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崇宁很安静地等待着,旁边的小唐偶尔和他说句话。
叶佳楠倒是很兴奋,抬头打量着这栋建筑物的内部,很空旷的室内空间,长方形,可以容纳好几百个人,屋顶很高,中间没有柱子,墙上有圆拱形的门。
“要不是前面有个舞台,我还以为这是个大教室。”叶佳楠对行崇宁说,“不过还是像《一千零一夜》里的阿拉伯城堡。”
行崇宁还没发话,坐在叶佳楠左手边的那个小男生倒是好奇地凑过来问:“‘一千零一夜’是什么?也是一个宫殿?”
“一本书。”叶佳楠低头回答他。
“有一千零一页的页码?”
“不是这个意思。”叶佳楠笑。
反正离演出时间还早,她干脆和男孩聊起天打发时间。
“这本书讲的是一个阿拉伯的国王,十分残暴,然后他每天要娶一个女孩,第二天早上又把女孩杀掉。”叶佳楠说。
“为什么第二天才杀掉,而不是马上杀掉呢?”男孩问。
这个问题问住了叶佳楠,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国王想先睡了那些姑娘再取人家的性命,令人发指啊。
可是,对着一个小男生该如何启齿?
叶佳楠只好解释:“都说了这国王很残暴嘛,当然就没有理由啦。”
行崇宁侧着脸挑眉看了看叶佳楠,满脸的神色都在表达——你好敷衍。
“小孩子哪有你那么挑剔?”叶佳楠说。
男孩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后续:“然后呢?”
叶佳楠耐着性子继续说了起来。
“后来,这个国家的宰相有个女儿……”
“这姑娘每天讲到最精彩的地方就打住,无论如何也不继续讲了,说要听结局就必须等到第二个夜晚……”
“就这样,姑娘每天讲着不同的故事,在第一千零一个夜晚,姑娘说她已经没有故事了,任凭国王处置。可是这个时候,国王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姑娘,再也舍不得杀掉她。”
“可是——”男孩正要再继续问,他的父亲将他的头拧了过去,不准他再继续缠着叶佳楠说话。
小男孩却又转过脑袋,从自己兜里拿了一颗棒棒糖出来,送给叶佳楠:“分一颗给你,不过妈妈说这里看演出不可以吃东西。你就回去再吃好啦。”
叶佳楠笑着说谢谢。
只听男孩子的爸爸继续对孩子补充解释:“刚才这个姐姐给你讲的那本书,就是阿拉伯人的民间故事。”
“什么是民间故事?”男孩又问。
“意思就是它没有作者,是通过以前的人们互相讲故事,口头流传的。”父亲答。
叶佳楠没继续再听这对父子的谈话,拿着棒棒糖小声对右边的行崇宁说:“你喜欢的零食,我转送给你?你回去再吃?”
行崇宁淡淡瞥了叶佳楠一眼。
“我讲故事的水平怎么样?”叶佳楠喜滋滋地问。
“你要是山鲁佐德,估计活不过第二夜。”行崇宁说。
“这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还没对你讲过故事,你就已经喜欢我了。”
“谁告诉你我喜欢你?”他挑眉。
“你怎么不喜欢我?那你早上还亲我?”
“也许只是因为之前你对我干了这事,找你讨债而已。”
“你——”
她支起身正要反驳,却不想灯光变暗,鼓声陡然就响了起来,节目开始了。
穿着白长袍的鼓手抱着鼓出现在舞台上,紧接着响起一个二楼歌手的吟唱声。
序幕之后,真正的苏菲舞舞者出现了,着装颜色鲜艳。
苏菲舞,就是一般人说的圆圈舞,以舞者穿着大摆裙用很快的速度做长时间的旋转而得名,而所有的舞者都是男性。
他们会在时快时慢的旋转中,不停地拿着多个道具变换手型,也会利用自己多彩且有很多层褶的裙子变化出不同的造型。
舞者的旋转,乐手拍打的节奏还有现场的灯光组成了一种华丽惊艳的艺术表演。
谢幕的时候,所有观众都不约而同地起身鼓掌。
年纪最长的那位,叶佳楠估摸了下,觉得他好像转了四五十分钟。
散场时,行崇宁几乎等到大半的人都离开,才开始起身。
“怎么样?”小唐笑着问叶佳楠。
“有点震撼,你也是第一次看?”
