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明天是白芷嫁人的日子啊,不是说好了一同接亲去我家,然后再去西烈堡的么?”唐寻真很不满,“阿蔻,你还没去过我家呢。说好的呀。”
窦阿蔻虽然觉得对不起唐寻真,但主意却很坚定:“我一定要走的,我……我想家了。”她转向白芷,“白芷,对不住,你的婚礼我没法参加了。那个,喜礼,我以后补送好不好?”
丁白芷比起唐寻真来,温柔许多:“没关系的,阿蔻。”
唐寻真知道窦阿蔻去意已定,心里气闷:“那徐离忍呢?你带他走?”
窦阿蔻哑然了,半晌才说:“随、随便他吧。留在这里也好,如果你们不想看到他,就、就把他赶走好了。”
第二天,唐远志迎亲的队伍在吉时进了丁家的大门,丁白芷由唐寻真扶着,凤冠霞帔娉娉婷婷上了花轿,窦阿蔻躲在热闹的人群中,看到丁紫苏和徐离忍并肩站在一起,看上去真是金童玉女。她趁着大家没有注意,悄悄从丁家后门离开了。
后门是唐寻真给她备的马,她背了一个小小的包袱,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百草经离紫微清都有四五日的路程。窦阿蔻长这么大,出门从来都是傅九辛跟着,打尖住店,事事都是傅九辛安排好的。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上路,有时候计算不好路程,天夜了也没找到驿站,只能夜宿野外。窦阿蔻算是好好风餐露宿了一番。
第四日上,窦阿蔻进了紫微清都的城区,她到城门口时,已是亥时三刻了,紫微清都行宵禁,一过亥时,关闭城门,城里的人出不去,城外的人进不来,窦阿蔻求了守城的士兵很久,人家也不肯放她进去。
本来若是塞些银子,说些好话,也就进去了。只是窦阿蔻不知人情世故,最后只得怏怏地离开城门。在城外挑了一片空地,生起了火,呆呆的等天亮。
从前也不是没有露宿野外过,只不过那时,生火做饭都是先生一手包办的。她那时还特别期盼露宿,因为那意味着先生会烤香喷喷的野兔子或者野鱼肉给她吃,晚上睡觉也不怕,先生在地上铺上一层衣衫,她就滚到先生怀里面,安眠一觉到天亮。
直到现在她要独自露宿了,方知人间百事艰难。生火也是她昨天刚刚学会的,前几天生火的时候,怎么也点不着柴火,尽看着那些柴火冒青烟;生了火,也没有野兔子吃,只能吃干巴巴的馕饼。
原来她的安稳小世界,都是先生替她撑起来的。
窦阿蔻啃着干粮,想象先生此刻就在城内的家里,也许点了一盏烛火算账,也许燃了一盏油灯作画。一个在城内,一个在城外,只不过一扇城门的阻隔。
窦阿蔻看着头顶上夜空繁星,下了一个决定。等到明天天亮,她就要回到家里,对先生说一句:阿辛,我喜欢上你了。
至于爹爹会怎么想,先生会怎么做,她却是顾不得了。
她只想让先生知道她的心意,接不接受是他的事,说不说却是她做主。
她怀着这样类似壮士赴死就义的悲壮心情打了个盹,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窦阿蔻高兴起来,迎着朝阳牵着马朝城里走去。城门已经开了,不少来紫微清都做买卖的生意人,挑着新鲜的菜蔬瓜果排队进城门。这个早上朝气蓬勃,而她要去和先生讲清楚自己的心意。
窦阿蔻心情愉悦,归心似箭,很快便看到了自家门口的匾额。
她撒欢跑过去,像以往那样和门口两只石狮子打招呼:“阿瓜,阿金,我——”
她愣住了,阿瓜和阿金,居然残破不堪了。一只被削去了半个脑袋,一只身上有好几道裂缝,一块身子摇摇欲坠。
她心里生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捏紧刀柄跑进大门,门内一片狼藉,箱笼被翻得乱七八糟,花厅那棵迎客松盆栽歪在地上,折断了半边。
“爹!姨娘!先生!”窦阿蔻大声呼喊,一边喊一边踢开窦家每一间屋子。
她心里又慌又乱,喊声中带了哭音。她跑遍了整个窦家,一个人都没有。
窦家的所有人,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真相现

窦阿蔻要崩溃了,她于茫然的疾走间突然停下来,仓皇四顾,窦家像是被抄了家一般,水榭楼台都显出倾颓破败之色。
窦阿蔻愣了一会儿,猛地奔向傅九辛的屋子。她此刻多希望推开门,能看见先生如同往常那般,从案上抬起头,淡淡问:“小姐,怎么?”
