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过几天,她便开始在各种场合十分“惊喜”地“巧遇”商清珏,然后他们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谈星星谈月亮,谈人生谈哲学,很是风华雪月。
我嗤之以鼻。
本来这就不关我的事,方汀兰家里无权无势,要攀上商清珏这根高枝,未必就比那大眼睛的丫鬟妹子更有优势。
倒是商清珏被折腾得形销骨立,每天还强撑着听方汀兰吟诗,这几日看我的眼神都有点厌世的飘然,我劝他说:“只有你这等内心强大之人才能迎合方汀兰的品味,你不去谈心,谁去谈心,难道要让我如此恶毒刻薄之人去摘那朵明媚忧伤的花么?”
商清珏一抖,求助地看向我们,我和丑八一同转过头去,互相称赞对方的头花。眼角余光处,商清珏那几根垂落在额前的毛越发显得飘萧。
这边方汀兰还在演出商家主母上位记,那边商敬之不知道哪根筋拌牢,说要弄一个学堂出来。这个学堂就设在商府里,商家一些旁支亲戚都可以来上学,以示他宽厚之心。
我虽然觉得他这个决定很愚蠢,但我能理解,中年男人嘛,有时候搞一点波折出来来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也是正常的,我也不大好意思去戳人家柔软脆弱的豆腐心,所以也就没说什么。
结果丑八打听回来一个消息:“公主,商大人说让商公子也去学堂,而且是必须去。”
丑八口中的商公子只有商陆,因为她从来没把商清珏当公子过,所以我乍一听到这消息,心里一阵荡漾,陡然觉得商敬之的决定既英明又睿智,形象顿时伟岸了不少。
我装模作样地对丑八说:“父皇让我住在商家,也是想我与民同乐,与商家上下相处融洽,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也恰好领教领教坊间教书先生的本事,所以咱也去吧。”
丑八点头:“嗯。都打点好了,公主与商公子是邻座。”
……我有时候真想把丑八灭口——她知道的太多了。
于是我便这么堂而皇之地进了商府的学堂。商敬之对外宣称我是商家的远房堂妹,众人皆毫无疑问地欣然接受,搞得我开始怀疑把我的族谱往上追溯那么几百年,我会不会真的是商家九曲十八弯的堂妹。
商家请来的教书先生是一个年轻人,姓宋,名子远。穿一身宽大的青衣,面貌清俊,看着挺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此人的思维很狂野,类似于给他一把孜然,他能把桌子吃了的感觉。
他来的头一天,不讲论语不讲四书,人家讲的是西厢记,牡丹亭。讲得底下一帮小屁孩也不扣鼻屎了,也不画王八了,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又想听又不想听的纠结。
啧,简直是一朵既奔放又孟浪的奇葩。
宋子远讲完牡丹亭,开始发散思维讲到各种戏本各种轶事里的兄妹情结,总结起来就是:论表妹表哥情意产生之根本原因与外部环境的催动作用,末了给出一句:表哥表妹结缘,亲上加亲可喜可贺。
听到这里我瞟了一眼方汀兰,这远房表妹低垂着头,一张脸羞得粉扑扑,眼角眉梢分明都带着一些得意。
我本来想站起来反驳宋子远,再作一篇给“远房堂妹”正名的长篇大论扔到宋子远的脸上去,然而心里却忽然一阵颓然,纵然我把这个“堂妹”说得再好,也架不住“堂哥”不在啊——没错,商陆他没有来。
我自从那次吻了商陆以后,后来几天便都没有再见过他,来学堂也不过是为了见他一面。我曾经以为,只要人力所及,这天下便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可我却忘了,这天下最难得的不是千钟粟,不是黄金屋,只不过是一颗拳头大的心。
唉,想到这里我登时觉得心灰意冷意兴阑珊,也不再听宋子远讲他的表哥表妹,只是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
没想到这一眼,我居然看到了商陆!
我从凳子上弹起来,跑到外面去找商陆,果然看到他拖着他的长枪,默默地看着窗内。我蹩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眼光看向里面,嗯,很好,不是方汀兰,也不是他另外的表妹堂妹们,他看的是书桌上的一方砚。
我问他:“为什么不进去?”
