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秋浔和红嫣两人在车里被惯来惯去,全然无法坐稳,滚倒在车内,头部不时撞击到车壁。狄秋浔肩头扎着长箭,不停的被别到箭尾,不禁冷汗流淌。
他终于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红嫣心头一颤,咬了咬牙:“您忍一忍!”
两手环住他的肩,在动荡中寻找时机,猛然用力,将箭折断。狄秋浔果真没哼一声,只是面白如纸。
红嫣紧紧的抱住了他,两人额对额,眼对眼。听着侍卫们在车外的呼喝闷哼声,听着箭羽在空气不停呼啸,渐渐的,这些声音都在减少,只有马蹄的乱奔声,和车轮扭转碰撞的声音,仍在不停的充斥耳边。
突然,一名侍卫挣扎着道:“快勒马!前面有湖!”
但是驾车的侍卫已然死去,像是响应他的呼声,砰的一声掉落在地,翻了几滚,摊手躺平。
马匹奋力一跃,失重感传来,红嫣的心像是飘在了半空中。紧接着一声巨响,马车整个落入了水中,夹杂着无数的气泡,一沉到底,湖水瞬间涌进了车厢。
堵在车门口的侍卫在一片血色弥漫中,慢慢的飘走。
狄秋浔抿紧了唇,挣扎着用受伤的手臂,从后穿过红嫣腋下搂紧她,另一手奋力一划,两腿一抵车厢,飘了出去。
他出身皇家,什么都学过一些,但自幼身带弱症,于凫水一事上并不十分精通。
红嫣也曾学过游泳,但不过是个半调子,在有人看着的情形下,在浅水区游上两米还行,却从不曾独自游过,权因学不会如何换气。此时只能闭着嘴屏息。
感觉到狄秋浔环着她腋下的手愈来愈松,红嫣明显感觉到他的吃力!
他能在此刻还带上她,红嫣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她很珍惜生命,但是,就算是死在这一刻,好像也没什么遗憾了罢?
她伸手去,要掰开他的手,狄秋浔却猛然收紧。
红嫣不得已划动两手,比出个凫水的姿势来,狄秋浔才慢慢的松开了手。
红嫣这才得已回过头看他一眼。
幽深的水中,狄秋浔衣袂飘动,面容更显俊秀,玉石一般的脸上,双眼因被水浸润,显得柔和了不少,乌发随波荡漾,肩头还留着断箭,血一丝一丝仿佛起舞一般,从他肩头升起,再慢慢消散。
他的这幅样子,深深的刻入了红嫣心中。
也许今日便是生离死别,红嫣想,无论他有什么目的,她永远也无法忘却他了。勉强对他笑了笑,开始奋力的向上游着。动作生疏,事倍功半,费尽全力亦难上游半米!
细小的气泡一串串自她唇边逸出,她感觉氧气用尽,难捱窒息感压迫着她,下一刻她就要抑制不住的张开嘴,被湖水沧入了。
狄秋浔看着她,抬手捏着她的下巴尖,俯过头去,两唇相接。
在冰冷的湖水中,他的的唇微微的有些温度,柔韧而光滑,红嫣心如擂鼓,头晕目眩,感觉他的舌尖分开了她的唇瓣、牙关,与她舌尖轻触。
红嫣颤抖起来,禁不住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衫。
他渡了口气过来,似乎留恋的用舌舔了她一下,便抬头离去,看了她一眼,目光幽深。抓她的手腕,向上游去。
他先前从背后搂住她,不过是防止她因溺水挣扎。如今见她半识水性,便牵她一道游。红嫣有了他的牵引,自不是先前那般费劲。
两人在这泛着幽光的湖中,慢慢的生出股默契来。
要从湖面上冒出头,需要一定的勇气,谁知道会不会迎来一阵箭雨?
