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量着怎么接话。周良玉上前一步,朝裴二老太爷屈了屈身子。道,“早先听裴琮提过,想来这位就是二爷爷。”
裴二老太爷压着老大两口应承这事儿,一是因太丢人了,二是裴琮也有错。可不是认可这妇人的意思。听她喊得亲热,不觉哼了一鼻子,把脸转到旁处去。
周良玉也不以为意。接着道。“就依二爷爷的意思。”
周泼皮可就不愿意了。他原是想着裴家最好不娶,他能得二百两银子。哪怕这回闹得大了,那酒铺子开不下去了。关张就是。然后给周良玉寻个人家打发她出门子,便是要置买些东西,出十两银子顶了天了。他还有落一百九十两银子。
可周良玉上一回跟来时,是没任何意见。回到家却改了主意。执意要嫁。他先是不肯,后来还是周良玉说。若是这门亲做得成,把巧姐儿爹留下的制酒方子告诉他们。
那个可是周泼皮肖想了许久的,只不过周良玉死活不肯说。如今听她吐口,自然喜出望外。
和他婆娘一商量。觉得这种讹诈的招数,次数多了,也不大好使了。倒不如把酒方子弄到手。用从裴家得来的钱,开间铺子。往后日日有进帐。岂不比天天费尽心思的做局强得多?
便就应下了。但是条件是裴家至少要出一百两的银子。
突然听说,只给五十两,而且周良玉竟然自已伸头应下了。大为着慌,忙把她往身后一拽,“这个你说了不算!”
周良玉被她哥哥拉得一个趔趄,强强站稳身子,又上得前来,逼视着他道,“哥哥若是不应,那我先前说的事儿也不算!”
见周泼皮着恼,张嘴要喝。她冷了脸道,“你也不用吓唬我,也不用逼我。大不了,我一根绳子归了西,让你鸡飞蛋打!”
周泼皮气得直瞪眼。
周泼皮的婆娘就尖声嚷了起来,“妹子,你别忘了,巧姐儿还小呢,亲娘死了,往后谁管她?”
周良玉气得浑身发抖,他们竟敢,竟敢拿她的巧姐儿威协她!
上前一步,喝到那婆娘脸上,“我带到阴曹地府管她,如何?!”
那妇人倒被她喝得,狼狈地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才站定。
本来是到裴家来说事情的,结果他们自已反倒闹上了。惊呆了的裴家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韩氏起身嚷道,“你们要闹出去闹,别在我家里闹!”
那妇人正有气无处撒,听了这话,挺着腰,指着韩氏的鼻子骂了起来了。
裴二老太爷也不管她们,任这两妇人对骂。等她们骂够了。这才问周泼皮,“到底行不行,你们给个准话儿!”
周良玉冷冷看了她哥哥一眼,向裴二老太爷屈了屈身子,平静地道,“就依二爷爷的意思。”
听到裴琮的亲事做定的消息时,裴妍正把熬好的狼毒根水,洒在两个蚂蚱身上试药性。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两只蚂蚱还活蹦乱跳的。她正郁闷地对着两只蚂蚱嘟哝,“怎么还不死,怎么还不死。”
就见老裴家南边的那家妇人过来了,和苏氏说起这件事来。
苏氏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大为头痛,“怎么又是一桩疙疙瘩瘩的亲事。叫周家逼着应下了,往后大嫂心里有气,不免要寻那周良玉的麻烦。”
那妇人摇头一笑,道,“这回你可猜错了。那周小娘子可是有个有性子!”说着把她贴着两家院墙墙根听到的话,和苏氏一一道来,最后说道,“她哥嫂到底叫她说的什么方子给拿住了。这才没再闹!”
