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池嘿嘿的笑。
小曹氏没得办法,只得从箱底翻出另一册来,却与旁的册子不同,染成朱红的羊皮为封,比其他册子又厚出一倍有多,她轻轻的抚了抚封皮道:“罢了,旁人家,日后遇上了再提点一二,只是咱们敬安伯府融氏一脉,你须得背牢了。”
薛池坐直了,与自身相关的,就少了几分厌烦。
融氏一姓起源于上古,据传是颛顼高阳氏后裔。当然这是个虚无飘渺的传说了。敬安伯府融氏这一脉始纪录于五百年前的前朝,初始不过一农夫,据传一日掘地,挖出两个金锭子来,自此发了家。先经商,后代子孙捐了个官,再过得两代,又有人中得科举,逐渐步入官场。到本朝,更有从龙之功,一举封爵,真正兴旺起来。
融氏五百年来,已不知分出了多少旁枝去,如今的敬安伯府正是嫡支中的嫡支。
现敬安伯府的老太爷已是没了的,只得一个太夫人。任敬安伯的,是太夫人的长子,大老爷融进彰。也就是小曹氏的夫君,薛池顶替这身份,融妩的亲爹。
融进彰下头,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
二老爷融进彬和三老爷融进彧也都是嫡出,但四老爷融进彦和这一辈唯一的姑娘融佩珍是一对龙凤胎,是老太爷的妾室周太姨娘所出。
因为太夫人还在世,是以除了融佩珍早已出嫁外,其余四房人都未分家,全住在敬安伯府中。
薛池也总算是弄清了一点曹氏的身份。
敬安伯融进彰的正房夫人也姓曹,是为大曹氏。
而小曹氏,曾说过自己是敬安伯的偏房夫人,薛池不清楚古代这许多身份称呼,还暗自琢磨了一番,所谓偏房是好听,实际应该就是妾。
此时一看,小曹氏口中讲述四老爷和大姑太太是妾室周太姨娘所出,但这谱系上却半个字也没写到周氏。
四老爷和大姑太太都是划了条线,记在太夫人贺氏下头,只不过老大老二老三是嫡出的,用红线画了,老四和大姑太太却是用蓝线画了,以示庶出。
而轮到敬安伯这一辈,敬安伯的配偶除记录了伯夫人“曹氏”外,“小曹氏”也一并记录在册。这样看来,小曹氏和一般的妾室还是有所不同。
这个问题薛池并不敢去问小曹氏,人艰不拆嘛,看小曹氏如今的下场,就知道答案一定很惨烈。
那知小曹氏并不避讳,淡淡的用指头摸了摸册上的“小曹氏”三字道:“在府里头,我比敬安伯夫人矮一头,却也是过了明路,正经说媒下聘迎娶进府的正经夫人,人皆称一声莲夫人。你若回了府,也莫自低了身份。”
只她说了这一句,就不肯再说自身的事了,薛池心道:欺负我见识少,一个男人有两个嫡妻?但到底她现在同小曹氏是一条船上的,也就忍住了没有去嘴贱。
小曹氏指着册子道:“伯夫人膝下有个大哥儿,只比你大一岁,叫融语淮,还有个四姑娘融妙,却比你小三岁。姨娘蔡氏生了三哥儿融语沣。这蔡氏是有子息的,我的人才留了神报予我,敬安伯房里另收的小星又不知有多少。不过总归是上不得牌面的,你大可一概不理。”
薛池连连点头,小曹氏又指给她看敬安伯府二房,二房的夫人是白氏,膝下有嫡出的二姑娘融妁,嫡出二哥儿融语泊,庶出六哥儿融语沉。
三老爷是太夫人嫡出幼子,从小疼爱些,人给养得轻浮贪色,与正经的夫人关系冷淡,却一连纳了十房小妾,只得五个女儿…。
反是庶出的四老爷房中清静,只得一妻一妾,膝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嫡出…
薛池被这一大张人物关系表弄得脑筋绕成了一团毛线。
小曹氏却不肯放松:“这些你须得全都记下。年纪小些的你只消知道姓名排行即可,但从大哥儿到五哥儿,二姑娘到五姑娘,这几位年纪与你却差不了太多,日后怕是要一起相处的,你需得记牢了。”
薛池心道:谁要与他们相处了!
