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勉强微笑着算是回应,心里却知道这个承诺如若要实现,怕也不是容易的。宣墨又问了一些家里的琐事,流苏一一把宣老夫人的病情以及宣砚的终身大事说了,两人商量了一番,三鲜面也上来了,流苏陪着宣墨吃完面,就叫荷包进来服侍洗浴,待洗浴完毕出来,却见宣墨依然埋首在一堆案牍里,遂轻轻走了过去,温柔却坚定的将宣墨正在读的案牍合上,柔声道:“歇了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宣墨习惯性的揉揉挺直的鼻梁,起身迅速的在流苏颊边偷了一个香,若无其事的走向床榻,说道:“也好,那便歇下罢。”
许是有宣墨在旁的缘故,这夜流苏睡的极安稳。到了漏时三刻,却一阵钟声传来,苍凉而悲怆,一声一声不间断,这钟声极响,直传入流苏耳中,流苏睡梦中听闻这似催魂般的钟声,倏地便被惊醒,看到身旁宣墨已然坐起身,蹙眉细细听着。钟声越来越响,带了凄凉和绝望的凄厉回音,在这深夜里尤其惊心动魄,流苏觉得自己有些毛骨悚然,周身却突然一暖,原来是宣墨拥住了自己,只听宣墨在耳边轻轻说道:“流苏,别怕。这是宫里的禁钟,皇上驾崩了。”
流苏悚然一惊,才慢慢理解了那句话的含义,宣墨已经快速起身着装,温柔的在流苏额头上印下一吻,匆匆说道:“流苏,我现下须得进宫一趟,时辰还早,你赶紧再睡吧,明日还不知会有何事。”说着便唤了宣安备轿。等流苏反应过来,宣墨已是出去了,钟声依然响着,流苏将被子拢了拢,再无睡意。
宣墨一身素衣快马加鞭的赶到宫门,宫外已聚集了不少官员,俱是一身素衣,面带忧色,不住焦急的来回踱着,见宣墨来了,呼啦便围了上去,七嘴八舌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几日不是有起色了么,怎的就……”“太子登基的事宜也要准备了……”,宣墨沉静道:“大家先冷静下来,先得进宫看看具体情况再做定夺。”他一出声,周围原本焦躁的人群便奇异的安静了下来,等着宣墨指挥。
太子越肃也赶了来,脸上也没了平日的嬉笑,紧皱着眉,不住和身边的凌风雷说些什么。突然听到宫门缓缓打开,一个太监走了出来,将拂尘一甩,尖声道:“皇后娘娘请各位大人入宫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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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苏一夜未睡,清晨起床时觉得有些头晕,正用凉水泼着脸,想让自己清醒点,门外宣安的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显得有些焦急:“夫人,皇上驾崩了。少爷请您按品穿戴,赶紧去宫里,马车在外侯着。”
流苏听了,打发了宣安,连早膳也顾不得用,穿了一身素白,急急往宫里赶去。
在马车里掀了帘子往外一看,街上百姓俱是悲苦之色,那些杂耍的风月场所也全关了门,街上一派凄清气氛,便知皇上驾崩的消息是公告出来了。
马车一路疾驶,到了宫门,听得宣安道:“夫人,请下车。”竟意外的看到宣墨已在宫门外等候,见她来了,小心的扶下车,牵着她的手往宫里走。一路上向她讲解目前的形势:“皇上昨夜漏时三刻驾崩,今日入殓,先停梓宫于护国寺,做法事三天,然后前往皇陵出殡下葬。采妃等众多秀女陪葬。”
流苏一惊,握在宣墨手里的手一紧,哑声道:“采妃照例至多不过是送至冷宫,何以竟到陪葬的地步?”
