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儿下葬,葬在宣墨的皇陵里。流苏亲了亲孩子灰白的唇,不舍的抚摩他冰凉死灰的脸庞,终于还是站起身,看着侍卫将小小的棺椁抬进皇陵深处,沉寂无语。
清儿,娘对不起你,娘多想再摸摸你,抱抱你,可是娘不能了。清儿,你一个人躺在这冰冷黑暗的皇陵里,会不会寂寞,会不会害怕?不过不要紧,清儿,再等一阵子,娘马上下来陪你。我的清儿,你乖乖的,不要哭,等娘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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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真不停的来回踱步,抓耳挠腮。阮地星将春宫图一扔,怒吼:“盛真!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盛真被吼的一愣一愣的,颓丧的停住了脚步:“可是宫主他,他两年都没醒过来……万一他就这么一直躺下去怎么办啊?”
阮地星气的胡子一翘一翘:“说什么胡话!你这乌鸦嘴!”
盛真委屈的刚想辩驳,画歌风尘仆仆的进来了,背上还背着一个硕大的竹筐,装满了古怪的药草。
盛真几步上前抓住画歌:“这些药草这次会有用么?”
画歌十分无奈的摊了摊手:“不知道。宫主受的伤虽然伤及五脏六腑,经脉皆断,可是这两年我用尽了平生所学医术去医他,其实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但他就是不愿意醒来,我有什么办法?”
两人的脸色都如丧考妣十分的颓丧,这时一只鸽子穿堂而来,落在阮地星手上。他取出纸卷一看,脸色很诡谲,扬了扬字条道:“这次也许会有用。你们用这个来刺激他,看他醒不醒!”
盛真和画歌一看,脸色半忧半喜,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知道,也只能如此了。
盛真一如既往的喂昏迷的苏柒然喝下画歌特配的流质食物,再打来水帮他擦身,一边擦一边自言自语:“宫主啊,您不知道吧。上次告诉过你的,夫人她生了一个男孩儿,取名叫凌清。那可是您儿子。前几日他满周岁,办了周岁酒,还抓了周,他抓了弓箭呢。”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会儿,看苏柒然苍白的面色丝毫不起波澜,不免有些气馁。却还是继续讲下去:“可是,到了后半夜,清儿死了,是被毒死的。”
话音刚落,苏柒然的手指略微的颤抖了一下,虽然极其细小,却还是被盛真看到了。
盛真强压住狂喜,继续说:“清儿死了以后,夫人悲痛欲绝。连着几日滴水未进,只想下去陪清儿。夫人她……”
这次盛真还未讲完,就清楚的看到了苏柒然曲起的手指,他的眼虽紧闭,可是眉却蹙了起来,手指也像是极力要握成拳的样子。盛真激动莫名,连忙跑出去将画歌叫进来。
画歌屏气凝神搭了苏柒然的脉,又看了他一会儿,半晌说:“差不多了,看样子他还是能听到的,现在他应该有醒过来的愿望了。盛真,你这几日多讲些夫人的事情,给宫主擦身时,顺便替他按摩全身,他睡了两年,醒过来难免会肌肉僵硬,对恢复功力也无益。”
盛真欢欣鼓舞,连连答应了。只要宫主能醒来就好,醒了就能一起去救出夫人。他想起那日他们赶到时的场景,到现在还觉得心有余悸。那日不仅是苏柒然,离宫也遭到了众多门派的联手围攻,他们与暮渊阁一起打退了那些人,连连赶到苏柒然那里时,苏柒然已经是一个血人了,躺在地上,几只突鸠虎视眈眈的在一旁盯着,他全身都是伤,血肉模糊,只有出的气儿没进的气儿了,当时连画歌几乎都以为他没的救了。他们为了骗过那些人,重新弄了一具与苏柒然身形相似的尸身,再摘下苏柒然随身挂着的香囊,以假乱真。就这样,江湖也以为苏柒然已死,离宫已散,虽然过程很惨烈,但苏柒然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他们将苏柒然运回了离宫,画歌拼尽了全力开始救他。针灸药浴什么都试过了,身体上的伤确实恢复了七八成,但他却怎么也醒不来。盛真他们只得日日与他讲话,讲到凌流苏生了孩子时,他们满以为苏柒然会醒过来的,只是结果却一次次让他们失望。
这次,看样子这次终于有戏了。盛真感叹,老天啊,赶快让宫主醒过来,再救出夫人,从此一家团圆。夜长梦多,他是真怕夫人那又出什么事。

柒拾陆

宣墨正在御花园和苍澜商谈国事,看到两个小太监挑着一担子酒神色匆匆的走过,他微微偏头,以眼神示意高受良,高受良会意,当即走去拦下那俩小太监问话。
高受良很快回来了,脸色有些凝重,苍澜立刻知趣的告退。
“奴才们说,那酒是竹叶青,是送去晚蔷园的。莲喜最近几天要了许多竹叶青。”
宣墨冷冷一笑:“恐怕不是莲喜要的,是流苏罢。她还是不肯进食吗?”
