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长恨复相思by墨银
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何他会喜欢我这么一个和市井小人物差不离儿的公主,
他说:初时长恨,复又相思。
我不懂。
他也不说话,淡淡的看过来,须臾间眉目如雪,落了一地的芝寇丹华。
第一卷浮生若梦
1皇室血统
我的二哥沐止薰最近迷上了一个民间女子。
我去御花园采莲蓬的时候路过凌霄殿,看到他还直挺挺跪在殿前,急的身边一群太监宫女围着他团团转,跟一群拉磨的驴似的。
我抬头望了望天,这炎夏里大日头的,都能把莲池给照成温泉喽,还是冒烟的那种,他竟然就这么跪在日头底下。难怪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觉得他那一头乌发似乎有青烟在冉冉升起。
我还是很同情沐止薰的,我觉得如果我是他,我肯定不会挑这种一天里最热的时候给自己找罪受。其实他完全可以在半夜里晒着月光吹着凉风哼着小曲儿皱着他的小眉头,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跪在殿前给老头子看,这样老头子估摸着就算很想陷在哪个妃子的温柔乡里欲仙欲死,想起他这个最爱的儿子的时候也会悲催的不能人道。
我一边想一边偷偷的笑,不是笑老头子的不能人道,而是看到沐止薰那惨样就觉得心花怒放。不是我心理阴暗,可是我不幸灾乐祸就对不起我和我娘这些年受的憋屈。
所以我一边哼着歌一边故意慢慢的飘过沐止薰身边。太监宫女朝我行礼:“永仁公主。”
永仁公主是我的封号,我揣摩老头子的意思是希望我永远仁慈,他那双因为纵欲过度而浑浊的眼睛在看我的时候倒是分外犀利清明,我那点恶毒心思被他看的比沐凌霄最喜欢的琉璃镜还要透彻上三分,所以大概才给我这么一个封号。
我矜持的抬手让奴才们起来,然后假装惊奇,蹲下身子研究沐止薰的表情。他的下颚绷的紧紧的,饱满光洁的额头有汗珠滑落,脸色苍白。嘿嘿,我笑的很假,然后说:“二哥,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小妹劝你别做无谓的挣扎了。”
沐止薰轻轻扫了我一眼,就那一眼,让我在大热天里生生打了个寒颤。所以我说我最恨他永远做出这么一幅蔑视天下苍生高高在上的骄傲样子,如今都沦落到跟一只狗一样的地步了,看我的时候好像还是在看一只自不量力的可笑蚂蚁。
我在心里发誓:沐止薰,有朝一日你落到我手里,我一定把你这双漂亮的不像话的眼睛挖出来,看你拿什么瞪我。
这么一想,我又得意了,于是很大度的不计较他那凌厉的一眼,拍拍手站起来,蹦跶着越过他身边朝御花园的莲池进发,还不轻不重的踩了他平铺在地上的袍裾一角。
到了御花园,莲蓬没找到,莲花倒是怒放的一塌糊涂,红红粉粉的闪花了我的眼。我两只脚蹭在池塘边上,伸长了脖子凑到那丛莲花里找莲蓬,还要平衡身形以免栽到池子里面去,很是艰辛。我一边找莲蓬,一边寻思以我这如此柔韧的可以捏圆搓扁的身段,负责教导宫中舞姬跳舞的云尚宫会不会私下里收我做徒弟。
结果云尚宫没有来,倒有别的人看不下去我这摇摇欲坠的姿势,甚为好心的提醒我:“沐薏仁,你在干吗?”