他转过头,漠然地说:“我不识字。”
我脱口而出:“我教你啊!”
话一出我就后悔了,我以为依商陆这么傲的性子,他大概会嗤之以鼻掉头就走,可我没想到,他居然颇为认真地看着我。
我一时不大摸得透他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他的暴躁点和欢喜点永远是一个谜。于是我只好谄媚地伸出我的手示好:“商陆,我们是朋友,对吧?”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伸出他的手,轻轻与我一拊掌,天晓得,我的五脏六腑都差点儿沸腾起来!
“咳咳。”我收回我激动得颤抖的手以掩饰我对他的觊觎之心,拾起树枝,在地上比划他的名字。
“你看,”我说,“这就是你的名字,商、陆。”
那个时侯,天穹高远,云白风清,我一边在地上划字,一边偷眼觑商陆认真的侧脸,心里很是荡漾。于是我在地上写了五个字:商陆爱小茴,然后对商陆说:“这五个字是商陆大好人,来,跟我念,商、陆、大、好、人。”
可我没有听到商陆和我念,反而听到身后一阵低咳,我回头瞪那不识相的程咬金,结果看到了宋子远满脸像是被屎糊了的神情,他瞟过地上那几个字,看看我,又看看认真求学的商陆,最后很识时务地干笑几声,抬头望远:“前轱辘不转后轱辘转啷里个啷。”
七
“柳公权小的时候,字写得很差,他下决心一定要练好字,终于大有起色……王羲之小的时候,有一次练字,把墨汁当成了蒜泥,蘸着馍馍吃了……”
我一边看着商陆写字,一边声情并茂地朗诵这些传奇人物的励志故事,以鼓励商陆上进之心。我自觉用心良苦,但不知道为什么,商陆近来总不大爱搭理我,尤其是我一朗诵这些故事,他便很怅然地看向窗外,神色无限向往。
虽然我的热情遭致了他的不耐,但是我已经很满足了,因为商陆终于肯来学堂了。众目睽睽之下,我固然是不能对他做什么,但是至少我和他有沟通的机会了,先混个脸熟嘛。
每个地方都不乏欺软怕硬趋炎附势的人,商府的学堂也不例外。这些商家的旁系分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对形势很熟悉。他们第一个巴结的就是商清珏,同时也不忘踩商陆几脚。
我看着十分戳眼睛,这要是在宫中,这帮人早死得悄无声息连个屁都不是了,然而我如今的身份是商家的远房堂妹,十分憋屈,只能做一个鹌鹑样,所以这几日窝火得很,眼见着起了几个暗疮,愈发的悲催。
此刻我正在看商陆写字,就有那么一个不识相的凑过来招人烦:“商陆,宋先生是白玉京响当当的文士,教你这种人写字真是屈才了,我看你还是去当你的小混混,不要拖我们后腿了。”
商陆很淡定,连手都不抖一下,想来是听惯了这些闲言碎语,我猜那招人烦这种程度的讽刺还不足以打击到商陆。啧,所以说读那么多书做什么,读到连和人吵架都不会了。
我冷笑,刚想反唇相讥,却听到一声很柔弱的女声响起来:“商大哥虽然起步晚了些,可天资聪颖,我看这几个字已经很有了些峥嵘的风骨,假以时日,必定能教人刮目相看。”
我一回头,看见方汀兰正站在我们身后,巧笑倩兮地看着商陆,并且继续大言不惭地称赞商陆那几个狗爬一样的字。
我简直大惊失色,立马四处搜罗商清珏,果真在一个角落里逮着他了,然后我开始与他在空中用眼神交流:“什么情况?她怎么不缠着你了?”
商清珏的表情有一种如释重负,一丝欣喜若狂,一抹幸灾乐祸,然后带着这贱样朝我抽风似的眨着眼睛:“不知道。总之她转移目标了,啊哈哈!”