“以前在船上看过,不过别的地方表演的成分多,固力宫的更有仪式感。”小唐答。
从固力宫出来,绕了两条街才找到他们的车。
叶佳楠给妹妹打电话,无法接通,发了条消息也没回。
然后,她拨了何茉莉的号码,依旧如此。
“沙漠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她有些不安地问行崇宁。
“应该只是没有信号。”他说。
待车开动,叶佳楠放下手机,想起刚才的演出,轻声对行崇宁说:“中途我发现那个有点胖的舞者,他旋转的时候好像哭了,你也看见了吧?”
“旋转是他们的一种修行,也许他恰好在那一刻感悟到了点什么。”行崇宁答。
回酒店的路上路过一家肯德基,叶佳楠有些眼馋,可是餐厅已经打烊了。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想起她晚餐时说的话:“可以明天再来。”
“嗯。”
这时,前面好像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车祸,当地人都停下车围着看热闹,完全没有移动的迹象,于是他们不得不绕道。司机是个本地通,嘴里用阿拉伯语碎碎念着。车一路在狭小的巷子里穿行,每每以为已经走进一条死胡同的时候,在尽头一拐弯却又进入了另一条通道,最后他们从一条十分昏暗的小路钻出来竟然就是尼罗河大桥,看到尼罗河宽阔的河面,顿时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此刻的尼罗河已经沉在夜色里,河面上还有五彩缤纷的游船,远处开罗塔的灯在夜幕下异常醒目。
回到酒店,发现酒店的草坪上搭着白色的幔帐,正在举行西式婚礼。
已经到了婚礼的后半程,新娘新郎的亲朋好友都在舞台上扭着腰身跳舞。
叶佳楠旁观了一下,不禁感叹:“在这种地方举行婚礼真是够奢华的。”因为婚礼的背景就是灯光下被烘托得金灿灿的巨大的金字塔,估计拍出来的照片,每一张都可以放进地理杂志。
行崇宁站在她旁边没有说话。
音乐声很大,酒店大概一直有这样的传统,所以音响师也没觉得这个时间会打扰酒店客人的休息。
那天晚上,叶佳楠睡得不太安稳,一是因为婚礼的音乐一直吵到很晚,二是由于叶优桢一直没有消息,她总是觉得有些不安。
她没有看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一早,手机闹铃响了,她从床上坐起来,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半晌才想起来昨天两个人约好八点要去金字塔。
她扑去浴室洗漱,然后换衣服,拿上包走下楼跑去餐厅。
餐厅外面的草坪上,有工人还在拆卸昨天婚礼的舞台。
行崇宁已经早早吃过了,坐在餐厅里等她。
“我睡过头了,对不起对不起。”叶佳楠一边道着歉,一边去取面包和酸奶,取完就准备朝外走。
“吃了再走。”行崇宁说。
“没事,我平时也经常这样,可以出发了。”叶佳楠嘴里咬着面包。
“坐着好好吃了再走。”他冷着脸,又重复了一次。
叶佳楠看了他一眼,乖乖照做,跟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坐在桌边。
出了酒店的大门,左转没几步,穿过马路就是金字塔的景区入口。
前几天叶佳楠刚刚来了一次,当时她带了一大盒清凉油,一股脑儿全给了那个安检的黑脸大叔。这回大叔一眼就认出了她,十分热情地和她打招呼,没让她排队就带她过去了,留下行崇宁默默地站在旅游警察跟前把身上所有东西掏出来安检。
她在一旁等待,又打了何茉莉她们三个人的电话,还是没有接通,打开微信也没有消息。


39
这是叶佳楠第三次来到金字塔,已经没了普通游客的激动情绪。
景区早上八点就开门了,因为她,两人耽误到日上三竿才出门,所以此刻团队的游客已经有些多了。
叶佳楠站在胡夫金字塔的跟前,仰头看着这座庞然大物半晌。
“我第一次看见金字塔的时候哭了。”她努力解释,“怎么说呢,就是那种会让人热泪盈眶的感觉。”
“和想象中一样?”他问。
“比我想象中还要震撼。”她说。
两个人就这么聊着天,脱离了熙熙攘攘的游客,沿着胡夫金字塔的边缘走到了背面。
“你呢?”叶佳楠问。
“我第一次看见金字塔才十五岁,一口气从胡夫金字塔的入口爬上了墓室。”他说。
“居然是这么久之前的事情。”她感叹。
“嗯。”后来回去不久就出了那场意外。
“第二次是什么时候?前年?”她问。
“是现在。”他答。
她停下脚步看他:“真的?”