宣墨的脚步顿了顿,轻声道:“太子。皇上遗诏太子登基,可是二皇子毕竟还在,太子怕夜长梦多,先向采妃下手,日后就是二皇子了。”
一路说着,已到了一处宫阁里,流苏望去,满眼苍白,宫里处处俱是白绫白花,那宫里也坐了一堆穿素衣的官员女眷,宣墨停了脚,说道:“你便在此处,等会出殡时,随着大队走便是。到了护国寺自有我安排的人在那,不用担心。”说完转身便走,没走几步,却又回转身,在流苏脸上轻轻一吻,低声道:“自己小心。”便转身大步走出。
流苏望着宣墨远去的背影不见后,才转身想找座位,却发现满室的女眷们俱是看着自己,那眼光羡慕的有之,嫉妒的有之,不屑的也有之,只得装作泰然自若的随便找了空的座位坐下。
女眷中也不乏流苏熟悉的,果见康凤的夫人方芳芳悄悄挪了过来,和自己打了招呼,大约是知道自己丈夫归属于宣墨这派,而今却是太子登基,眉目间也尽是愁容。
这场葬礼足足做了将近一月的时间,光护国寺的法事便庞大而复杂,流苏被日日的诵经声聒噪的几乎头昏眼花,护国寺里有流苏的住处,宣墨也拨了几个丫头服侍,只是日日不见人。
好不容易做完法事要出殡,又在京城演扛了十天,终于到了出灵这日,先烧了“法船”, 灵车队伍最前面是六十四个引幡人,高举着万民旗伞,后面紧跟一千六百二十八人的卤薄仪仗队,举各种兵器、幡旗、烧活,后跟杠夫,身穿孝服,分三班,每班一百二十八人,棺木后面则是全副武装的宿卫军,最后是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流苏便在这队伍里,其中还有京城各大寺庙道观的和尚、道士、尼姑、喇嘛身穿法衣持法器念经诵咒,超度皇帝亡魂。还有一些人在起杠到落杠的路上不停地撒纸钱,举目望去,一片白色海洋。
待全副葬礼做完,众人均是松了一口气,文武百官们松动了筋骨,纷纷到女眷安歇处寻找自己的家眷,流苏疲倦的坐在椅上,冷眼看着周围女眷们见到自己丈夫时的撒娇神态,心里知道葬礼虽是完了,宣墨应该还是忙着,宣安也不见踪影,想了一会,正决定麻烦方芳芳的马车将自己载回宣府,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逆光而来,正是宣墨,眉目间清减了不少,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见到流苏,未语先笑。
流苏乍见寻来的宣墨,本是没什么的,却突然间就生了种种委屈,闻着宣墨怀里熟悉的气息,张嘴就在宣墨肩上咬了一口,宣墨一僵,立刻又好笑的看着流苏如小兽般气鼓鼓的委屈表情,捏了捏流苏的鼻子,道:“我们回家,可好?”

叁拾壹

“替我束发,可好?”
流苏正随意挽着一头流泻的秀发,听宣墨如此说,先是一楞,继而笑起来,接过宣墨手中的梳子,梳理起如流泉般的发丝。
窗外清晨的辉光沐在宣墨身上,柔柔的泛起一层光晕,宣墨以那样安静的姿态随意坐着,唇边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闪烁的光影将半边如玉的侧脸照成光辉,如谪仙般优雅;另外半边却在阴影下看不清颜色,如邪魅般蛊惑,两种风情却又奇异的融合在一起,流苏霎时就有些移不开眼睛。
旁边放着发冠和发带,流苏偏过头梳理着宣墨的发,不妨自己的头发因偏头的动作柔顺的滑落下来,与宣墨的发纠缠在了一起,不知何处吹来的风扬起两人纠缠的发丝,两人俱是一愣,却都没有动作,静静看着那缠绕的发丝在风中扬起又落下,只听宣墨低低念道:“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流苏心里一惊,连忙掩饰着笑道:“别耽误下去了,今日太子登基,你万不可迟了。”说着伸手将自己的发捋回,替宣墨冠好了发,又服侍他穿戴完毕,看了一眼,只觉得他英气勃勃,丰神俊朗,自有清贵之气。
宣墨照例叮嘱了流苏几句,无非是天气将冷,生冷的菜蔬水果不要多吃;若闲的慌就去康凤府上坐坐,如果要出府去街上逛,势必得多带几个护卫暗人之类的话,流苏笑着都应了下来,推宣墨出了门。
身后荷包捂着嘴巴吃吃的笑的欢,流苏瞥了她一眼,板下脸来问:“笑什么?”
