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素得了任务,打着呵欠出了门。
一出门,就在胡同里遇到隔壁萧家出门采买的两个婆子。
彼此看着都有些面善,便互相点头示意,那两婆子边走边闲聊,含素实在没神气,就跟在后头走着。
穿褚色衣裳的婆子捅了捅旁边穿靛蓝衣裳的婆子,继续先前的话题:“…你说怪不怪,谁这么大胆,把这一树十八学士都快剪成个秃子了!”
含素心中突的一跳,立即打起精神来听。
那穿靛蓝衣裳的婆子就点头道:“可不是呢,夫人使了多少人看着都没用,这花天一亮,就硬是被折了一枝去!赵婆子最好捣鼓些神道道的玩意,非说是花神自个折了,打发徒子徒孙到别处去生根发芽!你说不是扯她娘的臊么?”
褚衣婆子哧哧的笑,过了一阵又道:“却实在又寻不着这么个人,这几日将上房里的丫鬟婆子都给吓白了脸,夫人可喜欢这株十八学士,说是名贵得很,巴巴的从娘家挖来陪嫁的。我也不懂美不美的,但如今被折成了一秃树,指定是美不了了,怪道夫人脸色不好看涅!那个天杀的作这无聊事儿!”
含素就满身不自在,一时住了脚步。
两婆子若有所觉,回过头来:“姑娘,莫不是咱们话糙,吵着姑娘了?”
含素摆摆手:“不是哩,肚里不好,我要回去一转。”
当下两方别过,含素快步奔了回去。
雀环一眼见着她,惊讶道:“姐姐,这般快就回来了?”
含素却不理她,赶紧跑到朱沅身边,低声将那两婆子的一番话这般这般的学了一遍。
朱沅听她一番话,又想了想一株秃了的十八学士是什么模样,不由笑到软倒,伏在了炕桌上。
含素着急:“姑娘,这可不是笑的时候,咱们两家比邻住着,咱们院里的人不知内情,万一看了一眼睛说了出去,姑娘可不就惹了一身骚么?”
朱沅笑个不停。
她收过不少礼物,绫罗珠宝,从没有让她多喜欢。
这几株花,却委实让她觉着可喜可笑。
笑了好一阵才拿帕子拭了拭眼角:“行了行了,来,我有话吩咐。”
含素绷着脸,无可奈何的凑近耳朵。朱沅笑着吩咐了几句,含素虽莫名其妙,到底去照做了。
于是第二日丑时末,半梦半醒的朱沅便听得窗外有人唉哟了一声。
她笑着裹了披风出去,就见萧源站在窗前,一手把着另一手的手腕,用力往外拉拔。
听见开门声便扭头看见了她,更是手足无措。
朱沅走近:“做什么呢?”
萧源的脸红得在浓浓夜色中都显现了出来,寻思了半日的借口,终是抱怨道:“沅姐姐,你做什么弄些松脂在窗子上?”
朱沅冷哼了一声:“你都快让我变成个盗花贼了,我可不得粘你一粘了?”
这新鲜松脂渐渐的有些要干了,粘黏得厉害,偏又没全干,拿刀去削都不好着力。
萧源又怕拉扯过猛皮都给粘落,费了半日的水磨功夫,才终将手从窗台上拔了出来,指头上还粘了满指头的松脂。
就支着手悻悻的对朱沅道:“我不是看沅姐姐着恼么?我也晓得那夜唐突了沅姐姐,只是让我从此不来看沅姐姐了,却又做不到。这花他们都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我想着拿来给沅姐姐插瓶,兴许沅姐姐就不恼我了。”
情窦初开不自知。
朱沅只觉得自己心中的反感厌恶之情消减了些,敛了笑意,认真的道:“你成日里瞎琢磨些什么呢?再莫送了,闹得大了,却是害了我呢。”
萧源立即道:“姐姐说得是,再不送了!”
朱沅又道:“也不小了,便做个泼皮头儿也不是正路,仔细去谋份差事才是正经。”
萧源只觉得她在关心他,高兴的道:“姐姐说得是!”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欢欢喜喜好几天不见了,我差些又要寻人启示了,一来连砸三个雷~真是多谢了,让你破费不好意思,送花花也是非常非常好的嘛~

 

 

第39章

谋份差事,什么差事算正经?