“是。”
叶佳楠转身看了一下来路:“这里和十多年前你来的时候有区别吗?”
行崇宁也随着她的话回头看了看:“几乎没有。”
“以前有个导游告诉我埃及有一句谚语,人类惧怕时间……”
“时间惧怕金字塔。”他答出下半句。
叶佳楠笑:“你居然也知道。”
“埃及人老喜欢挂在嘴边。”
这时,有个埃及小贩拿着一堆东西在很远的地方朝他们招手,然后就开始一路小跑着靠近,嘴上也没停,一会儿来一句“你好”,一会儿换成“阿里哈撒哟”,一会儿又变成“哦哈哟”。
叶佳楠拉着行崇宁赶紧朝前走:“别看他,不然我们就没法脱身了。”
前几天来金字塔的时候,叶优桢替何茉莉拍照,有个小贩牵着骆驼故意挡在后面,她们一开始没注意,照完之后那小贩就说她们和他的骆驼合了影,要收美金。叶佳楠是个十分护短的人,看到光天化日之下那人不怀好意地堵着妹妹和好友不放手,瞬间就发飙了。哪知无论她们说什么,这群小贩就装着听不懂英文的样子,景区的警察也只当和事佬,叫她们给点小费了事。后来,遇见那个安检的大叔,安检大叔告诫她们说全埃及的骗子基本都集中在金字塔了,一定要四处小心。
所以,她一看见这些人就十分窝火。
他们走得越快,小贩就喊得越起劲儿。
走了一段距离,不知道对方怎么确定他们是中国人的,然后就开始不停在身后说“你好”。
“金字塔估计也有变化,十多年前应该没这么多难缠的生意人。”叶佳楠哭笑不得地说。
没几步小贩干脆绕到行崇宁前面,又将台词换成“I love China I love Chinese”,整个人就跟复读机似的将这两句话在嘴里翻来覆去地说。
紧接着,他开始从自己的斜挎包里掏出各式各样的金字塔纪念品拿在手里,空下来的那只手还朝行崇宁胳膊上拽。
行崇宁一直对于陌生人这种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十分抵触,身体微僵,眼神冷下来,警惕地避开了小半步。
叶佳楠见状,立刻停下来挡在行崇宁身前,板着脸义正辞严地告诉这小贩,他们不想买任何东西,请他立刻离开。
小贩有三十多岁,个子和行崇宁差不多高,只是皮肤被晒得黝黑,脸上有刀刻一般的纹路,头顶裹着头巾,听见叶佳楠口中的英文后,不知道是没听懂话还是已经听懂了有点沮丧,他的声音低下去,喃喃地在嘴里继续念叨着“I love China”,只是语气已经不再激昂。
行崇宁没插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从钱夹里抽出一张美钞准备打发掉他。
他看了行崇宁一眼,又将目光转到叶佳楠身上,然后说:“I have a girl she likes Chinese pen”
叶佳楠闻言一愣,看着行崇宁。
“我没有笔。”行崇宁无奈。
“我好像有。”叶佳楠打开自己的双肩包,拿出化妆袋,翻出了一支黑色的签字笔递给那个男人。
小贩将笔拽在手中说完谢谢之后,又拿眼角瞄着行崇宁抽出来的那张美金,眼神流露出一种赤裸裸的贪婪。
行崇宁想了想,还是将钞票递给了他。
小贩得到钱和笔,脸上陡然一喜,什么话也没留下,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叶佳楠拉上双肩包的拉链,略感无奈:“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像是个骗子,骗了我的同情心。”