荷包丝毫不惧流苏故意装出来的严肃神色,说道:“我瞧咱们少爷一到了夫人面前就和老婆子一样罗嗦了,倒丝毫没有大越第一首辅的样子。”
流苏也撑不住,淡淡的笑了起来,说道:“准备准备,咱们去趟天牢罢。”
荷包愣了一愣,反应过来时觉得不妥当,遂问道:“夫人去天牢是探望……”
流苏一边挽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回道:“二皇子。”
荷包慌了,连忙阻止道:“万万不可,况且这天牢也不是说进就能进的。”
奈何流苏已是下定决心,且竟然随身带了宣府的令牌,说道:“行了,快点准备吧。”
同样肮脏潮湿的天牢,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败味道,流苏亮了宣墨的令牌,牢头便恭敬的将她带到了越谨的牢房里,看到越谨时,流苏有一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面容清雅的男子,那个在放箭射向调戏舞姬的官员时狠厉暴戾的男子,竟然沦落到了如此的地步。
那蜷缩在墙角的邋遢肮脏的人,缓慢迟钝的抬起头看向来人。令流苏震惊的是那双眼睛,没有一丝光亮,灰暗颓败的绝望,看着那双眼睛,流苏原来准备好的说辞竟然一时间无法说出口,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皇上驾崩了,采妃陪葬。”
越谨的眼睛瞬间掠过一抹猩红,却又立刻恢复成一片死水,蠕动着嘴唇,低低说道:“那又如何?”
流苏几未可闻的叹了气,说道:“你甘愿吗?皇上在时,还可保你一命,如今太子登基,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你打算坐以待毙么?”
越谨闻言,竟然呵呵的冷笑起来,说道:“怎么?是宣墨让你来的?即使我活下来了,也不过是你们一颗棋子,最终也逃不了一死的命运,与其死在外人手里,不如死在自家兄弟手里来的痛快!”
流苏默然,虽然她此番并不是宣墨指使的,可是她确实有这种打算,此刻从越谨口中说出,她竟无语以对。
又听到越谨厉声说道:“凌流苏!你可知这次我败,是败在苏柒然的背叛上,可是他为何会背叛,他与宣墨达成了什么协议,你可又知道?可笑你一心为宣墨做事铺路,只怕最后和我一个下场!”
流苏心里如雷霆俱下,只觉得浑身如被泼了冰水,明明是还显炎热的暮夏,那寒气却如附骨之蛆,一丝丝钻如骨髓,她勉力抑制住颤抖,面上并不露慌张的神色,淡然道:“二皇子,既然话不投机,那么流苏就此告别。”说罢,急急转身,逃也似的离开牢房。
身后越谨发狂似的笑声如影随形追缠上来,凄厉的叫声在牢房里回荡:“凌流苏!我在无间等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流苏踉跄奔走,被罗裙堪堪绊住,幸好荷包扶了一把,在耳边说道:“夫人,小心!”
这才渐渐冷静下来,立在原地抚着胸口许久,才呼出一口浊气,搭上荷包的手,道:“去洛儿殷罢。”
洛儿殷显得有些冷清,想是皇帝驾崩,举国大丧三年的缘故。夏欢颜见流苏扶着荷包进来,连忙将她迎到楼上一处隐秘的雅阁,命小丫头去泡了惠明翠片,问道:“夫人今日来有何事吩咐?”
流苏仍有些心有余悸,喝了两口惠明翠片,方安定下来,听到夏欢颜如此说,笑道:“没甚要紧事,只不过闲了过来看看,这洛儿殷你打理的甚好,我也放心了,最近有什么消息没?”
夏欢颜打发走了服侍的丫头们,悄声说道:“前几日太子的三房来买胭脂,言谈间透露,说太子登基后,先要对二皇子下手。”
流苏点了点头,这点她已是想到了,又听夏欢颜道:“且太子防凌大人也防的紧,意思是想寻个罪名降了他的职,夺了兵权方才安心。”
说罢小心翼翼的窥着流苏的脸色,流苏沉吟半晌,道:“我早知道凌家必定会有一番劫难,却不想来的这么快,也不知爹防备了没。”
想了半日,又想到牢里越谨那番话,只觉得心绪纷飞,错乱复杂,索性不再想,转而笑道:“最近可有新品?我倒确实得买些胭脂回去。”
听流苏这么说,夏欢颜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招手命小丫头把新制的胭脂拿上来,眉飞色舞的说道:“这是新制的胭脂,说起来倒有一段趣事。那日在咱们那院子制这胭脂时,苦思冥想就是少了一味材料,不得已只得停了工。却从外面来了个极为美丽优雅的公子,也不说话,就从袖中拿出了几个白瓷瓶子,这时方开了口,道是在每个酿制胭脂的石臼里加一滴那些瓶子里的液体进去,这胭脂就不落俗了。说完也就走了,本来我是不信的,谁知道这瓶子里是不是毒药,就挑了一瓶喂家禽,倒也没事。这才先试着加了一点,果然制成的胭脂色泽淡雅又妖媚,且有一股子甜香,却又不浓,恰到好处,这一批胭脂就是用那公子给的液体制成的,现下里那些液体都用完了,这胭脂也就这么一批,可说是绝品啊。”
流苏心里隐约有些知道,却又不能肯定,这时小丫头拿了上来,一看,果然如夏欢颜所说,色泽淡雅又不失妩媚,奇特的是那香味,隐隐约约似有若无,初闻时只觉甜香满鼻,后来却又蔓生出一种辛辣的淡淡苦涩味道,却也是极好闻的。
旁边夏欢颜尤兀自说着:“我也曾研究了许久,却始终未能知那液体究竟是什么。莫不是真遇上了什么花妖花仙的吧。”
流苏却手捧着那胭脂,心下感慨万千,那味道,她是知道的,苏柒然身上便染着这味道,是曼陀罗的芳香,花叶永不相见,恰似绝望而惨烈的爱情。正想着,夏欢颜在旁问道:“夫人给它取个名字罢?”