萧源左思右想,不留神就与萧见行迎面遇上,一时转身不及。
萧见行喝道:“孽障!又做了什么亏心事?!”
萧源斜挑了眉眼,一副不屑的样子。
萧见行更是火大,吹胡子瞪眼的,待走近了,却是勉强压低了声音:“那些花,你休折了去!”
萧源半个眼神都欠奉,萧见行怒气冲冲的甩了袖子:“待被旁人捉住,告到我这里,休想我徇私轻饶!”不耐烦和他啰嗦,转身就要走。
萧源突然想起萧见行大小也是个官儿,突兀的出声:“我待寻个差事,你且说有什么正经差事?”
萧见行疑心听错,转过身狐疑的看着他。
萧源轻咳了一声:“什么差事体面又正经?”
萧见行一时五味陈杂,捋了捋短须,面上似欣慰又似伤怀。
这么分裂的神情出现在一张老脸上,萧源瞄了一眼,倒也站定了没有催促。
萧见行转身丢下一句话:“到我书房来!”
萧源摸了摸鼻子,别别扭扭的跟在他身后。
书房他还是头一回来,寻常萧见行都唤他不动。
萧见行的书房极为朴素,除了书籍和文房四宝,其余花瓶什么的摆投一概没有。
他令人退出掩门,在书案后坐下,沉声问道:“怎的想起来这头?”
萧源在他书案前的椅子上随意一坐,想把脚架到书案上头,又见萧见行瞪着眼望着。
待要顶真,一眼瞧到砚台旁放着个小瓷瓶,还是上回他气病了自己求了朱沅指点,才买了回来的药丸子。
萧源因着这个,也不知怎的,就将脚放下来了。
萧见行满意的点点头,因而也不计较他方才不回话了:“这天底下,最光鲜正经的差事,自是给皇上办差了。就是这满朝文武,不都是在给皇上办差?只是你年经终归大了,性子又浮躁,定不下心思来念书,这走科考做文官一路,可以不用想了。”
萧源将手肘搁在椅扶手上,指节支着额侧:“不消你说,我也明白,说这些废话做甚?问你,就是看有无旁的门径。”
痞气的样子让萧见行差些又要发怒,但想着他今日比往常已是好了许多,便强行按了下来。绷着脸说起正题:“只你还算有两分蛮力,从文不成,便从武嘛!为父有个好友,在西岗大营…”
话没说完,萧源就打断:“不成,我不离了燕京。”
萧见行忍不住一拍桌子:“你倒想去做个武骑常侍!也要你有这般大的门脸!”武骑常侍是皇上随身的佩刀侍从,忠心是首要的,身手也是万里挑一。你若是个平头百姓,皇上从何得知你忠不忠心?是以家世也很要紧,这武骑常侍,多数竟是世家子弟。兼之皇上又喜欢选些样貌出色的年轻子弟,这些常侍们身着飞鱼服,佩刀簇拥着皇上出行,一色儿挺拔俊俏,远远瞧着,谁不说声一表人才?
官阶虽不高,但架不住人直接就在皇上面前挂了号,随时随地可以刷好感,日后到了年纪,皇上掂记他劳苦功高,金手一指,加官进爵是妥妥的。
因此,在武职里头,这是世家子弟挤破头也要相争的一门职位。
萧源以拳击掌:“就是这个!”
萧见行瞪眼:“将你老子碾成了粉,也没这般能耐!”
萧源斜了他一眼:“啧,不过问你几句,倒像我要赖着你了!”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萧见行气了个仰倒,捶着桌子又吼了几声:“孽障!孽障!”
萧源一边遛出了胡同,心里因为有了个想头而面上带了些笑意。
这种事,自是不能一蹴而就,先沾点边,再慢慢腾挪不就好了?东大营、禁卫营、虎贲营、羽林军,都不算太难进,身手好,家世清白,进去做名小兵,凭着萧家也算个官身,是十拿九稳的事。可是做小兵,什么时候能出头?还不如加入卫尉营,专门守宫门,皇上进进出出的指不定能落一两眼呢!
