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墨见流苏低垂了头不回答,轻笑一声,将流苏拦腰抱了起来,流苏只觉得身子一轻,耳畔秋夜的凉风呼呼吹过,一看,宣墨竟然一路抱着她回了晚蔷园。
流苏拼命挣扎,奈何腰身被宣墨扣紧,且她的力气哪里敌得过宣墨,眼睁睁看着晚蔷园内的丫头们红了脸捂嘴笑着。到了门口,宣墨挥了挥手,门便被震开了,房内的荷包吃惊的抬头看向门口,见到眼前这状况,立刻便明白了,也不用宣墨开口,笑意盈盈的退了出去,还体贴的带上了门。
流苏心里彻底绝望了,心想,这面子可是丢大了。突然天旋地转,自己被抛到了床上,接着温热的躯体便覆了上来,上方那个英俊男子的眼神带着笑意融融,唇角温柔的浮起爱意,说道:“流苏,给我生个孩子罢。”
叁拾叁
流苏觉得近日里她该是劳碌命犯了,怎的入秋以来便没闲暇过。这日刚召了各房的大丫头们分月钱并冬衣、手炉等物件,荷包手里拿了一封帖子笑吟吟的进来了。
流苏忙着手头的事,头也不抬的问道:“谁投的帖子?”
荷包开心的道:“是咱们家的人送来的,说是老爷说了,夫人您的清平表哥来京了,近日就在咱家住着,所以老爷想请夫人回家小住几天,与清平少爷叙叙旧。”
流苏的手猛的一抖,账簿上一滴浓黑的墨水便滴落扩散开来。心里有些慌张,毕竟自己可不是正牌的凌流苏,本以为凌家人丁单薄,却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个表哥来!定了定神,想着还是从荷包嘴里不动声色的打听些消息较好,却没想到荷包见流苏的反应,以为是流苏高兴,也就更加起了兴致,眉飞色舞道:“我就知道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会很开心,想当初您和清平少爷可是从小玩到大的,后来他逃婚逃了出去,四海为家,也就没怎么见到了,今日竟然回来了!奴婢都有些想看看清平少爷变成怎样了呢!”
流苏“呵呵”干笑了几声,敷衍道:“如此甚好,我也有些想念表哥,也不知他在外游历,碰到些什么有趣的事儿,倒正好说来听听。”
第二日,流苏便向宣老夫人说明了此事,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并家常用的物什,命荷包挽了一个包裹,准备回凌府。宣老夫人少不得叮嘱了几句,又说代她向亲家问好等句,流苏一一应了,正要走时,看到宣墨从外走进来,像是匆忙的样子。
流苏立在原地,笑盈盈的对朝她走来的宣墨说道:“怎么今日这么早下朝?”
宣墨替流苏拂去飘落在发间的一片落叶,温柔道:“近日忙乱,不能陪你回娘家,已是十分难受了。今天你要走,自然再忙的事也要推了,回来送一送你。到了家里,切不可再挑嘴了,你虽不爱吃那些菜,但对身体是极好的,不要因为没了我在身边督着你就不吃了。”
流苏脸一红,是因为宣墨竟当着宣老夫人的面就说了这肉麻的情话;宣老夫人并一众下人倒是开了眼界,宣墨这温柔体贴的一面倒是真的难得见到。
又磨唧了一会儿,终于起身要走,将将要走时,又被宣墨一把拖住,流苏翻了翻白眼,预备听他老人家又有什么吩咐,却见宣墨沉吟了半晌,才在流苏耳边酸溜溜的轻声说道:“此番回家,可提防着你那清平表哥,别被他言语或者行动上占了便宜去。古往今来,表哥表妹暗生情愫的事可是如过江之鲫,你……”
流苏嘴角抽了抽,及时的掩住宣墨的嘴,口中一叠声道:“晓得了晓得了。我去了,赶紧着兴许还能赶上午膳,你放心罢。”
宣墨笑着扶了流苏上车,又看着马车驶去,才回身唤了宣安往朝上去议事。
流苏赶到凌府时,还真恰巧赶上了饭点,凌风雷去了朝上,流苏便只和凌氏一起用膳,流苏眼风扫了一圈,并未见什么生人,正要开口问时,凌氏夹了一筷子椒盐排骨放入流苏碗里,说道:“清平才刚出去了,说是多年未见京城的景致,此番要好好瞧瞧。”
流苏正吃着那块夹过来的排骨,听到凌氏这么说,便胡乱点了点头。却听凌氏惊讶的问道:“流苏,怎么今日竟然吃了排骨了?以前你都是不碰的啊!”
