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警觉的退后,飞速拾起地上谢清平遗落的刀,咬牙将刀锋对准脖颈,满意的看到宣墨的脸色变了变,疲倦的说道:“宣墨,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也许多年以后,我们可以聆听彼此的苦乐,相见还能对饮到醉,但绝不是现在。你放我走。”
就算再多的爱,又该如何温暖那些冰冷的过往?
宣墨嘴唇蠕动,却说不出什么话,哀痛的眸盯的流苏那么紧,向前又迈了一步。
流苏冷笑,抵着脖子的刀刃往里移了移,她不是谢清平,谢清平再恨她,也未曾伤过她分毫,她自己,却下得了手,结束这本该死的生命。如玉瓷般白皙的皮肤上很快渗出一线血色,凝成血珠沿着刀锋滑落,蜿蜒成一条曲线。
宣墨终于慌张的停住脚步:“好,我放你走,流苏,你先放下刀,不要伤了自己。”眼睛还紧紧的盯着那处血迹。
流苏拿刀的手又使了使力,细细的血流漫成了大滩的血,宣墨几乎是慌不择路:“我走,我马上走。”迅速回身上了马,带领着大军便往来时的路撤退。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坚定道:“流苏,你等我,等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阻碍,等我。”说完,绝尘而去。
流苏不敢放下刀,害怕宣墨半途返回。受伤的肌肤没有任何痛楚,只有麻麻的感觉。握着刀的手酸涩无比,微微颤抖,却没有放下。待大军离开视线后很久,才顿然发觉全身虚脱,所有的气力流失殆尽,手臂再也使不上力,“哐啷”一声,刀跌落在地,人也疲软的瘫倒在地,伤口处才渐渐觉出些痛意。
茫然回顾,荒凉一片,凌风雷和谢清平的尸身已被宣墨带走厚葬,周边只余孤零零的几个帐篷,和地上干涸的暗红血迹。
荷包被这一系列变故惊的如木偶般,此时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手足并用连滚带爬的爬到流苏身边,抖抖索索的从怀里扯出丝帕,手忙脚乱的替流苏包扎颈上的伤口,才一张嘴,眼泪就扑簌扑簌落下,哽咽着说:“小姐,老爷他……清平少爷他……”
“嗯。”流苏抬手,温柔的抚过荷包的发丝,轻柔的说:“荷包,凌家只有我们俩了,我们,要好好活下去。”
荷包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流苏:“那我们该去哪里?”
该去哪里?
流苏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悲从中来。宣家是回不去了,而苏柒然……流苏想到苏柒然离开时决绝的表情,一时心下剧痛。每一次,每一次她最狼狈的时刻,他都会从天而降,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像是在嘲讽她的狼狈,但最后她总能安然而退。而这次,他大约,是不会来了罢。
她与荷包相依了许久,决然的站起身,拂去衣上的尘埃,四下辨了方向,依着当初来时的路往前走。荷包的眼睛还湿漉漉的,望着她问:“小姐,我们这是去哪?”
“离宫。我们得快点,这里的离宫不是苏柒然的长住之地,我们得趁他还未离开时赶回去。”她想了又想,从前泡在网上看的所有穿越文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终于承认那些女主在古代混的风生水起,商铺开满天下,财源滚滚之类的,纯属瞎扯。她不是万能,她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她在古代没有能够存活下去的一技之能。唯一的产业洛儿殷,那还是靠着宣墨才有本钱和资金周转。真正属于她的,一丝一毫也无。
唯一能容她安生的,只有离宫了。她愿意当个最低等下贱的粗使丫鬟,能够温饱便已足够。
主仆两人相互搀扶,狼狈不堪的行走在土路上。烈日灼伤皮肤,流苏觉得喉咙里像是有把火在烧,火辣辣的干渴。
她与荷包找了处树荫歇下,喘了口气,正待要走时,不远处路上一个人影渐渐清晰,越走越近。
伍拾壹
流苏紧张的停下脚步,眯起眼睛仔细看那身影是谁,握着荷包的手也不自觉的用了力,心里擂鼓似的砰砰乱跳。她倒不是奢望会是苏柒然或者宣墨,她只是害怕又会遇上像上次那样的歹匪,如果真是如此,只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那人影终于清晰的能看清全貌,原来是个身量尚不足的小姑娘,荷包首先松了一口气,全身懈怠下来。流苏却不然,在看清画歌脸上毫不掩饰明明白白摆着的厌恶和鄙视,一颗心直往下沉。
画歌阴沉着脸,走到风尘仆仆的流苏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要回离宫?”
