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细细碎碎又火热的吻渐渐蔓延至脸颊颈侧,到了颈部时却突然停顿了下来。流苏睁开眼睛,从迷乱的激情中醒了过来,见宣墨盯着自己颈上鲜明的指印,眼底一片沉黯,看不出情绪。
她有些忐忑,犹豫的解释道:“我和苏柒然没有什么……”话未说完,被宣墨冷冷打断:“我没兴趣知晓你们的过往,我也相信你自己有分寸,你没必要向我解释,莫不成忘了当初我们签下的契约了?”
似被冷水当头泼下,之前的温暖火热此刻演变成无声的嘲讽,有丝丝痛楚一寸寸匍匐上心脏,钝重的将心啃噬得粉碎。原以为他会安慰她的,原以为自己多多少少总在他心里占了一个小小的角落,原以为……原来所有的原以为,真的只是以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放任自己去相信他,放任自己去依赖他,放任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凌流苏,抑或是凌吟双,你们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宣墨的吻越来越激烈缠绵,他想吻去那碍眼的红印,他想藉吻忽视自己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情绪,看着流苏痛楚的眼神,想后悔,想收回自己的话,所有的想法,却最终化作了激烈的吻,剪不断,理还乱,只有吻痕印刻着,铭记着。
流苏声声低喘呻吟,明明在宣墨身下承欢,身体在燃烧,心却冰凉寒冷,身与心的背离,融合成奇异的痛苦,终于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眼角。
窗外月色如水,照着那水墨字画白绫帐子上柳公权的瘦字,慢慢的乱舞成了张旭的狂草。
一池春水搅乱。

拾叁

一觉睡得香甜无比。阳光照射进窗棂,室内光亮一片。流苏嘟着嘴,揉了揉眼睛,背过身去避开阳光,嘟囔着道:“哆啦A梦……我还要睡……给我颠倒指针……”,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性感男声:“哆啦A梦是什么?”
流苏茫然的睁开眼睛,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眼神渐渐聚焦在了身边的男子上,见他斜斜侧卧着,支着头微笑的看着自己,瀑布般的乌黑长发凌乱的铺散在胸前,白色亵衣松垮的敞着,那如玉的肌肤上还隐隐有粉色的指甲抓痕。
流苏差点喷鼻血,正想着一大早的就见这么香艳的场景对心脏不好,突然猛地一激灵,唰的坐起身,立刻就觉得腰酸背痛,下身异样的感觉终于让她回想起了昨夜的激情,同时也让她想起了宣墨那时决绝的话语,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淡淡的问道:“今日不上朝吗?”
宣墨看着流苏刻意疏远的神情,仿佛竖起了一道墙将自己蜷缩在里面,小心翼翼的不接近,也就不会有伤害。叹了口气,坐起身将流苏拥进怀中,将下巴抵在流苏温热的肩窝上,低低的在她耳边说道:“我为昨夜说的话道歉。我自己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看到你被苏柒然欺负,看到你脖子上的指印,就觉得很不舒服,却不知道怎么表达,才说了那样的话。”
流苏一愣,推开宣墨认真问道:“你昨夜见到苏柒然掐我了?”
宣墨半垂下眼睛,低声说道:“是。我一直看到荷包来救你。”
流苏听了,气极反笑,哈哈笑道:“好啊,那若不是荷包,你就眼睁睁看着我死不成!”