流苏愣了一愣,原来的凌流苏竟然和自己一样,也是不吃排骨的。只是最近因宣墨日日在旁督着,非得眼看着她吃下去,她竟然也就吃了。想到这里,当下心里一凉,自己对宣墨的情竟已这么深了么?
发愣的当口,凌氏已用完了膳,流苏也就草草扒了几口饭就算吃完了。凌氏自去了内室午憩,流苏本也由丫鬟领着到了自己原来的闺房,奈何思绪翻飞,在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身拢了拢头发,信步走出房外。
园中几株菊花冒出了几个花骨朵儿,还没完全绽开,流苏瞧着也是累垂可爱,正细赏着,听到身后一声惊呼:“苏妹妹!”
流苏转过身来,眼前一个男子身着紫红紫红的一件衣衫,流苏被那鲜艳的颜色晃的闪了神,再回神时那男子便如同一根紫红紫红的木桩子,直楞楞的插到自己眼前来。那木桩子面上带着傻笑,嘴上不停说着:“苏妹妹,可让我见到你了。”
流苏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料到这便是自己那清平表哥了,遂行了礼,道:“流苏见过清平表哥,多年未见,甚是思念,待备了好茶,定邀表哥一同叙旧。”说完后又回思一番,觉得这话说的是滴水不漏,应该没出什么错。
却不想那清平并不领这个情,一双眼含着嗔怪将流苏死死盯着,盯的流苏心里发毛时,才哀哀叹了一句:“苏妹妹,不想你长大了,却和我生分了。以前你跟着我上树下河,掏鸟蛋捉小鱼,可都是糯甜的叫着我‘平哥哥’的,不想今日才一见面,竟客套的紧。”
流苏因了那声“平哥哥”,全身抖了一抖,抬头却见清平眼巴巴热切的看着自己,像是期待着她再叫一声“平哥哥”,心一横眼一闭,抖着嗓音叫道:“平……哥哥……”叫完后又抖了一抖。
却没料到流苏这为难挣扎纠结的表情在清平看来却是羞怯害臊可爱的紧,脸上便笑开了一朵牡丹花,很是自来熟的携了流苏一同坐在了园中的凉亭内,吩咐下人去泡了好茶,拿些点心,摆出一副预备促膝长谈的样式来。
流苏这才有机会细细的看对面的清平,清平一对剑眉斜插入鬓,一双眼也如虎目一般,明明应该是英气勃勃的面容,却不知怎的竟生出稚气的样子,仿佛还没长开般。再配上他今日这紫红紫红的一件衣衫,流苏竟然生出了这表哥其实比自己还嫩的错觉。
清平见流苏打量自己,甚是开心,哼哼唧唧的摆出了几个姿势,问道:“苏妹妹,我是不是比以前好看英气了?”
流苏挣扎为难了一番,因不知道他以前究竟是个什么模样,默了一默,最终违心的说道:“表哥确实有男子气概了不少。”
清平更开心了,笑嘻嘻的也不知在想什么,突然面容一敛,作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来,问道:“苏妹妹,那宣墨对你可好?”