“只要你觉得他是真的就行了。”他说。
“你平时对人那么冷淡,是不是不喜欢被人看出来其实很心软?”她眯起眼睛笑。
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径自迈腿朝前走。
“心软很丢脸?”她急忙追上前跟着他,不怀好意地继续问,没想到踩在一颗石子上,脚下打滑。
他眼疾手快地稳住她:“认真看路。”
她吐了下舌头,对他做了个鬼脸。
他和她开始继续绕着胡夫金字塔的边缘,朝着哈夫拉金字塔走去。
哈夫拉金字塔就在胡夫金字塔的背后,相互隔得十分近,它的四周散落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块,游客更是寥寥无几。
在北侧,叶佳楠在金字塔石基的缝隙里发现了一张小纸条。
那是一张像便笺一样的纸,对折之后被人小心翼翼地塞到金字塔石头与石头的夹缝中。不知道被放在这里多久了,它已经失去了本来的白色,幸亏这里少雨又干燥,所以才保持得如此好。
叶佳楠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展开它,在石头上铺开。
上面用笔写了一行阿拉伯文。
叶佳楠就像有重大考古发现似的,觉得好奇极了,兴奋地回头叫行崇宁来看:“你懂不懂阿拉伯文……”话到一半,她停了下来。
她又失言了。
她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抬眸看了她一看:“我也不懂阿拉伯文。”从她手里接过那张纸条,垂帘看了一眼,然后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对哦,还是你聪明。”她说着也对着纸条拍了一张照,立刻发了个朋友圈求助,随后将纸条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原位。
此刻的阳光已经有些烈,他们站的地方因为有金字塔的遮挡成了难得阴凉的地方。
叶佳楠从自己的背包拿出两瓶酒店房间赠送的矿泉水,她分了一瓶给行崇宁。行崇宁接过去拧开瓶盖,然后还给叶佳楠,自己喝的是下一瓶水。
两个人干脆在背阴处找了一块干净石块坐了下来,躲躲烈日顺带歇口气。
“为什么?”叶佳楠咬着唇犹豫了一下,终于问出口,“为什么不认识字?”
他看着远方的沙漠没有回答。
她垂着眸,又说:“我上次说喜欢你,你说我连你为什么不认识字都不知道,也不了解你,所以没有资格对你说喜欢。我确实不知道,但是我想问问你,让你亲口对我说。”
他又喝了一口水,半晌才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她看着他那颗喝水后还残留着水的唇珠,想了一想回答说:“喜欢你长得好看。”
他闻言嘴角微微扬起,笑了。
“你一个小姑娘对人说话都这么……直白?”
“有生之年,我只对你一个人这样告白过。”她说。
他唇边含着笑,慢悠悠地又喝了两口水,将盖子拧好后,放在身侧,然后问她:“你还有没有笔?”