我霎时对方汀兰涌上一种很复杂的感情,既有“咦,原来你也这么好眼光,看上他了”的惺惺相惜的知音之情,又有一种恨不得她胖成猪头的敌对感,最终后者战胜了前者,我在心里念了三遍“方汀兰变成死胖子”以后,才勉强抑制住把商陆的脸遮起来不让人看的冲动。
其实方汀兰在学堂里挺有人气的,她长得婉约,性格“温柔”,不像我既彪悍又阴沉,还会夸人家的字有“峥嵘的风骨”,所以学堂里那帮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们很待见她,暗地里统一口径,给方汀兰送上了一顶桂冠:田螺女神。
如今既然田螺女神都开口了,那惹人厌的货也就不说什么了。
我冷笑:“哼。”
方汀兰又说:“商大哥,姨父说我刚到白玉京,哪里都还不熟,你在外头见识广交游多,所以让你带我去白玉京玩儿,行吗?”
我撇嘴:“哼。”
商陆眼也不抬:“我没空。”
这回我不哼了,我喜笑颜开,乐呵呵地看着方汀兰的脸黑成了一只锅底,可田螺女神的拥戴者就不乐意了:“商陆,汀兰让你带她玩儿,那是看得起你,你给我嘴巴放客气点!”
然后他又瞥了我一眼:“不要成天和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
我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不三不四的人是我,好吧,我长这么大,宫里坏心眼的人也曾诋毁过我,总结起来有如下词汇:放浪形骸,不遵礼教,色胆包天,但说我不三不四的,他倒是第一个。
这个词和从前那些形容我的词相比真是清新脱俗,有一种别具一格的新意,我笑了一声,狠狠甩上他的脸:“放肆!”
“你……你算是什么葱,也敢打大爷!”他猛地跳起来,一挥拳向我扑过来。
我其实欺软怕硬又胆小,看着他猛扑过来时露出的红艳艳的牙肉里嵌着的绿油油的韭菜,如此鲜艳又别致的场景差点儿吓得我抱头蹲地,这时忽然有人把我往后面一拽,我眼前一花,便看见商陆不知道什么时候挡在我前头了。
啊哈哈!我立刻缩在商陆背后,探出头来朝那个二货挤眉弄眼,显然那小屁孩定力不够,立马被激怒了,待要再扑过来,商陆身形一动,他的拳头便被攥在了商陆手心里,我继续躲在商陆背后幸灾乐祸,眼见着商陆将那人推开几步之远,低声道:“别动她。”
嗷嗷!我忍不住在心里嚎,此时的商陆,简直符合了一切少女心中梦幻爱郎的标准嘛。
可是我的得意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我惊恐地发现我们成了学堂里的众矢之的。那些平常看商陆不顺眼的,成心想欺负商陆的,可算是逮着机会浑水摸鱼了。
果然,不知道是谁从角落里扔了个什么黑乎乎的东西过来,我与商陆十分灵光地侧身闪过,于是那东西便直直砸向了不知道谁的书桌,一身脆响后,墨汁四溅,原来是一方已经摔成八瓣的砚。
学堂里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一种十分微妙十分诡谲的宁静,大家都很茫然地看着对方,可是伴随着田螺女神的一声惊叫,这一场混战,正式开幕了!
当宋子远和商敬之赶到的时候,两块从天而降的抹布刚好前赴后继地糊在他们脸上,在一片漫天飞舞的袜子、扫帚、被扯烂的衣服等种种匪夷所思的物件中,宋子远一把扯下抹布,冷笑连连,淡若轻柳道:“所有人,把昨日讲的功课抄五十遍,明日交上来。”
啧,他昨日讲的可不是孝经这种一千来字的东西,他昨日讲的是西厢记和牡丹亭哪!没想到宋子远看着弱不禁风仙风道骨,原来内里是如此毒辣和阴险,于是我们一同停了手里的动作,停止内讧一致对外,哀嚎的哀嚎,反抗的反抗,质疑的质疑,梨花带雨的……那是方汀兰。
宋子远充耳不闻,脸上有一抹很慈悲的微笑:“一百遍。”
我们登时噤声,相信我,宋子远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等到宋子远把局势控制下来,商敬之出场了。
他刚要开口,还没来得及教育我们,只听嘤咛一声,田螺女神梨花带雨地哭倒在商敬之面前:“姨父,和其他人没有关系,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和公……我和堂姐起冲突,大家也不会打起来。堂姐,这次是汀兰错了,看在大家都是一家人的份上,就原谅汀兰这一回吧!”