但是实在是敌不过要换气的渴求,两人对视一眼,破水而出。
红嫣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急促得连肺部都感觉到疼痛了。
湖面上一片平静,红嫣心中生疑,狄秋浔低声道:“他们拖住了。”
他身边的侍卫,都是羽林军和虎贲营中挑选出来的精英,说是以一敌百不为过。两军长期以围猎为名,貌似贪于玩乐,实则无一日未进行交战对练。因数目限制,反倒能将每一名士兵都上查三代,从不曾让可疑之人入选,本就是皇帝亲军,自是谁都不能插手的。费太后一系,到底轻视了。
不过经此一役,此秘密也保不住了。
狄秋浔左右一打量,并不选靠近道路一侧上岸,反倒朝一旁密林示意:“忍住,我们从树林上岸。
红嫣心知他要防止另有追兵,行事往隐蔽了去。尽管全身酸乏,仍是咬了牙,随着他一起向林边游去。
好容易靠近了林边,狄秋浔翻身上去,再伸手将红嫣拉上。
红嫣筋疲力尽,狄秋浔握住她的手:“往里走。”不容置疑和反抗。
红嫣只得拖着灌了铅一般的双腿,随着他一道向密林中走去,纷乱的树枝不断的划到她脸上,蚊虫像乌云一般聚于两人头顶。
红嫣混身湿漉漉的,难受得紧,被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狄秋浔回头看了看她,一双眼异常明亮:“再忍忍。”
红嫣点了点头,机械的随着他走着。当她以为要一直走到天荒地老时,狄秋浔终于停住了。
这林中有一小片空地,当中有两块巨石,狄秋浔道:“我们便躲到石头后,等人来寻,闹大了动静,太后亦不敢动作。能拖得愈久愈好。”
红嫣挣扎着到了石头后,腿一下就软了,扑通坐倒在地,靠着石头,动也不想动了。
狄秋浔慢慢的坐下,同她并着肩。
红嫣有些担心他的伤:“箭头…要取出来么?”真要她去取,她咬牙也得上。
狄秋浔看出她的惧意,微微的摇了摇头:“先忍忍,等回了宫让御医取。”
红嫣犹豫的看了看他的肩头,已不再有鲜血洇出。
两人静默无语,红嫣一时觉着身上发冷,狄秋浔刚一伸手,她便十分熟练的偎入了他怀中,两手抱住他的窄腰,甚至下意识的将头在他胸口蹭了蹭。
天色暗了下来,红嫣觉得越来越冷,不禁越发紧贴了狄秋浔的怀抱。
也许是心理作用,现在怎么看他怎么顺眼,连怀抱都很温暖。
迷迷瞪瞪中,红嫣一惊:两人都在湖中浸泡过,狄秋浔一向体弱,怎会像现在这般,像个炉鼎般发热?
他发烧了?
红嫣立即探出手,在他诧异的目光中,摸了摸他的额头:“皇上,您发热了,需多饮水,臣妾去弄些水来。”现在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多喝水,帮且体内细胞战胜病菌。
狄秋浔拉住了她:“别去。先前一路走来,都不见水。天色亦晚了,没有火折子,怎敢在林间走动?”
这倒是真的,刚才红嫣都走麻木了,不记得走了多少路,但是并没有看到水。没有火折,林间便有数不清的危险,有去,还不知有没有回。
但是,狄秋浔必须要水!
“臣妾就去方才的湖边打水。”
狄秋浔见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由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
“方才我们走了近一个时辰,等你往返,便是两个时辰,多忍一忍,天便亮了,自有人寻来。且你识路么?瞧着方才是一路直走,实质在林中走路,不免是弯弯道道的,你一不留神走差了方向,又当如何?且没有火折,你并不能如常行走。”
红嫣闻言静默了一阵,重新跪坐回去,靠近了狄秋浔。
这才发觉他呼吸沉重。
“皇上,您知道沙漠么?”
“嗯,听说极南的地方,有罗什海沙漠。”
红嫣用两手扶住他的头,凑近,口鼻相对。她有个荒谬的念头,但是此刻无法遏止。仍是说了出来,当成自己的藉口。
“沙漠里,烈日炎炎,难寻水迹。臣妾听人说过一个故事。有一群人,陷于沙漠,寻不着水。到末了,所有人都因渴而亡,唯有一对相拥亲吻的夫妇,等到了路过商队的救助,活了下来。有人道,这是因其彼此深情,感动上苍,令其双双生还…还有人道,是因彼此相濡以沫,气息互换,比旁人多得些水汽…臣妾不知是何种缘故,也不知这对皇上是否有助益…”
说到这里,她住了口。
狄秋浔双目在夜色中隐隐生辉。他似乎笑了,抬起未伤的臂,手指探入了她的乌发,掌住了她的头:“有助益。即便是无所助益,朕也喜欢。”

53章

也许下一刻便会死去。
有了这样的认知,让人少了些顾忌,放开了心防。
狄秋浔手上微微用力,将她的头压近,吻了上去。
他的吻很温柔,轻轻的厮磨,慢慢的舐进。
红嫣忍不住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觉得有些虚软。
在期待中落下来的吻,更令人悸动。
狄秋浔与她额头相抵,低低的笑:“很甜。”
红嫣呆了一下,方才被吻时还未脸红,这两个字却让她脸红了:“不要拿在嘴上说!”