流苏盯着那精致盒子里的胭脂许久,艰涩的吐出一个字:“染。”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就叫染吧。”
刻意在街上逛了许久,流苏始终理不清思绪,只是潜意识里逃避着回到宣府面对宣墨,今日越谨一席话,恰是像把她从迷梦中惊醒。许久以来她一直做着那将头埋进沙里的鸵鸟,以为不听不看不想,她和宣墨的身份便不存在。两人就如同演一出戏,油墨浓彩,粉饰太平。非要旁人将真相如此坦裸的说出来,才不得不从沙里把头拔出来。
漫无目的的闲逛着,不觉夜色依然落下。朱雀街上,华灯一盏盏的亮起,流苏恰站在一个卖灯的摊位旁,不由抬头望着那些色彩斑斓光明的纸灯,一盏盏照亮了周围那一圈黑暗,柔和了一圈光晕。只是这灯火,却无法照亮心里深处的惶恐和怀疑,反似那被灯光衬着的黑暗,愈发浓黑的彻底。
灯火阑珊处,有声音温柔的唤道:“流苏。”流苏心里一惊,转身看到宣墨修长挺拔的身影,在灯光的阴影处站着。流苏动了动唇,终是说不出话,只是隔着斑斓的光影灯火,隔着满树的月光星影遥遥相望。
宣墨从阴影处跨步走出来,牵过流苏的手,温柔的替她拂去额前的碎发,问道:“怎的这么晚也不回府?幸好跟着你的暗人来向我报你的行踪了,不然你准备在街外站一夜么?”
流苏看着近在咫尺温柔的脸庞,几欲开口想问,想问问他究竟和苏柒然达成了什么协议,想问问他以后预备拿自己怎么办,想问问他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究竟有多重,种种疑问在心里翻滚着汹涌着,说出口的,却是再平淡不过的一句话:“我们回去吧。”
罢了,她想,就这么下去吧,粉饰出来的太平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他们注定只能像两只各怀鬼胎的鬼魅,只能在黑暗中相互试探着触碰,等到天光大亮,那黑夜里衍生的情愫和风月,在刹那间便灰飞烟灭。
沉默的走着,忽听宣墨说道:“今日太子登基,甚是意气风发,只怕接下去要对付的,便是你们凌家,还是提醒着点你爹好,莫要吃了什么亏。”
流苏沉默的点点头,宣墨本不是多话的人,两人便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下去,流苏有一瞬间的怅惘,是否人生就如季节的流转,是不可回顾的路。

叁拾贰

今日是寒露,鸿雁来宾,雀攻大水为蛤,菊有黄花。
晌午时抱琴过来了一趟,说是老夫人说许久没热闹过了,晚上全家人一起吃个饭罢,流苏点头应了,派了府里的小厮去趟宫里告诉宣墨今日早些回来。
天气终是凉了下来了,每天的日子淡然的如流水般淌过,平静的仿若流苏心里的那些担心只是幻觉。
缨络园前那条小径的枫叶已是深红色了,远远望去,像是一团霞烟般。流苏带了荷包,悠闲的望着那些红叶,向缨络园走去。荷包在旁有些怨气丛生,拎在手上的包裹因为她的愤怨而被挤压成了各种形状。
流苏悠悠然说道:“荷包,你手里那包裹里是给唐姨娘的冬衣。”
荷包闻言,讪讪的停住了手里的蹂躏,嘴上却还是抱怨道:“夫人,何必给她送什么冬衣,任她在缨络园里自生自灭不就好了!”