流苏直视画歌的眼睛,点头道:“是。”
画歌冷哼一声,厌恶的看着她:“我就知道!我本以为你是个不错的人,却不想一样恶心!没有地方可去了,才想起宫主了吗?你把宫主当什么了?你怎能自私成这样?”
流苏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困难的开口道:“画歌,你误会了,我不是去找苏柒然的,我只是想再离宫找份差事,最低贱的活儿也行,我只求温饱,养活我自己。”
画歌冷笑连连:“你以为你若进了离宫,宫主会让你真的干活么?退一步说,就算他狠下心让你做了,你以为你的存在对他不会有影响?只要你在一天,他便不能安生一天!你明不明白?!”
说完,转身便走,冷冷抛下一句:“请你走,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出现在宫主面前。”
流苏看着画歌的背影,无法反驳,心灰意冷,喃喃道:“画歌,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画歌的背影顿了顿,头也不回的说:“我本也以为。”
“那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夕之间的态度天翻地覆,为什么那样的痛恨鄙视我,为什么……
画歌不愿转身看流苏,对着前方虚无的空气说:“你前些日子晚上和谢清平说了什么,你自己心里知道!不只是我,宫主也听到了。”
流苏一震,刚想开口解释,又听到画歌冷笑着说下去:“宣墨以爱之名为所欲为,你也以爱之名随意置宫主的心情于不顾,玩弄别人的心很有趣么?什么乱七八糟的鱼刺豆腐,你不要忘了,豆腐虽然无害,软弱可欺,可是它同样也易碎!你知不知道你惺惺作态的样子让我很恶心!因为宫主爱你,所以你总矫情,总心安理得,无论到什么份上,你总有退路是不是?!”
流苏觉得大概她前生的一辈子所受的辱骂加起来,也没有今日所受的这么多,荷包大概已经脱离愤怒了,也不和画歌对骂顶嘴,直接掳了袖子,吭哧吭哧的往上冲,大有拼个鱼死网破的架势。画歌是谁,头也不回,不急不缓的背对荷包,往她冲过来的方向甩了一把粉雾,荷包当即就停住不动了,面上的表情很生动,肢体语言也十分丰富,可就是不会动了,如同一座惟妙惟肖的雕像。
流苏骇然,担忧的看着荷包塑像,小心翼翼的问画歌:“荷包怎么了?”
画歌总算笑意盈盈的转身过来,摸着下巴欣赏荷包飞天一般的造型,道:“没什么,只不过不会动而已,不会对她有伤害的。”蓦然意识到自己正在义正词严的替宫主打抱不平,立刻咳嗽了几声,拉下脸来。
流苏轻声却坚定的说:“画歌,我要回离宫。我没有如你所说,随意践踏苏柒然的心意,我自己也未理清,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正如你所说,豆腐虽然无害,软弱可欺,可是易碎,所以它才更值得被好好珍惜保护。我要回去,你没有资格干涉我,除非苏柒然开口赶我走。”
画歌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盯着流苏的眼睛闪闪发亮:“你真的要回去?”