只是现实却残酷,傅九辛的屋子里也是空荡无人,且像是也被洗劫过一般,床褥箱笼都被翻过。他从前画的那些画,一张张散落在地上。
窦阿蔻又猛地掉头,准备去水家问一下情况。刚刚到了大门口,却见几个兵卒打扮的人探头探脑:“那漏网之鱼真的回来了?你们可看清了?”
“看的真真的。看着她进门的——哎,那不是她么?”
他们一同朝窦阿蔻奔过来:“捉住她领赏!”
窦阿蔻再笨,也看出这些人不怀好意,她提刀在手,在第一个兵卒扑过来的瞬间侧身闪过,刀柄往他膝盖上一敲,那人就立仆在地。
其他人显然没料到这小丫头居然有些本事,轻敌之后立刻谨慎起来,四五个人一同围上来。
窦阿蔻恼了,斩峰十二式、流云惊风统统使了出来,初时还占上风,但女子体力毕竟不及青年男子,落地时一个破绽,被反剪了双手擒住了。
她又怕又气,眼泪滚滚而下:“你们干什么!为什么捉我!”
阿辛呢,阿辛在哪里!
其他人一愣,这小丫头刚才舞刀时可凶猛来着,怎生这会儿又哭成这样?分明就是个孩子啊!
刚才被她敲中膝盖的那人揉着腿龇牙咧嘴地站起来,道:“小丫头,你当我们是鱼肉乡里、欺负黄花闺女的兵痞子吗?要不是你窦家犯了事,我们捉你干什么!”
“犯事?”窦阿蔻睁大眼睛,眼里还有未滚落的泪水。
“对呀。”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唰的展开来,上头画着窦阿蔻的像,写着通缉二字,“皇商窦家,忤逆犯上,意图谋害圣上。以毒涂于进贡给圣上的贺礼万寿无疆盆栽叶上,此毒经水溶则立即散发毒气于无形之中,圣上甚爱此盆栽,放于寝殿内日日浇水,毒气散发,侵入圣体,圣上本已是龙体欠安,吸入毒气后更是雪上加霜。现着司隶校尉逮捕窦家上下人等,发落天牢听候处置——小姑娘,你家犯的可是死罪,不捉你捉谁啊!”
窦阿蔻根本没有听明白,什么下毒,什么谋害,他们嘴巴开开合合,说出来的话,她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呢。
她拼命挣扎,兵卒中有人不堪其扰,一个手刀劈在她颈上,她顿时软了身子,昏过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窦阿蔻已在暗无天日的牢中了。
她动了一动,旁边有人立刻惊喜道:“阿蔻,你醒了。”
这声音却很熟悉,是窦家三姨娘的。
窦阿蔻一骨碌爬起来,一看,果然是三姨娘,旁边围着的是其他两个姨娘,自己和她们身上都穿着白色的囚衣。
“姨娘!”她欢欣雀跃,有一种见了亲人的激动。
二姨娘本是满面愁容,见窦阿蔻如此,不由得笑道:“阿蔻,也只有你还能在这光景下笑出来了。”
窦阿蔻茫然了:“姨娘,他们说什么下毒谋害?为什么要捉我们?”
几个姨娘都不做声了。皇商历来与宫中关系密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极易被牵涉进派系斗争之中。这一回,他们不过是站错队罢了。
三姨娘叹了口气,娓娓道来:“阿蔻,你还记得你及笄时送礼来的大太子徐离持吗?他有意拉拢咱家,老爷也就心照不宣地同他站在一条船上了,可是这次在盆栽叶子上下毒的事,我们却全然不知。按理,老爷不应该陷害大太子啊!”