流苏呵呵笑道:“我倒不是心疼她,且她也用不着我心疼,自有宣墨会料理好吃穿用度,只是既然当了宣家的少夫人,那么典范的样子还是要做出来的,没的给别人嚼了口舌去。况且今日娘说全家吃个饭,怎么说她也是宣墨拜了天地娶过来的,不叫她也不合礼数。”
荷包没了言语,跟着流苏进了璎珞园。
但见满目萧瑟,若是换做以前,怕是小蛮早冲出来说些冲撞的话了,如今却静悄悄一片,流苏心下感慨了一番。主仆两人走进了室内,见里面干净整洁,只是少了那些宣墨送给唐络的布娃娃,就在流苏愣的当口,天儿从内室走了出来,见了流苏,慌忙行礼,便要赶着泡茶去。
流苏抬手唤住了她,问道:“唐姨娘呢?”
天儿向内室里努了努嘴,轻声说道:“躺着呢。”说完便赶去泡茶了。
荷包撩了帘子,流苏放轻脚步走进去,但见满室幽闭,唐络斜倚在床上,手里一个娃娃翻来覆去的看。听见人的脚步声也不回头。
流苏轻声叫了一句:“唐姑娘。”
唐络倏地回过头,眼里一丝光彩因为看到的不是宣墨而立刻又湮灭,勉强扯出笑容,要下地行礼,口中道:“夫人怎么来了?”
流苏命荷包扶起了唐络,笑道:“这不天气转凉,怕姑娘这里冬衣还没准备,所以特地送过来了。再者来传一句话,娘说今晚大家一起吃个饭,你也去吧。”
唐络原本黯淡的眼睛又亮起来了,想是晚上能见到宣墨的缘故罢,又与流苏道了谢,闲扯了几句。
流苏见话已传到,也不想多坐,连茶也不曾吃一口便出了园子。
荷包跟在身后幽幽一叹:“正是应了那句话: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啊。”流苏脚步一顿,来了这里将近半年,几乎忘了自己的穿越身份,此刻听荷包讲了这句话,才蓦然意识到,原来无论是古时还是几千年后的现代,女子最最重要的,还是独立。如果为了一个男人而活,那么这样的生活必定不会是长久圆满的。她好歹也有个势力庞大的娘家,而唐络可依仗的,就只有宣墨那点宠爱了。
这样想着,心情就有些低靡。待一回到晚蔷园,看到桌上的一堆账本并许多杂物,立刻收起伤春悲秋的心情,开始查账。
因是秋日了,府里的事务就多了起来。先是朱雀街租赁出去的房子一个季度要收一次租子了,再是那处京城郊外的庄子收了不少庄稼菜蔬,此刻全运到了府上,再冷下去便不务农事了,因此租子也要趁早收掉。再则府里上上下下的衣物也该换成冬衣了,被褥也得重新翻出来再日光下晒晒,有些阁楼的窗纱因过了一个夏季,颜色褪去不少,也得换新的。因此流苏这几日也是日日忙乱。
好容易忙完手头的活儿,抬头一看,已是暮霞似锦了。流苏连忙唤了荷包进来,梳头装扮起来,又去厨房做了一个菜,才往瑞康园走去。
瑞康园里灯火璀璨,细细听去,欢声笑语。流苏快步走了进去,朗声说道:“娘,说什么这么热闹呢!”
厅里的人闻声转头望去,见灯光的华彩下流苏一身霞影纱玫瑰香云锦衫,因秋夜寒凉,又在外罩了一件玫瑰小褂,三千青丝挽成一个涵烟芙蓉髻,还是只有那支碧玉簪子斜斜插着,眼波流转间语笑嫣然,华彩流溢。
宣墨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一窒,竟有些舍不得移开目光。
宣老夫人看到流苏,心里一喜,嘴上却怪着:“我们这边正在说呢,以为今日定是墨儿最迟呢,却不想墨儿来了,你还没来,在忙什么呢。”
流苏一看,果然见宣砚和唐络都已落座,宣墨一双漂亮的眼睛在灯光下像是笼了薄雾的一对玄玉,目光深沉的望过来。又听老夫人这么说,笑着给自己斟了一小杯酒,道:“是流苏来迟了,流苏这就自罚一杯,也算是讨了娘的福气,这酒喝下去啊,必当益寿延年!”说完,豪爽的将一杯酒喝尽。
宣老夫人早喜笑颜开,说道:“这府里上上下下都说我疼你太过,今日看来,这疼可是值的呢!”
