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我的眼神有哀切祈求和绝望,最后她说:“我那么爱你,你却是凉薄的男子。”
我听到“爱”这个字时,有些吃惊。她说爱我,可是爱人是怎么样的感情?像夏侯阿囡那样整日希翼把我骗上床,还是像她这样抛下氏族亲人只想天涯海角跟我走?我想了半日,终于想明白大概爱是一种寻求归属的感觉,她将自己归属于我,那么,她以后就不能背叛我了。
想明白这点,我决然离开。任她在身后哭的撕心裂肺。
她嫁人的那日,十里红妆,风光无限,全京城的人都伸长了脖子要看这场热闹。画歌是最爱热闹的人,自然也去了,回来以后面色却十分的遗憾。
她不停唉声叹气,希望我可以问她一句怎么了,可是我只是淡淡瞥她一眼,我知道她自己不用一会儿就会忍不住说出来的。果然她坐立不安的等了许久,见我不搭理她,神秘兮兮的凑近我:“宫主,你猜这场婚礼怎么样?”
我没有理她,也实在没啥兴趣。她手舞足蹈,夸张的眉飞色舞:“全京城的人都在说,那凌流苏不肯嫁给宣墨,昨晚上撞墙自杀,但是又被救了回来,今日迷药一帖直接送去宣家了。所以新娘子从头到尾都是昏迷着被人扶着行礼的。唉!我觉得她挺可怜的,像是被卖了一样。”
我微微出了会儿神,是这样么。不过无碍,她嫁与不嫁,都不能背叛我。

番外三

我第一眼见到越谨的时候就知道此人必不能成大事。皮相尚可,只是眼神透露平庸无奇,不堪大用。我懒洋洋的随便靠在椅子里,画歌、盛真和阮地星也都很无聊,我甚至看到阮地星手里写着《南华经》的书皮包着的其实是前朝的春宫孤本,难怪他能将一本经书看的如此如痴如醉。
越谨显然不能适应离宫这么散漫的气氛和待客之道,之前故作矜贵的皇子气势有些收敛,尴尬的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他的意思隐晦在一堆浮夸的客套话里,总算让我听明白了,他需要离宫的辅佐和支持,借以把太子拉下马来。
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本来皇上喜欢他,他再怎么不济也比越肃好,起码皮相是的,所以他当太子更加适合,可惜时事所迫只得屈从,又不甘屈居人下,就想拉拢一个靠山鼓捣一些事情出来。
我问他:“如果我帮你,你可以给我什么?”
他显然愣了,想了很久,讪讪的说:“如果有一日我继得大统,大越的江山也可分你一半。”本来有求于人,无论心底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不能透露出一丝这种意思,只可惜越谨休养未到家,这话说的极其勉强。
我瞥到了画歌和盛真不屑的脸色,阮地星依然在研究体位。
我想了想,好像对大越的江山不是很感兴趣,离宫其实也是一个小朝廷了,我要那半片江山做什么呢?可是越谨的神色十分有把握,似乎认定了我会因为这个条件答应他。
我歪着头想了很久,觉得日前的生活实在无趣,凌流苏嫁人了,夏侯阿囡绝望之下破罐子破摔,带了一个清倌儿回府,准备养一打面首。离宫上下连个鸡飞狗跳的动静都没,画歌和盛真无聊的押注究竟是那清倌儿压倒夏侯阿囡还是夏侯阿囡压倒清倌儿。所以我想大概应该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做了,于是我对越谨说:“好。”
越谨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轻蔑表情,又端着架子回去了。
阮地星扔下春宫图,吸了吸口水问:“宫主,真要帮那小子?”
