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小葵话说完已觉察失言,心下转念笑道,“倒没养过,只是见过而已。池州府气候本比南京要湿润暖和些,又是山多溪水多的,溪岸边最多这样的花儿…”说到这里便不肯再说。
二姑娘也作一副了然状笑道,“原是这样。”眼中疑惑却未解。自立在那花丛边上瞧了一会儿,笑道,“我也是个爱花的,只是自己不会养。妹妹可能介绍几本书给我?我也央二哥哥买来瞧瞧。”
单小葵哪里知有什么书。大力摇头,“二姐姐可别问我。我只跟着我娘识得一些字儿罢了,你看我屋里,只那几本书。哪里知道有什么养花的书?”
二姑娘看她不似作伪,况这几日,日日来,她屋中只那么些东西,有什么没有什么的,扫几眼也就清楚了。含笑又说了几句话便要告辞。
单小葵忙留人,请她在屋里坐了,叫菊香上了茶,将人都赶出去。敛了笑意,眉间眼角染上几抹忧愁凄然之色。
二姑娘瞥了她一眼,知道她有什么话说。却不语,只缓缓拿茶盖拨着杯中茶水,等着。
“二姐姐,我有一事求你。”单小葵抬起头咬唇说道。
“呵!你这丫头,我就知道你有话说。”二姑娘笑着放下杯子,歪着看她面色,轻笑,“可是什么为难的事儿?”
单小葵就轻叹一声,垂下头,双手十指交缠在一处,半晌说道,“中元节将至,早先我身子不好,也年幼,不能去庙里祭拜爹娘,心中已是愧疚不安。今年我大些了,身子也好了。偏太太又不准我出门儿,因而想请二姐姐代我求求二舅舅,请允我中元节那日不拘到哪个庙中,祭拜他们二老…”声音到最后已有几分凄然。衬着她纤弱身子,小心翼翼的神态,愈发叫人心中怜惜,不忍拒绝。
原来不是让帮她下贴子传讯之类的。
二姑娘心中一阵失望,瞬即就接话道,“哦,是了。姑母姑父去了也快三年了…”口里说着,面上亦显出同情怜惜之色,伸手握了单小葵的手,“妹妹心中想必也极苦罢?我来了几次倒是想问问,又怕惹你伤心,不敢问。”
单小葵声音放得低低的,“苦不苦的,人死不能复生,也是没法子的事。只是我几年不得祭拜他们…”
“放心。”杜二姑娘沉默一会子,安慰拍拍她的手,笑道,“妹妹即求到我,我必回去和父亲说。”说着一叹,“父亲虽嘴上不说,私下背了人,也常常说:他们姊妹四个,倒二姑母这个最小的先走了。心中也大不自在呢。”
单小葵自到现在也没见过这位二老爷,怎能不把她的话打折扣?还是感激笑笑,嘴里说道,“那我先谢二姐姐了。”
二姑娘又说了好些安慰的话,告辞去了。一出了院子,她就和娟儿说道,“你往表姑娘先前住的院子里走走,问问那些婆子们她平素都看什么书。”
娟儿这些日子已然明白二姑娘为何如此了。有些事,若有心便不难打听。何况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儿。不过是因那孟家少爷不喜应酬,极难得一见,又素闻他宠溺幼妹,无所不依。
那孟姑娘喜爱花草,他便专程和花匠们学得一手种花养草的好手艺,听闻孟家在城东南有一处别庄,里面的花草都他亲手种下的。怕也是因这样,表姑娘才无意投了孟姑娘的缘儿。
刚出了花园,三姑娘迎头走来。见了她主仆三人,哼笑道,“二姐姐近来好兴致,往常十天半月不来一遭儿的,近来,一日倒要跑一趟。也不知是什么勾得二姐姐这样兴起。”
杜二姑娘不置可否地轻轻柔柔地笑道,“那一池的荷花都快谢了。今年不看,只能等明年了。三妹妹离得这样近,有空也该多去瞧瞧。”
心中有鬼的三姑娘,听到荷花池三字,脸上笑意登时一僵。当日的事,陶氏是没再往下问。也是因近日家中实在忙,许是没心思过问,也未为可知。等事忙过了,怕还是再提一提呢。
不悦哼道,“我可没二姐姐的好雅兴。”说着豁然转身,往陶氏院中去了。
二姑娘淡淡一笑,并不作声,带着两个丫头回二房去了。
她回去时,正好二老爷杜如明因明日祭拜一事,正和刘氏商议。二姑娘进去问了安,趁着他们说老太太去了三年多云云,也就插话说道,“方才去那边园子里赏花,到青娘院里略坐了坐。她也正抹泪儿,说二姑母姑父去了也有二年多了,自己又不能回乡到坟上祭拜,求我和爹爹说一声,想明儿出府,不管到哪个庙里去拜一拜。”
二老爷不解道,“想去,去便是了。为何来求我?”