“是。送去的饭菜都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了。”
宣墨烦躁的阖上折子,揉着眉心叹了口气:“长乐公主去劝,有用吗?”
“没有,长乐公主在晚蔷园没呆多久就出来了,像是劝不动。”
“络贵妃呢?”
“络贵妃讲了许多道理,好话都求尽了,最后被一个酒壶砸出来了。”
宣墨更烦了,疲倦的站起身来:“去晚蔷园。”
流苏觉得这宫里的竹叶青是不是都兑了水了,为何她怎么喝都喝不醉,总看到莲喜一脸愁云惨雾,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她不高兴的皱皱眉,背转身子不去看莲喜的脸,又灌下一口酒。她近来觉得,这样醉生梦死的生活,未尝也不是一个坏的选择。
身边有一只手斜插了进来,夺去了她的酒壶,流苏不满的斜睨了一眼,嘟囔着说:“宣墨,是你啊。我以为是宣砚和唐络呢,你不知道,她们两个最近有多烦。啊,对了,你记不记得我刚嫁给你的那天晚上,我唱醉爱竹叶青,你看你看,我现在终于如愿了,日日有竹叶青,我过的,很是如意啊。”
宣墨皱眉,难得的沉下了声音,饱含着怒气:“凌流苏,你争气点行不行?”
流苏气的抢过酒壶,怒道:“我怎么不争气了?他要我好好活着,我就活着!孩子死了,我都活着!我做的不好么?!”
“你这样叫好好活着?我看用不了多久,你马上就去陪清儿了!”
流苏唰啦一下摔碎一个酒壶,酒液飞溅,她拎起宣墨的领口大吼:“你不要提清儿!你最没资格提清儿!亏你还是皇上,连个孩子都保不住!你这个皇帝当的真他妈窝囊!”
看宣墨不说话了,她松了手,又拎起一个酒壶。她知道宣墨的心里一定也不好受,可是她没办法,她痛,她痛的整夜整夜不能合眼,她需要这样一个人,陪她一起痛。
宣墨沉寂了很久,半晌怒极反笑:“很好。我是窝囊。你也一样,你就这样喝罢,喝到死为止。我倒要看看,你顶着这张脸怎么去见清儿!怎么去见苏柒然!你怎么和他说,你把你们的孩子弄没了,孩子在你面前死了!你怎么开的了口!你去啊!你就这样去见苏柒然!去和苏柒然说!让他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样,好、好、的活着的!”