流苏未觉不妥,大义凛然赴死般悲壮回答:“是。”
直到画歌又接连确认了许多遍,流苏一一回答是后,看到画歌那阴谋得逞的笑容和闪着绿光的眼睛,流苏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大约是弄错了什么。
可是没有好好反思的机会,画歌合掌一拍,满面笑容的解了荷包的药性,又拖了流苏的手,欣慰的说:“那我们就回宫。”
画歌变脸的速度让流苏叹为观止,谁能想到此时这姐妹情深的和谐场面,在一刻钟前还是恨不得置自己于死地的血腥场面。
画歌边欢欣鼓舞的拖着荷包走,边眉飞色舞的说:“我真怕你就这么跟宣墨走了,再也不回来了,那宫主肯定得痛死,他又是那认死理的性子,说是要给你幸福,宁可自己活受罪,我只能半途偷溜出来找你啦。那,刚刚可是你说的,死也要回去。你可不能反悔。”
流苏抚额,就为了逼她说出回离宫的话,至于做到这步田地么,不过细想也不奇怪,这的确是画歌做得出来的事。
有了画歌,接下去的行程舒适且方便了许多。画歌是个小富婆,品味大概被苏柒然调教的一样挑剔,一路游山玩水,衣食住行都拣最好的,要多奢侈有多奢侈。
一路上因为有些内疚那些对流苏说的狠话,也使尽了法子逗流苏开心,只是流苏想到凌风雷和谢清平,就怎么也无法开心,最多不过勉强敷衍的笑笑。那些过往,像是罪孽,像是禁忌,深压在阳光照不进的心底最深处。
本来从望天县到泽遥的路程,并不算太长,画歌却晃晃悠悠,足足拖了十天。流苏再迟钝,也知道他们没有按行程赶往离宫,有些忐忑的问道:“画歌,我们不是去离宫吗?”
画歌剔着指甲,没心没肺的说:“是啊,不过去那么早做什么?宫主不是要给你幸福么,要成全你么,他这么痴情,难能可贵,我怎么敢破坏他这个情圣形象。”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还没有酣畅淋漓的抒发胸臆,恶狠狠的又说:“谁让他不争取,谁让他听了那么一段话就放弃,我折腾死他!”
荷包自从被画歌下过药以后,对这个女人就一直抱有一种敬畏的情绪,每每只敢在流苏身后,偷偷的打量一下画歌,此时听了她这句咬牙切齿的话,立刻打了一个哆嗦,瑟缩着往角落里缩了缩。
流苏笑了笑,她一直喜欢画歌,喜欢她的直率爽朗,毫不做作。无论爱或恨,都是一把火,或者热烈旺盛,或者就烧成灰烬。而不像她,她的爱情,如黄梅时节的雨,缠绵黏人,不肯给个痛快。
这一日,又行至了不知哪个小镇,一只黑色的鸽子突然从天边俯冲下来,傻乎乎的一头撞在轿帘上。流苏骇了一跳,却见画歌翻个白眼,一把抓过那软绵绵晕过去的鸽子,从鸽子脚上取下一个纸卷,慢慢展开,脸上渐渐露出诡异的笑容,看的流苏汗毛直立。
画歌取了米和水,喂那慢慢醒转过来的鸽子,对流苏调皮的眨了眨眼:“时机到了。回家喽。”
流苏不解,拿过那张纸条,短短几行小楷,写道:“自暴自弃,速归——盛真。”虽然没有主语,流苏前后一联系,又看画歌得逞的笑容,就明白了那个“自暴自弃”的人是谁。
原来以为这下子终于可以快马加鞭,直接回宫了,却不想画歌神秘的说:“走之前,先处理一个人。”说着,顾自下了马车。流苏与荷包连忙也跟上。
她们的马车停着的地方是一条小巷,这个小镇本就不是很繁华,入夜以后人烟稀少,小巷里更是安静,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人气。
流苏下车时打了个寒颤,不知是因为寒冷的气候,还是因为这诡异的气氛。荷包紧紧依着她,恨不得把自己挂到流苏身上去。只有画歌无畏无惧,气势暴涨,叉着腰对着空荡荡的巷弄大喊一声:“出来!”
流苏既有些恐惧,还有些期待,思绪很不合时宜的游离了,出来的会是什么?异形?外星人?僵尸?木乃伊?
黑暗的环境中仅有的几线灰蒙蒙的光影中,那个“东西”终于出现了。不是流苏脑中所想的任何一种诡异生物,而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形。
流苏瞪大了眼睛,画歌捻开了火折子,点亮了一盏灯笼,照亮了那女子的容貌。
“夏欢颜!”“夏姐姐!”流苏与荷包同时惊叫出声。
夏欢颜笑着颔首,朝流苏福了福,柔声道:“给夫人请安。”
流苏很快恢复了镇定,笑道:“原来是你。”
换成画歌莫名其妙,看着相熟的三人,纳闷道:“她跟了我们一路呢,原来你们认识?”
