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时去打听消息的柳墨翰回来。远远就笑,“徐婆家果然已搬到镇子上来了。不用再往山里走,就在镇子最东头!”
原本路上打听徐婆家还在镇子下头。就顺着马车停的这条路往山里走。
这路的入口倒还算宽,能过车辆,但是听镇子上的人说,再往里就不大好走,路窄得很。况山里人出山,多是沿山梁小道,步行进出。极少有赶马车出行的,这边雨水又多,路多年不走,现今通不通,他们也说不好。
说闲话儿间,那人问得他们要寻姓徐的人家儿,又听说两年前自南京城而来,再听徐公徐婆的年纪和家境,其中有人一倒说,听人说镇上年初新搬来户人家,倒和她们说的差不多,正是自徐婆他们所在的洼子村里搬来的,柳墨翰这才往镇上去打探。
没想到还真是。
单小葵有些高兴,也有些遗憾,其实从心里说,她更想到山沟沟里住些日子,不过,好在这镇子也是四面环山,只有一条官道通过镇子,其它的地方也和山村差不多。
连声催着车夫快走。
清水镇官道是南北通行,于是车夫立时掉了头,拐到入镇子的主道上,往东去。一行走一行打听,正巧徐公的侄子徐福在街上和人说话儿,柳墨翰正打听他跟前,徐福一听倒笑了,慌忙迎到车上,向单小葵施礼,“真是柳姑娘来了!走,快,快请家里去。”
一面又向一个岁大的男娃儿扬声道,“快去告诉你嬷嬷爷爷,就说,南京的柳家姑娘来了。”
那小男娃儿欢快应了一声,撒腿往家里跑去。不多时,徐公徐婆双双自小巷口迎出来,徐婆欢喜得远远就笑,“哎哟,再没想柳姑娘这会子来,快,家里去…”
一行人略略寒暄了几句,涌向徐婆的新家。
当年他们老两口离开南京城时,手中也积了不少的银钱,如今新宅子,正是年初才盖起的堂屋东屋并扯了青砖院墙。单就房子看来,在这镇子上也算是个殷实人家。
门前有一条清澈小溪,小溪对岸便是长满杂树的山包,顺着门前小道往北走,过两三户人家,便是进山的路。路的对边也是山包,有长满竹子的,也有长着杂树的,山腰下也有人开了荒种茶树的。
院子里收拾得也很干净。
众人把单小葵少许的包袱箱笼卸了车,徐婆赶忙叫她侄媳妇烧水倒茶抓果子,领着单小葵等人进了堂屋,又是擦凳子,又是抹桌子,忙个不停。
刘妈一把将她按在椅子上笑道,“咱们又不是没一道儿住过,您客气什么?莫要忙了,快坐下歇歇。”
徐婆哪里肯坐,推开刘妈的手,反把她按在椅子,与众人笑道,“盼了好久一直不来,我还想姑娘都忘了我们呢,要么是嫌我们这腌臜,不肯来。谁想突然就来了,我真是高兴得很!这次即来了,便多住些日子。秋天了山里头旁的没有,野果子之类的也多,景色也好…”
单小葵也不推,立时含笑应了。心中直叹徐婆通透,想来初见到他们时,已知这回要在这里住些日子,却只管欢欢喜喜的待客,半句缘由不问。因徐婆热情,再加初到新地方,单小葵心中隐隐有一股兴奋感,借四处瞧瞧为由,拉了兰香,和徐婆的侄孙子,名叫小峰的男娃儿,叫他领着四下看看。
反正乡村里,是不在乎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家里来了新客人,还是个长得好看的小姐,且,说话和颜悦色的,小峰很乐意为她领路,向厨房里喊了一嗓子,就带人出了院子,指着溪水与小道相交处,青石板小桥边上一棵合围抱粗的高大树木与单小葵道,“你们看,这是棵栗子树,再过几天栗子就熟了,这棵树,听人说,都长了好几百年了呢…”
说着又指院子北面的山头说道,“…那上头有野葡萄,昨儿我爹还摘了些回来,你们若想吃,明个儿叫他再上山摘些…”
手再往远处的山头指,“…那上头有八月炸,甜得很,你们若想吃,现在也熟了,明儿也叫他去摘…”引着二人过了青石板小桥,指着进山蜿蜒曲折的小路,向二人笑说道,“…再往前一口浅塘子,水不深,里头有好多鱼,还有大螺蛳,这么大个儿!”说着,他把大拇指和食指圈起来,比了个鸡蛋大小的形状让单小葵瞧。
单小葵笑了。这小孩儿单纯又可爱,热心又有些显摆,与小时候的她是多么相似。对山外的人,自远方来的客人,多用这样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欢喜和热情。
向小峰故做惊喜的笑道,“真的有?”