他怒极,欲拂袖而去。却听到流苏低低的啜泣。
她抱住膝盖,手指紧紧抓着裙角,呜咽着忍着不发出哭声。他想起几年前娘亲死去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一双眼睛大张着,看着棺木里的人,浓密的睫毛下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她不似旁人,并不哭出声,只是无声泣着,眼睛大大的睁着,像是要逼着自己承受这痛楚,看的出是十分哀痛了,却还是不哭出声,一排贝齿紧紧咬着下唇,那苍白的唇里便隐隐渗出几丝鲜红。如今的埋首于膝盖中的她,大约也是这样的光景罢。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蹲下将流苏的头从膝盖里扶起来,果然她紧咬着的唇,已经渗出了血丝。
那一刻,心痛到无以复加,他本来以为自己这些年来承受的痛楚,已是最极致了。却不料看到她在自己面前为了另一个男人哭泣,早已痛到麻木的心脏,却还是痉挛着抽动。情难自禁,情难自禁,他终于忍不住,轻轻吻住了泛血的唇,轻柔的舔去那血丝,反复辗转,吻的越深,伤痛却越真。
酒劲后涌,流苏只觉脑中熏然,泪眼朦胧中唇被温热的触感覆盖,她迷蒙睁开眼,焦点却没落在宣墨身上,只是遥遥望向虚空的一点,柒然,苏柒然……
宣墨抓住最后一丝清明,放开流苏便要往外走,他不能在这时候要了流苏,他不要做这样趁人之危的事,他不知道,他如果真的做了,该怎么承受清醒后的流苏的怨恨。可是手却被一把抓住了,流苏坐在他脚边,像个委屈极了的孩子,紧紧抓住他的手,一边哭一边说:“不要走,苏柒然,你不能走,你不要再抛下我一个人走了!”她满脸都是泪,一手去擦眼睛,一手还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可怜兮兮的抬起头:“苏柒然,你不要我了么?”
宣墨无奈,只得复又蹲下来,抱住她安抚。流苏却仰起头,寻到他的唇,急切的吻了上去,双手紧箍着宣墨的腰,像是怕他逃开似的,吻的凶猛。血腥味在两人嘴里弥漫开来,宣墨低垂下眼,自己终究是替代品么?如果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她,那么,他也无怨。
衣衫褪去的时候,流苏本能的朝热源依偎而去,宣墨隐忍的在流苏的上方,轻轻拍打流苏的脸颊:“流苏,醒醒。”
流苏却沉浸在这个梦里不愿醒来,苏柒然,她的苏柒然,终于回来了。她只知道,这次她再也不能让他离开。
宣墨倒吸了一口气,流苏的肤色因为酒醉而蒙上了一层浅粉的嫣红,不安的在他身下扭动,有意无意的蹭过他的……像是要施展所有媚术,只为了留下他。
宣墨心里苦涩不堪,也罢,他今生,大约也只有这么唯一的一次,能够完完整整的拥有她了。
感觉到他挺身而进的时候,流苏媚声呢喃:“苏柒然……柒然……”,身上的人的动作却突然剧烈了起来,她在快感中感到了微微的痛楚,却还是摆动腰肢,忘情的拥住身上的人,哭喊道:“苏柒然,你不要走。我求你了,你不要走……”
脸颊上感受到了一滴滚烫的液体,流苏睁开迷蒙的双眼,“苏柒然”双目微红,滚烫的眼泪随着起伏一滴滴,滴上她的身躯,她的脸庞。她抚上“苏柒然”的脸庞,喃喃的安慰道:“柒然,为什么要哭,我爱你呵,你不要哭……”
宣墨的泪一滴滴滴落,呵,苏柒然,苏柒然,他永远成不了苏柒然,他是胆小的懦夫,连欢爱,都要靠着苏柒然的名头,他这样的人,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他闻到欢爱甜腻的气息,伴随着深深的欲望,却是汹涌浓黑的绝望。
当流苏从宿醉里醒过来,才惊觉出□的不对劲。她身着中衣,身上清爽,显然是被清理过了,可是身上的吻痕和感觉却清清楚楚的提醒她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大骇,心里一直沉下去,猛的抬头环视周围。
宣墨也是刚醒的样子,披散着头发,神色复杂的在床边看她。见她醒了,极力扯出一个笑容来,却比哭还难看。
流苏在一瞬间明了:“昨夜,是你?”
“是。”宣墨毫不迟缓的干脆应下,而后递给她一把刀:“你若恨,便杀了我罢。”
流苏又惊又气,浑身颤抖:“宣墨,宣墨,你好狠!我以为你不会是这样的人的,哈!我怎么傻成这样!你不过也是个懦夫!是个人渣!”她颤抖着抓起刀胡乱掷过去:“你滚!杀你?我不想脏了我的手!”
宣墨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了,灰白的没有一丝生气。良久,他慢慢俯下身拾起刀,嘴唇蠕动着,终是没有说话,踉跄着走了出去。
流苏还不能从这样的噩梦中反应过来,她无法相信,她这样和被□有什么区别?宣墨的话还在脑中回荡,她没有保护好清儿,她把自己弄的一塌糊涂,她是没脸去见苏柒然。而今呢?而今她是不是,更没有脸面去见苏柒然了?