萧源想了一圈,一路背着手走到了漕石街,这条街是燕京最杂乱的街道,三教九流混迹其中。
他一路走,一路便有人跟他打招呼。
很多人蓄着满脸的络腮胡子,年纪看着比他还大,却老老实实的要叫他一声:“萧爷”。
萧源却没有受不住的样子,身上没了惫懒样,腰背挺直,沉着脸,显出几分锐气。
直到拐弯走进了一条狭窄的胡同,他在一户门前停住,抬手拍了拍门:“曹九!”
门很快就开了,是一个中年男人,他裸|露的胸口裹着带着暗陈血迹的布巾,肩头披了件衫,干干瘦瘦的,二十出头的模样,看见萧源,他露出个笑容来:“不怕你老子生气,这会子就来了?”
萧源自顾自的进去。
院子里堆满了半院的石料,当中一口水井,萧源打了桶水上来净了手,看了看曹九:“你伤好些了?”
曹九摸了摸胸口:“无事。”想起来还是一阵后怕:“好歹糊弄了过去,虽受些伤,却倒给了些金银,让我发了注财。平素辛苦数年也不得这些数,如今养上一月便得了,也算便宜。”
萧源便让曹九坐下,替他解开布巾看了看,伤口果然好转了。桌上一砵草药,是曹九先前就在捣的,只他因伤所限,半日也不得。萧源三下两下替他捣碎了草药,再将药泥覆在了他胸背,复又用布巾裹好。
“这回却是我连累你了。不想那戚云淮竟能从踪迹全无中追查至此。”
曹九笑道:“也是李遇沉不住气,让他多看两眼便露出些慌张,教他起了疑,打探出李遇是在葛家附近常走动的,便拿住问话,好在李遇不晓得是你在后头,不然一发连你也给卖了。”
萧源难得现些懊恼之色:“也是多亏你嘴紧了,你便是报我名头也无事,何必强吃了这些苦。”他也是事后才晓得这事。
曹九不以为意:“我心中自有分寸,只说吩咐李遇盯着是为着觑机兜揽买卖,横竖我从没动过手,他查不出什么。似他这样的人,一心求个黑白分明,断不至于旁人不认却蛮横到底。”
萧源笑了笑,不无嘲讽:“正所谓君子可欺以其方。”
萧见行也曾强行要给他讲些学问,他对此是嗤之以鼻的,就记住两句,也是拿来嘲弄。
他再看一眼曹九身上的伤,非但没有反省自己无事生非,反倒得出个结论:“往后行事,更要仔细了。”又拍了拍曹九的肩,心中暗暗决定往后发迹要有所回报曹九。
一时同曹九讨论起来:“…倒有什么路子离武骑常侍近些?”
曹九虽不曾说出口,但原先家中也是显赫过的,一朝犯了事才没落至此,对于燕京各道门清。
他沉吟一阵:“当今皇上老当益壮,喜爱打猎,东燕山有个猎场,皇上每年总要去围猎数次,每回便就近让东大营将士禁严整个东燕山…依我看,你不如往投东大营,凭你身手,也不难出息,只消打得一手好猎,总有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时候。”
萧源听了觉着好,一时又有些踌躇,心中暗忖:东大营驻在东燕山脚下,往来需一日之功,再想见着沅姐姐,便没这般便宜。又不知何时能做成个武骑常侍。
一时间难得的有了心事,出了曹九家门仍低头寻思。
心中一跳,警兆突生。
萧源一偏头,一支羽箭擦着他的面颊钉在曹九家门上,箭尾的白羽颤动不停。
他双目锐利的往上一看,就见葛青站在墙头执弓而立,面上一股猫捉老鼠的笑意:“果然是你,戚大哥说在此等得你现身便错不了了,看今日不取走你半条小命!”
