那谨慎劲儿,他想趁机偷偷逃走或者放倒老王再逃走也是不太可能的。
过了一会儿,他扔了烟蒂,揉了揉被捆了二十多个小时的胳膊,看着对面的两个人说:“录吧。”
这是他被绑架以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后来,警察破门而入的那个时候,什么也看不见的行崇宁静候在黑暗中,都不记得自己在那个小木屋里待了多少天。
司机拿到赎金提前跑了,老王在警察的包围下,如同一头困兽,气急攻心。随后,他决心鱼死网破,拖着行崇宁从楼上跳了下来。
老王当场毙命。
而他被树枝托了一下。
等他醒来已经是三年多以后,父亲在这期间去世了。
父子间最后一面竟然是互相斗气,然后他负气离开。而他最终都没有机会和父亲好好地说一句再见。
随后,又过了十二年,他遇见了叶佳楠。
如果是看电视电影的话,一行字幕就可以是十年或者数十年。可是当这些就是自己切身经历的生活的时候,无论这位主角多痛苦,日子多煎熬,都没有快进键,也没有人给他字幕,有的只是漫长时间的消磨和面对着黑夜的叹息。
##第十三章再见是何时见
53
腕表的指针走一圈会经过十二个数字。
十二就是零。
零也是十二。
十二年,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去开始人生新的生活,却没想到漫漫旅途仿佛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
行崇宁甚至不敢在脑子里浮现叶佳楠这三个字。
向来做事雷厉风行的他,人生第一次,懦弱了。
下班后的叶佳楠去超市买了些新鲜食材,准备去行崇宁那里做晚饭。
她从小照顾妹妹,甚至照顾生病的养父还有忙于事业的养母,所以家务活样样精通。她一旦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且又得到了对方回应的话,就会死心塌地掏出心来对对方好,就像有的恋人对自己的另一半一样,恨不得吃苦受罪都是自己,还事事百依百顺,所以她在超市选了一大堆东西,就琢磨着以后每顿怎么变着花样做他喜欢的给他吃。
她用之前行崇宁告知的密码开了公寓门,发现他果然还没回来,也没多想,自己撸起袖子就开始做饭。
叶佳楠一边在厨房忙活一边等他,哪知眼见天黑,他依旧没有回来。然后饭菜凉了,直到夜里,他的电话也不通。
她越等心中越忐忑,一会儿怕他出什么意外,过一会儿,那种从小潜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又冒了出来。她拼命抑制住自己的这种念想,就像她上次神经兮兮质疑行崇宁是不是心里没有她,结果事后证明完全是自己瞎想,还给人添乱。
于是,她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玩以前常玩的那个艾达公主的游戏。其实她早闯到了游戏的最后,却在每每不顺心或者紧张的时候,又翻来覆去地玩。
游戏中途,屏幕上插入了一句话。
朽骨暗夜,候多时,沉默的公主,您已徘徊多远?
夜里,她一个人待到很晚才睡,等到第二天醒来还不见人,她怀着不安的心情,强打起精神去上班。
临近中午,突然接到陆剑的电话。
“佳楠。”陆剑迟疑着说,“你今天工作要是不是特别忙的话,能不能下午请个假?”
叶佳楠听见他的话,暂时抛开了行崇宁的事情,反问:“是不是有消息了?”
“我在之前见面的那个星巴克等你,见了面再说。”陆剑答。
叶佳楠没多耽误,迅速完结手上的工作,跟上司告了个假,就出门去了。
到了咖啡馆,看见陆剑一脸凝重地正等着她。
“有什么消息?”叶佳楠见状不禁有些急。
陆剑盯着叶佳楠的眼睛看了看,然后说:“事情有点复杂,我本来想叫何茉莉陪你一起的,但是我觉得这涉及你的隐私,也许你找亲人的这件事情并不想被别人知道。”
叶佳楠点点头。
拜托陆剑寻找生父的事,她只跟行崇宁提过,除此以外并没有告诉别的什么人。
“到底怎么了?”叶佳楠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谢小勇,有可能去世了。”陆剑也不太会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告诉了她。
听见这个结果,叶佳楠“哦”了一声。随后,她避开陆剑的目光,转脸看向玻璃外的街道,闷了半晌也没吭声。
她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个答案,甚至这个结果是她提前设想过的情况之一。
陆剑离开一会儿后,端着两杯热咖啡回到座位,分了一杯给叶佳楠。
叶佳楠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说完谢谢之后,接着问:“他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陆剑没有立刻回答,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刚才那句谢小勇去世的话不难,接下来的解释才更艰难:“佳楠,刚才我之所以说是有可能去世了,是我们还没有下结论。”
叶佳楠疑惑地看着他:“我不懂。”
“简言之,就是我们怀疑曾经的一具无名男尸,是你的生父。因为他符合你描述的谢小勇的大部分特征。”
“无名男尸?”