“真的有,不骗你!”小峰大力点头,说着,他眼儿一转,立时撒腿飞快往家跑,“你们等着,我去拿破筐来,捞大螺蛳给你们晚上加菜!”声音还没落地,人已跑过青砖板小桥。
“嘻,这小孩儿还怪好玩呢。”兰香望着他的背影笑了。
转头看单小葵双眸笑意盈盈,满面轻松惬意,这才放下心来。虽这一路上,她并没板过脸儿,也没做出一副愁态,可总觉那笑里带着压抑,她和刘妈劝不敢劝,说不敢说,直到到了池州府,才略好些。
这会子的神色比早先更轻松些,可见来这里倒也来对了。
单小葵立在四面环山的小道上,仰头四望,仲秋时节,有的树叶已微微泛了红,山上不再是单纯的浓绿,而是红黄绿间杂其中…山间空气清新,她深深吸了口气,微微眯了眯眼,“兰香,这里真的挺好,将来咱们也在哪个山脚下弄个小庄子,时不时的来住一住…其实要按我的心思,我更喜住在这样的地方呢…”
一言未完,柳墨翰不知自哪里钻出来,转到小道儿上,笑斥她,“住这里你拿什么过活?好生的住到秋后,到时和我一道儿回家!”
单小葵立时睁了眼,向柳墨翰笑了笑,又催他,“二哥歇两日就回家罢。徐婆这里你也瞧见了,家境还是不错的,人也热情的很。你走了,我们在这里住的也自在些…”
说着她一顿,深吸了口气,又缓缓笑,“再者孟家老太爷正不大好,现今也不知怎么样了。不管如何,咱们都该尽一尽心意。不为旁的,哪怕只为往日相识的情份呢!若不然,那家正有大事,咱们反倒躲着不去,岂不叫人说我们薄情,不懂礼数?”
“大伯父大伯父还有大哥,与孟家也不大熟,还是你去,最为合适…”南京城离池州府也不算远,不过五百来里的路程。顺水路一日不过四五日,所以那边便是有事,柳墨翰再回去也是还来得及的。
柳墨翰自鼻子孔里哼一声,这时候还挂着那家!赶兰香走远点,晃到她面前才问,“你与我说实话,我便回去。那两个丫头和那婆子来都说了什么?”
☆、第134章 相见
单小葵于是就说了实话,柳墨翰瞪着她,直直盯了半晌最后做了个单小葵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神情的表情,晃着身子走了。次日一早,他便干脆利落的打道回府。
他一走,单小葵就没了挂心的事儿,这里又不受拘束,换了日常在家里做活的衣裳,带着兰香整日跟在小峰后头玩乐。或是他上树打野板栗,两人在树下摘拾,又或跟在小峰身后,在小溪边捞鱼玩。
再不然,便是跟着徐婆的侄子往山里去,专寻野果子打牙祭,要么便是和徐公徐婆坐在院中话家常,顺便帮她晒些秋里的干菜。
忽忽一月过去,山上的秋意愈发浓厚,徐福两口一大早要往山上帮她们挖百合。这边的山上虽也有,但是数量并不多,零零星星的,原来单小葵说不挖了,徐公徐婆极是热情,都说,虽不多,一日也能挖个几十棵,不过辛苦些便是了。一定要她侄子帮着挖。
单小葵便又想,多挖几棵是几棵,因此就点了头。不过,她整日的玩儿,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便叫刂妈照着前世劳工手套的样式,拿粗布替她和兰香各缝了一双手套,二人换了徐婆侄媳的旧衣裳,套上新草鞋,戴上小峰往邻家借来的新草帽,跟着徐福两口一道上山去。
这会子百合花都谢了,单小葵只凭叶子寻,着实不怎么在行。好在,她不是主力,才挖不过几棵·便被小峰勾去摘野山楂和野猕猴桃。山楂仍多是药楂,吃不得,不过图个好玩儿。
那野猕猴桃倒是出乎单小葵的意料,大的如鸭蛋大小,小的只有鸡蛋大小,小峰自树梢勾到一个软的,拿给她吃,极是清甜可口,带着微微的酸·单小葵吃得大为过瘾。
越往山上走,野果子树越多,这座山头上多是野柿子树。小峰对这个不感兴趣,路过看也不看一眼,单小葵和兰香倒是极是喜欢,柿子已微微红透了,柿子叶也快落尽,满树的柿子如红灯笼般好看。