刘氏笑道,“老爷忘了,因前几日青娘落水的事。那边太太心中不快,将五丫头和她都禁了足,不准出院子。”一面说,一面瞟二姑娘,心中奇怪,她这几日为何日日去那边儿,又替柳青娘说话。
经刘氏一提醒,二老爷才想起前事。自己闷坐了一回,道,“这是大礼,也是她的孝心,叫她去罢。”又与刘氏道,“大嫂那边若不得空,这边叫几个婆子陪着,那日就去水仙庵罢。”
二姑娘含笑代为应下,出了正房院子,自叫一个婆子去那边儿说话不提。
…
第013章 庵堂偶遇
自杜府花园西侧门儿出来,沿小道往向南,再折往东,行不过一里,便是商业聚集处。盂兰盆节亦是民间一大节,虽此时天色尚早,街道上已是车马熙熙攘攘,皆是往城外方向而去的。
单小葵坐在马车,脸上带笑透过车帘往外瞧,目光不掠过两旁匾额,米铺粮店,布行绸缎,倾银店首饰铺,书画古玩铺子,各色店铺林立,人声鼎沸,一股市井热闹之气迎面扑来。
兰香和菊香也久未出府,此时看着两旁的热闹景致,二人欢喜异常,缩在车帘后头,不时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向车外指指点点。
相比较她们的喜悦,刘妈却面带忧色。早起出来时,她们去回太太,虽抬出二老爷来,太太没阻拦,脸儿却明明白白的写着不快,姑娘弄这一出,也不知日后她又要出什么妖蛾子呢。
单小葵知她为何忧心,只是此时无瑕顾及。再者,她心里想着,和大太太终有一恼,倒也顾不得眼前这些了。
今儿她们去的是二老爷指定的水仙庵。这庵堂就在杜府向东南,约有五六里的母桥之东,埂巷之北。虽是个小庵堂,香火倒也盛。建在不过丈宽的小道儿上,路两旁已被卖香烛火纸马的小摊占去大半儿,各家马车涌堵而来,将大半条街堵得严严实实,杜家的马车离庵堂尚还有五十来步,已是半步也行不得了。
单小葵只得叫车夫停车,自下了车,带着刘妈众人随着人流,自侧门进了庵堂。这间说是庵堂,也是前后三进的院子。头一进院子正中,供着一方半人高的青铜大鼎,鼎周摆着一圈铜盆,供人焚烧纸钱儿。
单小葵跟着两个婆子好容易挤到鼎边儿,寻了一个空位,蹲下将自己备的纸钱等物拿出来烧了。又叫刘妈将备好的手指粗细的上好檀香供在鼎中。自己对着香装摸作样合十参拜。
接着进了内院。正殿里供着如来佛祖观音大士等众位菩萨,依样学样拜了后,往功德箱里添了银子。复又出来,跟着婆子们往两侧堂里去拜。
东西两边偏殿拜过,二房跟来的一个婆子上前笑道,“姑娘,大殿后头还有个院子,是专供摆供上香的,您随我来。”
一转过殿后的圆月门儿,瞬间便如进了另一番天地。院中青砖漫地,几株粗大松柏树矗立当中,约有合围粗细,将阳光完全当在外头,洒下一地荫凉。
青砖地坪外围,有几株枝干虬结老石榴树,花尽果密,累累挂满枝头。此时院中已有四五户人家设了供案,燃了香烛,参拜先人。
刘妈几人有样学样,赶忙也寻了一处案桌,将牌位供品摆上。单小葵细看,不过是时令果品如萍婆、红枣、石榴、佛手、香椽等物。
设了香案,摆下锦团,单小葵又依样拜了一回。纵是柳青娘的真身,也知她有无限委屈,心中却升不出丁点悲伤之意,只有占了旁人身子的满心愧疚。恭恭敬敬嗑了几个头,便起了身。一转身儿却见刘妈泪流满面,菊香和兰香也红了眼睛。
忙叫她们,“来,你们也给老爷夫人磕个头,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说;有什么想诉的,今儿也好好的诉一诉。”又随手自荷包里取了几钱银子递于跟来的两个婆子,笑道,“妈妈们辛苦了,这些拿去寻个地方吃茶歇歇脚儿。我们在这里略停一会儿。”