“没有了。”叶佳楠摇摇头,随后又眼睛一亮,“噢,我有!”说完就翻开包,拿出化妆袋里的眉笔递给他。
他接过笔,又从自己的钱夹里面找了一张收银票,翻到背面白色的地方。
“不用这么艰苦,我还有纸。”叶佳楠包里随身带着一本小的线圈本,翻开其中一张空白页递给他。
行崇宁试了试笔尖,然后缓缓下笔,在纸面上写了三个字——叶迦南。
他写字的时候动作很慢,却书写得十分有条理。一笔一画,字形虽然方方正正,横平竖直,看起来仍然不失漂亮。
叶佳楠异常惊讶:“你居然,我以为……”
“你以为我真的一个字也不会?”他停笔,抬头看她。
“不是,我……”叶佳楠不知道说什么好,话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不过,我不是这个迦南,是‘上好佳’的‘佳’。”
他恍然:“哦,对,你上次说过。”
他准备提笔改正,没想到叶佳楠却将线圈本从他手中要了过去。
“不用了,这样挺好。”她说。
叶佳楠拿起本子,喜滋滋地看着上面他写的名字。认真端详了半晌后,她又拿起眉笔在自己的姓名旁边添上“行崇宁”三个字。
她咬着唇偷笑着,又将那本子拿给行崇宁看。


40
行崇宁盯着那两个并排的名字,沉默了半晌。
哈夫拉金字塔对面有一条路,在荒芜的沙漠中蜿蜒到远方,此刻正有几个当地人牵着一队载着游客的骆驼走在上面,驼铃一下一下地交错地响着。
他将视线移到远方,像是在想什么,又像什么也没有想。
“我是在瑞士出生的,生下来就有视觉空间定位综合征。”他平静地开口叙述着,“就是看什么东西都是颠倒的,没有方向感,分不清左右,别人出左手,我会出右手,就好像进入了一个小孔成像的镜面世界,也没法看电视,读书,甚至刚开始走路都有困难。找不到任何可以参考的病例,没有家族病史,亿万人中好像只存在了我这样的一个例案。那个时候,有的人说是我母亲生育时太高龄,我父亲则怪她有孕后一与他吵架就酗酒吸烟的坏毛病。那是她十分煎熬的一段人生,她辞去了在泊灵表业的所有职务,带我四处求医,还资助医学院的研究。后来治疗有了起色,大概还没到十岁,我就已经和同龄孩子差不多了,只是再后来,我出了一场事故,从那之后,只要在比较焦虑和紧张的环境下,我就会回到过去的状态,医生说这是创伤后的应激障碍。”
他说完这冗长又艰难的一大段话后,停了下来,神色变得有些迟疑,最后却仍然继续开口:“至于那场事故,是我……”
“我知道。”她出言打断了他。
上次陆剑提起,她之后就去查阅过那件事情的始末。
记者用化名在报道中为受害者做了掩饰,但是她仍然在一大堆旧新闻里找到了它。
他看着她:“你知道?”
“我知道那件事情。”她直言不讳地重复了一次。
她知道,所以他不用说了。
不用因为她仅仅问了一句为什么,他就原封不动地把伤口再剖开给她看一次。她刚才怎么会那么傻,还要他亲口对她说。她只是听了开头,就发现完全接受不了他用那么平铺直叙的语气来描述那些血淋淋的过去。
没有人能那么强大。
如果有,那或许只是有一个不想示弱而强撑的外壳而已。
叶佳楠凝视着他:“不认识字没什么大不了的,认识我的名字就好了。从此以后你就有我了,我这人博闻强记,认识的字可多了,英文也是词霸,只要我认识的,我都念给你听,但是你会说德语,这个我不会,以后我可以去学。”文盲和学霸的基因综合一下,也不会太差。
听到她信誓旦旦,他怔忡了几秒钟,随后脸朝着一侧莞尔一笑。
“我说得这么认真,你反而嘲笑我?”她有了点挫败感。
“你二十一岁?”
“二十二。”她纠正。
“你才这个年纪,就敢做这样的决定?”
“这和年龄有什么关系?你二十二岁时人生没有着落,那只是因为没有遇见我。”她强调。
这时,远处有个人风风火火地朝他们跑来。
叶佳楠定睛一看,竟然又是刚才要笔的那个小贩。
“这次他要是还有脸来骗我,我就揍他。”叶佳楠低声对行崇宁嘀咕,“你会不会打架?”