二人围在着一棵大柿子转了半晌,撺掇小峰上去,摘些下来·回家酿柿子醋。
小峰原不愿意,是因他不爱吃柿子,听单小葵说能酿醋,也动了心,爬到高大的柿子上,手拿一枝长竹竿,对着果实累累的枝头,一通乱敲,树下如下了雨般,柿子霹雳啪啦地落下来。有时他故意使坏·在二人正在树下捡的时候,猛然来上一竿子,打得单小葵和兰香在树下抱着鼠窜·他则立在树上得意地哈哈大笑。
这一日玩得极痛快,一直到将太阳快落山时,徐福两口子才准备下山,二人各挖了一大背篓百合,单小葵和兰香小峰三个,却打下三四堆儿野柿子。
徐福两口子背不走,单小葵三人背不动,几人大眼瞪小眼儿·半晌·徐福笑道,“没事·我们回家再来背,这东西也没哪个稀罕·先放在这里。”
单小葵歉意笑笑,“给你添麻烦了,徐大哥。”
徐福慌忙摆手,“不碍,不碍的。”
又忙叫几人快下山,“夜里风凉呢。”
单小葵笑笑点头,秋阳西落,金黄光芒照着笼着山头,单小葵手持一根木棍做拐杖,脚步轻快的沿山间小道儿,跟在小峰身后,一溜小跑往山下奔去。
边走边还极兴致地哼起了小调,小峰也来凑趣儿,用浓重的方言唱着山歌,一路欢笑着,转眼就到了山下主道。主道顺山脚蜿蜒,时隐时现,几人走到一处水塘边儿,小峰又要捞鱼,兰香身上发冷,不肯停。
这会日头已下山了,山间涌起薄薄的秋雾,是有些凉。单小葵也不肯留,小峰不乐意,哼哼叽叽地立在塘边儿不肯走。徐福两口因背着东西,走得慢些,被远远的落在后头。
单小葵玩了大半天,身子极乏,又不忍扫了他的兴,只得应了,往塘边儿走,“等你爹你娘跟上来,咱们就走。
小峰响亮的应了声,兰香也只得往塘边儿走。二人才刚走到塘边儿,还没站定,小峰猛然弯腰大力撩起一片水花,笑咯咯地跑开了,单小葵和兰香气得立去追他。
小峰得意地笑着,撒腿狂奔,边跑边回头向二人得意洋洋做鬼脸,单小葵气恼的抹着脸上的水,脚下发力,举着棍子追他,小峰跑得飞快,身子很快闪到拐弯处的小道儿上,单小葵边跑边回头叫兰香,“快点,这死小子不给他些颜色瞧瞧,他…”
她只顾看兰香,话才刚这才,“砰”一下撞一个肉呼呼的身子,撞得身后的人闷哼一声往后退,单小葵冲力太大,一时收不住,跟着那身子踉跄几步,方稳住身子。
单小葵极是尴尬,手忙脚乱扶着这人的胳膊站直身子,一边拨着乱遭遭的头发,一边不住向人赔礼,“抱歉,抱歉,只顾跑了,没看路,您没撞伤吧…”
孟子然一身素袍,看着眼前的少女,一手持一根尚还带着枝叶的棍子,发丝散乱,上头沾满树叶草屑,一身看不出原色的破烂衣裳,套在瘦弱的身子上,草帽歪歪斜斜的背着在背上。粗看起来倒象个要饭花子,如果不是方才听她笑得那么清脆响亮快意的话。
单小葵在连续道了几次歉后,看到眼前这双干净的黑色皂靴,终于觉出什么地方不对,缓缓抬头,先看到一袭月白衣衫,再抬头,她看到一张清俊消瘦的脸,一双格外清亮的眸子。
这张脸很熟悉,眸子却很陌生,因为她从不没敢正视过这双眼睛。就象现在,只是片刻,她便转过头,心跳如鼓,与此同时身子也往后一跳。再同时,将自己乱得一团糟的头发往耳后顺了顺,缓缓抬头,想说些什么,但一看到他一身的素白,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默默地看着看着他。
兰香比单小葵更早看到孟子然,先是讶异,接着替姑娘高兴,又看她这混身行头,如个乡下疯丫头一般,又替她…小峰从前的路上探过头,她忙自二人身边跑过去,扯着小峰,使眼色不让他说话。
不一时,徐福两口子也转了过去,远远见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立在小山道儿上,白衣墨发,高洁出尘。柳姑娘和他对面而立,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二人对了个眼儿,立时放轻脚步,目不斜视大步越过二人,以目光询问兰香。