莲喜看着宣墨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小心翼翼的蹭了进来,悄无声息的收拾散落在地的衣衫。流苏看着莲喜冷笑:“你也是他派来的罢?就和夏欢颜一样!你们都是他的人!是不是?!”
莲喜受惊的后退一步,圆溜溜的眼睛受伤的如同麋鹿:“夫人,您在说什么?!”
流苏狂乱的推搡着她:“你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莲喜满怀的衣衫又散落在地上,骇得刷一下跪下,一边朝流苏磕着头,一边哭:“夫人,奴婢有做错了什么请您明说,奴婢可以改!就是请不要赶奴婢出去,奴婢如果出去了,就只能去浣衣局了!”
流苏指着她骂:“你做了什么!你别告诉我昨夜宣墨他……你不知道!”
莲喜愣了半晌,总算是反应过来了,羞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夫、夫人,昨夜我想劝少爷离开的时候,看到你们……少爷好像几次要走,夫人你……你抱住他不肯放……还亲他……奴婢,奴婢看夫人好像……像是很舒服的样子……奴婢就……”越说声音越小,最后那几个字在流苏的瞪视下不敢说出来了。
流苏心里却翻天覆地,是她不肯放宣墨走的?她摇了摇隐隐作痛的头,让莲喜替她倒了杯冷茶灌下去,稍稍镇定下来,昨夜的片段开始在脑中回想。印象里,她热情的纠缠住宣墨,嘴上却在叫苏柒然,而宣墨那双流着泪的眼睛,他的眼泪滴在身上的温度,也清晰无比的回想了起来。

柒拾柒

宣墨自那日起,已经很久未曾来晚蔷园了。外头开始盛传流苏终于失宠。流苏心里却知道,他大约是被自己当日那番狠话伤得重了,不是不愿来,而是不敢来。
虽然她“失宠”了,可是衣食住行方面,却丝毫没有怠慢下来。她心里知道,宣墨还是在照拂着她的。
她已经不喝酒了,也开始规律进食。那日她虽醉了,宣墨那如雷贯耳的怒斥却还是听进去了,他说:你顶着这张脸怎么去见苏柒然!怎么去见,怎么去见,真的不如不见。
唐络也来了,这次宣墨倒没有下令任何人不得入晚蔷园,康皇后一死,妃嫔们终于有所忌惮,谁也不再傻乎乎的往枪口上撞。再则流苏绝食那段时日,唐络也巴心巴肺的讲了很多好话。流苏知道,她这么做,只不过是不想让宣墨伤心;再往深了讲,也不想让自己死去,她一死,宣墨心里就更加不会有唐络了。但是不管唐络的心思如何,流苏心里还是存着感激的,所以让她日日来晚蔷园做伴。
唐络这次带了一副绣品进来,两人寒暄以后,唐络就往窗前坐了,手上开始忙活。
流苏好奇的凑过去看:“这是什么?”
“百子被。”
“你绣这个作甚?”
“送给宣墨的,后日是他生辰。”
流苏呆住了,难怪最近出园子去逛时,总见到宫女太监们忙忙碌碌的,原来是他的生辰将近。
唐络抬起眼看她,那眼神像是在说:“不会吧,你和他生活了这么久,连他生辰也不知道?”
流苏摸了摸鼻子,她确实不知。以前在宣府时,流苏没嫁过去之前,宣老夫人是会记着替儿子祝寿的,宣老夫人死去后,流苏过的顺风顺水,也就没有在这上面花心思,宣墨也不提,她自然不知道了。
她问:“那后日会有宴席罢?”
“自然,届时后宫姐妹和大臣都会去祝贺——你去吗?难道他没通知你?”