一听这又甜又腻又黏跟烂柿子一样的声音我就知道是谁了,我把头从莲花丛里拔出来,扭头一看,沐凌霄斜靠在一艘小画舫上的美人榻上,旁边两个丫鬟在摇着扇,榻边的小几上还放着进贡的时令鲜果——好像是荔枝。我的口水要流下来了,荔枝果然比沐凌霄那张碍眼的脸可爱多了。
沐凌霄是沐止薰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这两人都是老头子如今的宠妃菊妃所生。我娘亲曾经跟我说过:佛语曰众生平等。我小时在每次被沐凌霄欺负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时候都会愤愤的想:这话纯粹是扯淡。既然众生平等,凭什么都是公主,她就万千宠爱集一身,我就过的比冷宫里的废妃还凄惨,连名字都不如人家。你听听,沐凌霄,封号凌霄公主,多么华丽震撼的名字,虽然凌霄花是攀附着大树的,但好歹它也是朵花不是。我呢,沐薏仁,我还沐花生沐红枣呢!可是随着慢慢长大,等到被欺压的惯了,我就对众生平等这句话衍伸出了另一种奇异的理解,就譬如老头子的父爱,统共就这么一点,量是不变的,既然都给了沐凌霄,给我的也就相对少了一点,但是无论如何他都只有这么一点爱,万不能凭白又多出许多爱来,所以只能在我和沐凌霄之间此消彼长。这么一想,的确是很公平的。后来我把这个理解说给我娘听,她红了眼圈看我,我就再不敢说了。
“喂,沐薏仁,本公主在叫你呢。”
好吧,虽然沐凌霄从来不叫我三姐,可是做姐姐的不能和小辈计较不是,所以我拉动嘴两边的肌肉,熟稔的拉出一个完美的姐妹情深的谦恭笑容来:“四妹,好兴致啊。”
的确是好兴致,怎么这兄妹俩都喜欢大日头的出来溜达。
沐凌霄那小画舫晃啊晃,只可惜没翻船。她叹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直叹的我担心她来不及换气,然后她说:“止哥哥还跪在凌霄殿前面么?唉,不过下了一趟江南,怎么就爱上了一个民间女子,听说是叫杜兮兮是吧?他也不想想,父皇肯定不会答应他们俩的。那杜兮兮也真是不知好歹,一介贱民还妄想攀上高枝,害的止哥哥被父皇责罚。唉!”
我盯着荔枝,被太阳晒的有些昏昏欲睡,只等着沐凌霄唏嘘感慨完这一番好赶快坐着她的小画舫随着水飘走——最好直接飘到往生河上去。可惜沐凌霄喝了一口冰茶润润嗓子,又继续说:“所以我们做妹妹的,绝对不能眼看哥哥陷于情爱,将大好前途付之一炬。如今之计,只有挥剑斩情丝,如果杜兮兮没有了,想必止哥哥消沉一段时日后自然又会重新振作起来的,你说对吧,沐薏仁?”
听到这里我总算听出一些眉目来了,我就说沐凌霄以往看到我就跟看到个透明的屁一样,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和我姐妹情深,原来是自己没那胆子,就想借我这把不怎么好使的菜刀去杀人。
你会为了一个天天欺负你践踏你羞辱你的人做些“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傻事吗?不会。所以我嫌弃的看了她一眼,鼓励她:“很对。四妹你果然蕙质兰心,三姐相信你一定能想出办法救二哥于泥淖之中。”说完话我准备慈爱的拍拍她的肩膀以肢体动作加强我对她的期望和信任,不过她飘在水中央,拍不到,所以我只是拍了拍手,继续把头塞到莲花丛里面去。
小画舫扑腾着水终于飘远了。我没找到莲蓬,为了不白来一趟,于是折了几枝莲花。
从御花园到我和我娘住的落霞阁还是有段距离的,我怕莲花一路被这毒辣的日头晒着会焉了,只得挑僻静阴暗的小路走。
苍天可鉴,如果我知道在这幽暗僻静的小路上会碰上这么一出戏码,我就是被晒的和这荷花一样焉巴,我也不会挑近路走。
这出戏的女主角抖着她那柔弱的嗓音凄凄惨惨的呼喊:“别,大皇子,您不能这样……”
我掏了掏耳朵,觉得她用这种声音这种语调这种句式企图抗拒一个野兽,很有一种隐晦的催情药似的欲拒还迎半推半就的味道。我把身子藏在灌木丛后面,透过树枝缝隙看去。