这两个婆子心知她们主仆在府中光景,今儿好容易出来拜一回,怕是要哭一场。自己正不耐烦,突见了银子,复又欢喜起来。其中一个笑着略推了两下,就接在手中,安慰两句,又嘱咐莫走远之类的话,一径去了。
这几人一走,单小葵就在五六步开外的夹竹桃丛下坐了。
刘妈满面泪痕,伏在锦团上呜呜咽咽低泣,哭个不止,嘴里念念叨叨,虽听不清楚,想来不过是她整日常说的,诸如自责她没照顾好柳青娘,又或叫已仙去的二位保佑她日后平乐安康等语罢了。
菊香兰香跪在刘妈身后,见她磕头,她们两个也跟着磕头。亦是泪水长流。
这让本来毫无悲伤之意的单小葵,眼中慢慢的也蓄出些泪意来,呆呆望着三人,思绪却跑到如何尽快出府等上面儿去了。
刘妈哭了半晌,将一腔委屈尽诉于供台,心中畅意,抹了泪起身。转眼瞧见她瘦小身子独坐花荫下,面色凄然,眼中泪水盈盈欲滴,颇有“有苦不敢言”之态,不觉伤心又起,复跪下痛哭起来。
中元节祭拜先人不过是个节仪,是个心意,少有象刘妈这样痛哭不起的。这不由的都叫人猜测,许是日子过得不顺,或是受委屈,故而借机哭诉。
因而后院中的几户人家见她哭得伤心,嘴里嘟嘟哝哝,偶尔能听到“早去”“丢下女儿”“没个贴心的人”等字眼儿,更坐实心中猜则,不住的这边瞧。
单小葵觉察到众人的目光,赶忙一抹眼泪,过去扶刘妈。刘妈积了四五年的伤悲忧心,哪是一时能收得住的。不但不起,反将单小葵一把抱住,口中哭泣低叫着“我苦命的姑娘”“我命苦的小姐”。
单小葵很是尴尬,笑也不是,推她也不是。只得一手拍着她的肩,胡乱安慰道,“人都说苦尽甘来。咱们的坏日子都过尽了,好日子该来了…我也不觉得苦。有饭吃,有衣穿,又有房舍能遮寒。哪里苦来?”
悄菊香和兰香使眼色,她二个也忙上前拉刘妈,“刘妈,你这样哭,夫人和老爷地下有知,如何能安心…”
“我就是要让他们不安。好狠的心,丢下年幼的女儿就这样撒手去了…”在几人劝说下,刘妈渐渐的收了声,拿出帕子抹了把眼泪鼻涕,嘴里犹说道。说完又在供案前恭恭敬敬跪下,嗑头道,“老爷夫人地下若不保佑姑娘,老婆子我日日都要来哭诉一回…”
单小葵见她不哭了,立时松了一大口气。刚用手背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意,就听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长叹,“唉,怪可怜见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巧落在单小葵耳中。
她抬头往那边儿一瞄,正与这老妇对了眼儿。她头发花白,面容黑容,皱纹遍布,作普通的庄户妇人打扮,微红的双目中满是怜惜之意,单小葵忙礼貌地递过去一个笑脸。
这老妇人原也是有感而发,不想却叫她听见。即听见了,不就好立时丢开,便就起身往这边儿走了两三步,远远笑着道,“我听这位嫂子哭得伤心,方要上前劝,又不敢。这会子即不哭了,就听我老婆子一句劝,这人的命数都是没准儿的。今儿不好,明日未必不好。”
刘妈忙拿帕子揩眼角,整衣笑道,“正是呢。倒是我的一时失态,扰了您了。”说着往她供的香案上瞧,不瞧不打紧,一瞧却吓了一跳,那香案上摆着一溜五个黑漆漆的牌位。
张口要问,突见这老妇是孤身一人,她心中一动,忙把要问的话咽了下去。
那妇人却似不甚在意,回头瞧了一眼,叹息,“是我的儿子儿媳孙儿…”
一句话让单小葵主仆几人面面相觑,顿生恻隐之心,又见她面目平静似是已到麻木境地,心中更是同情怜悯,一时倒不知如何搭话。
默了好一会儿,刘妈叹息强笑道,“人都去了,老妈妈也别太伤心了。”又问,“现今只余您老人家一个么?”