流苏摇摇头,宣墨确实没有告诉她,估计他知道发生那样的事情以后,他们连平淡相处都做不到了,所以也索性不通知她,通知了她也不会去。
其实流苏知道,那夜发生的事情,她也要负一定责任,何况宣墨第一次在她面前哭的如此失态,那双微红的眼睛总在她脑里徘徊。事后她又说了那么重的话,不用想也知道宣墨肯定不好受。既然是他生辰,那她也送件寿礼罢,算是宽慰宽慰他。
想到这里,她说:“我不去宴席。不过我有样礼物要送他,届时你替我转交了罢。”
唐络疑惑的看着流苏,后者笑的很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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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墨看着底下的莺歌燕舞甚为头疼,当上皇帝的附赠物品便是自己的一切都被打听的清清楚楚,他还未开口,礼部却早已开始筹办寿宴。
他百无聊赖,随手拨弄着一边的寿礼,不外乎是些奇珍异宝,高雅一些的,就送不可多得的茶叶或者珍奇的砚台,俗一些的,就是些金器玛瑙了。妃嫔们的寿礼,无非都是些亲手绣的荷包香囊手绢,或者如此刻底下坐的那一位他叫不出名字的嫔妃,献首曲子。
唐络对身边的丫鬟耳语了几句,小丫鬟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了一个端着托盘的小太监上来,小丫鬟带着太监走到高受良面前说了些什么,高受良往唐络这边看了一眼,见唐络微微点头,便接过了小太监的托盘,轻轻放到宣墨面前。
宣墨甚不在意的瞥了一眼,那托盘里是一个盅,估计也是饮品什么的。他问:“这是什么?”
“是一位娘娘献给圣上的寿礼。”
宣墨皱眉,又是哪一个不安分的,想出这么一个法子企图得到他的注意?
高受良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皇上一尝便知。”
宣墨在掀开盖子的那一瞬间,手指颤抖。那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蛋羹,可是宣墨的眼神却像是盯着绝世珍宝一般,他心里默默祈祷:会是她么?舀了一勺放入口里时,全身竟然紧绷的像是喝什么毒药。
而后,他严肃的脸色轻缓下来,放松下来,眼里甚至带着笑意。
高受良也笑意盈盈:“皇上,是凌姑娘亲自下厨做的,凌姑娘说,她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纵是有皇上也不稀罕,只能做了这个权当寿礼。虽然是十分不值钱,但是也是她的一番心意。”
宣墨连连点头:“朕,甚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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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苏不知道一般宫中的宴席要为时多久,但是当她看到略带醉意的宣墨脚步虚浮的跨进门时,还是骇了一跳。这宴席才进行了多久啊,他这个寿星就抛下一堆妃嫔大臣跑过来了?
宣墨摇摇晃晃的走到流苏面前,莲喜连忙要过去扶他,却被他一手推开。他蹲下身子与流苏齐平,傻乎乎的笑,问:“流苏,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算是吧。
宣墨一把搂住流苏的腰,整个人就往她身上蹭,流苏正要一把推开,却在听到他的喃喃以后僵住了。
“流苏,流苏,你不知道,我日日想你想的快疯了,却日日不敢见你……”
“……”早知道这碗蛋羹会引出他如此诡异的行为举止,她就不应该做。
宣墨还是傻笑,小心翼翼的从贴身的中衣口袋里摸出一个什么物件,就往流苏头上插:“流苏,流苏。这支簪子,你不要的簪子,我再送给你。你不能不要它了……”
流苏被他笨拙的动作扯的头皮生疼,气又气不得,只能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戴着的。”正是那支碧玉簪,流苏自被带回宫后就扔在角落不管的,不慎把一个角跌碎了。却不知道几时被宣墨拿去,现在包了镶银,修复的很精致。
宣墨脸上一层红潮,估计喝高了。流苏唤来了高受良,命他把宣墨带回宫好生伺候。看着夜色里宣墨扶着高受良脚步不稳的走了,流苏苦笑一声:他们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她这蛋羹一送不要紧,要紧的是送出了宣墨又恢复了以前雷打不动的日日报到。两人都绝口不提那夜的事情,都是粉饰太平的高手。
不过两个当事人揭过这事不提,不代表事情就真的没发生。所以当两个月后的某日,流苏正在看书,突地感到一阵恶心时,她知道,报应来了。
她遏制不住的干呕了几声,宣墨连忙扔下棋局过来,关切的问:“怎么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午膳不干净?”