狄秋浔亲呢的碰了碰她的唇:“平日见你十分伶俐,却连情话也不知么?”
她还真是第一次恋爱!被狄秋浔一说,只觉自己当真不解风情,只好含糊的唔了一声。
许是因为发热,狄秋浔比平日更外放热情些:“朕想与你亲呢,许久了。”
红嫣心里微微的有些发烫,冒出欢喜欢来,主动贴近,去吻他,狄秋浔怔了一下,忙笑着应接。
红嫣不知不觉将重量倚在了他身上,狄秋浔唔了一声,往后一倒,头撞在了石头上。红嫣唬了一跳,连忙直起身:“疼吗?”
狄秋浔撑着坐直:“无碍,再来。”
已是很明显的呼吸粗重。
红嫣摸了摸他的额,更烫了:“不要了…”这样下去,脱力而亡的可能性比较大一点,果然实践大于理论。
狄秋浔揽着她的腰,使她更贴近,将头搁在她肩上,声音渐渐的低了:“朕很喜欢。今日是你伴着朕,这很好。”
红嫣没有出声,只拥着他未伤的肩,使他倚靠的更舒适。
狄秋浔似睡着了,过了一阵,才近乎耳语道:“朕告诉你一个秘密…”。
话未说完,突然遥遥的有人高呼:“皇上——”
呼声四起,渐渐的连天边都被映红了,无数人举着火把在进入树林。
红嫣大喜,先前狄秋浔虽说得简单,但红嫣总心疑费太后岂会这般容易就让甄世宣等人搬来救兵?
这时见当真来了救兵,不由想站起来,爬上巨石去大喊指路。
狄秋浔一把拉住了她:“噤声。”
停了一会儿,才吃力的在她耳边道:“前来营救,却不自明身份,实有可疑。一定要等到甄世宣或丁愚出声,才算安全。”
红嫣吓出一身冷汗:确实,来者也有可能是费太后一系。
她揪着狄秋浔的衣衫,想背着他往更深处走,但一则全身乏力,二则天黑路盲,恐怕弄出动静,更易被人发觉。
当下只有紧紧的抱住狄秋浔,更往两块巨石的夹缝中缩了缩。
呼声从湖边层层推近,火把连绵,红嫣听着两人的心跳,感觉连空气都逐渐有些些焦灼的气味。
沉而纷乱的脚步声,武器撞击到盔甲的尖锐声。
红嫣更加用力的往里挤了挤。
有人就站在巨石前说话:“怎的还不见踪影,是否寻错了方向?”
“不会…只会往这林中,最为隐蔽。”
语气并无恭敬担忧之色。
一名士兵举着火把往前行了两步,不可避免的照到了红嫣和狄秋浔的衣角:“找到了!”
红嫣抬手按住了狄秋浔的头,不令其抬起来。
领军的将领听到呼声,往侧行了两步,果然看到两人。
一名倾城绝色美人席地而坐,一名男子伏在她肩上,看不见面貌。
这将领忙唤了一声:“皇上!”
红嫣抬头,见他头上戴着头盔,只露出一双眼来。
于是将心一横,厉声斥道:“尔等救驾来迟,该当何罪!”
这将领愣了一下,略有些犹豫,跪下请罪:“请皇上恕罪。”
红嫣咬了咬牙:“我略通医理,皇上本就体弱,此番落水,染了风寒,昏迷不醒,危在旦夕。此时赶往宫中召御医诊治,或有一线生机!”