顿了顿,又说,“我听她那话头,那做酒方子还极是值钱。若是她把这方子带过来,将来说不定你大哥大嫂还得瞧她的眼色过活呢。”
说完这话,她接着道,“这是你二伯伸了头。若他不伸头,这事儿啊也不知道早到多早晚要完。可见这家里的长辈若是支事,就是不一样。”
对此,裴妍表示认同点头。不管怎么说,裴琮这事儿总算有个结果了,可她的杀虫药还没什么头绪了,感叹一会又去研究她的药。

第九十三章 所为何来

裴明远听说了这件事有了个结果之后,立时赶着车往府城去了。
裴妍仍旧在研究她的狼毒根水杀虫药。裴明远走的第二天下午,她去镇中的药馆请教戚大夫这狼毒根治病时什么用量,多少可致人中毒,多少可致牲口中毒。又问是不是只有喝下去才会中毒,而洒在人身上不管用等语。
听了戚大夫的话之后,她觉得自己兴许是方向弄错了。应该把这狼毒根水洒在草叶上,看那些虫子吃进去之后,中不中毒,又或者看,洒上去之后,还有没有虫子光顾。
反正她的目的是了防虫,而不是杀虫。只要虫子不祸害她的花草,管它们是死是活呢。
想通这个,便想赶快回家试验一下。一脚踏进院门儿,瞧见院中站着三人。
却是小五子和另两个眼生的少年。
那两个少年,一个是小厮打扮,另一个是穿着天青色长衫,头发高束未带冠玉的明朗少年公子。
看到这几人,裴妍还没来得及惊讶。那小厮和少年公子已惊讶得下巴都快要掉了。那个会造景会种花会制药除虫的裴家姑娘就是眼前黑不溜秋的毛丫头?
裴妍眨了眨眼睛,看向小五子,这是怎么回事?
小五子一脸不情愿地指那少年公子和小厮道,“这是秦家小少爷和汤圆。”
虽然去秦家买过些花木,可她和秦家可没什么交集,怎么突然跑到她家里来了?突地想起吴定的话,难道是瞧中了自己的手艺,过来相请的么?
不是她自大。而是除了这个,她也想不到旁的了。
但转念又一想,自已除了往秦家买花草也没有在他们面前显露过什么呀?
那到底是为何而来?
裴妍一边疑惑着,一边含笑着朝两人微微点了点头,往里面让人。
小五子道,“裴家姑娘,今儿掌柜的叫我来。是来问问裴家姑娘。早先你说的那个治白粉的药,不是正制着呢,可制好了没有。有没有效?”
要不是她当时说的也不确定,朱掌柜早让他来了。结果这几天问了好几家园圃,有的说这不是病,是这个季节特有的。不用管,过些日子就好了。倒也有说是病的。却是不知道怎么治。
朱掌柜白荒废了几天功夫,也没找到会治这种病的人,这才叫小五子过来问一问,看她制的药到底有没有效。
石硫合剂是前世花圃和果园。杀菌防治白粉病的常用药,自然不可能没效。
裴妍点头笑道,“你来得正好。我弄的药,前儿已经试过了。给另几棵染了轻微白粉病的月季施药,现在病灶处已经发暗了,那白粉也没扩大,想来是有用的。”
小五子和汤圆脸上一喜,齐声问,“那你这里还有药吗?”
裴妍点点头,又看向汤圆,“你们园圃里的月季也生病了吗?”
汤圆忙道,“不但有姑娘说的那种在月季枝里产卵的虫子,也有生了白粉的。还有一种和人身上长的虱子一般的白虫子,聚在老根处,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病。”
和虱子一般的白虫子?那就是白粉虱了。
裴妍想了想和汤圆道,“我才刚熬些了别的杀虫药,要不你们拿回去试试,看看管不管用?”
汤圆大喜,一把攥着秦朗的胳膊,连声的道,“少爷,少爷,裴家姑娘果然是个懂行的。”
秦朗却看着眼前这黑不溜秋,一身旧衣,年方才十二三岁的黄毛丫头,脸上有些发烫。他不惜跟父亲撒谎逃学,死皮赖脸死缠活缠的跟着小五子过来,就是为了见一见这个满身村气的黄毛丫头?
他嫌弃地上下打量裴妍,目光落在她脚上那双沾满了泥土和草屑的鞋子上,真真是哪儿哪儿都不配!
再想到自己还兴出的那么一丝丝,若是她真是个懂行的,就聘她到自家园圃做门园子的念头。
那双剑眉就拧得更紧了。
深深的失落中,带着一丝丝上当受骗的恼怒,神色极其的难看。
他的嫌弃不满这么明显,裴妍不可能觉察不到。但她也没有做过什么事惹着秦家吧?