我甩了甩袖子:“你们反正也无事可干不是么?”也许将大越皇室搅得鸡飞狗跳会找到一点乐子。
所以我说越谨成不了大器,成大事者,其一计谋,其二狠绝。这一点他远比不过宣墨,我从他设宴邀请越肃和宣墨这件事上就看出来了。我目前作为他的军师,自然也要去。厅里觥筹交错,蔓延着脂粉香,酒香和菜香融合的糜烂的气息,有穿着暴露的舞女想前来搭讪,被我厌恶的避开了。
我讨厌女人白花花的身体,也讨厌男人的。这会让我想起极年幼时躲在窗外看母亲接客的场景,也会想起被卖去勾栏院后那些金主的身体,这令我作呕。所以我挑了一架云母屏风,那屏风璀璨斑斓,甚是好看,于是我绕到后面打算睡一觉。
当奴才通传“宣墨宣大人携夫人到”时,我懒洋洋的睁开了眼睛,多日未见,倒不知凌流苏如今混成什么样了。
厅内的喧闹声很快安静下来,大概是惧怕宣墨的权势罢,间或有些窃窃私语,讨论着宣夫人的容貌。我闭起眼打算继续睡,听到了一个柔媚中带着冷淡的声音,清冷的说:“给二皇子行礼了。”我一怔,这是凌流苏的声音没错,可是她的声音,从未有如此淡定从容的时刻过,那声音里总是略微有些骄矜和爽朗,不像此刻这样冷冷清清。我有些好奇,才几天的婚姻生活,竟把她磨练成这个样子了?
又是一阵沉寂,越谨不知干了些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惹得宣墨很是不快,因为我听到宣墨低沉的声音里带着警告的咆哮:“二皇子,您逾矩了。”
我微微扯了扯嘴角,能让宣墨不顾失礼公然与越谨起冲突,凌流苏倒很懂得抓住男人的心啊。
他们的宴席继续进行,我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的继续打瞌睡。这个不济的越谨,倒是在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我来了,我听到他哈哈大笑的说欢迎他的挚友。我很有些不想动身,只想懒在这屏风后的美人榻上。可是他的脸面挂不住了,连着喊了几声我的名字,还带着忿恨的咳嗽,我想我再不出去的话他大概会命人劈了这架屏风。于是我还是很好心的走出去了。
凌流苏看我的眼光很惊诧,还带着惊恐,大约是上次酒楼那一面吓到她了。可是我素来记得她尤其喜欢看我这笑容呢,每每我朝她敷衍一笑,她便像是要喷鼻血的样子。此刻怎么这么惊恐莫名。
等到越谨恶意的说出我与她曾经相交时,她的脸色发白,眸中却是不解。倒是凌风雷站起来替她解了围,看样子,凌风雷很不想让他的宝贝女儿和我扯上一点点关系呢。
我冷眼看宴席恢复热闹,她被凌风雷叫了出去,便也随后跟着。凌风雷在训斥她,她却十分乖巧柔顺,低着头听训,这真不像她,若是以前的她,不和凌风雷顶几句嘴,就像丢了天大的面子一样,今日这个性却委实像是两个人般。
凌风雷走了,她长长叹一口气,信步在园子里漫游。
我在树下阴影处叫住她,她却见了鬼似的,顺口敷衍了几句便想离开,于是我不得不开口挽留:“依在下看,宣夫人比这月色更美,在下倒宁愿欣赏宣夫人倾城之色。”天地可鉴,我说这话绝无调戏她的意味,只不过我蓦然发现,这样的凌流苏,心里藏着太多秘密,而不若以往,清澈透明的一眼便可看穿。
她却误会了,避嫌般稍稍退开些许距离:“苏先生好兴致,只是流苏已为人妇,还请先生自重。”
我眯起眼,这句话将我们的关系撇的很清啊。我大概能体会到夏侯楠说的背叛的感觉,可是并未撕心裂肺之痛,只是觉得惋惜,她为何如此多变呢。她显然是很惊恐了,却还是结结巴巴的说:“不管你我之前发生过什么,总之我已经出嫁,不想再与你有什么纠缠,请你放手。”
我索然无趣,我以为她即使嫁了人,也应该对我念念不忘整日以泪洗面,我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好吧,既然她背叛了我,那么她也没存在的价值了。我慢慢伸出手,她纤细的脖颈应该很容易拧断吧。
我发誓,我不是矫情,如果不是荷包那丫头出现的太突然,我是真的会杀了她的。我掏出手帕擦了擦手,随意一丢,有些惋惜的看着大口喘气的凌流苏,她脸上全是泪痕,脖间几道鲜明的红色指印,鬓发散乱,狼狈不堪。
可是在这样窘困潦倒的情况下,她眼中却毫无惧意。她踉跄的扶着荷包起来,平静的整了整衣衫,拢了拢头发,走到我面前,仰起头颅,淡然的说道:“苏柒然,你今日如此,让我情何以堪。既然已到了这步田地,那么今后的我们——无关风月。”骄傲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尤其清冷。