这将领目光闪动,见狄秋浔果然并不动弹,又见他肩头血迹,便乍了胆子上前,强行将狄秋浔翻了过来,果然是狄秋浔无疑!他指尖微一触到狄秋浔的肌肤,只觉烫指。又见狄秋浔双目紧闭,呼吸似有若无。
他过了一息才道:“末将来时,已召了御医同行,只是御医不比行军之人,脚程缓慢,料来即刻便到。皇上即病重,便不宜移动,先在此等候。”
红嫣恼怒:“不可!片刻亦不能延迟!”
对方却立在一旁,不予理睬,更吩咐众士兵:“熄火把!”
红嫣惊慌:“为何熄火把,快将皇上抬回宫,将军,求求您了!”
对方哼了一声:“火把引了飞虫来,扰着皇上。还是熄了好,才人好生等待御医便罢。”
火把一一熄灭,场中士兵肃立,这舒才人似乎悟出了些什么,在黑暗中哀哀的哭了起来。
“皇上…皇上!”
“将军,将军,皇上不成了!”
她的哭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可怜而凄凉。
到末了尖声叫了声来:“皇上驾崩了!皇上!皇上!”
正这时,又有一批人在远远的大声喊叫:“皇上!”
这将领嗤笑了一声:“到底还是来迟了,让他们寻着,也无妨。点火把。”
士兵听令,用火折点燃了火把,光一点一点的亮起,将这世界照得通亮。
众人便见一名绝色美人,楚楚垂泪,怀中紧搂着皇上。她的肩遮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长眉和紧闭的双眼来。
众人心中都叹了一声。
甄世宣领着人匆匆赶到,他只一眼,便认出了这名头戴铁盔的将领。
“陈守备!皇上如何了?”
陈守备心道无妨了,便取下了头盔,一脸的灰败:“皇上…皇上驾崩了!”
甄世宣素来沉稳,此时也唬得脸色一白,不敢置信的拨开人群,扑倒在红嫣和狄秋浔身前:“皇上?”
红嫣抬起手,就着袖子擦了擦泪:“甄大人带了多少人马?”
听着这充满暗示的问话,甄世宣心中怪异,不及多想,只答道:“除了羽林军和虎贲营,还往燕京三品以上大员家中,借了府兵,是以来迟…”
陈守备一听,暗道好险:他有把握趁乱弑君,但就算兵力数倍于羽林、虎贲二军,也不过拼个势均力敌,这也无妨,是非黑白全凭费太后一道懿旨,羽林、虎贲二军喊冤也无用。他尚有七成把握能全身而退。但甄世宣借了朝中大员的府兵前来临场,他绝不可能全部灭口,这一切便会大白于天下!上头阎王或可无事,他们下边这些小鬼,却一定要去抵命!还好皇上死于病重,真是上天助他!
陈守备抹了抹额头,却见狄秋浔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目光平静,神色冷然:“朕不过小睡一阵,何以喧哗,称朕驾崩?”
甄世宣立时大声道:“皇上无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所带来的人马,齐声山呼。
陈守备不由踉跄后退了两步,胆气全无。
甄世宣倒是真的带了御医来,迅速的上前给狄秋浔喂了些汤水,抬上了坐撵,赶往宫里去。
慈宁宫里,灯火彻夜通明,费太后静坐着,一言不发。
红嫣给狄秋浔喂了药,坐在一旁守着。
狄秋浔低声道:“取箭血腥,你先去歇着。”
红嫣摇了摇头:“臣妾不怕。”
丁愚抹了把脸:“才人也实在胆大,竟敢称陛下…”说到这里,饶是他大胆,也不敢说出“驾崩”二字。
狄秋浔淡淡的道:“朕早知她胆大妄言。”
丁愚好奇:“才人何以笃定这般作伪能拖住陈守备?”
红嫣笑道:“他遮掩面目,不敢自称,又言行迟疑,证明他于弑君一事,心怀胆怯!毕竟这是抄家灭族的大事,走漏一丝风声,首先被推出顶罪的,便是他了。他一心想着无论事成或事败,都要保全性命。存了这般念头,便不能当机立断的下手。我想来你们也不至于落后过多,故意谎称皇上危在旦夕,他自是心存饶幸,想拖延时间等到皇上…,如此一来,他便可双手不沾血腥,任谁也拿不住他的把柄。要的也不过就是这点拖延,果然你们赶到了。”
丁愚恍然大悟:“才人竟有急智!”