我先是有点惊讶:怎么扯到我身上了?然后有点恶心:谁和你是一家人!最后醒悟:老子他娘的被这朵白莲花坑了!
我一时无语哽咽,只恨自己内心彪悍神经粗大,不能像方汀兰那样随时随地分泌猫尿,可我云家也从没教过我,堂堂一个公主要用眼泪来博同情,所以我只是扭了一下身子,翻了个白眼。
方汀兰其实挺笨的,如果我身边有这种傻人,我早就一巴掌拍死她了。她这么陷害我有什么好处呢?商敬之不会为了这么一个远房姑表亲戚来得罪我这个公主,果然,他只是象征性地发表了一些和谐为贵的言论,对这件事便这么不了了之了。反倒是当天夜里,还派了丫鬟来给我送药赔罪。
我让听了这事后狂性大发的丑八冷静下来,把药给商陆送去,那场混战,我就是一个拴在他腰带上的拖油瓶,没少拖累他。
不过丑八走的时候表情很狰狞,让我很有些担心方汀兰的人身安全,然而后来我才知道,我要担心的不是看上去柔弱的方汀兰,而是丑八。
丑八这一去,一个时辰都没有回来。她跟在我身边被惯坏了,有些时候经常会出其不意地出溜,又出其不意地出现。所以她没回来,我也没放在心上,只当她给商陆送完药,不知道又跑哪儿去玩了。
今天白天这一闹腾,我实在是有些累了。所以也就没有等丑八回来,而是唤了别的丫鬟服侍我就寝,我躺下去的时候特甜蜜,因为白日里跟着商陆混战时,没有少揩他油,所以我便怀着这思春的回味睡过去了。
第二日我习惯性地喊丑八服侍我起床,喊了几声没见丑八,倒是昨夜服侍我的那个丫鬟进来说丑八一夜未归,我心里一沉,她固然贪玩却从未这样没有分寸过,难道真的去杀方汀兰灭口了?
我这边思维还在无限发散,一直想到她是不是趁夜去调戏街口那个卖馕饼的英俊小哥了,那边商敬之前所未有地候在我院门口要求见。
我便是再迟钝也隐约明白事态大概严重了,心里已经作了无数个最坏的打算,可我却怎么也猜不中,商敬之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说:“公主,在下管教不严,昨夜犬子商陆……那小畜牲强|暴丑八姑娘未遂,意图杀人灭口,幸好被汀兰撞见才救下丑八姑娘一命,如今丑八姑娘还昏迷着,在下……罪该万死!”
八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体会过这种感受,三伏天里冷得打寒战,左手也止不住右手的颤抖,此刻我便是这种感觉,不得不说,很糟糕。
商清珏关切地看着我:“小茴,没事的。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我瞅了瞅他,可怜他比我还受打击,我挺能理解,毕竟商陆在他心里头是图腾一样的存在,可这事儿彻底让商清珏明白了,图腾也是要吃饭要拉屎要打嗝的,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但我还是很感激他在此刻的安慰。
商敬之在前头带路,一张老脸严肃得仿佛他下一秒就要自刎以谢天下,何必呢,我都还没想去死呢。
商敬之先带我去看丑八,这个从小跟着我长大的丫头此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脖子间有一道勒痕,但是呼吸尚平稳,面容也安详,我放下心来,她果然还是如同往常那般健壮彪悍,不愧是神一般的存在。
接着商敬之带我去“审讯”商陆,我的心肝在路上就开始扑通扑通地折腾,等见到商陆的那一刻,却突然停了。
我深深吸一口气,顿了好几秒才缓缓地吐出来,以抑制住我内心把商敬之抽死的愤慨。
商陆跪在地上,全身就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鲜血淋漓啊!惨不忍睹啊!他听到脚步声,反射性地抬头朝这边看来,娘的,结果我看到了一张血糊糊的脸,吓得我一瞬间以为自己到了剥皮地狱。
我言语有些艰难:“你……我……把商陆先弄起来,商大人在朝为官,岂不知按我朝律法,动用私刑乃是死罪?”