但在柴嬷嬷的虎视眈眈下,又不能不背——真是没人性,柴嬷嬷出了主意,为了促她进步,竟然请了藤条来,读五遍还记不住就要上藤条了。
从早到晚的“融融融”,薛池感觉自己都要融化了。才刚出了一秒钟神,柴嬷嬷就拿了藤条在桌上敲了敲,薛池叹口气:“嬷嬷,你这样忠心耿耿,尽职尽责,将来我能说得上话的时候,一定让爹爹给你改个姓。”
柴嬷嬷三角眼瞥了她一下:“改什么姓?”一边抚琴的小曹氏也看了薛池一眼。
薛池道:“改姓容啊。”
柴嬷嬷面色一整:“老婆子无功,不敢受此厚赏。”赐主家姓的奴仆是很有体面的,一般也就是男仆,还没听说有女仆得此殊荣的。
薛池笑吟吟的:“怎么不敢,你放心,这事有机会我一定办成的。”
柴嬷嬷觉得她这笑有点怪,狐疑的道:“…谢大姑娘好意了,大姑娘还是快些背罢。”
薛池又继续笑了一阵,把柴嬷嬷笑得莫名其妙,这才觉得压力抒解了些,低下头来继续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微微安的雷,谢谢绝望的根芽的雷。
谢谢大家的鼓励。
虽然这文反应冷淡吧,但男主都还没出场,我也舍不得丢开的,还是会继续写下去啊啊啊

 

在路上

转眼已经是入了夏季,信娘为薛池缝制了几身薄薄的夏裙,薛池仍觉热得很,皆因古人便是夏季也穿得严实。
所幸树木繁密,又无汽车等排放废气,气候并不如现代时过度炎热,倒也不曾中暑。
就在此时,遥远的平城终于派人送了信来,再过一月便要来人接融妩小曹氏一行人回府。
此时距薛池到此已近一年半,薛池已满了十八,就是原主融妩,也有十七了。
小曹氏面色未变,柴嬷嬷却喜不自禁,过了一会又皱着眉:“奴婢看她也是有意如此,早先天儿正好不来接,偏这时送了信,再过一月正是暑热最厉害的时候,到时在马车里捂上一月,不病也要脱层皮。”
小曹氏出了一会神,便道:“能回去总是好的,先多备些消暑丸、水囊、汗巾,再让多备些冰块,准备做得足足的,路上无人时便下来歇歇,倒也不惧。”
柴嬷嬷叹气:“也只得如此了。”
薛池也自回屋去准备。原本融妩的东西都归了她,此时那些书画笔墨、旧衣裳薛池一概不要,后头信娘给她新做的衣裳才收叠入箱,加上些头面饰物,统共才装满一个樟木箱子。
柴嬷嬷第二天把薛池穿来时的大皮箱送了过来,对她道:“夫人吩咐,你原本的那些东西,那两轱辘的大家伙太招眼,是不能带着的。这一箱子物件你打开来看看,能带的便带上,只是须得藏好了。”
说完了就立在一边不走。
薛池见她起意要看,便也就当着她的面开了皮箱。
柴嬷嬷勾着头一瞧,啧了一声:“这些个珠母做的摆设、头面当真新奇。”对于被撬了合成宝石的金属饰品倒是不屑一顾。
贝壳制品得了柴嬷嬷高看一眼,这倒是薛池没料到的,由于工艺和运输的限制,这个时代的贝壳制品还是很珍贵的,是七大珍宝之一,薛池这一箱贝壳饰品碎了不少,但品相完整的价值不菲。
柴嬷嬷看着有些碎了的也颇为惋惜:“可惜了…姑娘将好的捡出来另装了箱,零零碎碎的日后自己再串过也是好的。夫人道这箱子的材质不似此间之物,要同那两轱辘的大家伙一齐埋了,省得日后露了马脚。”
薛池应了一声,小心的分拣起来。
柴嬷嬷回去向小曹氏回话:“…这些个鎏金的烂铜头面,亏她还当宝贝,也不知几时偷偷的把上头镶的物件全起走了,镶在烂铜上头的,再宝贝能有多宝贝?” 柴嬷嬷语气中多有鄙薄。
小曹氏不以为意:“随她去,让她留个念想也好。”
***
转眼间一月过去,夏蝉使劲的聒躁起来。人静静的坐着还好,只要一动就要汗了衣衫。