然后她挺直脊梁,像是她才是胜者般,扶着荷包转身就走。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心里突然有些痛,那是我从未体会过的痛,像是有爪子挠着,挠出浅浅的血痕,又不给个痛快。我有些震撼,不只是那句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的“无关风月”,也是她倔强的眼神从容的气质。
她那样淡然凉薄,甚至那一瞬间的眼神比我还冰冷。我明白,她再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凌流苏了,她那样淡定的完美的面具下,隐藏着不可见光的秘密。某种程度上,她和我是一样的人。
我开始刻意的关注她,从探子口里听她的一点一滴,听她与宣墨的粉饰太平,听她将宣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听她要开胭脂铺,听她对胭脂铺的几个新奇的建议,那点点滴滴仿佛是每日里的期望和盼头。清晨一睁眼,便会自然而然想,她今日又会做什么呢。
我听到她将胭脂取名叫染时,很是心跳了一阵,我陡然开始猜测她的用意,是否那也是我的意思,是否她看到胭脂时想起了我,是否……我甚至在知道她的手下在研制过程中遇到瓶颈时,特意的将画歌的药给了她。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过汹涌,我甚至还未来得及理清思绪,脑子就下意识的叫嚣着要听她的消息,要知道她在做什么,要想看她浸透了不一样的气质的面容。暗夜里我辗转反侧徘徊踌躇,我在想如今这个女子,到底是怎样的性情,到底是怎样的来历,她在不经意间就占了我满心满眼。
直到她为了宣砚承受家法的那日,我在黑夜里看她背部狰狞的伤口心里剧痛,我欲想下杀手却怎么也无法掐下去时,我才蓦然发觉了不对,原来这就是心动的痕迹么?我五味陈杂,原来我苏柒然,竟然也会爱。
我几次想让她与我走,我救了落水的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我几乎不是苏柒然了,我爱上她,她却爱上宣墨。每每思及此,我觉得这像是平生最大的遗憾,我一度以为自己一生将会无欲无求,如今,却终于有了想追随想守护的东西。后来我想,其实这缺憾,恰恰给了我生命中的圆满。

柒拾肆

凌清满周岁的那天,恰好是大暑。
宣墨一下朝就赶来晚蔷园厮混,凌清舒展开了白胖的脸蛋,在摇篮里伸手蹬腿自得其乐。宣墨看样子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每每抱着凌清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复硬冷,柔和的不可思议。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凌清的柔嫩的脸颊,凌清颇有眼力见,当即用肥肥的两只爪子抓住大修皇帝宣墨的手指,吧唧一下就往自己嘴巴里送,一边含着手指一边流口水,鼻子里还冒出了一个鼻涕泡儿。
流苏囧了,几步上前把宣墨的手从凌清的嘴巴里拯救出来,小娃儿还依依不舍的盯着宣墨的手指砸吧着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流苏朝宣墨尴尬一笑,随手把凌清交给莲喜带出去晃晃,去水盆里绞了手巾递给宣墨。
宣墨一边擦手指,一边说道:“今日清儿满周岁,晚膳我吩咐厨房做了一些丰富的,替他办个满月酒罢。”像是看出流苏眼里的勉强,解释道:“就我们俩,没有外人。”
流苏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只能点头应承下来。
夏季的夜来的很迟,天边还有一抹艳丽的红霞,陆陆续续的菜色就都摆齐了。宣墨大概是很久没好好轻松的吃过饭了,向来优雅的进餐竟然有些急躁,流苏看的一愣一愣,问道:“你好几日没吃了么?”
宣墨喝了一口汤,道:“吃了,不过太累。那一道道的菜等到传上来都冷了,每样也只能吃三口,御膳房做的蛋羹也不合口味。”
听他提到蛋羹,流苏就不好说什么了,只好低下头去逗弄怀里的清儿。宣墨也察觉失言,便转移话题:“他现在还在吃奶么?”