想要问究竟,又觉得唐突,毕竟不熟。
便领着三人到了东院子,先指着那生了白粉病又被治好的月季让小五子瞧了瞧,又指着角落里那棵榆树下头的陶罐子和几人道,“那是刚熬好的杀虫药,还没试好药性。你们若是想拿回去试试,就给你们装一些。若是不大放心,怕伤了根,毁了苗子,就等我试好了再说。”
想到那小厮方才说过的白粉虱,她想了想道,“这个兴许对你刚才说的白虫子有效。”毕竟白粉虱个头小,耐药性没那么强。
但是话说了出来,她又觉得不妥当,改口道,“算了,这种没试过的新东西,也不敢乱给花草用。等我试好了,确定不会伤着花草,到时再说罢。”
汤圆先是一喜,接着又失望地垮了脸。偏头看了下自家少爷,却见他根本没听,而是脸朝着东面,正看得入神。汤圆跟过去瞧了一眼,看到一片瓜田中,有十来个,格外硕大的西瓜。
他讶了一声,忙上了田埂就近看。看了两眼,仍嫌太远。又下了瓜田,待立到跟前看那十来个大西瓜,更是惊讶的大呼小叫,“少爷,少爷,你来看,你来看,好大的西瓜!跟去年中秋在蒋家看到的大西瓜一般大!听蒋家少爷说,那种大西瓜,至少十两银子一个呢!”
秦朗狠狠地瞪了汤圆一眼,大呼小叫的成个什么样子!跟那没见过世面的村夫一般!
心里怪他长人家气势灭自家威风,脚却似不受控制的下了瓜田。
裴妍当然知道这大西瓜值钱,也指着它成熟之后,好卖几两银子做花圃的本钱呢。平时里就宝贝的得跟什么似的,不许裴蓉裴钰裴好裴妙几个靠近一步。
也生怕这主仆俩脚头没防备,再给踩坏了。她的银子可就打了水漂了。
忙也跟着下了瓜田。
汤圆见她走来,兴奋又惊讶地连连问道,“裴家姑娘,这大西瓜是你种的吗?”
裴妍点头。
汤圆灿烂地笑了,一副与有荣焉地道,“我就知道是裴家姑娘种出来的。”
秦朗差点一拳头砸在他脸上。丢人现眼!
可此时的汤圆,满心是自家找对了人的兴奋,根本没注意他的神色。而是连连问裴妍,“这样的大西瓜好种吗?”说着,他抓着头笑了,“我也傻了,问这样的问题。要是好种,大家都种这种的了,怎么还会种那种普通的瓜!”又连连问她怎么种的。
裴妍有些受不住这小厮的热情,简简将办法说了,道,“水肥侍候倒也不难,难在嫁接的时候。”她一共接了三十多棵瓜苗,就活下来这十一棵。
这里头有她技术不过关原因,也有刀子不够锋利,杀菌药物不够齐备等等。
“两棵葫芦苗嫁接一棵西瓜苗?”汤圆大为惊讶,“那瓜苗软嫩嫩的,也能嫁接?”
做为秦家三少爷的贴身小厮,他虽然不懂,但是看过不少。往常见那些门园子嫁接时,都是用木质的枝条,还没见过嫁接软嫩嫩的瓜苗的。
“能的。”裴妍说着,弯腰指了指瓜根处,让他看,“你看,这里有两条根,上面却只有一根藤。两条根吸的养份,只供一根藤一个瓜生长,它自然长得就大。”
汤圆顺着她的手指一瞧,又惊讶地喊叫起来,“少爷,少爷,真的是两条根和一条藤。”
秦朗黑着脸也看过去,不过目光却是落在指着瓜根部的手上,心下嫌弃,又黑又粗,不,好象不怎么粗,是又黑又糙的,果然是个农家丫头才有的手。
一样样都不合他的心意!他觉得很郁闷。
裴妍简简给两人讲了讲这大西瓜,顺手从田里摘了几个熟透了的甜瓜,用裙摆兜着,往外走。
秦朗见了,更是眉头大皱,不雅,不雅,实在不雅!