萧源利落的一个腾挪,错身再次闪过葛青一箭,半点没有畏惧,反倒挑衅的笑道:“也要看你这三脚猫,有无这本事!”一边笑,一边拿了腰间的袋子,里头装了的把赌钱用的色子,他取出一颗扬手就照着葛青面上弹去。
这色子去势极快,竟带出一声轻啸,萧源双目似野豹扑食一般锁住了葛青,葛青一个忡怔,竟然动弹不得。
眼看这一下弹实了也要瞎一只眼去,斜里极快的飞来一箭,将这色子射偏了两寸,待它落在墙上,竟然还砸出浅浅一点白坑。
萧源要没这下功夫,也不至于暗算葛青多次却不被发觉了。
葛青一阵后怕,萧源却不理他,看见胡同口背着光站着戚云淮,他还保持着扬弓的姿势。
萧源环顾一周,发现四下里冒出好几人来,看来这葛青铁了心要将他办在这里了。
也是,这事儿往实里讲,抓不住证据,送官也是无用。往虚里说,燕京是天子脚下,那怕他们都是权贵公子,手持弓刀满大街追着他萧源跑,那也是犯忌讳的。
就要将萧源堵在这偏僻胡同里,一次性找回场子。
住这胡同里的人,都是些穷苦人家,多会看眼色啊?早早就把门关起了装死。
曹九听到响动,也知道自己便是不带伤的时候,也只能给萧源添乱的,便也贴着门听动静,不敢出来。
这些权贵公子自幼习六艺,箭术都算不差,戚云淮尤为出色,但他看了看萧源一枚色子掷出的威力,心中也自叹不如,他要不凭弓,光靠手,是没有这样的准头和力道的。当下生出爱才之心,缓缓放下弓箭:“萧家小哥,你与葛青,先前连口角之争都算不上,你便暗里偷袭,是你有错。但今日见你身手了得,也实在令人佩服,不如我做个中人,你向葛青赔个不是,大家化干戈为玉帛,齐去饮几杯,此事便算了,如何?”
萧源反倒越发兴奋,顺手抄起一边架在墙角的干柴:“闲话少说,要厮打快来!”
葛青本就不原与萧源和解,又碍不过戚云淮颜面,此时一听萧源话语正合心意,因自己射箭准头不成,便扔了弓,跳将下来,拔出佩剑就冲了上来。
萧源唇边勾着笑,毫不畏惧的冲了上去,一肘二拳,三翻四合。
旁边几人看见葛青哎哟哎哟叫着挨了好几下,不免着急。先前戚云淮是救急,现在却不好一窝而上,以多欺少了。
终于沈毅忍不住了:“一起上,今日定要他知道个好歹!”
旁边三人闻言一齐冲上去帮手,只有戚云淮袖手站在一边,静静看着。
谁知萧源这小子臂力过人,天生一股野兽般的直觉,又自小跟着外祖舅舅在校场上厮练的,就凭葛青等人,实在是不够他对手的,一时一根棍子舞得人眼花,狠狠的在几人胸背上各抽了数棍将这群公子哥儿放倒在地,这才哈哈大笑道:“一群软脚虾,练手也嫌没劲!”
他又不能将这几人真个杀了,嫌弃无趣,将棍子一扔,肆无忌惮的两手抱着脑后,吹着口哨往外胡同口走去。
路过戚云淮身边,还嘲弄的朝他笑笑。
戚云淮唇角含笑,并不动怒。
只是葛青几个爬起来,气得面红耳赤:“今日豁出命来,也要拿下他!”
先前除了葛青,其余几人觉着以多欺少已是难看,又怕真个闹出人命,俱没拔剑,这下气得齐齐的抽了剑出来,抬脚就追。
萧源一看,怪笑着往胡同口就跑,引着这三人往漕石街转圈子。
一路上引得鸡飞狗跳。
眼看着他就奔出了漕石街。
沈毅边追边喘道:“在这片儿还不要紧,再追下去可就不好善后了。”
葛青却是急红了眼,无奈的将剑往地上一扔,恨恨的道:“饶不了他!”
****
王五满面风尘的骑马进了燕京的城门。
秋风徐徐吹着还算合适,马一跑起来顶着风吹,那滋味可就不好受了。
王五被吹得鼻头发红,鼻子只觉堵得慌,眼眶里都憋出了泪来。
他干咳两声,想着再辛苦,立马也能交差了,这一趟差事少不了些赏银。一边想着,一边放了缰绳任马慢走,去用手解下了水囊,仰头灌了一口。
突然就有人惨嚎了一声,马也跟着躁动嘶鸣。
王五心中一个不好,唬了一跳,倒被一口水呛着,眼泪结结实实的流了下来,他被呛得咳个不停,只晓得抄起缰绳赶紧勒停了马。
一时眼前花得不行,只模模糊糊的看见地下躺了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翡翠荆棘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3-11-30 11:11:35
朱月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9 16:51:17
谢谢朱月的雷和翡翠荆棘的手榴弹,话说乃们喜欢萧小狗,再看他这样嚣张,惹事生非的样子…还喜欢吗?