“是的。他涉及一起刑事案件,因为无法确定尸体的身份,所以一直没有结案。”陆剑叹了口气,对上叶佳楠不解的目光,干脆从头说起。
“因为你不知道谢小勇的身份证号码,所以我只能按照姓名或者同音字,全部筛选了一遍,没有符合的结果。然后按照你们姐妹俩作为走失儿童案件来查,也没有结果。”
“嗯。”叶佳楠认同,这是上一次两人在这里见面时就得到的讯息。
“但是那天一位有经验的同事突然提醒我,可以再试试在无名尸里查查。每年也有很多无人认领的无名尸,大部分是江里捞上来的,会先放在殡仪馆,如果一直无人认领又查不到身份,就会留下一些证据,民政局再安排火化。可是因为你和你父亲失联的时间太长了,这是特别难筛查的,资料也参差不齐,如同大海捞针。但是——”他顿了下,“如果涉及刑事案件,无论时间多久远,存档也会很详细。你又正好补充告诉我,你父亲缺了一个大拇指的事情。我跟局里的老法医沟通了一下,他记忆中还真有这么个人,然后我调出资料比对了一下,觉得这人有极大的可能就是谢小勇。”
“案子严重吗?资料可以给我看看吗?”叶佳楠问。
“按照规定资料我不能随意拿出来,你如果准备好,可以和我去一趟局里,也可以帮忙确认尸体身份。”陆剑说。
“不过佳楠,你也可以选择不去。”陆剑又说,“或者回去想想再说。”
叶佳楠几乎完全平静了下来,拿起包从座椅上起身:“我现在就可以去。”
陆剑没有开车来,拦了辆出租车和叶佳楠一起去了局里。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叶佳楠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心情已经从最初听到生父去世的消息的情绪中脱离了出来,此刻想的更多的是需不需要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妹妹,如果要说又该如何开口。她有点惊讶自己的反应,大概她从骨子里来讲,还是个冷漠的人,或者在她内心深处,早就将谢小勇划分到和自己无关的一类人里面去了。
等红绿灯的时候,叶佳楠突然问:“他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就是你们被收养的那一年夏天,现在看来应该是他将你们姐妹扔下之后不久。”
“没隔多久?”叶佳楠诧异道。
“嗯。这个我确定。”
“就是那一年?”叶佳楠喃喃自语。
刚刚轻松一点的心情,仿佛又沉重了一些。
因为陆剑在车上就联系好了,到了警局,已经有位姓余的同事准备好东西等着他俩。
“是要认尸吗?”叶佳楠茫然地问。
余警官被她的话问得一愣,忙摇头说:“尸体哪能存这么久,因为案件比较重大,所以我们保存了很详细的档案资料,如果有需要,大概要取你的DNA做一个鉴定。”
余警官将一沓厚厚的资料先递给陆剑。
陆剑仔细翻了一下,挑出几页出来:“这是嫌疑人的随身物品,你看下。”
那是一些物品的照片。
“这是衣物的照片。”陆剑一一展示给她看。
叶佳楠摇头。
“这是鞋。”
叶佳楠继续摇头。
“这是他的手机。”
叶佳楠仍然摇头。
“这是他随身带的物品。”
叶佳楠又随着陆剑的指引看过去,一张照片上是两盒烟,一张照片上是一些零钱,还有一张照片上就是单纯的一张纸。
那是一张素描一样的纸,因为被折叠成了小方块太多次,有折痕的地方已经破出了洞。纸上画的是一幅儿童的水彩画,两个大人牵着两个孩子站在一栋房子前,房子旁边还有几棵树。不过是一个几岁的孩子画的再普通不过的画,很多人小时候都画过。叶佳楠却在看到房子右上角的那个“++”时,心中一颤。那个时候,她还不太会认字,就用加号当作自己的名字。她想开口对余警官还有陆剑解释说明一下,却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朝陆剑轻轻点了下头。
陆剑抬头和同事默契地对了一下眼神,突然百感交集。
三个人一起沉默了起来。
刚才听闻生父的死讯,叶佳楠一点也不想哭,她还觉得自己哪怕亲眼看到他的尸体也不会哭,可是就在这一刻,在他随身的遗物中看到他竟然到死都一直带着自己画的这张画的时候,眼眶却渐渐积满了泪水。
陆剑从旁边抽了一张纸巾给她。
余警官比较公事公办,眼睛闪着激动的光芒,也没有陆剑那么多顾忌,等一会儿又追问:“那叶小姐你可以替我们再辨认一下嫌疑人吗?”说着拿出尸体的照片要给叶佳楠看。
陆剑急忙截住:“佳楠要是你觉得不想看……”
“都已经到这一步,我还是确认一下吧。”叶佳楠说。
陆剑挑了挑自己手上的几张尸体照片,将殡仪馆入殓后的那张谢小勇的照片递给叶佳楠:“因为他是坠楼当场身亡的,现场照片不太好,所以你先看下这个。”
叶佳楠抬手接了过来,看了一眼,照片上那张脸应该就是谢小勇。
原本她都已经快忘了他的样子,可是看到这张照片之后,好像某些记忆又鲜活了起来,突然有了一种与故人久别重逢的熟悉感。
“是他吗?”余警官迫不及待。
“是。”叶佳楠答。
余警官几乎要跳起来,因为这些资料给无数人看过,都是石沉大海,如今终于有人给了他们新的线索。他急急忙忙想要去汇报,朝门那边走了几步之后,又退回来,跟陆剑握了握手:“兄弟,谢谢!”
握完之后,他还想对叶佳楠说点什么,可是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干脆作罢。
待余警官走了之后,叶佳楠擤了擤鼻涕,淡淡地问陆剑:“可以告诉我他犯了什么案吗?为什么会坠楼?”
陆剑整理着桌子上的资料说:“你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案子吗?”
“什么案子?”
陆剑手里不小心掉出来一张照片,正好落在叶佳楠的脚下,她一边等着他的下文,一边弯腰去替他捡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