“学过一点防身。”
“难怪你上回对我那么狠。”一下就把她给制服了,然后摊鸡蛋饼似的将她按在墙上。
小贩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一边比画着双手,一边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阿拉伯语。
两人同时起身,茫然地看着这小贩。
小贩说了半天大概才想起来双方语言的鸿沟,于是站在原地两手一摊,然后笑着从包里掏出一个钥匙扣一样的香精瓶和一条鲜红的披肩,嘴里不停地重复:“Gift gift”
叶佳楠听见这个单词,与行崇宁面面相觑。
小贩见他们不接,就强行塞到两人手里,然后撒腿跑开,等跑了相距大概五十米后,又回身朝他们挥手告别。
“礼物?”叶佳楠错愕。
“嗯。”
她将那个香精瓶挂在自己双肩包的拉链上,再看着那条鲜红欲滴的披肩,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等烈日到了正空,金字塔下能够供人休息的阴影变得越来越窄,两人又重新回到阳光下。走了几步,叶佳楠觉得实在太晒了,将那条红披肩抖开,搭在了头上。
行崇宁无意间转脸瞄了她的披肩一眼。
叶佳楠的视线和他撞在一起,猛然想起什么,迅速地将红披肩取了下来,避开他。
“你是不是晕血?”她听人说晕血的人对大片红色的东西也很敏感。
“我不晕血,我只是单纯地……”他侧了下头,脑海里酝酿了半晌,却不知道怎么表达,所以索性没有继续说了。
叶佳楠不禁想起当他看到自己弄了一身血时的神色,或许不仅仅是由于洁癖,她觉得那极有可能是害怕。
他害怕血。
得到这个结论后,她的胸口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有一点点痛。
“所以我拿鸡血泼你,你才那么生气?”她心虚地问。
他微微一顿,而后,颔首笑道:“是。”
“对了,你等我一下。”叶佳楠小心地撕下线圈本上写着两个人名字的那页纸,慎重地折了又折,又回到金字塔边刚才歇脚的地方,找到那条放着阿拉伯文纸条的石缝,将自己撕下的这张纸藏在了那附近。
行崇宁静静地看着她跑开去做这一切,然后又见她灿烂地笑着跑回他的身边,她身上的那条明艳的头巾在这寸草不生的金黄荒漠中显得十分醒目耀眼。
他看了下自己的腕表,问道:“时间差不多了。”
“你几点的航班?你要走了吗?”她失落道。
“晚上的,还早。我是说午饭时间到了。”他问,“想吃什么?”
她毫不犹豫地答:“炸鸡、汉堡和薯条。”
于是,从景区里出来,行崇宁先给小唐打了个电话说了下自己午餐的安排,然后招了辆出租车直奔叶佳楠从昨天就开始惦记的那家肯德基。
周末的中午,快餐店里的人还不算多。
大部分顾客都是小孩子和妇女,还有一桌是几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在过生日,而叶佳楠和行崇宁是里面仅有的两个外国人。
挨着街边的落地玻璃窗处,已经被孩子们占满了,行崇宁选了个靠墙的座位,叶佳楠将自己的双肩包交给行崇宁看管,然后自告奋勇地去柜台买食物。
其实在柜台排队的不过就三个人,可是整个店里却只有一台收银机在正常工作,而且按照埃及人做事慢条斯理的特性,进程就十分缓慢了。
店里有个送外卖的小伙子拿着一个送餐的箱子,一边清点顾客外卖订单,一边好奇地瞄了瞄叶佳楠。
叶佳楠有点担心他会跟在亚历山大的那些人一样激动地冲过来要求与她合影。
她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行崇宁,他正板着脸,面无表情地打量隔壁桌一个对着他吐口水泡泡的小婴儿。
叶佳楠看着他那副神色,觉得十分好笑。
收银点餐的队伍终于朝前进了一位,排在她前面的是个身材十分富态的女性,手边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