第40章

戚云淮才走进颐景园,就见他的小厮秦温候在大门边上,眼抽筋似的朝他使眼色。
还没来得及问话,一旁的陈管事就朝他作揖:“七公子,老太爷和老爷命小的在此等候,待公子一回,便要请到书房去说话。”
戚云淮点了点头,转身负手往书房走去。
秦温急得只差没跳起来,被陈管事看了一眼,老实了。
戚家这颐景园,已经传了数代,园中树木都长成了气候,谁来都要赞一声好。
戚云淮日日看也看不够似的,不紧不慢的边走边看,陈管事落后他一步,低着头也不言语。
好容易到了书房,陈管事上前禀报,待戚老太爷发话让进,他便推开门让戚云淮进去,帮着掩了门,这才退到一边,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
戚老太爷坐在书案后头,须发全白,一幅仙风道骨的模样。
戚老爷在一侧相陪,只穿件家常的青衫,清瘦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儒雅温和。
戚云淮先向两人行礼:“云淮见过祖父、父亲大人。”
戚老爷点点头:“好,今日可去了廖中丞处?”
戚云淮低眉敛目:“不曾。”
戚老爷便哦了一声,不再出声。
戚云淮自撩起下摆,缓缓跪下,垂目挺腰,跪得笔直。
戚老爷也不再看他,同戚老太爷继续先前的话题:“…父亲,儿子看着这幅画,实在是真迹,为何父亲一口咬定不是?”
戚老太爷笑着指向一处:“李椭酒后作此图,意兴之下一挥而就。此幅仿得虽像,落笔之间不免前后对照,生恐露了痕迹,心中迟疑,笔下便也有迟疑。这也是赝品的通病了!”
戚老爷一看:“果然如此,还是父亲目光如炬。”
两人谈书论字,过得一阵又拿起邸报来议论时政,全然将戚云淮晾在一边。
***
怡曲院廊下挂着个金漆笼儿,当中停着只极漂亮的画眉鸟,仰着脖子叫得婉转动听。
梨花拿着尖嘴壶往鸟笼里的哥窑水罐加了些水,侧着头一看,隔着绿绡帘,戚夫人端坐着,面前摊开本经文。
梨花瞧见戚夫人微微的侧了侧脸,像是看了眼屋角立的沙漏。
梨花便挑开帘子进去,对戚夫人道:“大夫人,这画眉儿像是饿了,也到饭时了。”
戚夫人闻言放下手中的佛珠,梨花赶忙上去扶了她站起。
待戚夫人走到外头廊下,梨花又拿了碟剥好的瓜子仁和一柄细银勺来送到戚夫人手边。
戚夫人接过,用勺子舀了瓜子仁送到笼里,那画眉一口一粒,吃得好不欢快。
戚夫人喂了几口便将碟子搁到一旁小几上:“天晚了,这扁毛畜牲都晓得饿,更何况是人?去传膳。”
梨花含笑应了,试探道:“既到了饭时候,婢子去请了七公子来?早上出门,七公子才说了晚膳要同夫人一道用,这是馋了夫人小厨房刘婶子做的八宝鸭呢。”
戚夫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梨花却从她微不可见的动作里,发现她点了点头,立即笑着退身,前去请人了。
过得一阵,梨花便面上微微泛着红晕,引着戚云淮来了。
戚夫人站在廊下迎他,面上挂着温婉的笑意。
戚云淮的样貌传自戚夫人。
这幅样貌长在她脸上,多了三分女人的柔美,多了三分岁月的积淀,美得惊心动魄。
戚夫人迎了戚云淮入内,早教人炒热了米装入布袋中,此时让让戚云淮撩起下摆,隔着裤管就将这滚烫的布袋敷在戚云淮膝上。
心疼的嗔道:“你这孩子,就是倔,天一日日的凉了,膝盖落下病根来可怎么好?”