说着,用力掀开了被子,披上亵衣下床,几步走到门前唰的打开,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宣墨听到流苏大力的甩门声,唇边浮起了苦涩的笑容。她的确应该生气的,即使是陌生人,也不该冷眼在旁任由她被人欺凌,何况是他这个名义上的夫君。那夜他就站在一株木棉树下,任由苏柒然杀气渐生,耳边流苏痛苦的挣扎声和低低的喘息,在那夜里,如此细微的声音却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轰隆隆的朝他席卷而来。而他,只是抬起头,仰望那自树枝间洒下的斑驳的月光和星光,尽管手紧握成拳,心紧缩成痛,却始终是静静的站着。
他不能出去,他想知道流苏是否是苏柒然的软肋,同时亦不能轻易让苏柒然明了流苏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在扑朔的形势下,任何轻举妄动都是不明智的。终究,他是无情的人。
流苏一时气极,匆忙出来才发现自己还未梳洗,却又不甘再回去,只能在园里湖边挑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坐了上去,随手摸了些小鹅卵石,一块块用力的掷向湖中,惊起一群白鹭。心情慢慢的平复下来,不断问自己:何苦生气?何苦与自己过不去?在那样的情势下,他不出来是对的,也许换作自己,也会是同样的选择。只是理智如此清晰,情感却仍然疯狂叫嚣,她敌不过心底深处深深的失望,她没办法说服自己。
轻轻的脚步声走到了流苏身后,她没有回头,一袭披风却悄悄覆上了她的肩,宣墨替流苏系好披风的带子,在她身边坐下,眼望着远方的湖面,平静的说道:“小心别受凉了。”
两人安静的并肩坐着,谁都没有说话,望着涟漪叠起的湖面。许久,流苏终于低低地说了:“回吧。”说着,任由宣墨牵起她的手,沉默着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行去。
他是知道的,心里对她的算计一清二楚,知道她会想明白,知道她会妥协,所以才任由着她闹;而她自己,也是明白的,明白自己终究会想清楚,这场生气,更像是一场做戏,不过为了证明她也有脾气,她也有感情,最终,却依然做回那个明事理识大体的流苏。
他不过微微笑着,像看着孩子闹脾气般,等待着她自己回心转意,便可粉饰太平,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们这样的身份,就像是隐隐的硬核,不能触碰,只能用血肉浸润包围着,暗自吞吐那痛楚。
两人回了园子,甫一进门,便看到宣安探头探脑的往这边张望,见到宣墨,先是一喜,很快又看到宣墨身旁的流苏,一张脸就垮了下来,碍着流苏,不得不拼命向自家主子使眼色,偏生宣墨又装作没看见。流苏见宣安眼眨的几乎抽筋,心内暗笑,故意走得快了些,将主仆两人落在身后。
宣安见流苏走远了,附耳向宣墨悄悄说了什么,宣墨的脸色波澜不惊,眼神里却有些藏不住的焦虑和烦扰,往流苏走远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转身便带着宣安出了园门。
流苏在屋内,透过方格棱窗看着宣墨离去的背影,竟不知做何表情,只能微笑。定定地发了会儿呆,唤了荷包进屋服侍,梳洗完毕。见荷包有些犹豫的神色,几次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索性替她问了出来:“怎么了?”
荷包立刻答道:“夫人,昨夜带回的那个姑娘……”
“啊!”流苏拍了拍额头,在心里暗骂自己健忘,竟忘了这件事,对荷包说道:“带她上来见我。”
不多时,便见荷包身后跟着一个姑娘,低着头进了门,刚进门便跪下磕头,口中说道:“奴婢给夫人请安!”便跪在地下,头也未曾抬起。经过了梳洗,穿着荷包的家常旧衣,倒也清秀可人。
流苏抬了抬手,指了指自己身侧的座位:“起来吧,过来这边坐。”那女子抬眼看了看那位次,静默着不敢坐,流苏倒笑了,安抚道:“没事的,在我这,只要别太过分,犯下什么大错。平日里规矩是不讲的。不然你看荷包?”
荷包正在窗口一张红木雕花椅上坐着,逗弄着那鹦鹉,嘴里还含着话梅,听到流苏讲到自己,傻乎乎的朝这边咧出一个笑容。
那女子见流苏笑得真诚温煦,不是那等刁蛮之人,才告了罪,坐了上去。
流苏就慢慢的问了起来:“姑娘芳名?家里有什么人?”