狄秋浔握住了红嫣的手,红嫣回握,低头看他,只觉他目光有如深潭,令她几欲溺毙于内。
御医战战兢兢的上前:“皇上,微臣,这就取箭了。”
狄秋浔唔了一声,先前服过的麻沸散,已令他丧失了知觉,但握着红嫣的手,仍觉入手温软。
狄秋浔在龙榻上躺了三日。自皇后起,众妃嫔纷纷前来探视。狄秋浔一律称精神不济,令各自回去。
红嫣却一直在他榻边陪着。
只是每每听到胡公公前来禀报,脸色不由黯淡了下来。
狄秋浔用未伤的手,握着她的腕,将她拉得低下了身,俯在他身上:“嗯?”
用简短的一个字来表示他的疑问。
红嫣装作不懂,垂着眼睑,理了理他的领口。
狄秋浔探入她的发,压低她的头,令她避无可避的与他亲吻。
将红嫣吻得虚软燥热,才低声道:“朕手上不便,过两日再要了你。”
他箭伤及骨,箭头又过久留在肩上,御医千叮万嘱不能再动弹,避免日后留下病根,刮风下雨的酸疼,无法拿笔写字。
狄秋浔本以为这话一出,红嫣会红了脸。不料她脸色一白,全身僵硬起来。
狄秋浔觉察不对,神色逐渐收敛,微眯了眼看她。
正这时,门外宦官大声通传:“太后娘娘驾道——”

54章

红嫣听到宦官通传,唬了一跳,连忙用手撑着狄秋浔胸口坐起。整理鬓发,站立于一旁。
费太后不比旁人,自是无人敢阻,她搭着月容的手,缓缓的走了进来,面色平静而威严。
狄秋浔作势微欠了欠身:“还请母后恕儿子不能起身相迎。”
红嫣也跟着福身下去:“臣妾见过太后。”
费太后淡淡的道:“皇上身上有伤,好好躺着是正经。”
狄秋浔便就势躺了回去,横竖已是撕破脸皮了,也不必再过于自苦。
费太后一面前行,走到榻前的椅子上坐下,这才让红嫣起来:“又没外臣在场,一家人不必拘礼。”
说着抬眼看了看狄秋浔的肩:“哀家年纪大了,见不得血腥,前两日便没来看望皇上。今儿看着,皇上气色倒好。”
红嫣瞟了眼狄秋浔,见他唇上水光润泽,倒比平日多两分血色——太后您误会了,这纯粹是亲吻过度!
狄秋浔也意识到什么,目光淡淡的从红嫣身上掠过。但红嫣怎么看,怎么觉着其中满是揶揄——完了,女人就不该主动!主动了那么一回,他便以为她早就觊觎了他,寻着时机投怀送抱罢了。
红嫣心中只管懊恼,狄秋浔却不动声色的接话:“全赖母后常年吃斋念佛,儿子也得了菩萨庇护。此次惊马落湖,倒是无甚大碍。”
费太后慈和的笑了笑:“皇上幼时看着身子弱,不料只是表象,让哀家白费了多少心呢?”