然后偏过头去。
裴妍到了院子里的,把瓜洗了,端到自家树荫下的当院桌上,朝一脸兴奋的汤圆与黑着脸秦朗笑道,“你们先吃口瓜,歇息一下。我这就去给你们装药。”
说罢,领着小五子,到了东院子,压低声音问他,秦家主仆是来干嘛的。
一听这个,小五子就苦了脸,“这秦家少爷这些天也不知怎么了,专去寻我们掌柜的晦气。见天在我们铺子里磨着,今儿听说我要来你们家,非要跟着过来。”说着,他扁扁嘴道,“他来干什么的,我也不大知道。想来是他家的园圃也生了虫子,过来求药的。”
才说到这儿,汤圆又惊又喜又呱噪的声音传来,“少爷,少爷,这瓜真甜!我吃着比咱们在街上买的要甜…唔…”
话到这里,呱噪的声音嘎然而止,象是被谁拿东西塞住了嘴巴。
裴妍听了抿嘴而笑,和小五子道,“往常你都是急匆匆来急匆匆走的,也没吃过我们家的瓜,待会儿你去尝尝,因为是砂石地里种的,真的很甜!”

第九十四章 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郁闷的事了

裴妍给三人装好了药,抱着去了正院儿。
小五子赶快接过,问了用法,向她辞行。
汤圆也忙把正吃着的瓜咬在嘴里,伸手接过属于他们的那一份儿,临走时,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看那桌上余下的甜瓜,忍了忍,没忍住,可着一把手,吃力把那两个瓜抓起来。
裴朗一个没忍住,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汤圆手忙脚乱,把差点失手滚落的瓶子和瓜抱好,讨好地向他家少爷笑了笑,又扯出更大更灿烂的笑容,朝裴妍笑了笑。
跟着黑着脸的少爷出了裴家。
他们来时,苏氏正在院中陪吕氏说话。把人迎到院中,正想使裴蓉去找裴妍,她就回来了。外头的人有女儿招待,她便将吕氏请到屋里继续说话。
直到人走了,两人这才挑帘出来。
吕氏捂着耳朵向裴妍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厮,那嗓子又快又亮,听着着实喜气,又叫得耳朵疼。”
裴妍笑着说,“是秦家的。”又把和秦家的渊源简简提了下。
听到这个吕氏自然要夸赞她先前造的景,瞅着苏氏笑叹道,“我怎么没你那好命,养个这么能干的丫头。”
苏氏听了就笑道,“你还不好命?听蓉丫头说,这些日子,杏姐儿正和她表姐学针线呢。连世全也不疯跑疯玩了。见天守着家。”
吕氏今儿就是为那日吴青的失言而来的,闻言便有些感叹地笑道,“这个青姐儿啊,看着是个老成持重的,可到底是个孩子。再老成,总也有跳脱的时候。这不,前些日子,听说世全嬷嬷吃了你们家送的泥鳅,觉得顺口,就攀扯着世全和杏姐儿也去依样铲了些。”
“结果,这三人。铲着铲着。就铲出兴致来了。这几天功夫就铲了两大盆子,今儿原说还要去铲,我不许。说已经够吃了。等什么时候想吃了再去铲,他们这才没去。”
吕氏过来时,倒是可着那装水的木桶,装了大半桶的泥鳅。苏氏见了自然要问。
当时裴妍不在,她此时说这一番话。大概隐隐有向女儿解释那日吴青给自己家招来的小麻烦的意思。
苏氏怕女儿听不出来,便笑道,“孩子总是孩子,哪有不跳脱玩闹的?若真是跟个上了年纪的老妪一般。你还愁上了呢。”
说着,指着裴妍道,“你看她天天像是在做活吧。其实也是玩闹着做活。真要把她赶到田里,让她去做拨草那耗时又磨人的活。怕是半天也耐受不住。”
如此解说了几句,吕氏方笑着去了。

刘万平已经好几天没往梧桐巷去了。他所经营的刘记家什铺子,里头的家什,做工考究,款式新颖,说是青州府首屈一指也不为过。
做为东家,虽有大掌柜张罗琐事,仍不少事务要亲力亲为。