死老头子很狡猾:“启禀公主,这是我商家家法,不是私刑,只是为了让那小畜牲说出事情经过,届时画押的画押,收审的收审,老夫绝不徇私。”
我瞥了他一眼,谁家的家法是把子子孙孙往死里打的?搞得我很想脱口而出祝福商敬之千秋万代断子绝孙。
“我也以为不妥。如此行刑,商大人就不怕屈打成招?”
这话说得极好!我决定欣赏这个说话的人,结果我循声望去,却看到了宋子远。
我无声地瞪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回我一个飘渺莫测的笑容,道:“商大人,如今方小姐和出云公主都到场了,这事儿可以开始问了吧?”
我怀疑商敬之是打定主意要把商陆弄死,死了个碍眼的不说,还能博个大义灭亲的美誉,简直太完美了。于是只见他夺下下人手里的竹板,劈头盖脑往商陆身上打:“小畜牲!还不说实话吗!”
商陆的骨头很硬,这样都还坚持着不软倒在地,辩道:“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他。这里面的疑点太多,头一个该怀疑的就是方汀兰。
我恨得咬牙切齿:“商大人,本公主见不得这些血污,您这是特意想恶心我呢?”
所以说贱|人都有一个共通点,不撂狠话不见好。我都把话说成这样了,商敬之才恋恋不舍地放手,那样子居然还有些遗憾。
宋子远摇了摇头,问方汀兰:“方小姐,你可是亲眼见着商公子对丑八姑娘实施暴行了?”
方汀兰点头:“嗯,我亲眼见着的。”
他娘的,我一边摸下巴一边上下打量方汀兰那细皮嫩肉,心里揣摩用什么刑才能让她说实话,结果大概是我的眼神太凶残,方汀兰抖了抖,缩到了商敬之后头。
接下去宋子远又问了几个问题,不得不说他是个能言善辩的人才,那几个问题个个犀利,譬如这么晚你为什么会在商陆院子里出现,再譬如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是怎么救下丑八的,可是方汀兰居然都答上来了,她回答得也很巧妙,你明明知道那不可能,却偏偏挑不出什么纰漏和错误来。
最后宋子远无奈地朝我摇摇头,那意思是听天由命了,我没有资格去怪他,他的确是尽力了。可我也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商陆陷入这样一个圈套,这么明显的阴谋,说是方汀兰与商敬之合谋陷害的也不为过。如果没有新的主意,商陆十有是要被商敬之投到大牢里去的。
我心里已经九曲十八弯地绕了无数个线团,最后一咬牙,正打算开口,宋子远忽然扯了扯我的衣袖,我回头去看他,他的眼还是注视着别处,嘴唇却在不动声色地微微开合:“公主,事关公主清誉,请公主三思。”
我心里一惊,这宋子远好生毒辣的眼,居然看穿了我心里所想。难怪他对我是公主的身份毫不惊讶,我迟钝得现在才明白他根本就是父皇派来的!
我略微迟滞了那么一会儿,回头看见商陆鲜血下的眼睛,一咬牙:“商大人,我实话和你说吧,昨夜和商陆在一起的人是我。”
我听见宋子远极轻微的一声叹息。
我听见商敬之不可置信的疑问:“什么?”
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冷静地在述说:“我说,昨夜和商陆在一起的人是我。我对商陆很有好感,但商公子谨遵夫子礼教,从不曾与我狎昵,昨夜我假扮成丑八,想与商公子……”我咬紧牙关,终究还是难堪地说不出那几个字,于是只好跳过:“不想被找我而来的丑八看见,于是便将丑八打晕。就是这样。”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霎时四周一片寂静。我在心里佩服自己,如此暗渡陈仓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惊世骇俗的情节,要是写成戏本子,一定很精彩绝伦。
你看,在座的这些听众果然从心灵到都被震撼了。
他们细细品味这动人情节很久,然后商陆最先反应过来了,他霍地睁大眼睛,怒气勃发:“你胡说什么!这事和你无关!”