呀,那男主角不就是我那大哥沐修云么?想来他此刻应该是扮演那只野兽,钳着人家姑娘的下巴阴冷的笑:“杜兮兮是吧?呵,既然是他喜欢的女人,那么你就认命吧。你说,他还在凌霄殿前跪着,我却在这里上了你,他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反应?”一边说一边去扯姑娘的衣襟。
我仔仔细细看了那姑娘两眼,她就是杜兮兮?她就是那不可一世的沐止薰喜欢的女人?看她那柔弱的梨花带雨的样子,像一根任人捏圆搓扁的面条,比我沐薏仁还要不济。我还真没想到沐止薰的品味如此的独特。
戏码还在上演,而且颇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我一边寻思着看一出活春宫会不会长针眼,一边看了看杜兮兮满脸鼻涕粘糊糊的样子,不明白沐修云对着这张脸怎么下得了手。
沐修云虽然做人恶心了点,下三滥了点,欠抽了点,不过我很欣赏他对沐止薰的愤恨。我觉得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结为同盟。沐修云的母妃是老头子的正妻,琉璃国的皇后,只可惜不得宠。他虽贵为皇长子,宠爱却全被沐止薰夺了去——这里又可以用到我那个对众生平等的理解,同样的,老头子的爱也全部给了沐止薰,没有丝毫分给沐修云。所以沐修云无论是替自己不平,还是替自己母亲不平,都是很有道理的。
我很想赞同沐修云的做法,因为我也想看看沐止薰的反应。可是那杜兮兮好像哭的要背过气去了,还不停的打嗝,好像是真的很不愿意。
所以我最终还是决定充当一回英雄救美里那个英雄的角色,同时我悲哀的明白了一个道理:我果然做不成恶人。当恶人这种事,也是需要天分的,譬如沐修云、沐止薰,甚至沐凌霄,就是不包括我沐薏仁。
我举着两枝干巴巴的荷花通的一下跳出灌木丛,用最纯真最无辜的眼神看他们俩:“大哥,你们在做什么?”
沐修云的动作停了一下,杜兮兮抓住这一秒的时机哧溜一下跑到我身后躲起来,我开始纳闷她这么敏捷迅速的反应怎么会被沐修云逮住。
沐修云的笑容实在是很难看,他说:“三妹,乖,这里没你的事。大哥在做让你二哥痛不欲生的事情,三妹不是也很恨你二哥么?那你就当做一切都没看到,好不好?”
我点头:“好啊。可是二哥不是已经回他的腾云楼了吗?大哥在这里怎么能让二哥痛不欲生?”
沐修云脸色一变:“他回腾云楼了?哼,动作倒快。”然后恶狠狠看了我背后的杜兮兮一眼,撂下狠话:“这次就放你一马,下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杜兮兮从我身后磨蹭出来,挂着一脸鼻涕泪水又哭又笑:“永仁公主,谢谢你!”
我不动声色的退后两步,以防她的鼻涕滴到我衣服上来,然后说:“不用谢,你回腾云楼吧,以后二哥出去的时候你就呆在楼里面不要四处乱跑。因为……”
因为琉璃国皇室的血统,很肮脏。
2琉璃沐氏
回去的时候我学乖了,专门挑大路走。一堆太监宫女看着我那两支干巴巴的荷花偷笑,敷衍的给我行礼。我通通免了,一个十分不受宠的公主就是这样的待遇,还不如给沐凌霄打下手的粗使丫鬟有地位。
回到落霞阁,娘好像等了很久,巴巴的眼神看到我那两支莲花时黯淡了下来。我一边翻出一只被磕破的花瓶,把莲花养进去,一边无奈的说:“没有莲蓬。好像时节不到。”
娘叹了一口气,我默默的看她青黄的脸色,问:“这月的月钱,内务监又私下里扣了很多吗?周公公那狗奴才,死阉人!”
娘摇了摇头,把我搂进她怀里,泪水就滴了下来:“薏仁啊,娘亲对不起你。这天土大陆谁不知道琉璃沐氏是以奢侈糜烂为风。你的四妹琉璃公主,连厕纸都是德生坊的生宣,马桶就更不用说了……”
我黑了黑脸,及时打住娘的絮叨。琉璃国的皇室琉璃沐氏,奢华享受是天土大陆出了名的。某次我无意中得知沐凌霄平日沐浴用的都是整整一浴桶的玫瑰露时,我的眼睛都绿了。只是我这个不受宠的公主,活了十六个年头,连玫瑰露长啥样都没见过,很是对不起沐这个姓啊!
我岔开话题:“二哥好像爱上了一个民间女子,跪在凌霄殿前等父皇首肯。”
“咳,止薰那孩子,就是死心眼。换做以前,也许你父皇还会心软,如今这光景,他肯定不会答应的。”
我模仿老头子的语调:“放肆!你是朕的儿子、琉璃国的二皇子,你身上的血统是高贵的琉璃沐氏!杜兮兮此等低贱草民,怎配做我琉璃国的皇妃!”