何况那位自从看了裴家班造的小景之后,心情似乎有些不好。他也去了,也爱理不理,只管看书。白耗着也没什么意思,干脆不去。
反正若有要事,他一准儿会使人来通知。
可,一连几天过去,那边儿一直没使人来送信,心中放心不下,便亲自来看看。
没想到,原以来还在闷头读书的人,此刻却异常的忙碌。
原来摆放笔墨等物的大案上,摆着一个类似谷板的大板子,里头却不是谷苗与田舍,而是密密麻麻,木制的微形房舍与纵横交错的大小巷道。
那房舍亦不是极简的农家小舍,有结构精巧的二三层临街小楼,那小楼上还挂着幌子,隐隐可见纤细的酒家银楼等字样。
亦有两三进乃至四五进的青砖宅院,那青砖也不知是什么用做成的,那形状与质感,与真实的青砖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小了些。
甚至青砖之间的细小灰缝都做得十分的逼真。
房舍与街道外围,是广袤的田野——显然,这些地方是尚未完工之处。
田野尽头,是高高耸立的城墙,上头的垛口和城门楼子,亦是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甚至那如练一般,自南蜿蜒而来,在青州之西,悠忽转了个弯的秋圃江,以及江上的码头,也赫然在内。
江岸是用陶泥堆砌而成,里头的江水则是用青白的上好锦缎做所制,随江道蜿蜒延伸。
立在这微形城池前,就如高高在天上俯瞰整个青州府新城一般,让人没来由的心情激荡。
刘万平讶然地看着眼这个微形城郭,再看看身着一身短打,着工匠打扮的沈澄,以及那竹林前还散着诸如木块小锯刻刀等物。就知道这是自家少爷亲手制作的。
说起来,他出府也有五年多了。虽然也知道,自家少爷在这方面自认颇有些心得,却不知他竟…
刘万平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夸了。
夸他堪比能工巧匠吧,好似是赞赏他在这一道上再深入下去的意思。沈家可是诗书世家!
虽南沈大不如从前,到底借着一路之隔的北沈的光并祖上留下的余韵,称不上数一数二,也能排个数三数四。
他也是并州数得着的世家公子,和匠人相提并论,岂不是自跌身价儿?
虽然他似乎不在意什么身价儿,可自己在乎啊!
去了的老太爷应该也在乎!
这让虽然只在沈家老太爷身边,随身侍候仅仅两年,略知沈家老太爷心头憾事的刘万平,一时有些失落。
扯营造班挣钱是一回事,入了伎艺的魔又是一回事。
毕竟,前者可能只是一时兴起,后者可是荒废光荫,再说得严重一些,是自绝仕途。
想到这儿,刘万平心头更堵了。
似乎当年。他十一岁便过县府两试,昏了头的沈家老爷叫人撺掇着,以“磨砺心性”为由勒令要潜心进学,不准参加院试,以防他少年成名心气浮澡。
之后,就被当时在沈家造园的虞前勾上了这条道。
从此便再没见他读过经史之类的书,更绝口不提仕途之事。那随身而来的书箱里俱是这些“旁门左道”的伎艺…
刘万平不由暗骂虞前那个老匹夫。祸害谁家的公子不行。非要祸害自家少爷!
想到前事,不免又骂沈雍昏庸!不但昏,而且耳根子软。不但耳根子软,还是个万事不上心的,不在万事不上心,还是个…
刘万平想到这个不着调的沈家老爷。简直吐槽都不知道从何吐起。
总之一句话,他从年轻时开始。那些不成器的世家公子喜爱的那一套声色犬马,至今没厌过。
对,从年轻时到现在已年过四十,他没厌过!
想到这。刘万平满心的怒气,突然散了。跟这么个打也打不改的败家子,还有什么可气的呢。估摸着他到死也就这样了。
正感叹着。突地见沈澄静静望他,眉头轻皱。他忙回神,指着那微形城池问,“少爷,这个是…”
“新城的木样。”沈澄说着,抓起桌上的巾帕,边擦手边往竹林前的桌旁走,淡声道,“难不成真以为我闷在家里,因一个小小的营造班而气恼伤神不成?”