流苏温柔的拍着凌清,说:“是,不过有时也给他吃些别的流质的东西。”
这当儿上了一道甜点,是牛乳,清儿像是听懂她的话一样,眼巴巴的看着那冒着香气的牛乳砸吧嘴。流苏看她这副馋样,不禁笑出来,命莲喜拿了勺过来,兑了水喂给清儿喝,大约是甜甜的十分好喝,他竟然把一小碗都喝光了。
流苏和宣墨看清儿喝的十分香甜,不禁对视一笑。吃完饭,清儿还睁着大眼睛溜溜的乱转,挣扎着不肯去睡觉。宣墨来了兴致,叫了高受良来,低声在他耳边吩咐了些什么,高受良迅速的退下去了,而宣墨则抱着清儿不舍得放手。
不多时,高受良托着一个大碧绿荷叶玉盘上来了,那盘子里面,横七竖八的竟都是些小玩意儿。流苏明白过来,这是要给清儿抓周呢。
看着那一盘子林林总总琳琅满目的金碧辉煌的金银玛瑙玉石,流苏不禁怀疑宣墨是不是把私藏都拿来了。小玩意儿铺满了一桌子,有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还有精致的小弓箭等。清儿被抱在宣墨怀里,两只胖乎乎的手朝桌子上悬空抓啊抓,一双眼睛笑的都只剩一条缝。
宣墨小心的放下凌清,就见凌清像条毛毛虫一样蠕动着,蹬着两条小短腿在桌上爬。流苏捏了把汗,很怕清儿和那贾宝玉一样,选了个胭脂或者花朵,那估计宣墨的脸色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眉开眼笑了。
凌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先奋力捧起了一块砚,大概觉得黑漆漆的太难看,又丢下砚抓起了账册,弄的流苏以为他日后的志向是当账房先生。但凌清竟然扯下了几页账本的纸,揉着玩了一会儿又丢下了。流苏的小心肝随着清儿的动作一抽一抽的,最后凌清选中了那把精致的小弓箭,抱着不肯撒手,终于算是选定了。
宣墨一把抱起凌清,哈哈大笑:“好小子!以后就是大将军了!”
流苏松了口气,看宣墨自豪的夸奖着凌清,像是自己的儿子一样,不禁抽了抽嘴角。
这一晚大家都十分欢欣快乐,宣墨走的时候都带着笑意。流苏目送高受良扶着宣墨消失在夜色里,抽身回来准备就寝。凌清也终于闹腾累了,脸蛋红扑扑的歪歪斜斜靠在莲喜怀里。流苏将凌清放在自己身边,替他细心的裹紧被子,安然入睡。
她做了一个梦。苏柒然从不入梦的容颜竟然出现在梦境里。梦里她抱着凌清拼命往前跑,苏柒然用流采撑着地,吃力的朝她大喊:“流苏,快跑!带着清儿跑的远远的!”她惊慌失措,回头看苏柒然被血染透的重重纱衣,泪水模糊中看不见眼前的路。只是一直往前跑,却跑到了一处悬崖前。她急急刹住脚步,泥土松动,几颗小石子滚落进万丈深渊,一点声息都没有。她有些头晕目眩,脚步踉跄着跪倒在悬崖边,手上一软,熟睡的婴儿从她怀里掉落,在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前便这么掉入了万丈深渊。
“不!”她尖声叫起来,像是魔障了一般。身边有谁在推她:“夫人,夫人,您醒醒,魇着了吗?”
她惊恐的睁开眼睛,浑身吓出了一身冷汗。眼前是莲喜焦急的脸,这才知道方才不过是一个梦。只是那梦境太过生动逼真,她如今还觉得心跳的如擂鼓。莲喜问:“怎么了?魇着了么?”
流苏勉强一笑:“做了个噩梦,没事了,你下去罢。”说着心有余悸的伸手抱起身边的清儿,揉进怀里时,却突然浑身僵住了。
莲喜将信将疑的正准备走,看到流苏这么一副情景,也慌起来,轻轻摇着流苏的手:“夫人,怎么了?”