流苏自见到他以来,一贯的就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现在猛的见到他正经严肃的表情,愣了一愣,半晌才答道:“好的,宣墨对我不错。”
清平做出长吁的样子来,叹道:“如此甚好。”转而立刻又是嘻嘻哈哈的表情,絮絮叨叨的开始讲起这些年在外的游历来。
流苏见清平眉飞色舞,不仅口头言语甚是生动,肢体言语也很丰富,于是靠了软榻,捧着一杯茶,权当听说书了。
听清平一路说下来,流苏也大致理清了思路,原来这清平姓谢,母亲是凌风雷唯一的一个妹妹,也就是自己的姑姑,十五岁上嫁了凌风雷的一个部将为妻,只生了谢清平这一个儿子,却不想部将却在一场战役中壮烈了,自己姑姑那一颗心就全扑在清平身上,早早张罗了婚事,想着清平成家立业。
清平生来便不是那沉稳持重的性子,被母亲这一逼,三年前以壮士断腕的决心,留书一封,出走了。
虽然谢家这三年也派出了不少人寻他,奈何谢清平就如同一条泥鳅般,神出鬼没不说,每次还逃的尤其的顺溜。这才在外逍遥快活了三年。
如今不知怎的,大约是黄道吉日老天开眼,这不孝顺的清平突然懂事了,自己偷偷回了家,说是要求一个功名,谢母自然是喜不自胜,早几日便来凌府,求自己的哥哥给谢清平谋个职位。凌风雷就这一个胞妹一个侄子,又怜惜他们孤儿寡母,便将谢清平收到自己的麾下,先做了个军里的文书。
虽然谢清平讲起这些陈年往事并自己在外三年的所见所闻,眉目间闪烁着的乃是自豪荣耀的光辉,听在流苏耳朵里,却只觉得这一桩桩一件件丢人的事情,实在是叫自己无颜与别人说这是自己的表哥。
对面的清平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直讲到暮色四合。凌氏大约是知道他们兄妹多年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讲,竟然也不来催他们吃晚饭,只是让厨房做了些糕点送过去。
待天边几颗星子冒出来时,清平还在回顾他和苏妹妹的过去,展望他和苏妹妹的未来。流苏偷偷的打了个呵欠,继续摆出一副专心受教的模样听清平唠叨,思绪却神游了,想到谢清平此次回京,定不是他口头说的如此简单。只怕是凌风雷知道现下局势不稳,特特招回他做一个帮手,他那逃婚出走的三年,怕也不是这么简单,许是凌风雷三年前就布下的局也未可知。
正神游着,耳朵里飘进几个字,道是:“江湖上一个名叫染的组织……”,流苏心下一凛,聚精会神的听清平讲那染的事情。清平此刻红光满面,两眼放光,荡漾着一股敬佩之情,讲道:“彼时我恰好游历在一处名为青峰山的地方,在那山脚处,恰好看到一窝土匪,自称是染,正抢劫着一处田庄。那土匪极为猖獗,田庄里的人完全没有还手之地,我看的火起,奈何形单影只孤身一人能力有限,不得已只得在旁躲着,预备等那染抢完了再出去看看有没有幸存的……”,讲到这里,接到流苏飘过来的鄙夷目光,尴尬的笑笑,摸了鼻子继续道:“正在这时,突然又有一队人马过来了,我觑了一眼,见那队人马俱是白袍加身,袖口绣着极精致的金边缠云纹,衣袍处却是大朵大朵的古怪花样,一队人绣的那花是有花无叶,另一队却是有叶无花,真真漂亮。只见那些人下了马,挥舞起绣袍,那是行云流水,如砍瓜切菜般,将一群土匪砍了个干净,其中为首的一个人说道:‘我们宫主说了:染的名字不是你们这起无名鼠辈能盗用的,本可饶你们一命,毕竟井水不犯河水,不过既然用了我们的名字去干那龌龊之事,便留不得你们了。’说完,一个鞭子甩过去,那土匪的首领当场就毙命了。我和那起田庄里的人这才知道才刚那些土匪是冒名的,那白袍的才是真正的染。处理完那些土匪,这些人便翻身上马,临走时丢了一锭金子在地上,便绝尘而去。”
说完,谢清平仍摇头晃脑的兀自回味着,喃喃道:“只是不知那花究竟是什么花,怎生这般古怪……”
流苏不知怎的,才刚听到有关染的事情,便不由自主的提起一颗心,待听完,知道只是极小的一桩事,苏柒然甚至没出面,心里就有些踏实。又听到谢清平这自言自语的几句,低低道:“那是彼岸花,曼珠沙华,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谢清平眼放异光,握住流苏的手,感慨道:“苏妹妹,三年未见,你竟如此有学识了。”
叁拾肆
流苏向来有些择床,在凌府的第一晚也就没有睡好,翻来覆去的直到天边有些鱼肚白,才微微打了个盹。园外啁啾的鸟啼声很有些烦人,流苏揉揉眼睛,翻了个身,正准备再睡时,突然想起才刚依稀看到自己床前立了个人影。这一念头如同一盆冷水,将流苏的睡意浇了个精光,立刻睁开眼睛,才发现面前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谢清平。
流苏小心的又缩回被子,一边寻找荷包的身影,一边问道:“表哥,怎么这么早?”