又说笑了几句,宴席便正式开始了,流苏自然是坐到宣墨身边的,下位便是宣砚和唐络,底下丫鬟嬷嬷站了一地。唐络低垂了头,只吃自己面前这一碗菜,宣老夫人许是得病后想开了,倒也和颜悦色的,不再为难唐络。
饭吃到一半,有丫鬟又端了菜上来,流苏连忙起身,亲手将菜放到宣老夫人面前,口中说道:“娘,我想着秋日到了,难免会有些热气干燥,这是我才刚做的菊香文蛤盅,秋季进食,最是能疏风清热,滋阴润燥,对娘的身体也好。”
老夫人笑眯眯的吃了起来,流苏也便坐了下来,却感觉自己放在膝上的手一暖,低头一看,宣墨轻轻抚过她的纤纤玉指,接着慢慢收拢,将自己的手包进他的手心。
流苏挣扎了一会,宣墨却握紧了,丝毫不动,也便随他去了。一餐饭吃的甚是其乐融融,宣墨时不时的讲几个笑话,逗老夫人开心,连唐络也抿了嘴轻轻的笑。
这边宣墨刚说完一个笑话,顿了一顿,缓缓开口道:“娘,关于砚儿的终身大事,我倒看中了一个人……”
话未说完,老夫人急急的打断,迫切的问道:“是哪家的公子?”
宣墨笑了笑:“说起这人,娘也是见过的。是康凤的侄子,名叫裴航。今年刚弱冠。容貌生的极好,现在康凤手底下做了一个正五品守备,我看他虽年少,却有雄才大略,因此就留意了。就看砚儿和娘的意思了。”
一时间席间无人说话,流苏看了一眼宣砚的脸色,见她神色淡然,似乎置身事外,心下便有些嗟叹。宣老夫人思忖了良久,手指轻叩着桌面,道:“裴航这孩子我倒确实见过,模样心性都是难得的,我看着也挺好。只是砚儿的意思……”说着眼风便向宣砚瞥去。
宣砚平淡的听完,见询问自己的意见,只是微微笑着说:“一切但凭哥哥嫂嫂和娘做主。”
宣老夫人明显是松了口气,说道:“既如此,寻个黄道吉日,先让他们把亲事订下来罢,等过了大丧不得嫁娶的时限,再成亲罢。”
流苏默默地记下了,宴席上又恢复了一派温情,待一席饭吃完,又陪着老夫人说了些话,直到老人家面露疲惫之色,一旁的抱琴也打着眼色,一群人才站起来告别。
夜深露重,流苏不禁拢了拢身上的小褂,用余光瞥了瞥唐络一番望着宣墨欲言又止的楚楚可怜样,心里冷笑几声,对身旁的宣墨说:“你去送送唐姨娘吧。”
宣墨的身影一僵,再回头时一双眼眸里如寒冰般的光芒若隐若现,冰凉的看着流苏,抿着嘴唇,声音中隐隐有怒气,问道:“这么想把我推给她?”
流苏奇了,心内腹诽道:好歹她也跟着你这么多年,为了你也算吃尽了苦,冷落了她那么多时日,今日好不容易她能见到你,自然是去陪陪她的好,这可是为了你着想。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是见到宣墨那双如寒冰般的眸子,还是把到口的话咽了回去。只得摸摸鼻子,当做自讨没趣,沿着石子小径走去。
没走几步,身后却被一股强力拉扯,一阵晕眩,人竟然到了宣墨的怀抱,流苏抵着宣墨的胸膛,抬起头刚想说什么,温热的唇便覆盖了下来,这吻不同于以往的温柔,带了些粗暴,更像是带着惩罚的意味,不轻不重的在流苏的唇上啃咬,带来了一阵酥麻。渐渐那吻移到耳边,流苏敏感的耳垂因为感受到温热的气息倏地变成通红,然后便听到耳边宣墨低哑的嗓音:“我有多久没碰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