我打定主意不能让任何人坏我的事,于是猛地扑向商陆,一口堵住了他的嘴。
他的嘴里全是浓厚的血腥味,不复我强吻他那一夜的清醇,却还在负隅顽抗,不停地挣脱开我,断断续续道:“与公主……”
“无关”两个字被我吞下去了。
他又挣扎:“事情不是……”
“这样”两个字被我舔没了。
最后他似乎是怒了,恨极似的咬我的唇,想让我吃痛然后放开他。可我当时有一种孤注一掷背水一战的激情,不仅没有躲开,反而迎合上去。我们互相撕咬,直到我嘴里也渐渐漫开血腥味,像是两只作困兽之斗的野兽。
最后,商陆不敌我落败,薄唇已被我咬破了,说话很不利索,讲起话来含糊不清谁都听不明白。我这才放开他,站起来一抹嘴唇,朝着惊呆的众人宣布:“事情就是这样。”
在场众人看我的眼神就像我头上长出了一根草,良久,商敬之才艰难开口:“既然如此,那……那是误会一场,这事就算了、算了。”
他说完便走了,背影很有些见了鬼般的失魂落魄。方汀兰一看形势不对,也跟在商敬之后头溜了。
留下我指挥商清珏扶起商陆,送到他的院落里去,商陆因为嘴唇被我咬破了,现在十分沉默,只是临走前,若有所思地看我,眼神里有一抹很微妙的情绪。
宋子远和我一同目送商清珏搀着商陆走远,忽然开口:“值得吗?”
我笑了笑:“一样东西要是到了衡量值不值得的地步,本身也就没有价值了。”
我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至少我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然后我去照看丑八,到了房间,赫然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生龙活虎地蹲在床上啃一个大桃子,看到我来了,口齿不清地问我:“公主,我们换院子了?这床睡着好不舒服。”
我有些言语不能,慢慢地将一刻钟前发生的事说给她听,丑八的表情变幻莫测,与方才我演的那出戏一样精彩,忽然狂性大发:“方汀兰你找死!”
我很明智地阻止了她的行动,问她:“昨夜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丑八恨道:“我昨夜给商公子送药,商公子说白日里去白玉京买了些小吃,刚好让我带给公主尝尝,我怕东西里有毒,就先尝了一点,后来不知怎的就开始发困,我记得我睡着之前脑袋被谁敲了一下,本来以为是撞到门了,现在看来,原来是方汀兰……”
我照着丑八的说法,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串起来,大致得出了具体详情,应该是方汀兰眼看着要勾上商清珏无望,转而看上不受宠的商陆,可她心太急,没有耐心将勾搭商清珏的那一套再演一遍,再加上商陆也不识字,没办法和她产生一些文学上的共鸣,于是她便脑抽地采取了最下作的做法:在商陆的小吃里下药。然后她算好时间等药性发作,打算等商陆厥过去了,她再衣衫不整地往商陆旁边一躺,明天商陆这锅又白又香的大米就煮成熟饭了!
可是千算万算,算不到我会派丑八去送药,也算不到商陆的小吃是替我买的,而丑八又阴差阳错地吃了,她眼看光景不对,怕明天丑八醒了起疑心,索性便将已经神志不清的丑八打晕,再弄出勒痕来,嫁祸商陆。
这朵白莲花啊,好黑的莲心!
丑八直听得冷笑连连:“公主,方汀兰这小蹄子逃不掉的。”
我点头。
我明白丑八的手段,宫里出生的人,有哪几个手心里没沾一点脏。只是我还来不及对方汀兰怎么样,下午的时候,宫里的圣旨来了。
圣旨是宋子远带来的,我跪在地上听着圣旨里父皇关于我和商陆这件事的种种痛心疾首的怒斥,心里不是不愧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