谢清平站在流苏床头,表情很是沉痛,扼腕道:“想不到苏妹妹你竟然变的如此疲懒,想当年我们可是天刚亮就起了床,一起出府去体察民情,了解物价。不想如今这个时刻你竟然还在床上。我已经叫了荷包去打水了,你速速起来沐浴,咱们去园里寻找我们童年的足迹罢。”
正说着,荷包捧了脸盆进来,谢清平抛了一个眼风过来,说道:“苏妹妹,我在园中等你。”便转身出了门。流苏被那个眼风劈的抖了好几抖,转过来对荷包说:“荷包,表哥怎么进来了?”
荷包觑着流苏的脸色不是很好,小心翼翼的答道:“奴婢本来也不让清平少爷进来的,可是架不住清平少爷要硬闯,而且夫人您小时和清平少爷经常玩在一处,奴婢也就没拦着了……”
流苏放轻了语气,道:“虽说小时玩在一处,可如今大了,自然该有男女之别了,以后还是注意着点好。”
荷包点头应了,服侍流苏洗漱完毕,果见谢清平已经等在花厅了。
与凌氏、谢清平吃完早膳,凌氏自然去忙自己的了。谢清平拽着流苏兴致勃勃的在偌大的凌府散步。
踱到一株桃树底下,谢清平唏嘘了两声,指着桃树说道:“苏妹妹,你还记得吗?你八岁那年和姑父吵架,就躲到这株桃树上,姑父愣是找了一天也没找到,后来你在那桃树上,饿了就摘桃子吃,到了晚上,终于不想吃桃子了,又下不了树,在树上一直哭,才引来了姑父姑母,救了下来。结果因桃子吃多了,闹了一晚上肚子,哈哈哈哈!如今想来,委实可笑啊!”谢清平沉浸在回忆中无法自拔,流苏的嘴角抽了又抽,默默的走过了这株桃。
又来到一处墙角前,谢清平感叹了两声,说道:“苏妹妹,你还记得么?你十岁那年,姑父家来了个远房侄女儿,因生的粉团子般可爱,又是客人,大家都疼着她。你心里不舒服,每每看到那侄女儿摇摇晃晃过来,就躲在这墙角准备吓她一吓。吓到她哭了,你才心满意足的跑开。”流苏面无表情,拐过了墙角。
又来到一丛月季前,谢清平笑了两声,说道:“苏妹妹,你还记得吗?小时我们上私塾,有个亲戚家的孩子尤其的聪明伶俐,每每我们被先生点起来背哪段诗文什么的,都是背不出,那孩子就在此时琅琅上口的背出这一段,我们都很愤恨,相约好了不理那孩子,还写了约定按了手印,就埋在这丛月季底下,如今想来,那薄薄的一张纸,应该早化成泥了吧。”流苏目不斜视的昂然走过了这丛月季。
就这样,一整天都被谢清平拽着,听他讲两人小时的种种糗事,以至于流苏每到一株植物或者假山前,都要胆战心惊一番,提心吊胆过后,便是谢清平那万年不变的开头:“苏妹妹,你还记得吗——”
一直到了晚膳,谢清平的童年足迹总算是浏览完了,趣事也回味够了,总算放了流苏一条生路。流苏因一日里被谢清平折腾的累了,吃完晚饭早早便歇下了。只是明明身体很是疲倦,闭上眼睛却睡不着。习惯性的伸手去摸旁边宣墨温热的手,神出去却只撩到一把空气,才回过神来,心里顿觉空荡荡的不是滋味。
原来情这种东西,并不是轰轰烈烈嚣张跋扈的傻子都知道它来了,而是悄悄的,毫无声息的潜到你最最不注意的日常作息中来,等哪天它去了,便会倏忽的觉得很不习惯,进而思考它在没来之前,自己都是怎么过活的。这个不习惯,想来便是情了吧。
流苏默默想着,不知不觉的便入睡了。半夜时却突然毫无征兆的醒来,觉得心跳的尤其快,那心慌的感觉挥之不去,摸了摸额头,竟是冰凉的一片汗。流苏在黑暗中拥被坐起,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静夜里尤其清晰,总觉得似乎有什么灾祸在未知的前方虎视眈眈着。定了定神,流苏汲着绣鞋摸黑将灯点亮,摸了一个杯子倒了口冷茶喝,房门却突然被用力撞开了,流苏一惊,火光被外面的夜风吹的忽明忽暗,这明灭的灯光中,荷包的脸苍白一片,颤着嗓音道:“夫人,老夫人……没了……”