敬安伯府的马车第二日就到。
头一天晚上小曹氏等人又到了薛池屋里,拿了个盆烧纸钱。
薛池同这融妩已经是当了一年的室友,不大怕了。这才有心情仔细去看,就看见这些纸钱并不是外头买的,倒像是用平时小曹氏习字的纸自己剪的,技术不纯熟,剪得并不很圆。想来是并没什么籍口可以使人买纸钱了。
柴嬷嬷和信娘跪着垂泪,小曹氏默默的站着,一言不发。
柴嬷嬷一边往盆里扔纸钱,一边念念有词:“大姑娘,现在先委屈委屈您,将来得了势,一定回来给您重新安葬。夫人这一去,您可得保佑着。万莫教她被那贱人害了…”
薛池:果然回的是个龙潭虎穴…
她翻了个白眼,反正现在也是无计可施。
敬安伯府派了四辆马车来接,同来的还有两个婆子,并十个伯府护卫。
这些护卫都五大三粗的,只是听命行事,事前得了嘱咐,并不敢放肆打量小曹氏和薛池,闷着头往车上搬箱笼。
两个婆子就束着手站在小曹氏身前回话。
小曹氏穿了件湖蓝的交领上衣,下头是条牙白的江绫薄襦裙,乌发如云,面容如花瓣一般娇艳,体态轻盈苗条,不看她双眼,还以为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这两婆子按捺住心中的诧异,低眉顺眼的:“回莲夫人的话,来时已经同些沿途相熟人家相商好,行到半路没了冰便可就地去取的。”
小曹氏点一点头,柴嬷嬷上前给两个婆子手里塞了赏钱,拉到一边去问:“两个老姐姐,如今府里是什么光景?”
薛池竖起耳朵在听。
这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小曹氏被关在这里十数年,来接的仆妇怎么态度还这么恭敬?
两个婆子一个姓沈,一个姓朱。
沈婆子袖了银子,笑眯眯的道:“您尽管放心,莲夫人的院子半年前就翻修一新,伯爷是吩咐了又吩咐…”
薛池听她们隐隐讳讳的,都在表明小曹氏就算离府十数年,还是独一份的意思。薛池只觉得自己想象力太匮乏了。
小曹氏和薛池坐一辆,信娘和柴嬷嬷坐一辆,后头两辆都拉着箱笼。
柴嬷嬷说得果然不错,这马车车顶蒙的是青油布,这颜色吸热,薛池闷在车里,只觉得比平常热了十分。
小曹氏靠着个竹枕坐着,轻轻的摇着扇子,倒不见出汗,薛池不一会儿却将中衣湿透了。
薛池使劲的摇着扇,小曹氏笑着将冰桶往薛池身边推了推:“妩儿,心静自然凉。”
虽然知道现在是马车外头有了外人,小曹氏已经彻底的切入亲娘模式,薛池也听了一阵肉紧,这声音,温柔得要滴水,她禁不住缩了缩脖子,想小声跟小曹氏说不必这样亲热,一抬头就看见小曹氏面带微笑,目光却沉沉的,薛池心里有些发毛,只能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嗯。”
连着赶了几日的车,虽然小曹氏管束着,但薛池毕竟不是她真女儿,也就不是十分听她的话,悄悄的将车窗上挂的竹帘子用指尖顶开一条缝,凑过去看外面。
开始两天还是在城镇中,路边矮矮的泥土房子,稀稀落落的行人身上都灰扑扑的打着补丁。过了两日路上渐渐的看不到房屋了,入目全是郁郁葱葱的绿色,除了树还是树,薛池也就看厌了,开始拿着谱系看了起来。
虽然准备做得足,但小曹氏也怕熬出病来,因此命不必急着赶路,每日中午最热的一个时辰寻个林荫处将马车停了,几人下车来通风歇脚,松泛松泛。
如此行了半个月的路,终于在林间露出几角飞檐来。随车的樊护卫就靠近车厢两步禀告:“莲夫人,前头有个昭云寺,香火并不旺盛,倒有几间厢房,夫人可要歇一歇脚?”