那女子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流苏是想弄清自己的身份,便详细的讲了:“奴婢姓夏,名欢颜。家里只有我和家父两人,本是做小本胭脂生意的,半年前因家父得病,急需钱救治,便渐渐的花光了积蓄,不想却毫无好转,只得卖了铺子,四处问人借钱,最终却仍是病逝了。我便被人卖进了楚王府去当个粗使丫鬟。”
短短一席话,想是这其中过程定是血泪交加,她却讲得无悲无喜,与昨夜的柔弱判若两人,流苏心想:也算是小家碧玉,看得出也读过书,怪道对贞操观念看得如此重。但是今日却又如此稳重坚韧,且原本家里又是做胭脂生意的,若是身份清白,或许倒可以一用。
这么想着,又慢慢的问了些话,软言抚慰了几句,便传话下去,另辟间屋子与夏欢颜住,平日吃穿用度以及月钱均与荷包相同。这里交代了夏欢颜先安心住下,平日也可帮荷包做些活,夏欢颜答应了下去。
流苏见夏欢颜下去了,喝了口茶,缓缓叫道:“荷包……”。
荷包正教着那鹦鹉学舌,不住的说着“吉祥吉祥”,突然听到流苏语气温柔无比的唤着她,莫名的就觉得心惊胆战,一步步挪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探视着流苏的神色,问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流苏茗了一口茶,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扇子,说道:“去趟缨络园,看看少爷在做什么,不过小心被人看见了。”
荷包兴奋地瞪大眼睛,一脸重任在身的神秘探子似的表情,就差对着流苏敬个礼,说“保证完成任务”了,对着流苏重重点了头,蹑手蹑脚的开了门,流苏在屋内看到窗下飘过荷包猫着腰的身影,失笑出声,想提醒她在自己园子无需如此,想了想,还是没出口,不过笑着摇了摇头。
依荷包单纯鲁莽的性子,此去是不可能不被发现的。而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她要让宣墨知道,她并非一无所知的被蒙在鼓里,同时也提醒他,有些事情,不能做的太过,毕竟,她才是真正的宣夫人。
缨络园里,唐络半靠在床上,嘴角甜蜜带笑,一双眼柔的几乎可以掐出水来,柔柔的望着眼前正细心替她抹药膏的宣墨。宣墨小心的均匀的将药膏抹在唐络的受伤处,微微将她的小腿弯了弯,问道:“还痛吗?”
唐络微笑着摇了摇头,答道:“不痛了。”
宣墨将药膏收起,叮嘱小蛮道:“这药膏一日两次,净身沐浴后涂抹,络儿健忘,你平日心里惦记着点。”
说完转头对着床上的唐络,无奈的叹了气,一堆话在心里翻来覆去,终是被咽了下去,最终憋出一句话:“以后小心点,别让我担心了。最近比较忙,不能经常来看你,你小心照顾好自己。”
唐络乖巧的应了,心里却苦涩无比,默不作声的看着宣墨又交待了小蛮几句,便转身离开,突然在床上挣扎起身,想叫住宣墨,那倾身预前的动作却又在瞬间顿住,只是看着宣墨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芭蕉树后,怔怔望了许久,终于还是软软的倒在了床上。
小蛮见状,慌忙上前扶住,见唐络清泪涟涟,斟酌着开了口道:“小姐,少爷是做大事情的人,陪在他身边的,也该不是平常人。你瞧你,今日为了摘那树上还青的桃子摔了下来,叫少爷知道,心若好的,就说你淘气天真不知世事;心若不好,难免会觉得你太幼稚不够成熟。小姐,奴婢也知道你天性单纯,只是为了少爷,也该……”还未说完,见唐络的脸色已死灰一片,绝望的闭上眼,脸上清泪潸然,慌忙住了嘴,不敢再说下去。主仆二人均是心灰意冷。
晚膳的时候宣墨准时出现在了红木圆桌旁,流苏刚处理完帐目,扶着荷包慢慢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个小丫鬟。走到了桌旁,命身后的丫鬟从食盒里捧出了各色菜肴,最后是一碗蛋羹,宣墨微微抽动着鼻头,专去嗅那蛋羹的味道,那表情就像一只狗狗一样可爱,流苏忍不住就微微笑了起来。宣墨闻着那蛋羹的味道像是流苏做的,心满意足地绽开笑容。
此刻的宣墨是流苏未曾见过的,恰如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般,还带着湿漉漉的眼神,那一刻的气氛,流苏只觉得蓬松而柔软。
两人安静的吃完饭,丫鬟收了碗盏退下。流苏边吃着水果,边慢慢的和宣墨讲了夏欢颜的事,宣墨凝神听了,思忖了一会儿,最终点头道:“可以,就按你的办,不过事先要查下她的身份。”
流苏回道:“就是为了这事,特来向你讨人去查她身份的,需得查的彻底细致点,你有这样的人吧?”
宣墨爽朗的笑了起来,道:“别小看你夫君,这事交于我吧。”
流苏挑了挑眉,便起身准备沐浴,只听身后宣墨犹豫的开了口,道:“今日,我在缨络园里见到荷包……”
流苏的脚步顿住,心情复杂的连自己也无法辨别,他终于要说了么?