刘万平有些讪讪地笑了下,嘴上否认着,“自然没有。”心中却想,不知,他知道了那宋家的景,是出自一个不到十三岁的小丫头之手,会不会还这般平静了。
从宋家回去之后,刘万平立时拿了王贵武来问。王贵武先也弄不清宋家的景是谁造的,但这事亲见的人多了,他回到镇上略一打听,就知道是出自裴明远那一双儿女之后,确切的说是出自他家大丫头之手。
这让王贵武十分的惊讶,但因有前事,再不敢隐瞒。回来一五一十告诉了刘万平。
彼时,刘成平觉得自家少爷正因此而有些不自在,这个说出来可能让他心气更不顺的消息,还是先别和他说了。反正他也没问。
今儿来时,原还想着,他若要问,就如实说来呢。谁想到突地看这个微形的城池,满心的心思,顿时被它占去了。
跟过去,为沈澄斟了茶,问道,“少爷此来,可是为了这新城的营造?”
小厮墨染走过来道,“你以为呢,你还真当少爷扯个营造班,只是为了揽那些赚不得几两银子的小活么?”
这个自然不是。这些年,他虽然一直游离于府外,以他这样傲气的性子,那程氏不把银子送到他面前儿,他也不会主动伸手讨要,仰他人鼻息过日子。
但也知道他不缺那些小钱使用。单是家什铺子的盈利,一年也有几千两进帐。足够他一年四处游走,日常花用了。
虽然他初时也不知道他扯个营造班出来是为什么,但知道却不是为了那零零散散的几两银子。
如今看到这个他之前从未见过,连他那些铺子里的雕刻师傅也做不出来微形城池。
便明白他的所图了。
而眼下这些小活应该也是为了做个铺垫,毕竟新城墙的营造,一向是都被各个勋贵世家视作生财的好门路。突然地蹿出个连名都没听说过的营造班,在这些上头已输人一筹了。
只是,想到这个,刘万平有些火热的心就微凉下来。
沈家虽然有些势,却不能和那些勋贵世家相提并论。若是北沈,或有可能。南沈嘛,不是他灭自家威风,只怕想要参与拿下,有些困难。
待要发问,就听沈澄淡声问道,“前日让你赁的小院儿可赁好了?”
刘万平忙道,“已赁好了。就在梧桐巷子口,按少爷说的,赁了两间清清静静地小院了。”
沈澄微微点头,问墨染,“给他们的信已发出去几日了?”
墨染道,“是当日咱们看过宋家的景就发出去的。想来赵堂徐正已带人在来青州府的路上了。”
刘万平不免讶然,看了看沈澄,见他似乎不想理会自己,便问墨染,“少爷叫他们两个干什么?”
墨染就哼了他一鼻子道,“当然是来做事的。”说着,他不满地嘀咕道,“瞧瞧你寻那是什么人?什么样的事都敢瞒报!”
要不是那姓王的瞒报,即没说翟家先寻上了裴家班,又没说翟老爷犹豫。
少爷会生那么大气么?
怕是一听,那翟家先寻旁的小班子,也懒得和他们争了。
这下倒好,原当是自家已装到兜到的买卖,叫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草台班子给截去了。他能不生气么?
刘万平自知理亏,有些讪讪地摸摸了鼻子。
可他也觉得冤枉。如今但凡有些本事的,都忙着扯班子自己揽生意。这行当的人手真是不好寻!他也是怕少爷怪他办事不力,又见那王贵武有些经验,这才…
正不知如何自辩,突见沈澄放下手中茶盏,淡声问,“那裴家造的景出自何人之手,打听清楚了么?”
刘万平心头一松,又暗自发笑,他就知道,他一准儿还放在心上呢。便将王贵武的话原原本本的说来。却刻意没提那句有可能惹得他不快的话。
沈澄却瞬间抓住了这点,纵眉问,“裴班头的女儿?多大年岁?”
刘万平想掩也掩不住,干脆就直说了,“不到十三岁。”
沈澄眉头一跳,微拖着声音说道,“不到十三岁的女孩儿…裴家原可是做这行当的?”
刘万平注定又要让他家少爷失望了,摇头道,“不是。原不过是普通百姓人家,从前即没学过,也不懂。也是自打翻了年后,才开始学着种花种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