娘被我逗笑了,我也笑了。哈!高贵的琉璃沐氏,一个鞭打妹妹十六年的哥哥,一个嘲笑姐姐十六年的妹妹,还有一个想上自己弟弟女人的大哥,真是高贵啊!
娘笑完了又开始叹:“唉,止薰那孩子啊,娘是知道的,他一旦认定了一个人,此生都不会放手的。可是如今的年头不好,按照形势看来,你父皇又肯定不会答应。不知道他们父子俩会闹出什么动静来……”
我恶寒,娘哎,什么叫“止薰那孩子”?说的好像我们和他很亲厚似的,您老不是忘了他打我时的狰狞样子了吧?
我问:“什么叫如今这年头,这光景?这不挺好的吗?”
“东边的谙暖国举兵发难,我们琉璃百年不逢战事,大家都安逸惯了,哪里抵得住谙暖国厉兵秣马,所以两国派使节讲和。过几日谙暖国的使节就会抵达琉璃京。所以我想两国会以联姻来缔结同盟关系,可能你二哥就要娶谙暖国的公主,或者是你四妹嫁过去,这个节骨眼上,你父皇自然不会同意止薰和杜兮兮的事情的。”
我心里怜悯娘亲,她真单纯。联姻这种事情,向来是摊到最不受宠的皇子公主身上的。老头子对菊妃和沐凌霄、沐止薰盛宠,相比起来,他们更像是一家人,我和沐修云、沐温泽倒是外人了,所以要远嫁谙暖国的那个人,肯定是我,而不是沐凌霄。
娘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以一种“你别做梦了”的眼神鄙视我,然后说:“谙暖国新帝登基。听闻才是十九岁的少年,却英俊不凡器宇轩昂,且尚无立后。谙暖国又国泰民安国力强大,繁华程度堪比琉璃国,而琉璃国却已是没落了。如果能嫁到谙暖国为后,也不失为美事一件。”
哦,我明白了。意思是这是一个肥差,我就不要异想天开白日做梦幻想会落到自己头上,我还自作多情了!
我打了个呵欠,甩了甩手准备睡觉去。反正我这个公主是没啥存在感的,不管好事歹事都想不到我。这样也挺好的。
我正要睡觉,裙子边被一双手扯住了。我迷迷糊糊往下一看:“娘哎,你怎么又把沐温泽放进来了?!”
娘笑的温和:“温泽这孩子喜欢你,你就多陪陪他吧。”
沐温泽是琉璃沐氏的五皇子,生母不详。宫人传言他是老头子和一个宫女的私生子,生下来后就交由菊妃照顾。我好歹还是和亲娘住在一处的,而他住在菊妃那里,可想而知他的生活过的比我还要艰辛上几倍,我都很好奇他竟能平安活到十四岁而没有夭折。
我蹲下身子拉扯他白白软软的脸蛋,又去撩他浓密卷翘的睫毛,然后把他的粉嘟嘟的嘴巴往两边扯,他口齿不清的挣扎,我恋恋不舍的放了手,他就一头扎进我的怀里,圈住我的腰身嘟囔:“三姐,我想死你了!”
我打了个哆嗦,好像昨日我还陪了他很久吧?莫非是我未老先衰已经痴呆了?
沐温泽在我怀里蹭来蹭去:“三姐,我真的很想你。即使你就在我身边,我还是很想你。”
我无奈的翻了一个白眼,沐温泽白白胖胖软软,酷似一个糯米汤圆。可是他比糯米汤圆黏人多了。记得小时因为共同被沐止薰和沐凌霄欺压,很是同病相怜,所以我们自小就很亲厚。可是随着年岁增长,他不仅没有变的独立成熟,反而越来越黏我。看样子是已经从糯米汤圆进化到狗皮膏药了。
我还在考虑如何甩掉这张狗皮膏药好去睡觉,救星,啊不,是灾星来了。
刚刚还跪在日头底下的沐止薰,此刻出现在我落霞阁门前,且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他冷冷瞥了一眼沐温泽:“五弟,回去。”
沐温泽看看我,又看看黑脸的沐止薰,最后十分明智的放开了我的裙角,一步三回头的往外面挪。
沐止薰这厮对我娘笑的亲厚:“纹妃娘娘,我有些事情想和薏仁说,不知道方不方便?”