拾肆

他终于要说了吗?流苏心内暗想,只是转过身,脸上讶异无辜的表情却逼真而完美,仿佛第一次听说般,惊讶的问:“缨络园?咱们家还有这么一个园子吗?荷包去那干嘛?”
宣墨的眼光清澈,笔直的看进流苏眼里,也不说话,两人沉默安静的对峙着,仿若一场心理游戏,静谧的时光一点点流过,流苏终于忍不住了,将自己抛向躺椅,疲累的说:“是,我早知道缨络园里那个女子,让荷包过去,不过也是为了提醒你,不要忘记我们当初的契约。可是倘若我今日没派荷包去,是否你准备一直瞒下去,让我一直心照不宣的接纳另一个女子的存在?宣墨,不是这么简单的,你若爱她,便给她一个名分。知会我一声,也不是很困难的事,我不是容不得人的人。非得要我旁敲侧击着,迫不得已了才说吗?这样无论对我,还是对她,都是不公平的。”
一口气说完,流苏因着那起伏的激动情绪而轻喘。宣墨安静的负手立在窗边,夜风吹散一头乌发,白色锦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那星子的微光照耀着,竟似被盛在了宣墨的眸中,那盛满星光的眸中,隐隐泛着苦涩和无奈,还有一丝隐晦的绝望哀伤。
流苏从未见宣墨如今夜般,他不过静静的站着,却显得如此孤独无助。他一直是强势的,精明的,事事运筹帷幄,微笑着掩盖算计,表情永远是完美的无懈可击。今夜的他,是否才是那个如神般的男人身后最脆弱最天真的影子?
流苏以为不会等到宣墨的回答,却不防听到他的声音,正因为太多的情感,太多的感慨,那声音反而显得太冷静。
“唐络是我娘的丫鬟。”
流苏一惊,很快便平复下来,淡然地听宣墨沉重的叙述。
“我十三岁时,娘把唐络拨给了我作粗使丫鬟。那年她不过十二岁,第一次见到她时,小小的个子,大大的眼睛,受惊的看着我,像极了柔弱的小动物。”宣墨陷入回忆,那眼中醉人的温柔却似荆棘芒刺般,刺得流苏别开了眼睛。
“她性子极其迷糊,做事情永远不得安生。彼时只觉有趣,日日见她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一脸委屈的听着大丫头训斥。也就慢慢上了心,调了她到身边做伺候起居的丫鬟。一服侍就服侍了几年。十六岁时我要了她,她怀孕了。隐瞒了许久,终是被娘知晓。娘是手段决绝的人,她信任着唐络,派来唐络服侍我,却不料自己派来的丫环勾引了自己的儿子,最终还有了身孕。娘是绝不允许一个身份低贱的丫鬟做当家主母的,那日趁我不在,派了人给唐络灌下打胎药,要将她赶出府去。我连连赶回,孩子已经是没了。以死相逼才留得唐络下来,娘不得已,另辟了处僻静的园子与她,饮食起居却一概不闻不问。我唤了郎中诊断,却已是来不及了,那次小产后,她已不能生育。”
流苏听着,心里叹道:这世间,悲苦的事日日上演,重复的太相似,却仍乐此不疲。听着宣墨淡然的语气,眼角却瞥到他微微颤抖的手,柔声问:“可恨你娘?”