流苏手里的茶杯应声碎裂,清脆的瓷器破碎的声音在这浓黑的夜色里分外尖利的夺人心魄,流苏只觉得心里嗡嗡一片,那声音愈来愈响,渐渐在耳边振聋发聩,连忙又倒了茶喝下去,方冷静了下来,沉着道:“快传令下去,让小厮们备马车,我们现在就回去。”
荷包道:“宣安已和马车一起在外候着了。”
流苏应了一声,小跑着出了园子。凌氏和谢清平也被惊醒了,问了下人情况以后,也匆匆起来,三人恰好在花厅相遇。流苏也顾不得礼数,匆匆向凌氏行了礼,便要起身,凌氏无法,只得送了出来。匆忙间,流苏也没有和谢清平告别,只看到他一双眼没了平时的戏谑,深深的看着自己。
宣安想是在外已等了好一阵子,两个眼睛也是哭的通红,看到流苏出来,正要行礼,被流苏一抬手止住,只听少夫人说道:“快回府。”
宣府门口灯火通明,白绫分外刺眼,有哭声隐隐传出。流苏此刻已无法思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找到宣墨。沿途急走,下人们的请安声也充耳不闻,直楞楞冲到大堂,见那英俊的男子一身缟素,缕缕黑发在额前垂着,一双眼黑的愈发深沉,正指挥着堂里众人。
想是也看见流苏了,两人远远对望着,宣墨想给流苏一个安抚的笑容,那勉强弯起的唇角却承载着太多苍凉,竟比哭还悲戚。
宣安低声在流苏耳边说道:“少爷很晚才回的府,刚躺下没多久,抱琴就哭着找过来了。抱琴说:老夫人走的很安详。少爷就起身布置事宜,一直忙到现在,连口茶也没喝过。”
流苏慢慢的一步步走过去,眼前宣墨的面容一点点清晰起来,面容明明是沉静的,那双眼里却生出一丝彷徨来,沉沉的盯着流苏。流苏叹口气,轻轻拥住那僵硬的身体,在宣墨耳边说道:“先歇下罢,这边我来料理。”
仿佛千万年的时光过去,那静止不动的人方缓缓点了点头,由流苏牵着手,走回了晚蔷园内。流苏给宣墨铺好了被子,正欲转身出门去厅里料理丧事,却被宣墨一把拖住,流苏呆了一呆,便感觉到自己被拥进了一个熟悉的怀里,那人将头枕在自己的肩窝上,肩膀处渐渐的便有温热的湿意一点点弥漫开来。流苏僵着身子不敢动,任由那湿意濡湿了自己的衣衫,良久,宣墨才放开流苏,却立刻转身背对着她。
流苏也不点破,转身去了大堂料理丧事。
这一忙就忙到天光大亮,种种事宜俱已备好,下人们也都有了各自的职责。只待选个吉日入殓出殡了。
宣墨向朝上告了假,在府里也帮着料理。依然是那沉稳的样子,流苏看着宣墨,恍惚觉得仿佛那晚在自己肩膀上落泪的男子,只是一个梦而已。可是她知道,那不是梦。
展眼到了出殡那日,爵禄街上来来往往一条白茫茫人流,宣府里也是悲声震天。凌风雷并凌氏与谢清平也都来吊唁,面色沉重的让宣墨节哀。宣墨静静看着棺木中仪态整洁的老夫人,听到身后一群悲声。宣砚哭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堪堪被人扶着;唐络也放声痛哭。只是这一众嚎哭中,却独独没有流苏的声音。
宣墨往旁边望了一望,看到流苏坐在他身边,一双眼睛大张着,看着棺木里的人,浓密的睫毛下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她不似旁人,并不哭出声,只是无声泣着,眼睛大大的睁着,像是要逼着自己承受这痛楚,看的出是十分哀痛了,却还是不哭出声,一排贝齿紧紧咬着下唇,那苍白的唇里便隐隐渗出几丝鲜红。
宣墨握住了流苏的手,将她的头按到自己胸口,低声道:“哭出来罢。”