兰香向前看看,此处离徐家,大约还要转过三四个山头,都是平缓的山道,料是留二人在此无碍,便与人使了眼色,四人悄无声息的走了,小峰边走边还往后看,小声问兰香,“这就是那个柳姑姑的夫婿吗?”
兰香笑了笑,不知该如何回答。
几人走得很快,转眼就没了踪影。
山间黑得也很快,单小葵还没自乍然相见中醒过神儿来,天已黑了。已升到山顶的月亮,开始挥洒淡淡的光辉。
山风呼呼自二人身边刮过,四处寂寂无人声,使得单小葵愈发不知怎么开口。
只那么呆呆的立着,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润白双手,似是石化了一般。
渐渐的,这沉默间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一种让人的心跳加快的别样情绪,沉默变得不再让人难以忍受,而有些让人期待,且沉迷其中…
月亮光华愈发明显,周边的所有山头都笼在渺渺银白之中,包括对面站立着,许久都没动的二人。
良久,单小葵抬起头,看眼前的人,扯出一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笑容,“孟大哥,老太爷…”
一股山风吹来,将她的发丝吹得在脸颊两侧飞舞着,单小葵伸手去抿,却有一双手比她快了一拍,捉住那几丝凌乱的发丝,顺手一抿,别在她耳后,微温手指微擦过脸颊,单小葵有些慌乱不知所措。
呆呆望着眼前的人,和他眼睛映射进去的月亮光华。
一股风又吹来,还是那只手,又将她的发丝轻柔的抿了回去。
许久,孟子然才淡淡地说了一句,声音低沉平静,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悲伤,他说,“扶棺回乡。”声音在风里打了个转儿,便消散在无边山野中。
“回乡啊…”单小葵涩声吐出一句话,略带些感叹地道,“江西,很远。”
“嗯。”孟子然淡淡嗯了一声。
“你们什么时候再回南京?”
“说不准,要看父亲再派官到何处。”
“哦…”单小葵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心底很是落寞。江西也好,他处也罢,对她而言,都是遥不可及的距离…心底突然涌出一股离别愁绪,不舍,十分不舍。
可…她没说,不知怎样开口。只那么呆呆的立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深秋凉风几乎将人身上的温度全部带走。孟子然脚下一动,单小葵的心也跟着一跳,赶忙道,“你现在要走吗?”
她问得有些急切,还有一丝她自己也没发觉依依不舍。
孟子然因此轻轻地笑了下,单小葵没看到他笑,但他的声音明显比方才轻快了些,“明早船到池州。”说着顿了顿,脚步再次移动,“天晚了,回吧。”
“嗯。”单小葵应了一声,听到不是立时走,声音不自觉地也轻快起来。
☆、第135章 临行
“姑娘。”刘妈挑帘进来,轻轻叫道。
单小葵坐在里间儿床上,看窗外的一大片月白和在月光下显得黑幽幽,连绵起伏的青山,见她进来,转过头,笑笑,“什么事啊,刘妈。”
刘妈也不知怎么说才好,苦笑一声,悄悄指指外头,“孟公子用过晚饭出去了,我方才瞧他似是在小桥头立着,姑娘要么…”她的意思是去说个话儿。
可又觉不妥当。
但他即寻了来,且已知刘妈说明情况,那府里的老太爷去逝前,已将亲事应下了,这又是姑娘也满意的,想来再不会生什么波澜,这么做,虽有些不妥当,也并非大错。因就接着方才的话说道,“姑娘要么去瞧瞧?”