这时候的马车防震再好也就这样,再加上天气热,憋得慌。要薛池说,还不如在外头跟着马车走路来得舒坦,她一听樊护卫的话,眼前就一亮。
小曹氏也是微微颔首。
樊护卫就听见一把清亮的嗓音雀跃的响起:“好啊,快去安排。”
樊护卫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是大姑娘在说话,连忙应喏,奔上阶梯往寺庙去。心里却有些怪异,他家祖孙三辈都是敬安伯府的护卫,他算是得重用的,也只远远的垂着头用余光看过融家几位姑娘,印象中也只有些轻声细语,和几袭拂动的裙摆。像大姑娘这样爽利的还从未见过,想来是养在外头的缘故吧。
小曹氏因为薛池的突然发声,心中不悦,沉沉的看着她。
薛池笑嘻嘻的,不以为意。
过得一阵,樊护卫与寺庙中商议好,拿出些银钱来打点,再回来叫了几个婆子去清扫了两间厢房,这才回来请小曹氏等人上去。
小曹氏搭着柴嬷嬷的手下了马车。薛池则是自己拎着裙摆下去,下车后动作轻微的抻了抻腿,挺了挺腰背。小曹氏察觉到她的动作,便转过脸来看她。薛池被她训多了,早练出了视而不见。
一行人缓慢的沿着阶梯往上走去。
昭云寺规模不大,配殿低矮,正中三间正殿建略高些,当中供着主佛释迦牟尼,文殊、普贤菩萨分列两旁。
小曹氏等人也先去正殿上了一柱香,这才由人引着往一边的厢房去。
薛池进屋就觉凉了几度,舒了口气,又有婆子送了刚打的井水进来,井水清凉,薛池洗了把脸,只觉得仿佛活过来了似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小曹氏由柴嬷嬷服侍着,到屏风后面换了身衣裳,这才走出来坐到竹榻上。信娘向寺庙要了壶热水拎了进来,给小曹氏和薛池冲了茶水。
小曹氏端着茶,见薛池不停的吹着茶水,心中不悦。
柴嬷嬷一见,忙拉了朱婆子和沈婆子出去到廊下说话。
屋里没了外人,小曹氏搁下茶盏,淡淡的道:“学了这么久规矩,怎么还是沉不下来?”
薛池愣了愣,笑着道:“事急从权,人都给热得快撅过去了,还讲究这许多?到了伯府我自然会将架子端起来。”
小曹氏不悦:“规矩习于平日,时刻注意着,才会沉淀进骨子里,到了何时都不会露了破绽。”
薛池不以为意:“您也知道我不过是半路出家,要求且不要太高。”
小曹瞟了一眼窗外,怕薛池说出更不好听的,只得暂且忍了。
薛池不管,吹凉了茶,两口就牛饮了下去,看得小曹氏眉头直跳。
这间厢房边上正有株百年老树,枝叶茂密的遮住了阳光,因此厢房中十分阴凉。小曹氏和薛池坐得一阵,浑身的暑气渐消,渐渐的犯起睏来。等寺里送来斋菜,两人略用了些,便各自倒头歇下。
也是连日来太过疲惫,两人都睡得十分沉。
薛池一觉醒来,发觉自己的口水把枕头洇湿了一片。这枕头上裹的枕巾是她们自带的,但薛池掀开枕巾一看,下头的竹枕也湿了一片。
薛池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要是走后寺里和尚来收拾,闻到枕上有股味可怎么办?便想让信娘拿去冲洗一下,趁着太阳厉害再晒干了。但走到门口一看,信娘搬了个四脚小木凳在门外坐着守门,只这时靠着墙垂着头打瞌睡,几个婆子们都往旁边屋里歇了。
薛池也不打搅她,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这寺庙前头是大殿,左右两侧是厢房,后头一排是寺中和尚的住所,整体四方合围,中间有个小院子,当中有青石砌的水井。
薛池沿着小径走过去,见院中清静不闻人声。
先前就听樊护卫说过,这寺庙中通共只有几个和尚,这会子估计都在大殿中。
薛池把竹枕放到一边,拿起井边的桶往井里一扔,抓着绳子拽来拽去,却怎么也舀不到水。
她把拉着绳子收上桶来,手上用了点力,再次把木桶往井底一砸,砰的一下声音不小,却并没如她所想的那样打到水,木桶还是浮在水面上。
薛池不信这个邪,撸起袖子,收绳将桶举过了头顶,就要拼上一拼。
信娘听到这番响动已是惊醒了,走过来道:“那有这样蛮干的,不要坏了人家的桶!”