那娇小柔软的躯体一僵,渐渐软化了下来,流苏用手指捂住自己的眼睛,大片大片的水渍透过指缝滴落在宣墨的衣襟上,蔓延成一片湿。
僧人们超度完毕,便该是下葬的时辰了。眼看着那棺木被放进墓穴里,宣砚大叫一声,发了疯似的扑上去,更是放声大哭,众人皆手足无措,却突然见她哽咽了几声,便昏了过去,连忙手忙脚乱的抬了下去安歇。棺木也终是被掩埋上了。
宣老夫人过世后,偌大一个宣府清冷了许多,像是空荡了不少。又值黄叶飘零的秋日,那萧瑟的意味就明显了许多。抱琴那几日哭的死去活来,待老夫人下葬后,宣墨本是想将她和入画等其余几个丫头拨给流苏宣砚和唐络使,或者索性放回家去。却不想这抱琴性子十分刚烈,那日跪下来哭着说自己当初是人牙子卖进来的,本就没家。宁愿不要月钱,只日日两餐饭便可,也要守在那瑞康园内打扫,维持原本老夫人在时的样子。流苏听后,倒也感慨了一番,便就许了她的心愿。
宣墨依旧天天去上朝,不同的是回来的明显早了许多,夜夜拥着流苏入睡。两人像是突然意识到此刻自己身边只有彼此般,格外珍惜起来。在最初的那些彷徨痛苦的日子里,全是依靠着彼此,将那苦痛略略冲淡。
叁拾伍
荷包将饭端上桌的时候,脸色很有些难看。流苏看了看碗里半黄的糙米,再看看宣墨碗里同样的米饭,不由得苦笑了笑。
宣墨淡然的扒了一口饭,眉微不可查的皱了皱,伸手拿过流苏的碗,回身问荷包道:“府里还有上白米吗?”
荷包敛眉道:“有的,不过只剩几十石了。”
宣墨立刻吩咐道:“让厨房给夫人做一碗白米粥来,不用做我的。”
荷包点头应了正要下去,却被流苏止住,望着宣墨柔声道:“我哪里就这么娇嫩了,大家能吃的,我也能吃,不用特特为我破例。况且府里现在也不富裕,能省则省。倒是你,这么些日子以来,呕心沥血精疲力竭,你倒该补补。”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宣墨终于叹着气妥协了,低低道:“委屈你了。”
流苏笑了笑,拿回自己的饭,就着几样小菜吃了起来。
流苏出生于80年代后,一路长到20岁,也是顺风顺水,从不曾有过什么动荡,安安心心享着太平盛世的福。是以自然不知道国家动荡时百姓的苦。
如今到了这里不过大半年,却亲眼见到了一个盛世迅速衰落的悲凉。越高祖纵然是个明君,马背上打下这一片江山,又花了一辈子时光治理,轻徭薄赋、广开言论,好不容易民生才有起色。奈何生了一个太子却昏庸无能,暴戾残酷。自登基以来,别的作为没有,扫除异己的手法却干净利落,先是采妃陪葬,后二皇子越谨被人发现暴毙在狱中,三皇子及其母妃也被软禁在冷宫中。众人明里不敢说什么,实则都清楚明白。越肃登基以后,先时还有些收敛,几月过后便放纵起来,提拔了平日几个喜爱的佞臣,又劳民伤财大兴土木给自己建行宫,收罗天下美女。大越的根基才稍微有点稳,哪里禁的起他苛捐杂税贪官酷吏的折腾,立刻怨声载道。
凌风雷看着甚是忧心,先皇托了他辅佐太子,他便心无旁骛,颇有些愚忠。进谏时又不懂得委婉些,越肃听了便有些逆耳,再加上本来就有些忌惮凌风雷功高震主,因此渐渐的便有些疏远他,更徨论将他的建议听进去,因此只余一个宣墨在苦苦支撑。越肃还是太子时便与宣墨不对盘,登基了以后恨不得将他削官废爵,怎奈宣墨也不是省事的主,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每每联合了几个一品二品的大臣上书,逼的越肃没法子,才制止了他更荒唐□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