流苏笑吟吟,十分开心的样子:“当然认识。夏姑娘当初在我面前发了誓效忠的,她可是我的好姐妹呢。此次来找凌家军前,我托她先来此处安顿下来,到时接应我们。却不想来此处,未寻得到她。想来,你根本没有来过这里吧,当时宣墨已经安排了人手在城外要截住我,你想我是肯定到不了的,所以只是随口敷衍。不过幸好当时为了避我,你没有呆在洛儿殷,也幸而洛儿殷的其他姑娘还是帮着我的,我才能伪装逃出,那我还得谢谢你呢。”
夏欢颜神色平静,像是没有听到流苏的讽刺,说道:“夫人请勿怪罪,宣大人派我尾随夫人身后,护夫人周全。我没有恶意。”
流苏也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并没有接她的话茬,自顾自的问:“我很好奇当时宣墨怎么就能那么肯定我会救下你,收留你?”
夏欢颜凝神细想,两人之前的各说各话终于有了交集:“大人当时说,夫人有八成的可能不会来管我这摊闲事,但是只要有荷包在,那么我定能被您救下来。一旦我被您救了,您就有十成的可能会重用我。我就能接近您。”
流苏听的兴味盎然,用手肘顶了顶身边的画歌:“喂,你看。从一开始他就摆了个人在我身边,我还傻乎乎的全权信任,他真的是擅于权谋之术呢,我很有些佩服。”
画歌对望过来的眼神有些怜悯,有些担忧,怒气冲冲的冲夏欢颜嚷:“流苏有我保护安全的很!你可以滚蛋了!”
夏欢颜不为所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大人托我为夫人带句话:不出三年,他定会亲来接您,从此坦荡一片再无荆棘,请您等他。”
流苏没有回应,转身上了马车,转身的一刹那,完美微笑的面具轰然坍塌,那双眸子里,天寒地冻。
伍拾贰
所谓近乡情怯,大约就是流苏现在这样。远远看到离宫的行馆,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竟萌生了退缩之意。画歌却没有察觉出流苏的犹豫,扯着流苏荷包往前蹦,在看到离宫前一大排华丽的马车行辕时,猛的刹住脚步,脸色凝重起来。
流苏默不作声,看那马车细节处的精致和小巧,轿帘嫩粉的色泽,便隐约知道这大排场的主人是个女孩儿。画歌低咒:“她怎么来了?”
流苏装作好奇的问:“谁?”
画歌果然不出意料,有些躲闪支吾,她是直爽的女子,要她当场编个缘由谎话遮掩过去,确实为难她了。流苏在心里忍笑,故作镇定的说:“是你家宫主的青梅吧,并且还是染的前任老宫主的女儿,也许小时候还订过娃娃亲?只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画歌看着流苏的眼神像是在看先知的圣者,说道:“除了娃娃亲不对,其余都对。”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流苏两手一摊:“戏本子瞧多了。”
画歌边带着流苏往里走,边透露情报:“这女子叫夏侯阿囡,是前任夏侯宫主的独女,自幼宠溺无比,因此性子娇蛮霸道。她从小就钟情于宫主,那张一天到晚板着的晚娘脸,也只有在看到宫主时才笑的和朵花儿似的,啧啧,那嗲声嗲气的,都能挤出蜜汁来了。而且吧,她还特黏人,宫主早几年就明说过的,怎么说的,让我想想。”画歌将脸一沉,双手背在后头,眼睛微微眯起,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模仿苏柒然的语调说:“夏侯阿囡,你给我适可而止。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也没有把你当妹妹,如果不是夏侯宫主,我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就是这样子说的,那夏侯阿囡一气之下,就带了一批随从,南下游玩去了。宫主也不闻不问。不知今天怎么就回来了。”
流苏想象着苏柒然说这番话时的表情,果然够伤人,难怪人家姑娘被气的出走。说话间她们已经进了离宫,盛真看画歌带着流苏回来了,明显的松了口气,二话不说,推着流苏就走,到了苏柒然的寝宫门前,低头说道:“宫主就在里面,一切有劳姑娘了。”说完留下流苏一人,脚底抹油,一滑就滑到无影踪。
流苏深吸一口气,推开厚重华丽的门,一股浓郁酒气扑面而来。
庭院里那株老梅下,苏柒然大敞着衣襟,发丝铺散凌乱,倚着身后的树干上,屈着修长的腿。手边十几坛大大小小的酒坛子,有的见底了,有的还未开封,横七竖八的歪着。苏柒然手里还提着一坛,仰头大口灌下。听到门口有人进来的动静,也未转头,只是微微动了一下身,一个酒坛子就摔了出去,低低斥道:“滚出去!”