“嗯,好。”单小葵微微点点头,利落应下。
刘妈赶忙替她拿了厚棉披风,认真系好,同时觑着她的脸儿,神色虽淡,到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却不大扭捏,便没说什么。
将近八月十五,外头月色明亮。徐家人听到外头有脚步声,都极有默契探了探头,随即又坐了回去,没一人出来打扰。
单小葵出了院门儿,月亮下,门前溪水在水草后头,哗哗流淌,透过草丛,偶尔有水映射着月亮的光华,如碎银一般映入眼睑。薄薄秋雾之中,远方不远处,树冠如盖的大栗子树下,立着一个素白的身影,背对着这边,不知看些什么。
“孟大哥。”单小葵缓缓走过去,轻轻叫了一声,声音清朗。
孟子然转过头,看着远处缓缓行来的人影,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应和。
“你在看什么呢?”单小葵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钱看过去,不过是山脚下一片荒草蒺藜丛而已。并没有什么可看的景致。
“没什么。”孟子然声音温和,偏头看她了一眼,月光下,少女的双眸明若繁星。里头没有下午初见时的慌乱和呆怔,一片清明朗朗的笑意,默了片刻,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单小葵无意义地迎着他的双眸笑了笑,“二哥没和你说吗?”
“没有。”孟子然立时摇头。神情平静无波,让单小葵猜不出他说的话是真是假。突地心头一转,不对,若没柳墨翰和他说什么,替自己抿发,这么孟浪的事儿,怎么能做得出来?
笑微微地摇头,“我不信。”
孟子然唇边泛起一抹笑意,转头望向连绵起伏的山包。半晌才道,“柳兄与我说的倒不多,有些话。要我亲自问你。”说着偏下头看她,“姚黄和魏紫都说什么了?”
这个话,单小葵可不好回答,只是嘻嘻地,故作轻松笑道,“你想知道,问她们呀。”
孟子然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转头看向远方,声音清朗地说道,“祖父去逝前。已差人去了你家。你大伯父大伯母做主…”说着他停了下来,偏头看单小葵。
单小葵惊讶,这事儿她可没听刘妈说,只说了孟府老太爷的话。他这话的意思是大伯父大伯母替她做主,把亲事定下了?
眨了眨眼望着眼前的人,以目光相询。
孟子然微微点头。
单小葵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呆呆的望着他。
孟子然望着她突然轻笑出声,“我已定亲了,这下你不消等了。”
单小葵大窘,脸腾地热胀起来。赶忙低了头,这是大伯母和他说的?这下更不知说什么才好,垂头借着月光,盯着脚前的青石板小桥不语。
孟子然看着她低头羞赧的模样,轻轻一笑,抬眸看向远方,“菲儿也很高兴,本想来和你见一面呢,只是现下不便,便没让她来。”
提到孟清菲,单小葵自在许多,一想到自己在这里住了近一月功夫,想必她知道了,定然十分责怪她,赶忙赔笑道,“那你见了她,替她赔个不是,这个时候,我原本不该…”原本不该来这里的。
“唔…”孟子然意味不明的出声,好半晌才说道,“这个,怕要你亲自和她解释。菲儿得了你来此的消息,很是着恼。”
单小葵讪讪地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借孟清菲的话,说他自己也恼。
可是,此时也并非说这些话的时候,咬唇讪笑了一下,方正色抬头问孟老太爷的情形,虽然知道提及逝者,可能会让人伤心,但不问,她心中也不安。
孟子然的情绪倒还平静,与她简略说了说老太爷的情形,孟老太爷是在她离开五六日后去的,倒也没有受太多痛苦,古稀之年去逝,也算是喜丧吧。
单小葵听得略好受了些,因劝他道,“即这样,孟大哥也别太过伤怀,你们这一路回江西,路上要多加小心,嗯…到了那边,若得空,及时往这边来信吧。”
想了想又抬头说道,“我明儿也启程回南京,家就在那里,近几年必不会搬的。写信就写到那里吧。”
自己一时也想不到太多的话,闷头想了半晌,又抬头说道,“嗯,一别几年不见,孟大哥要保重身子…”
孟子然一直没出声,也不知是专等她说话,还是没话和她说。
单小葵闷头又想了半晌,方又道,“你们离开南京,若有什么不便带走的,说与我知道,我在这边帮着你们打理打理…”
孟子然听到这儿,方将目光收回来,偏头看看她,唇边牵着一抹笑意,盯着她的头顶,好半晌方道,“嗯,就城南的那个小庄子吧。”
说着顿了顿,一笑,“那是聘礼。”
单小葵更窘,一时下更找不到什么话儿接,看了看山间的茫芒白雾,“夜里风凉,孟大哥回去休息罢,明早儿你不是要赶路么?”