“是啊。这一回煌太祖中毒,下令彻查,查出来居然是大太子从咱家买去进贡给宫中的那盆盆栽上有毒。煌太祖大怒,下令废黜了大太子,将他也抄家入了狱。可他到底是圣上儿子,顶多贬为庶民发配边疆罢了,我们就……唉。”
窦阿蔻认真地听完,问:“那爹爹和阿辛呢?”
几个姨娘面面相觑:“老爷是和我们一同被捉的,被投进了男监,九辛他……那会儿兵荒马乱的,也没见着他。想来应该同老爷关在一起了吧。”
她们怜惜地看着窦阿蔻:“本来我们想,你在清墉城,兴许能逃过一劫,谁知道你就回来了呢,真是命啊。”
窦阿蔻不说话了。她费力地在脑子里理清刚才接受的信息,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爹会忽然背叛大太子,阿辛他又去了哪里。
牢头送来了晚饭,四碗黄糙米,一碟干巴巴的青菜。三姨娘见左右无人,轻声道:“官爷,上一次咱说好的。”
那牢头从袖中拿出一个油纸包,隔着栅栏扔进来:“给你!快点儿!仔细别被人瞧见了!”
油纸包里是半只烤鸡。要放在从前,窦府的姨娘怎么会把这种吃食看在眼里,说不定还得嫌太油腻,可如今,这只鸡对她们来说,就已是山珍海味了。
“阿蔻,给你。”三姨娘掰下鸡腿,“这牢里的饭菜没法吃的,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将就。快吃吧,再过几天,连这个也吃不到了。”
她们被捕的时候,家里值钱的东西被搜了个精光,首饰钗环也都被拿走了。三姨娘留了个心眼,贴身藏了几个金戒指,在牢里的时候,就拿这个贿赂牢头,换回较好的一个生存环境。
前一日,这些私藏的首饰也都用光了。
她们一齐看向窦阿蔻:“阿蔻,你身上可有什么首饰?”
窦阿蔻自小习武,自然不会戴一些累赘的首饰在身上。她十个指头并手腕都精光,发上是一根从小戴到大的素骨簪,唯一看起来好些的,就是右耳上孤零零的那个耳环。
“这个不能给别人。”窦阿蔻摸着傅九辛送的耳环,轻轻抗议。
姨娘们叹了口气,这耳环既不是金的也不是玉的,哪怕她肯换,也值不了什么钱。
几个人各怀愁绪地睡下了。窦阿蔻窝在角落里的烂稻草堆上,辗转不得眠。
她过去的十五年,是在锦绣堆中长大的,今日陡逢变故,傅九辛又不在她身边,难免乱了心神。
好在她素来是个单纯的性子,乐呵呵地想车到山前必有路,居然也睡着了。
牢中生活不知年月,窦阿蔻每日在墙上刻一道划痕,这一天数了数,已经过去六天了。
牢头又送来晚饭,是一盆软塌塌干瘪瘪的豆芽菜,窦阿蔻已经学会了不挑食,吃得干干净净,像是吃鸡腿一般香甜。
她听到牢笼外有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这个牢里每天都有人进来,也每天都有人被拖出去,她也只当是又送进一个女囚,继续吃着她的饭。
那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她的牢门口停下了,一双缠着龙纹的金丝麂皮靴停在她面前。
窦阿蔻吞下嘴里最后一口饭,抬头一看。
“豆芽菜,你瘦了不少嘛。”徐离忍眼中暗含讥笑,叉起双臂,居高临下看着她。
“徐离忍?”几个姨娘一同叫出声来。
窦阿蔻却猛然发现不对劲之处,徐离忍身着黑色冕服,袖口领口处都缠了金色的龙纹,衣襟上一条狰狞的五爪真龙正张牙舞爪腾云驾雾。
她很小的时候,跟随窦进财赴过宫里一次宴会,隔着热闹的人群,远远地见过一次煌太祖,身上穿的,也正是这样的模样这样的制式。
她瞪圆了眼睛:“徐离,你是徐离……谦?”