流苏颤抖着低头去看清儿的脸颊,睡前还红扑扑的脸蛋此刻竟然苍白失血,眼睛紧紧闭着,像一尊失去了生命的瓷娃娃。流苏不敢相信,不知所措的求助的看向莲喜,莲喜也蓦然察觉出一些不对劲,探头看流苏怀里的清儿,小心翼翼的用手碰了碰孩子的脸颊,竟是冰冷的无一丝温度。莲喜骇的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床前,不敢置信的伸手去探孩子的鼻息。
流苏看着莲喜的眼神有希冀,那样小心翼翼甚至是乞求的希翼。莲喜却没办法说谎,她煞白了一张脸,哭着说:“夫人,清儿……清儿去了……”
那一瞬间,流苏眼里有什么脆弱的东西在分崩离析土崩瓦解,碎裂的十分绝望。她甚至没有哭,只是抱着清儿不肯撒手,莲喜哭着想把清儿抱出来,却被流苏一顿疯狂的乱打,谁都不能靠近她。她只是呆呆的,怔怔的抱着孩子,神色一片平静。
宣墨赶来的时候,看到莲喜哭的像是个泪人儿,看着床上雕塑一样的流苏又不敢接近。流苏无意识的轻拍着清儿的背,嘴里还哼着童谣。她灵台清明一片,清楚的知道清儿死了,只是心下剧痛,那样钝重的缓缓折磨着人的悲恸,眼睛酸涩流不出一滴眼泪,她手足无措,急切的需要一个动作来抒发这累积的悲,不自觉的便哼起了平日里清儿最喜欢的童谣。
宣墨走上前几步,蹲下身子在床头看着流苏:“流苏,乖,来把清儿给我。我让太医看看,兴许还有救。”
流苏摇着头,她的牙齿都颤抖着,硬是扯出了一个笑容:“没用的,没用的。清儿死了,我知道,可是我不能把他给你,他是我的孩儿,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儿,他是我心上的一块肉,我不能给你,我不能给你。”
宣墨面色巨痛,小心翼翼的探出手:“乖,听话,给我好吗?让太医看看。”
他的手刚碰到流苏,流苏突然疯狂的叫起来,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狂乱的挥舞,叫声尖利刺耳:“滚!不要碰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她披头散发,全身剧烈抖着,盯着宣墨的一双眼赤血通红,像是一只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撕裂他咽喉的兽。宣墨的手被她的指甲划出了长长的血痕,高受良唬的直冲过去:“皇上,您还是离远点儿,这儿奴才会处理的。”
宣墨摇了摇头,挥退了高受良,蹲下身直视流苏的眼睛:“流苏,朕是天子,你相信朕么?”
流苏愣愣的点了点头。
宣墨呼出一口气,温柔的哄着她:“既然相信朕,那么便听话,把清儿给朕,好么?”
流苏听到清儿时,警惕的瞪着宣墨,将孩子的尸身抱的更紧。宣墨不再逼她:“好好,不给就不给。我不逼你。”
他的语气轻柔温和,流苏一时恍了神,宣墨趁机握住流苏的手。流苏浑身一颤,冰凉的手感觉到宣墨掌心传来的炙热的温度,动了动,终是没有抽离。宣墨见流苏不再抗拒他,又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她怀里清儿的脸颊,继续哄道:“清儿真可爱,我很喜欢清儿。流苏,让我抱抱他好么?”
流苏抱着清儿的手松了松,就在那瞬间,宣墨飞快的抢过孩子,立刻把孩子交给了身边的莲喜。
“啊!!!”流苏反应过来,崩溃的声嘶力竭,整个人往前扑去要抢回孩子,她恨得不顾一切的厮打起眼前的人,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宣墨的脸上身上很快起了一片青紫。她浑身乱战,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宣墨紧紧抱住她,一边轻柔的抚着她的背,一边柔声哄道:“流苏,乖,安静下来,乖。”
流苏用尽了力气,颓然瘫倒在宣墨怀里,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随着她的摆头纷纷坠落,她一直在哭。哭的嗓音失声,眼泪却怎么也流不尽。与苏柒然诀别的那一幕重叠在眼前。什么都没有了,苏柒然死了,孩子也死了。那一刻,怎么不绝望,绝望到恨不能死去。

柒拾伍

流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中回到了她穿越的那一日,依旧是那台电脑那张书桌那盏台灯,她不过趴在桌上打了一个盹儿,醒来时游戏里参加婚礼的众人已散去,只剩她一个人在月老面前弄不清状况。她怔怔的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心下无端怅然,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凌吟双!出来吃西瓜!”凌妈妈在门外喊。
凌吟双顺口应了一声,甩掉脑里诡异的感觉和心里莫名其妙的空虚,开门去客厅吃西瓜。
空调吹出来的风嗖嗖的冷,电视里在放新闻联播,很平常的一个夏夜。凌吟双却总觉得自己像是将最重要的东西遗落在了很远的远方,有种神秘的力量一直在牵引着她。她边吐西瓜子边问凌妈妈:“妈,我是不是失忆过啊?”