两人你来我往的打着机锋,红嫣垂着头,只盯着鞋尖。
费太后开口吩咐:“哀家要同皇上说两句话,你们都先下去罢。”
红嫣不敢留,正是好几日都没回过碧梅轩了,趁此机会回去,沐浴补眠。
一觉醒来,已过了午时,翩空伺候她用过膳。红嫣让融晴替她随意挽了个发髻,不上钗环步摇,就坐在炕上拿本书看,心里却寻思这次被刺事件该如何了。
狄秋浔虽则如今不能对费太后如何,但此事毕竟是有迹可寻,真要下一下费太后的脸面,亦不是不能。但他不像是纯粹为出一口气,就意气用事的人。估摸着双方必会达成交易,费太后定然要让一让步了。
只是从此往后,双方私下也不必再披着母慈子孝的皮…行事恐怕更无顾忌。
孙嬷嬷说费太后会对她容情,此时看来,倒是想错了。
如此一来,她便需多加小心,毕竟她是旗帜鲜明的站在狄秋浔一边的,在后宫,费太后要有所动作,实是易如反掌。
想完这一头,又不禁想起狄秋浔所说的“过两日便要了你”。一时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免有些后悔自己在险境之中过于放任自己,皇帝这种男友,一旦沾惹,实在不是你想不要,不要就不要的。
若他是个普通权贵,她横竖也没想过强求专一,便有些堵心,也无甚顾忌的从了——难得有情能相守,纵使他日情转薄,亦无甚好悔。偏偏是个皇帝,刀光剑影加冷宫,森森的在那竖着,实在让人顾虑重重。
一时她面上阴晴不定,惹得宫人们也不敢说笑,一个个心中纳闷:本以为这回自皇后往下一干嫔妃全被拒之门外,舒才人却连着三日宿在清心殿,乃是皇恩浩荡,她们在宫里头这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正该一脸喜气才是,怎的脸色这般难看。
正一室寂静,就听得外边有人来宣旨,红嫣回过神来,下了炕到门外接旨。
来宣旨的是狄秋浔身边的胡公公。
他一脸喜气:“小的给蜜妃娘娘请安!恭喜蜜妃娘娘,贺喜蜜妃娘娘!”
红嫣心中一突。胡公公已是展开圣旨,宣读起来:“…才人舒氏,恭谨温良,婉顺淑和,惠质兰心,行合礼经,谦而益光,甚得朕心。此次护驾有功,特晋位淑妃,封号“蜜”。宜令所司,择日册命。钦此。”
碧梅轩里喜气洋洋的,笑语一片,唯有红嫣有些发愣。她料到此次狄秋浔必会升她位份,但只以为最多也就是个昭仪,不料是这般三级跳。
融晴轻轻的扶了扶她的手:“蜜妃娘娘还未谢恩呢。”
红嫣忙领旨谢恩,又要赏胡公公银两,胡公公执意不受。翩空得了红嫣眼色,笑着道:“胡公公是一片好意,替咱们省银子,可跟着胡公公来宣旨的,总不能白跑一遭罢?胡公公还是收着,回头与下头人买酒喝去。”
胡公公在狄秋浔面前有体面,自是不缺这些。下头人却难得遇上这些甜头。胡公公只好收了,又笑着对红嫣道:“皇上先前就使人来问了几次,知道蜜妃娘娘歇着了,不使人打搅,听说醒了才命小的来颁旨。”
这话是很明显的提点了,红嫣笑着道:“公公请先回,我…本宫梳妆一番,再亲去向皇上谢恩。”
待胡公公走了,红嫣便打赏了碧梅轩里上上下下的宫人,这才由着翩空和融晴细心梳妆,前去谢恩。
狄秋浔已被人扶着半坐起,倚在床头,一手正在拿着折子翻阅。
见她进来便道:“不必多礼,过来坐。”
红嫣走近,狄秋浔握了她的手,令她坐在床侧,眼中意味不明:“封号可还喜欢?”
红嫣心下奇怪,嘴上却道:“喜欢。”她并不知这封号有何特别。
狄秋浔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她唇上:“甜美如蜜,正当得起此封号。”
红嫣一下反应过来:!能不能不要把调|情凸显到封号上,这是要让她每当听到别人唤她,便心中怪异吗?
她一面有些恼羞成怒,一面上下打量狄秋浔,微有些诧异:先还当他清冷,不料是个闷骚!
狄秋浔见她嗔怒的样子,忍不住心里喜欢,捏着她的下巴尖,又亲了亲。
红嫣别过头,没话找话:“皇后娘娘那边…”实在是皇后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让她记忆犹新。
狄秋浔微敛了笑容,淡淡的道:“你救驾有功,太后都应了,皇后自无多话。”
红嫣敏感的发现,除了之前狄秋浔故意装成沉溺美色不顾及皇后,此时私底下说话,他其实颇为敬重皇后。
这个认知,让她非常不痛快——敢情她就是以色惑人的小妾!仔细一想,这还是事实!
顿时脸就冷了。
狄秋浔正换了本折,并未看见她脸色。
红嫣心里憋了团火,以往没起这心思,也就没这些烦愁,带了三分情,往这上头想了,还真不能完全理智。任事前想得多干脆不粘连,行起事来还是免不了要拖泥带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