那老妇人笑道,“不是。还好,我老头子还在呢。总算有个伴儿。”
刘妈便借着这话,问她身子可好,以何为生。今儿来的皆是伤心人,际遇相似的人总是容易打开话匣子。不一会儿刘妈便和这位老妇人混熟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各自苦难往事。
这位老妈妈原是池州府人士,老头子姓徐,人称她徐婆。家中原是发大水,儿子儿媳女儿孙子皆命丧水中,偏她老两口被人救了起来,一路逃荒到南京,如今已有十来年了。这老两口先是帮人做工,渐渐攒了些银子,就在城郊一处土山脚下,开了一大片荒地,现在以种菜为生。
刘妈也挑那些能说的,说了柳青娘的事。只说家里遭了难,父母双亡,来投奔亲戚云云。
正说着,突见跟来的小丫头慌慌张张的跑来道,“姑娘,不好了,咱们的马受了惊,踢了人。”
“什么?”单小葵几人皆是一惊,她忙起身问道,“马好好的怎么就惊了,那人呢?伤得可严重?”
小丫头白着脸摇头,“不知马怎么惊的,好象是什么人家过路开道,把马吓惊了。那老头正躺在地上打滚,不让瞧…”
徐婆一听“老头”二字,赶忙上前问道,“姑娘,我问你,是个什么样的老头?”
“花白头发山羊胡子,瘦瘦小小的,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衣裳,脚下还穿着烂草鞋。那人赖皮的很,非说是老吴故意使马踢他…”小丫头气愤的道。
徐婆一听慌了神,急急忙忙往外走。刘妈方才已知是她家老头子陪着一道儿来的,就在外头等着。见她如此光景,忙问,“徐婆,可是你的家人?”
“听着形容象是他…”徐婆脚不点地往外走,口内嚷着,“这作孽的老头子,不让他来,他非要来。来了又就不进来,只会添乱。”
第014章 城郊菜圃
“刘妈,咱们快去瞧瞧。”单小葵忙一把拉着刘妈,刘妈回头叫菊香兰香,“把供品收拾了,快跟来。”急匆匆跟着出去。
水仙庵的侧门开在一条窄狭小巷中,此时巷中挤满了人。熙熙攘攘,围成圆圈往中间儿指指点点,里头不时传来两个婆子骂声。徐婆和刘妈一前一后叫着“让让,让让,主家来了。”
人群瞬时闪开一条缝儿,几人挤进去。只见二房派来的两个婆子,个个一脸恼色,掐腰瞪眼正骂着地上躺着的老者,“…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我们是哪个府上的,就敢混赖?”
见单小葵来了,一齐挤过来,愤愤地道,“姑娘,快使人家去,叫人拿了二老爷的名贴,拉他去见官。”
“老头子!”不待单小葵出声,徐婆已向地上那人扑了过去,满面急色问道,“可是伤着哪里没有?”
地上的老者听见有人叫他,紧闭的眼睛掀开一条缝儿,觑眼儿瞧了瞧来人,面上先是一讪,随即向徐婆眨了个眼儿,又把眼闭上,大声哼哼起来。
因徐婆身子挡着,单小葵几个都没瞧见。听老者痛楚呻吟,况还是相识的人。她理也没理二房的婆子,忙叫刘妈,“快把人扶到车上,赶紧的拉到医馆去瞧瞧。”
地上的老者大声哼哼,“不要你们管,快赔了银子来!哎哟…我的腿…我的腰…”
单小葵微微一怔,这怎么听着象是碰瓷一般?刘妈也怔了,两人面面相觑,只是碍着徐婆的颜面没好一下子说出来。倒是二房的婆子立时又来了气馅,指着那老者就要开骂。
单小葵忙高声阻止,走近弯下腰,和声询问,“老丈,可是伤到了哪里?医馆还是要去瞧的。你放心,到了医馆,银子一分也不要你出…”
一言未完,徐婆突然举起手,一巴掌打在那老者背上,绷着脸儿喝道,“你个死老头子,还不起来。恁大年纪也不知羞!这位小姐我是认得的!”