我娘这墙头草,被沐止薰的一笑笑的晕头晕脑,竟然就这么把我往狼口上推:“去吧,薏仁,要听你二哥的话。”
我悲愤的直想骂放屁,可是想到后果还是乖乖闭了嘴。因为沐止薰最讨厌我说脏话,我可不想挨一顿鞭子。
沐止薰把我带到庭院里,立刻变了一副脸,咄咄逼人的问:“沐修云想欺负兮兮?”
他这么开门见山,我脑子转了好几圈才反应过来,我往树上一靠:“是啊。”
我尾音都还没消失,一支黑亮的鞭子便朝我甩来。我敏捷的往旁边一跳,回头看刚才那棵我靠着的树已经被削去了很大一块树皮,沐止薰凛冽的瞪着我,朝我这个方向又甩来一鞭,我一边上蹿下跳的躲着他的鞭子(从小被训练出来的身手敏捷),一边大骂:“沐止薰你他妈有病啊!你搞搞清楚,你的兮兮是我救下来的!你到我这来发什么疯!有本事去找沐修云啊,你这个懦夫!”
他的鞭子甩的更急了,噼里啪啦的用鞭影在我周围围出一道包围圈。我一个不慎,被鞭尾甩中,立刻扑倒在地。我趴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动呢,一鞭就落在了我的背上。娘哎,我咬唇忍住痛呼,火辣辣的痛,痛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我翻转身子,往地上一躺,被鞭笞的背部碰到黄土又是一阵痛。我仰天看沐止薰,笑起来:“沐止薰,你最好不要落在我手上。”
沐止薰已经收了鞭子往外走了。听到这一句,微微侧了侧脸,逆光里他的侧脸十分的英俊,我在心里唾弃自己,真犯贱。刚刚才被他甩了一鞭子,这会儿竟然垂涎起人家的美色。可是痛归痛,我却不得不承认,沐止薰长的真好看。原谅我只能用“好看”这么平白朴实的词语去形容他,因为我觉得任何的形容词都不能很好的诠释他的容貌,他就是好看,哪里都好看。
好看的沐止薰走了,我咬牙爬起来让我娘给我处理伤口。
我趴在我娘的膝盖上,她一涂药我就咿哩哇啦一阵乱叫,我狠心的娘拍了我一掌:“别装了!这药可没那么痛!”
好吧,我闭嘴了。其实的确是不痛,只不过我企图唤醒我娘的愧疚,是她把我推出去的哎。
我娘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背部那些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纵横交错的鞭伤,轻轻叹息:“女孩子家的,身上这么多疤痕,以后可怎么办呀!”
我假装轻松:“什么怎么办,我以后就陪着娘呗。”可是泪水却不由得涌了上来,我趴着看那些泪珠一滴滴掉在地上,庆幸娘亲看不到。沐止薰,沐止薰,你记住,我这一身伤,都是拜你所赐。以后若有可能,你落在我手上,我一定百倍的还给你!
上完药,我在和刚才那场与沐止薰的“游戏”里筋疲力尽,倒头就睡。娘在我床边守着我,轻轻摸了摸我的脸颊,自言自语说:“娘看到过杜兮兮,她和你……长的很像。”
我翻了个身面朝里睡,她长的什么样与我何干?
迷蒙中,又听到娘在喃喃自语:“薏仁,不要怪止薰,他也很苦,他打你的时候,痛的是他自己……”
放屁,我腹诽,怎么能不怪他。沐止薰,我恨透你了。
3质子
谙暖国的使节在三日后到达琉璃京,面圣我家那老头子。
我之所以能知道这消息,是因为老头子大概被雷劈了天灵盖,突然想起我这个永仁公主来了,大发慈悲的打发嬷嬷来给我梳妆打扮,说是晚上一同出席招待谙暖国使节的宴会。
我嗤之以鼻。要我奢望老头子的善心,倒不如要我奢望这个月的月钱不要被周公公那死阉人私扣去来的更实际。虽然同样是奢望,只不过前者是千万分之一的几率,后者是万分之一的几率。相比起来好像后者离我的距离稍微近了那么一点点。
那几个嬷嬷把我的脸当成画纸似的,把胭脂当水彩一样奔放的泼墨,我一照镜子:得,敢情她们这是在画两轮红日东升图啊?这左右脸颊边各一团的鲜艳红蛋蛋,再配上惨白惨白的水粉,那真是叫一个喜感。
她们折腾完我的脸,又开始折腾我的头发。我的头皮被她们拉的死紧,疼的我呲牙咧嘴。她们给我梳了一个发髻,我瞧着挺像一坨牛屎堆在我头上。她们梳完发髻又开始往头上横七竖八的扎发簪,我瞧着那一堆金的玉的发簪在发髻上摇摇晃晃,乐了,现在这是啥?牛屎上长出了绿色的金色的杂草么?