流苏看了他一眼,淡淡说:“没什么,可能看书看多了头晕恶心罢。你别担心。”
宣墨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看书会看的吐么?她看的可是经书哪。他不搭理流苏,转头让高受良去叫太医。
流苏紧张的握起拳头,怎么办?会不会真的有了?她要怎么面对,怎么处理?想瞒是瞒不过去了,那么宣墨又会如何看待?
思绪千回百转间,一把年纪的杜太医气喘吁吁的来了,凝神把脉,而后朝宣墨做了一个揖,宣墨很紧张,他是紧张流苏又被人下毒;流苏也很紧张,却是紧张自己腹中是不是真的有了小生命。两双眼睛都凌厉的瞪着杜太医。杜太医抹了一把汗,说道:“恭喜皇……少爷,凌姑娘没有大碍,乃是怀孕一个半月有余了。”
流苏紧握的拳倏地松开,心里竟是一片茫然,半点情绪也无。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这个孩子来的如此不合时宜,她要怎么面对,她要以怎样的心情来迎接这个小生命?
相比起流苏的茫然,宣墨却在颇为费解的弄懂了杜太医的意思以后,欣喜的满屋子乱转。一会儿想冲过去抱住流苏,又担心动了她的胎气收回手,一会儿又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流苏的肚子,行为举止极其幼稚。
杜太医也很开心,这次这个,总应该是龙裔了罢。他研磨开方:“老臣这就开几副安胎药,如今母亲和孩子都很健康,无甚大碍。”
宣墨的心如今还在狂跳,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狂喜几乎冲昏了头,只想抱着流苏和他们的孩子生生世世不放手,他握着流苏的手,笑容满溢:“流苏,流苏,你听到了没?我们的孩子!你有我们的孩子了!”
流苏看着眼前这张欢欣异常的笑颜,勉强勾了一下唇角,鼓足勇气,终于说出口:“宣墨,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宣墨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此刻看来分外讽刺,他沉下脸,突然又漫开来一个悲伤的浅笑:“你还是不原谅我,你不原谅我,所以你连我们的孩子也不要……呵,我怎么会这么傻,我怎么会以为我们回到了从前……”
流苏别开眼睛不去看他:“宣墨,你不要这样。清儿才刚刚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以什么样的心情去对待现在这个孩子,我,我接受不了……”
宣墨有些激动:“流苏,也许这个孩子是清儿回来找我们了呢,你把他当做清儿好不好?流苏,算我求你了……”
流苏沉默,不做回应。
宣墨慢慢站起来,嗤笑了一声:“就因为他是我宣墨的孩子,所以你才不要罢。凌流苏,你记住,他不是我一个人的,他的骨血有你的一半,他也是你的孩子!”
半晌,又隐忍着丢下一句:“无论你要不要,我都不会不要这个孩子的,你好自为之。”然后掉头就走,他害怕再去看流苏的眼睛,他克制不住的又对她说了狠话,说了伤害她的话。他不想,他不想这样的。
可是流苏,你怎么能不要我们的孩子?

柒拾捌

春寒料峭的时节,惊蛰还未到。
灰蓝色的天空里突兀几道狰狞的痕迹张牙舞爪,定睛看了,方晓得不过是几枝干枯的褐色树枝横生入天。
白玉石阶沁凉如水,被一方暗蓝色的锦绣衣袍夺去了颜色。
石阶上立着的雅致清俊的男子,头戴着白玉冠冕,身姿俊逸,背着双手遥望远处模糊不清的暮霭。
远处一阵小跑的脚步声细碎响起,圆脸和气的宦官气喘吁吁的跑到那男子跟前,抖着一领黑狐裘披风小心的披上男子的肩。服侍完毕,立刻退开去,敛眉垂首说道:“皇上,春寒料峭,请保重龙体。”
宣墨似未所闻,只看着远处,低声说道:“大约不会再有人,像朕一样……”最后的几个字像是被风吹散在空中,徒留语意模糊的断句。
高受良听闻这句话,心里一惊,稍稍抬头观察宣墨的脸色,心内踌躇着该怎生回答方能滴水不漏,却听到宣墨清醇温和的语调响起:“……罢了,去晚蔷园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