单小葵一怔。地上的老者也是一怔。围观的众人更是一齐怔住。方才哄哄嚷嚷的议论声突地止住,周遭顿时鸦雀没声。
地上的老者悄悄睁开眼睛,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四下乱瞄,不经意就对上单小葵清亮因过于吃惊而睁圆了的双眸。两下目光相撞,怔了一瞬,老者忙闭了眼,犹心虚地掀起一条细缝再看单小葵。
单小葵顿时明白了,好气又好笑。
徐婆一掌又拍在老者背上,斥道,“丢人现眼!还不快爬起来给小姐赔不是!”
老者不动。单小葵忙笑道,“不碍的。只是不知老丈撞没撞着。若是真撞着了,还是要去医馆瞧瞧,这样大的年纪,小伤也能成大症。”
她话音刚落,徐婆又是一掌催他起来。老者这才嘟嘟哝哝坐起来,向徐婆瞪眼喝道,“你这个老婆子,那马确实踢了我,只管混向外人!”
“好哇,你还嘴强!”二房的一个婆子捋袖掐腰,一手指着那老者大喝,“你个老不死的贱骨头…”
“住口!”单小葵豁然起身,厉喝喝道。顺手把她指着人的手指给推到一旁,“踢没踢着人,分辩明白也就罢了,你为何出口伤人?”
那婆子被她厉声喝得一怔,脸上顿时讪讪的。又思及她素日在府中的光景,不免不服。围观的众人这时都喝起彩来,有人大声嚷道,“可见大户人家的主子们都是好的,偏这些奴才狗仗人势多作怪!”
有人酸酸的叫道,“这不是杜府的么。好嘛,杜老爷升了官,府里奴才们也跟横行起来了。”
那婆子围观人臊得悻悻住了嘴,挤出人群去了。
“你个死老头子还混说!”徐婆在庵中听得刘妈的话,已略猜到这主仆几人在府中的处境,下死力拉那老者。老者“哎哟”一声,双手捂着腰,瞪徐婆,“死老婆子,轻点,真踢着了!”
这时赶车的车夫老吴,搓着手上前,和单小葵道,“表…表姑娘,马确是惊了。踢没踢着这老丈,我因只顾着控马,没瞧太真切。许是真的踢着了,也未为可知。”
“确是踢着了,不过…不太重罢了!”地上的老者捂着腰站起来,嘟嘟哝哝地道,又摆手,“你们去罢,只当我倒霉。”
徐婆一怔,忙扶着他问,“真踢着了?”徐公哼一声,一手仍捂着腰处。就要往人群外围挤去。
“老吴,你扶了那老丈上车,咱们去医馆瞧瞧。”单小葵忙道,又和徐婆道,“不管轻重,都要去医馆瞧瞧。若真没大碍,也图个心安。”
围观人的都齐声称是。
徐婆顿了片刻,也就应下了。忙忙的回庵内将供品等物收拾了,刘妈将她叫到单小葵的车上,把徐公扶到那辆太平车上,一行几人出了巷子。
自庵堂小道出来,只转过一道街,便见有间骨科医馆。老吴和另一个车夫将徐公扶了进去,过不一会儿出来说,那马确实踢着他了,不过不重,也没伤着肋骨,医馆大夫给开了几副活血化瘀的膏药,并几副汤药。一共不过六钱银子。
不一会儿徐婆扶着徐公自医馆里出来。徐公满面愧色,不敢抬头。徐婆笑嗔他和单小葵等道,“这个死老头子,素来最厌那些有权有势的横行直撞,今儿怕是把你们也当作那样的人了。他人心是极好的,若是平常人家,这点子小伤,不过拍拍衣裳就过去了。”
徐公梗着脖子把脸扭向别处,不瞧她们。
单小葵失笑,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愈老愈象小孩儿。说得怕就是眼前这位徐公了。怕他脸上挂不住,反倒说了好些安慰的话。
叫刘妈取了一两银子把徐婆,因笑道,“方才听您和刘妈说话,是知道你们家境的。您也别推,这银子收下,给老丈买些好的补补身子。”
徐婆自然不要她的。两下推了好些时候,见实在推不过去,便收下了。口内犹嗔徐公,“你一把年纪了,却去讹小姑娘的钱财,你羞也不羞?!”