她自薛池手中接过井绳,使了巧劲,左右一荡就打到了水。
信娘将水拎到井沿放着:“好端端的,大姑娘费这个劲作甚。”
薛池嘻嘻的笑,不说话。信娘一眼看到旁边的竹枕,也不禁笑了。皆因薛池不是真的大姑娘,信娘很难将她放到一个仰望敬畏的位置,又相处了一年多,关系融洽,私底下说起话来也随意:“原来是口水洇湿了枕头,羞于教旁人来清理啊?”
她一边笑,一边拎了裙子蹲下,往竹枕上冲了半桶水,再拿了帕子沾水擦拭起竹枕起来。
薛池没了事干,只好笑着道:“劳烦你了。”
信娘又笑了一声。
薛池就不与她搭话,抬眼环顾四周,视线扫过一处,不由得愣在当场。
只见对面厢房的窗内立着一高大挺拔的男子,慢悠悠的摇着扇子。虽他在屋里的阴影处,一下子看不分明面目,但也感觉得出他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想来是看了个全场。
薛池眨了眨眼,就当没看见似的低下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安慰我,我很高兴。
不过,不要将我的哼唧放在心上,每篇文开始的时候总是这样的,我是习惯性哼唧。


失散

等信娘洗好了竹枕,放在院中一块大石上晒着。两人回屋时小曹氏还没起身。
再过得半个时辰小曹氏也醒了,信娘忙打水服侍小曹氏梳洗。过了一阵柴嬷嬷进屋,对小曹氏道:“夫人,咱们是赶路,还是在这歇一夜?婢子才打听到,对面厢房里方才来了另一路人马,尽是几个青壮男子。”她说着瞥了外头一眼,想着方才无意间看见的一角衣袖,绣工精湛,配色讲究,显是非富既贵,若对方有女眷,夫人离开平城十数年,结交一番也好。
偏尽是男子,却恐在这要紧的时候惹出事端来。
果然小曹氏便道:“最热的时辰已过了,咱们这就赶路罢。先头听得樊护卫说,这寺庙方圆二十里内,也有些人家。咱们天黑时再另行借宿。”
柴嬷嬷应了是,一路通知下去,大家伙收拾了东西,准备上路。薛池趁人不注意去拿了竹枕,幸亏天热,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她赶紧放回到竹榻上。
一行人出了寺庙,服侍小曹氏和薛池上了马车,继续往前赶路。
又过了两日,正行到一座山下,山上林木郁郁,山尖向天插|入了一片蒸腾的云雾当中。
因这一带多是地势平坦,像这般高的山也不多见,尤为难得的是有股不小的山泉水淙淙而下,听得人心中都多了几分清凉。
众人便在这山脚下停了车,正好休整片刻,喂一喂马。
薛池撩起帘子一看,这股山泉水简直像个小瀑布了,激落而下,溅出半米的水雾,山脚下因积了个两米来宽的小潭子,里头的水清可见底,绿中泛蓝,颜色喜人。
薛池便冲小曹氏道:“娘,我且下去洗把脸。”说着便自己推开了马车后头的半扇门,自己下了车来。走了两步拎了裙子蹲在水潭边。那一层水雾凉凉的喷薄在她面上,像做了个面膜似的。薛池将手探下去撩了撩水,回过头一看小曹氏正坐在车窗边,挑了竹帘在看她。
小曹氏神情平静,面上并没笑容,却又不像是平素不喜欢她举止不合规矩的样子。
薛池唤了一声:“娘,这前后都无人,你也下来松泛松泛。”
小曹氏望着她微微的勾了勾唇角,却没个笑意。
薛池心中一动,又去看柴嬷嬷,只见她站在一边和朱婆子沈婆子闲话,并不像平素一样时刻像个探照灯似的盯着自己。
薛池皱了皱眉,拿了帕子要打湿了擦脸。
正这时,便觉得这哗啦的水声里混了些旁的声音。她疑惑的四周一看,并没看见什么,那声音却越发大了,渐渐比水声还要越加响些。
薛池喊了一声:“樊护卫!”
正是有匹马蔫蔫的,樊护卫几人围在一起给马看病,虽不是大夫,但常照料马的,有时也能理会得一二。
樊护卫听得薛池的声音,原本正低着头看马粪,一下便直起身来,双目扫了过来,突然脸色一变,立时就将腰上的挎刀抽了出来,朝着薛池奔了过去,大喝了一声:“大姑娘快跑!大家抄家伙!有山贼!”