宣墨闻言,那手渐渐放松了,苦笑道:“自然恨过。到了如今才不恨,才理解她的用意。换作是我,也许会更决绝的斩草除根。唐络的性子,一日无我照拂,一日便受人欺负。她跟了我这么多年,于我而言,她是爱人,是伙伴,是女儿。我不能抛下她。”
流苏不知该说什么,她明白的,年少轻狂的时节,因着她的迷糊爱上她,相依相伴着摸索着成长。长大后的她,那曾令他爱上她的迷糊性子,却终是成了他的负担,他的拖累。
在这两人的关系中,她才是那个第三者,那个外人。陷于尴尬的处境,还该有什么期盼?流苏自嘲的摇了摇头,该醒醒了,该是掐断那若有似无暧昧滋生的情愫了。
那夜的两人,各自怀着心事默默睡去,黑暗中宣墨感受着流苏的体温和气息,如蝴蝶般,顺从的隐于自己的怀中,是恰到好处的温暖与柔情。身体亲密无间,两颗心之间,却横亘着无法穿越的鸿沟。他们,终究是没有未来的吧。
流苏醒来时身边只残留宣墨的体温和气味,她怅然的坐了会儿,打起精神,随便挽了松垮的发髻,披了家常旧衣,随手在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看。
日光渐渐倾斜,荷包看着流苏专注于书籍,犹豫着该不该打扰,终于还是轻声提醒道:“夫人,该用午膳了。”流苏听到荷包的声音,从书中抬起了头,眼前春光灿烂,日光白炽的浓烈,那园中的一树桃花开的灼灼烈烈,一时间竟然恍然不知身在何处。待荷包再次提醒后,才回神过来,合了书本,伸了懒腰,懒懒的吩咐就在园里摆膳。宣墨近几日忙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午膳自是流苏一人解决。
吃完饭,流苏又看了几页书,困意涌上,大大的打了几个呵欠,正准备唤荷包,进室内午睡,突然听到外面丫鬟报道:“给宣管家请安。”
宣瑞平日只在书房与流苏报账或者核对帐目,每日不过一个时辰,此外便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竟然主动来晚蔷园里找流苏,流苏看他面色有些凝重,心下一凌,莫非是几处产业出问题了?这么一想,瞌睡虫都被吓醒,打起全副精神等着可能即将到来的坏消息。
流苏向宣瑞行了礼,命荷包替宣瑞泡了茶,便忐忑的等着宣瑞开口。
老管家倒很淡定,缓缓道:“夫人,今日上午二小姐来老奴这,开口支了数目不少的银子,面色很是焦虑,却始终不说银子的用处。老奴便没有支给她,只说支银子的牌子在夫人这,想必二小姐很快会来找夫人,还请夫人定夺。”
流苏愣了,回想起这几日宣砚的反常,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这边刚把宣瑞送走,还坐不到一刻钟,便听到丫鬟在院外道:“给二小姐请安。”
流苏扒着窗棂一看,果然是宣砚。嫁进宣家这么多日子,流苏算是摸清宣砚的性子了,表面上似乎直爽天真,心里实则细腻敏感,也不爱与人有过多交往。因此平日竟很少来流苏这坐,今日来,想是为了宣瑞说的支银子的事情上门了。
宣砚进了门,流苏佯装不知情的样子,便唤丫鬟泡茶,准备零嘴,边热情道:“砚儿怎么来了?真是稀客呵。”
宣砚却低垂了头,接过丫鬟递上的茶,不断摩挲着杯的边缘,沉默了半晌,才下定决心似的倏地的抬起头,语气坚定道:“请嫂子拨我100两的银子。”
流苏并不回应,一双眼却牢牢地盯住了宣砚,直盯得她又低垂下头不敢再看,才慢慢的问道:“砚儿,你每月的月钱都有分例,平日吃穿用度,胭脂水粉都是自公帐里出,按说你不该没钱,此刻却突然要这么多银子,究竟是为何?”
宣砚不说话,两眼直直的,无意识的摩挲着杯缘,连滚烫的茶水稍稍倾在手背上也浑然未觉。
流苏等了又等,只得继续说道:“每笔帐目的支出收入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你今日若不说原因便支走这么多银子,嫂子日后再管理起其他人,是会很为难的。砚儿,有什么事情和嫂子讲讲吧,嫂子也是真心把你当妹子的。”
说罢,看了宣砚一眼,加重语气道:“不然,便是砚儿怨嫂子,这笔钱嫂子也不能支。”
宣砚抬头看了看流苏没有通融的样子,咬了咬唇,豁出去了,道:“嫂子,我爱上一个男子……”
流苏心里早已猜得八九不离十,听她这么一说,似乎还要说下去,抬手止住,道:“把他叫来见我。”
宣砚慌了,眼眶竟隐隐发红,声音也带了些颤抖,哭声道:“嫂子,求你了!别告诉娘和哥哥,他会没命的!”
流苏无奈得支着额头,安慰道:“我不是打算把他怎么样,只是把他叫过来,交待几句,计划一下你们以后该怎么办。”
宣砚止住了哭泣,却仍是半信半疑,听到流苏保证发誓到不会骗她,才抹去眼泪起身走了出去。
不过半刻钟,便见宣砚身后跟着一个书生装扮的男子,两人相携着进了门,刚一进门,便双双在流苏眼前跪下。流苏命荷包将宣砚拉起,却不去扶那男子,任由他跪着,问道:“你是?”