流苏心惊胆战的躲过那酒坛子,提了裙摆,无奈的叹了口气,朝他走去,说道:“是我。”
苏柒然因醉酒而浑浊的双眼凝聚了一丝清明,回过头看了流苏许久,转头继续灌下一口酒,冷然道:“你回来做什么?”
流苏没有正面回答,在苏柒然身旁坐下,随手拍开旁边一坛酒的泥封,吃力的饮下一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灼烧至胃部,流苏却觉得畅快无比,叹道:“他这样对我,我还放不下,是不是很贱?”
苏柒然一个酒坛子又摔了出去,瓷片碎裂,酒液四溅开来,溅湿了流苏的裙角,他倏地抓住流苏双肩,赤红着双眼怒吼:“你贱,我明知你爱的不是我,还痴傻的守在你旁边,我岂不是比你更贱!你走!我不想听你对我说你多么多么爱他!我不想你在受伤害时才想到倚靠我,我求你了,你走好不好!”哀求到最后,只剩呜咽,只是手却紧紧的抓住流苏,丝毫不肯放松。
他的眼里水光潋滟,流苏以为是泪水,抚上去时却是一片干燥。苏柒然的睫毛乖巧安然的在她的手心颤抖,听到她低低说:“苏柒然,给我时间好么?遗忘一个人需要时间,爱上一个人,却也许只是瞬间。我没有可怜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我该给我自己一个机会,一个可能幸福的机会。我仔细想过,如果不是你,我也许宁愿死在荒郊野外,也不会跟你回来;如果不是你,我绝对不会答应当别人的贴身丫鬟。可是我还忘不了他,所以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就算自私也好,也请你让我自私一次。我不走了。”
她手心下的睫毛猛的一颤,苏柒然哑声说道:“如果你这次留下,那我不会再让你走,哪怕你恨我一辈子,哪怕把你囚禁起来,我也不会再让你走。不后悔?”
流苏忘了他现在看不到她,还是摇了摇头:“不后悔。”
下一刻,她迎来了一个悍然而霸道的吻,带着排山倒海的急切和宣泄,粗暴的撞上她的唇。她的牙齿被轻易撬开,苏柒然毫无章法,残酷的攻城略地,流苏尝到了醇香的酒味和唇被咬破的铁锈腥味,苏柒然却不放过她,将她贴的更紧,他的舌在她的口腔肆虐着任意妄为,卷住她小巧的丁香舌起舞。修长的手揽住她的腰身,渐渐游移至她柔软的胸脯。
流苏拼着最后一丝清明,猛的挣开苏柒然的怀抱,大口喘着气说:“你醉了。”
苏柒然迷恋的看着她红肿的双唇,拇指轻轻刷过粉色的唇瓣,轻柔的再次将流苏拥入怀里,流苏全身一僵,苏柒然却再无动作,只是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发丝,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对不起。”
门口谁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一个绝色女子漠然的看着相拥的两人,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阴霾,转身离去。
流苏泡在热水里,舒服的叹了口气,连日奔波的身体和承受了太多的紧张心情一并放松下来,倦意袭上,她擦干了身子,荷包早已铺开绣被,躺下时,松软厚实的被褥还带着阳光的自然味道,流苏满足的闭上眼,有一瞬间想永远这么沉睡下去。
荷包睡在外间,闷闷的声音传来:“小姐,你睡了吗?”