这群奴才是欺负我不得宠没见过世面没见过好东西么?好吧,虽然我确实是如此,可是发簪的高雅低俗我还是分的清的。如今插在我牛屎上的那一堆东西,显然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俗气无比的专门给我戴的。老头子的险恶用心立刻显现出来了,他那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无非是想诋毁我的形象进而抬高沐凌霄,让沐凌霄嫁去谙暖国的概率大一点。
嘿嘿,我爱不释手的摸着那些簪子,忽略掉那些嬷嬷轻视的眼神。虽然俗了点,好歹是值钱东西不是?不知道能换多少银子,娘和我缺吃的缺穿的缺用的,总归是缺银子。看在这些可爱又俗气的发簪上,我就牺牲一回,替自己那可亲的四妹当一只衬托天鹅的癞蛤蟆好了。
我顶着一头长了杂草的牛屎发,穿上金光四射的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衣服,整个人和西天佛祖似的。嬷嬷们眉开眼笑的夸奖我:“永仁公主,您打扮起来真喜庆。”
喜庆……好吧,这也是一个称赞不是?
喜庆的我在我娘嫌弃的眼神下出了门,招摇的往凌霄殿进发。
当门口的小太监叫“永仁公主到”时,我还是哆嗦了一下。我自我感觉顶着这跟万花筒似的打扮与一丝不挂的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两者是殊途同归的。
我一进去,大厅就安静下来了。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是那么相似,不要误会,那绝对与惊艳无关,那次老头子发善心赐了我和我娘一盒芙蓉糕,为了防止周公公又克扣下来,我提前舔了每个芙蓉糕一口的时候,周公公看我的就是这种眼神。
我安之若素的站在厅中央接受众人目光的洗礼,我要感谢嬷嬷在我眼睛周围画的这浓重的一圈黑影,使我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量厅中各人。
沐止薰和沐修云以及沐温泽坐在左边上首。沐修云厌弃的看我一眼就转过头了;沐止薰的脸都抽青了;沐温泽张大了嘴巴,一条晶莹的口水正顺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
右边上首应该就是谙暖国的使节了。那使节长的一张平凡无奇的脸,要扔人堆里保准湮没不见。倒是站在使节后面的那个侍从,一双眼睛波光流转很是风流,眼光在我身上打了个转,额角青筋抽动。
我听到谙暖国的使节在小声嘀咕:“这永仁公主身姿还是很挺拔的,怎么品味如此独特。”我觉得很对不起他,不是我身姿挺拔,是背部被沐止薰鞭的那伤还没痊愈,只得直挺挺僵着。好吧,琉璃国的脸估计被我丢尽了。
我发誓他们之前一定安排好了出场次序。因为众人被我这副尊荣倒足了胃口的时候,小太监报了:“琉璃公主到!”
这个效果不是一般的惊人。
众人的眼神很快变成了惊艳。我很理解,在看过我这副样子以后,就是看头母猪都能看出个清秀之姿来,更何况沐凌霄今天淡妆出场,素雅的衣袂飘扬,和我一比,那就是天女下凡。
老头子笑的眉毛胡子都在抖,慈爱的看着沐凌霄说:“好好,朕的凌霄就是漂亮。快入座吧。”
我鄙视老头子的大言不惭,外客当前都不会内敛低调,然后也坐到了自己位子上去。
席间他们说了些啥我一概没听,我正埋头在眼前案几上的食物,恨不得撒把孜然把桌子都给吃了。葫芦鸡,水晶虾仁,橙蟹菊瓣,亲娘哎,如果你也在该多好啊。
我一边努力模糊自己的存在吃东西,一边在思考怎么偷一些食物回去给娘吃。汤汤水水的不好带,那带糕点好了。我耳听八方眼观六面,瞅准时机唰啦唰啦的偷糕点,我想我这时的样子一定很猥琐。一盘子糕点全部被我掳进了袖子里,我意犹未尽的眼巴巴盯着众人桌上都没动过的糕点,浪费,太可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