那男子抬起头,流苏一看,倒有张清秀的脸,气质也算卓然,只是那眼神里的欲望太□狂热,流苏在现代的职业是心理咨询师,见过不少种类的人,因此见到那男子的眼神,便觉得他不是良善的人,于是别开了眼睛,听那男子道:“我叫顾方庭,是柳厨娘的远方亲戚,是到京上来准备科举的,在柳嫂子处暂时投靠。”
流苏心想,以这顾方庭的身份,宣家是绝对不会允许宣砚与他来往,怪不得宣砚要那么多银子,看样子是准备私奔了。
她盯住顾方庭,语气十分强硬:“顾方庭,砚儿是什么身份你心里清楚,今日她肯为你做出这么多牺牲,受那么多委屈,你该懂得珍惜。退一步来说,你对砚儿好,今后对你也有帮助。所以,别让我看到你对砚儿有什么亏待之处,不然以宣家的地位,轻则前途尽毁,重则命丧黄泉,清楚了吗?”
顾方庭喏喏应了,流苏便道:“起来吧,你先回去。砚儿留下,我有话对你说。”
待室内只剩她和宣砚时,流苏才长叹一声,拉住宣砚的手,恳切的道:“砚儿,我知你为了他是什么事都能做了,只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你发誓能遵守我的条件,我才会放你们出去。”停顿了下,坚定地说道:“无论如何,绝不能把身子给他,明白吗?你答应了,发誓能做到,我才拨银子。”
宣砚此刻已是泪水涟涟,哽咽着拼命点头,就要向流苏下跪磕头,被流苏一把扶住,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趁你哥哥不在,又恰是庄子来送蔬果的日子,就今日走吧,你回去和顾方庭快准备,收拾好细软,这边我来安排。”
宣砚急匆匆地去了,流苏开始调用人手,制定计划。待宣砚和顾方庭出了京城城门时,已是黄昏了。
昏黄的暮色下,宣砚从马车探出头,不舍的朝流苏挥手,流苏站在城门处,眼角也有些潮湿,看那马车渐渐消失在远处夕阳的余晖中,模糊成一个黑点。才和荷包慢慢的走了回去,荷包不住回头的看着宣砚走的方向,焦急担忧的问道:“夫人,少爷和老夫人那边怎么交待?”
流苏停住脚,仰起头看向京城,一个人此刻在城门厚重庞大的阴影下显得无比渺小。未来,她也不知会朝着什么方向而去。

拾伍

京城酒楼向来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虽然这消息未必准确,但种种匪夷所思的流言确实有大部分发源于此。
熙熙攘攘的酒楼大厅里,一桌子书生打扮的人此刻正辩论的激烈,惹得旁人忍不住将耳朵拉长了,听他们在辩些什么。
书生甲似是十分激动,也不知已辩了多久,那声音都有些嘶哑,却仍然声嘶力竭道:“宣二小姐不贪权势,不恋富贵,抛下千金小姐的身份,随着有情人走四方,这样高雅的女子,实乃奇人也!”
另一个书生倒十分淡定,啜了口茶悠然的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据在下所知,其实宣二小姐与那私奔的书生并无情感,反而是宣少夫人与那书生有奸情,宣二小姐为了自己哥哥的幸福与宣家的名誉,宁愿牺牲了自己的名节,哎,只愿宣少夫人迷途知返,万不可辜负了宣二小姐的良苦用心啊。”
旁边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听到这,刷的凑过头来,大着嗓门道:“你们这些酸书生知道个屁!就知道唧唧歪歪,老子听说原来那宣少爷有龙阳之好,看上那书生了,宣少夫人夜夜独守空闺,实在受不了了,这才求宣二小姐勾搭那书生,勾搭出了京城,唉,想那宣二小姐为了自己的嫂子可以做到这步田地,也是个有义气的娘们啊!”一边叽里呱啦连说带划,一边还带着咸菜味儿的唾沫星子噼里啪啦四处飞溅,一群书生捏起鼻子皱起眉头,飞速的逃离了现场,徒留那激情澎湃的汉子,瞪着张空桌子嘟哝:“守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婆娘不要,竟喜欢上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