戚云淮含笑没有出声。
戚夫人叹了口气。
***
柳氏如今对朱临丛十分不屑,但凡是他伸手,一概不给银子。
朱临丛也不知是因着有了自个的小金库,还是一时亏心,便也不大伸这个手了。
就这么着,柳氏手头松余不少。
往年苏江一年的租子下来也有百余两,还有托娘家照看的几个铺面,也有两百余两的出息,这会子快到年底了,都将送了来,将手上的银钱头凑作一处,先在燕京郊外买些良田,若有合适的,再买个小庄子。将来朱沅的陪嫁,总不能陪苏江的地,在燕京附近置办才说得过去。
还有家具,也要搜罗好些的木料,慢慢置办些必要的大件了,待到成亲前去丈量了新房,该添补的再添补,这样才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柳氏拿着账册盘算着。就见宵红进来道:“夫人,王五回来了!”
柳氏咦了一声,将账册往旁边一撂:“快让他进来。”
玉扶打起帘子,王五弓着身走了进来,深深的行了个礼:“王五见过夫人!”
柳氏身子向前倾了倾,瞧见王五脖子上一片淤青:“这一行还算顺利?怎么瞧着还带了伤?”
王五嘿嘿苦笑:“托夫人的福,一切都顺利,只有一点不美,小的骑马摔着了,正咯着颈项。还是夫人福气大才罩住了小的,不然咯一尖溜石头上,脑袋都得分家!”
柳氏连着啐了几声:“扯你娘的臊,瞧着你实诚,不想也是个油嘴的!”
到底因为王五话里透出的好消息又笑了:“起来起来,可访着什么了?”
王五笑成朵花似的:“夫人的眼光错不了,这楚公子,湖州上下没一个不夸的!”
当下备细说了打听到的楚家家产:“…在湖州,就别人知道的,就有百来间间铺子,良田千顷…这还是知道的,不知道的还有呢。像他们家这样的,祖上传下的老物件可真是数不清…”
接着又夸楚昭人品:“最是谦和不过了,都说和他已故的父亲一般,是个善人!待长辈恭敬,待下头的弟弟,又是最关切不过的。半点不好的习性也没有…”
上上下下的夸了一通,直夸得柳氏满心的高兴,只觉得楚昭也只有父母早逝这一个缺点了,就这一点,还是外头看着不美,内里其实实惠。
于是又笑着问:“他屋里放的人不多罢?”有许多人家有往年轻子弟屋里放通房的习性,一个是为了教导人事,一个也是拢住了不让去外头胡来。柳氏自个是不喜欢这事的,但架不风气使然。楚昭他上头没有父母,按说没有长辈手伸这般长,多事放个通房到他屋里来才是,柳氏这一问,也就是无心随口的一问。
但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王五竟道:“原先倒是有过一个,后头没了。”
柳氏笑容一滞,想想又算了:“没了就罢了。”
王五像是为了宽慰柳氏似的:“您别说,旁的事,还显不出楚公子的好来,就有了这通房,才越发显得他好了!”
柳氏被他吊起了好奇:“这话怎么说?”
王五道:“他原先屋里有个丫鬟,生得颜色也好,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情份也好。后头他禀了伯祖母,将这丫鬟做了通房,爱得跟什么似的。”
一边说,一边就看见柳氏面上难看。
柳氏心道,好赖是没了,不然有这么个有情份的美貌通房杵在前头,朱沅可怎么好呢?
于是皱着眉,伸手端了杯子喝茶,语气便没开头兴奋了,有些怏怏的道:“怎么没的?如何又扯到他‘好’这上头来了?”
王五脸上竟露出丝敬佩:“那个少年不贪花的?多少人为了这儿女情,那是什么也顾不得了。单这楚公子,真是拿得起放得下。这通房仗着宠爱,便有些做大起来。一日楚公子的大弟到他院里,这通房丫鬟竟然言语不逊。楚公子回来知道了,就让人把她给乱棍打死了。”
柳氏一听,唬了一跳,杯子差些都没拿稳:“就为了几句话,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