流苏看着镂空沉香炉里透出的一星火光,答:“没有。”
“我们……以后就跟着苏宫主了吗?”
流苏不知如何作答,她这样的身份,放在哪里都是尴尬。她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半晌答道:“我只是想安定下来。”
荷包却未听出其中深意,兀自傻乎乎的笑着:“留下来真好。”
流苏知道她一定是在想小葛了,今天刚回离宫,她去见了苏柒然,而荷包却直奔小葛住处,回来时满脸春情,芳心荡漾的样子。
同样是爱,为何她的却要经受这么坎坷的磨难?流苏在黑暗中无声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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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包正低着头绣手里一幅五色花瓣的手绢,听到小葛的声音时猛的一抬头,针扎进手里都忘记了痛,欣喜的看着小葛跟在苏柒然身后走了进来。小葛跟在苏柒然后,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眼风却不时偷偷溜向荷包,挠了挠头,傻呵呵的笑起来。
苏柒然假装没有看到两人的眉来眼去暗送秋波,问道:“流苏呢?”
荷包放下绣品站了起来,边要去泡茶,边说:“小姐还睡着呢。”
苏柒然抬手止住了荷包:“不用忙着泡茶,我看看就走。先别吵醒她,不过到了午膳时务必要叫醒她。”说着,已往内室走去。
床边悬着的轻纱放了下来,随着时有时无的微风漫意的荡着,床上的人儿睡着正甜,一只藕臂斜枕在脑后,白玉一般的颜色。苏柒然不自主的放轻了脚步,低头看着流苏,伸出手轻轻摩裟着她的脸庞,睡梦中的流苏如小猫般无意识的靠近他略微有些粗糙的手掌,磨蹭了几下,又安然入睡。
苏柒然莞尔一笑,收回了手,目光又留恋了许久才离开。
走出薰荔阁,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微微蹙了好看的眉,向旁边的小葛询问:“夏侯阿囡最近可安分?”
小葛一愣,脑中浮现那高傲的身影,顿觉一阵恶寒,道:“最近,兄弟们没有惹夏侯小姐不高兴。”翻译出深层意思,即为:夏侯阿囡那女人最近没找我们麻烦。
苏柒然点了点头,又吩咐下去:“派人守着薰荔阁,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擅进,尤其看好夏侯阿囡,别让她去寻流苏的晦气。”
小葛理解的点点头,下去安排了。
苏柒然回头看一眼薰荔阁,想起那女子在阁里酣睡,脸上的表情瞬间柔软起来,只觉得自己在这一刻才活的像一个人。
流苏觉得自己像是沉睡了一个世纪,起床时精神焕发,直想大喊几声,宣泄掉心中的郁郁。
荷包仍低头专心的绣着手绢,流苏端详了一番,在她耳边问道:“苏柒然呢?”
荷包被唬了一跳,仔细收了最后一针,给流苏端了一直在炉上温着的薏米粥,说道:“宫主早上时来看过您的,见您在睡,叮嘱了几句就走了。”
流苏应了一声,狼吞虎咽的喝完粥,心满意足的走出房外。薰荔阁是离苏柒然的寝宫最近的一个阁楼,虽然不大,方寸之地却十分精致,一应摆设都是上好的。园外一汪碧泉的水流引自水榭,因此大冬天的,那泉水里竟开满了朵朵莲花,粉苞碧叶,煞是好看。
流苏正出神的望着荷花,园外一阵骚动,似是有许多人阻拦的声音,其中一女子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很是好听。只是却冰冰冷的,没有感情,说道:“你们是什么东西,连我的路也挡!”有人接道:“宫主的命令,谁都不能进!”话音刚落,很清脆的一声耳光,原本的吵闹立刻沉寂下来。
流苏本来不欲理会,见闹大了,悠悠然踱去园门,看着那着粉色衣衫的女子,对着那些苏柒然派来的人说:“让夏侯小姐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