说着试着移了移脚步,见身边的人没动,她的脚也如生了根般,生生移不动。一时间沉默下来,只有脚下的溪水哗哗哗的流淌,并深秋的虫儿,躲在角落里低吟高唱。
“怎么不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就在单小葵要再搜罗些话打破尴尬的时候,头顶传来低低的问话声。
她赶忙抬头,正撞进一双幽深的眸子里,背着月光,看不清面目,亦看不清眸子中的神情,只觉幽深不见底。这话问得也平静,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过,他一向如此,清清淡淡的,极少情绪外露。
也不能因此就判定,他心情不好,当然,也不能判定他心情好。
怔了片刻,单小葵选择了实话实说,“那个,不是要为老太爷守孝么。”三年的孝期呢。她只知道这些,也不知孝期内能不能往别处,所以不好问。
孟子然微微点头,也没再解释,半晌方缓缓地道,“最快许是年后,这边尚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到时我会再来一趟。”
“哦。”单小葵应声。
“明儿回程后,近些日子莫往他处去。一应事情交给你二哥去办…”说着这儿他顿了一下,“你的花苗等物,等我回到江西,再替你采买些,随船发来。”
“嗯。”这有点临行嘱咐的意思,单小葵赶忙点头应下。
孟子然又动了动唇,只发出一个音节,便打住了,想来是还有话说,可单小葵等了半晌,最终也没听他说出口。
于是二人又沉默下来。
半晌,孟子然长叹一声,动了动脚步,单小葵看他这样,猜他是要回去,也跟着动了脚步,随在他身侧缓缓走着。上了小路,走过第一家邻居的院门儿,再往前便是第二家,单小葵总觉还有什么话儿,没说透似的,眼看快到徐家院门前,她脑子一热,行动比脑子快了一拍,一把抓住在他垂在身侧的手,纤长温暖,抬头看向他,小声且有些慌乱地说一句,“那个,孟大哥,我会等你的。”说罢,把他的手一撒,快步进了院子,因脚下慌乱急切,把半开的院门撞得咣当作响。
孟子然怔了怔,低头看自己的手,再往院中看,那仓皇而去的身影已奔到东屋门口。微微一笑,伸手将甩动的院门扶稳,立在门廊子底下,立了片刻,举步进去。
徐家的人都没睡,听见外头的声响,徐婆立时出来瞧,正好瞧见单小葵身子才没入东屋,孟子然才刚进门儿。看样子,是说完话了,徐婆忙笑着迎出来,“孟公子来堂屋说话儿。”
“好。”孟子然往东屋看了看,举步往堂屋走去,徐婆笑呵呵地将家中不常用的蜡烛取来,在正厅点上三四枝,将不大的厅堂,照得明晃晃的,徐公也自里间儿出来。二人看他一身素服,笑迎着他坐下,又染上愁容,问了一番家中如何的话。徐婆便说,“孟公子看开些,这人啊,生老病死,是注定的。我听你的话头,老太爷走时也算没遭大罪,我老婆子说句话儿,你也别见怪,这也算是喜丧。老太爷这一辈子也算是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