凌妈妈翻了翻白眼:“这孩子,最近又看了什么小说?和你说过多少回了别再看了!”
凌吟双不服气的嘀咕:“又不是小说里才有失忆,你看的八点档里边也有这样的狗血情节的说!”
日光灯发出柔和白光,父母的脸庞都很熟悉,但凌吟双就是有种不真实感,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的虚幻,脑海里一闪而过回忆的片段,想抓又抓不住,再用力一想,又是白茫茫一片。
嗜好古诗的小侄女屁颠颠的捧了一本书谄媚的来问凌吟双:“阿姨,这首诗什么意思啊?”
凌吟双接过瞟了一眼:“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她若有所思的重复:“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脑海里的片段忽然清晰起来,梅树下有个绝色男子浅浅的笑;一个女子被架在厅前正似要接受棍刑;有谁一直在叫流苏,声音里的凄切和祈求让她动容。流苏,流苏,是在叫她么?
她像是灵魂出窍,很是茫然。这时一声叹息把她拉了回来,凌妈妈盯着电视里的狗血肥皂八点档剧情,红着眼睛边抹眼泪边摇头叹息:“唉!你说女主角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怎么就这么没了?孩子没了,娘还怎么活哪!”
“孩子没了?”她喃喃重复,头突然剧烈疼痛起来,像是要爆裂开来。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就像在耳边急切的叫:“流苏!流苏!”凌吟双痛苦的握紧双拳,从唇里挤出两个字:“清儿!”就在她叫出口的瞬间,眼前一片白光,她感觉到自己躺在了一张柔软的床上,鼻端是淡淡的龙涎香。
流苏猛的一睁眼,看到宣墨深陷的眼窝,邋遢的胡渣和憔悴的面容,宣墨黯沉的眼里倏地亮起一阵神采,嗓音沙哑,问道:“你醒了?”
流苏没有说话,她知道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便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只当这苦痛的经历是一个梦,可是她却回来了,她还是回来了。
她闭了闭眼,将泪水逼回眼眶,复又睁开,问:“清儿呢?”
宣墨沉寂了一会儿,缓缓道:“你昏迷了三日,我替清儿做了个冰棺,等你醒了,看他最后一眼,再择日下葬吧。”
流苏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疲惫的又闭上双眼,听宣墨又说:“我查过了,牛奶和菜都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那把勺子。”
流苏倏地睁开眼睛,她哑了哑嗓子:“那把玛瑙金边缠丝勺?那勺子平常只我一人用,是我专用的!”
宣墨点点头:“是,勺子被下了慢性毒药,若只进食一次,是不会毒发的。可是清儿还是一岁的孩童,喝了那勺子舀的牛乳,扛不住毒性,所以才……”
流苏眼里滔天的仇恨几欲染红双眼,她紧紧抓住宣墨:“是谁!”
宣墨的声音愈发低沉:“康皇后。我已将她下狱,秋后腰斩。康凤连降五级,康皇后父母兄妹发配边疆用不得入京。凡与此事有牵连的人一律处死。”
流苏眼里因仇恨而灼灼发亮的神采渐渐熄灭:“她本来要害的人是我,是我用那勺子喂了清儿,清儿他,是代我死的!本来死的人,应该是我。我害死了清儿,我害死了清儿……”
宣墨心疼的捉住她双手,柔声道:“流苏,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你和清儿,你要怪就怪我,不要怪你自己,好不好?”
流苏一动不动,连挣脱都不欲,安静的可怕。
宣墨叹了口气,唤来莲喜服侍流苏将安神药喝下,又在床边守了她一会儿。高受良迟疑的上前劝阻:“皇上,您三日未寐,保重龙体要紧啊。”宣墨点了点头,替流苏掖了掖被角,终于撑不住,回了自己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