薛池才刚站起身,这山泉边上的树林中就突然窜出来一群大汉,都穿着葛布衣裳,包着头蒙着面巾。只露出双眼睛来,闪着凶光。
薛池还没跑两步,就被人像抓小鸡崽似的抓着了后背的衣裳,将整个人拎了起来。
为首的大汉笑道:“钱财留下!女人留下!”
这一群人立时就冲上来和樊护卫等人斗在了一起,却没想到这并不是寻常的护卫,敬安伯府养的这群护卫都是下了力气调|教的,并不是花拳绣腿,最初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沈婆子和朱婆子都被砍了一刀不知生死。但回过神来以后,樊护卫等人都试图冲上前来救下薛池。
小曹氏趴在窗口,喊了一声:“妩儿!”柴嬷嬷忙扑过去放下了车帘,死死的堵住了车窗口。
薛池被领子勒得呼吸不畅,又看着眼前的人群像沸水一样不停的扑腾,看得她眼花。
就感觉拎着她的人上前了几步靠近了山匪头领,直拖得薛池东倒西歪的。薛池就听得耳后有人低声道:“点子扎手,我手上揪了这一个倒碍手,我先掳了她去,顺便报信,多招呼些人接应。”
那头领忙中回头看了一眼薛池,满意的笑:“细皮嫩肉的,就算这趟只掳得她一个,也是赚了,你先走。可不许先上了手。”
两人会意的发出笑声,薛池心里一沉,看着樊护卫一刀劈翻一个就要往这边冲,便也奋力挣扎起来,想拖延时间。
没想到被人骂了一句:“老实点!”铁掌一下切在她后颈,薛池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薛池醒来的时候就觉得胃被顶得慌,强睁开眼睛一看,自己被那大汉箍着腿倒扛在肩上,腰腹正好被他的肩顶住,幸好之前没吃什么东西,不然全都得呕吐出来。
薛池不敢出声,假装未醒。
这山贼扛着她窜行在林间的羊肠小道上,穿行间树枝不断的抽在薛池身上,夏衫又薄,薛池只觉得自己屁|股上不停的在被人抽着鞭子似的,只能咬牙忍住。
薛池身上也没经过什么大事,一开始事情突发,她一瞬间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脑子里的思维被轰成了渣。现在这会倒是装着昏迷,被人扛着再走了百来米后,接受了自己被山匪掳了的事实。慢慢的思考能力又回来了,这山贼说是要先掳了她回去,招更多人来接应…
薛池一惊:绝不能去了匪窝!那还如何逃脱?只能趁现在想办法!
用簪子扎人什么的就别想了,只要不是刻意去磨,簪头一般都做得有些圆钝,而且薛池现在身上有的也是赤金簪,这都是极软的,除非能找着机会直接扎眼睛,否则一般皮肉还扎不进去,但显然薛池没得扎他眼睛的机会。
薛池心中一动,想起自己的折叠小刀和辣椒水来,这些她倒是一直放在荷包里系在身上不曾离身,只不知道昏了以后这山贼搜没搜过她身。
她借着山贼几个攀坡大的起伏动作,将手摸到腰侧——万幸!这荷包还在腰侧系着呢。她只得忍耐着,一点一点的将荷包口解开,伸了指头进去抠到了刀,动作不好大了,只能胆战心惊的两指夹了刀出来。另一只手去接应,终于稳稳的将刀握到手心里,出了一身冷汗。
却不想她以为动作轻微,那山贼却是有点感应,他站定了身:“小娘们醒了?”一边说就一边两手掐了薛池的腰,要将她拖下肩头放到地上。他原本的想法是将她再打昏一遍,虽然他不惧个小娘们,但她一路哭闹也怕给人听见。这里因有这眼山泉,水格外甘甜。再绕过五里路便入了离城,城中不少富户偶尔会遣下人来打了山泉回去煮茶。万一给人听见来找,他现在只得一人,怕应付不来。
薛池那知道他这一番想法,只觉得自己身子被他往下拖,心知就要失了这机会,若与他对了面,自己那里还能得手。因此她便急忙忙的展开折叠刀,此时正好看到他的后颈,直接就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两手握着刀往他颈后一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