“徐婆婆,你们是如何来的?现在怎么回去?”因知他们二人住在城郊,单小葵忙拿此话笑着岔开。
“嗨!这个不劳小姐操心,我们自雇了车回去。”徐婆笑着摆手说道,催她们赶快回去。
单小葵今儿出来,不单单是祭拜,实则她心里头更想借着这个时机出来瞧瞧,方才正愁没个由头四处逛逛,这会儿心中突地一动,笑道,“我们的马车也是现成的,就送你们家去。老丈到底是伤着了,不可再颠簸。”
说着撇见二房的两个婆子满面不悦,因又向她们说道,“你们不必跟了,先回府和二舅母说,就说我们送了人便家去。”
这两个婆子即不想跟着,又怕她有个好歹自己担不是。单小葵知她们的心思,又道,“有老吴和刘妈呢,能有什么事?况东南城门离此也不远。”
那二人听她如此说,相互对了个眼儿,一齐行了礼,自坐那辆太平车,回府去了。
这边单小葵叫徐婆进车厢里坐,让徐公坐在前面车辕上,一行人赶着马车往城郊而去。
刘妈和徐婆仍旧叙些家常闲话儿,单小葵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边偷看路旁景致。马车不过转过两三道街,路两边的房屋已和前面大不相同。这边大道两旁多是窄狭小巷,小巷两侧民居遍布,多数都是惯常见的四合小院儿,一户接着一户,一家连着一家,密密麻麻,不可胜记。
虽无甚光鲜铺面,也无景致可瞧。单小葵心中却暗暗欢喜,这不正是自己要寻的么,以她手头现在的银子,将来若真的要出府,这样的地方最合她住。
马车奔了约有两三刻钟,出了城门儿,道路两侧的民居稀落起来,突然菊香“呀”了一声,指着远处,回头和单小葵笑道,“姑娘,你看那处,倒雅得很!”
单小葵忙凑到她这边儿车窗前,只见远处有一土山,其下不远处,有座青砖屋子。没有院墙,绕屋皆菜圃,约有数亩。编篱为门,花光树影,错杂篱边。篱笆墙外有一方小小池塘,水波粼粼闪光。此时,正有一对中年男女躬身在菜田间劳作。
屋西数百步外,有一个高土岗。岗下有条黄土小道,远远瞧去,不过尺来宽。此时,有一位老妇人背着竹篓,踽踽而行。
“果然雅致!”单小葵拍手叫好,顿生羡慕之意。
正在和刘妈说话儿的徐婆听见二人的话,往外瞄了一眼,就笑了,“那是我们家。”
“什么?”单小葵惊喜转头,“是您的家?”
徐婆笑微微地点头,“是。看样子还能入姑娘的眼!”
单小葵笑道,“何止是入眼,简直爱死了。徐婆婆,我不知你和徐公两个还有样的雅兴…”
“什么雅不雅兴的。这里呀,原是一块荒地,我们两个没日没夜的做,才清出这五六亩的田来。因离城近,就种些菜。一来卖个钱儿糊口,二来,自家也有的吃…”徐婆脸上带着积年老人才有的波澜不惊,淡淡笑着,缓缓说道。又向刘妈和单小葵几人笑道,“今儿真可谓不打不相识了。即到了家门口,须得吃了饭再走。”
不待众人答话,向帘外喊道,“老头子,家去你立时到塘里捞两条鱼上来。”
徐公在外头应了一声,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似是刻意想掩盖尴尬之意。惹得单小葵几人都笑了。
正这时,车后有一辆马车辘辘行来,行得极快。老吴赶忙把车往边儿赶,与人让路。一阵马蹄声将要自车侧奔过,突听一个清脆声音惊喜叫道,“徐公公,你哪里去了。害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