徐离谦吃惊地看她一眼,想不到这傻子还有些脑子嘛。
他点头:“正是。二太子徐离谦,自幼体弱多病久居深宫,一个活不过三十岁的人,谁会去记得他,你说是不是?”
十九年来的遗憾,宫中一隅被人遗忘的角落,被遗弃的人挣扎着求一个生存。
今时今日,终于被他做到了。不枉他在外改名为徐离忍,忍了十九年,也该是他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他展开宽大垂地的袖子:“孤,是这天下的王!”
窦阿蔻觉得刚才吃下去的饭菜成了石头,坠在腹中沉甸甸的,这十天里,她在牢中彷徨无措,外头却已是风云变幻翻天覆地。
她灵犀突现,脑中那些纷乱的线索思绪快速地串成了一条线:“爹真正支持的,是你?”
窦进财假意归顺徐离持,实则暗中支持徐离谦。想必在盆栽上下毒,也是徐离谦授意的。徐离持在窦家买了毒盆栽送给煌太祖,自然被认为是有意弑父夺权,而后被罢黜太子之位——这也是煌太祖临死前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徐离持被贬被黜,煌太祖又驾崩了,东宫无主,徐离谦顺理成章一承大统,登上天子之位,整个计划严丝合缝完美无缺,独独却只窦家一家做了炮灰。
三姨娘也想到了这点,她疯了一般扑到牢门上:“徐……皇上!我窦家虽没有功劳,但也有苦劳,既站在了皇上这一边,就绝对没有谋逆之心,皇上可要明察啊!”
窦阿蔻也醒悟过来:“徐离,那你快放我们出去啊。”
徐离忍点头:“孤,正是来带你出去的。”
窦阿蔻一怔:“我?不是我们?”
“自然。只带你一人,你的姨娘和父亲,恐怕还要委屈一些时日,再在这牢里待一会儿了。”

暂脱身

窦阿蔻定了定神:“为什么单我一个人?”
徐离忍眼神微闪,他还要拿窦家去和一个人交换条件。他的习惯,从来都是斩草除根,窦家既已助他上位,就已没有利用价值。窦家万贯家财尽数被抄落入国库,就更没什么留着的必要了。
本来窦阿蔻也该在这暗无天日的牢中和窦家人一起等待他与那个人的谈判。说成了,那自然是一物换一物;说不成,就随便找个罪名处死这一家。可不知为什么,当他看到牢中瘦了不少的窦阿蔻,却临时改变了主意,她这样的人,不该待在这阴冷潮湿的地牢中。
至于为什么不该,至于带走窦阿蔻是不是他的私心,他却潜意识里不愿去深究。
他无所谓地一扬眉:“没为什么,我高兴。”
窦阿蔻愤怒地涨红了脸:“你无赖!要放就一起放,我、姨娘、爹爹,还有阿辛,都一起放了!如果就放我一人,我宁愿不出去!”
徐离忍因为窦阿蔻对傅九辛称呼的转变而不悦地皱起了眉,他冷道:“随便你。”便抬脚作势要走。
“皇上!”
身后果然有人疾声阻止,却不是窦阿蔻,而是三姨娘。
三姨娘转向窦阿蔻,低声急道:“阿蔻,你不要管我们,你能出去就先出去,出去了想办法再来救我们,哪怕救不成,也好过我们一家都……窦家总要有后啊!”
窦阿蔻眼眶微红,要她抛下爹爹姨娘和阿辛独自逃命,她做不到啊!
徐离忍像是看穿她的心思,嗤道:“你倒还记挂众人不忍心独自出去,你可知傅九辛现下在何处?”
窦阿蔻心里一动:“你把阿辛怎么了?”
“我?把他怎么了?”徐离忍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啧道:“你跟我出去,可不就知道了。”
姨娘们看着窦阿蔻点头:“阿蔻,你先出去。”
窦阿蔻咬了咬牙:“我跟你出去。”
徐离忍心里暗讽,原来让她心甘情愿跟他走的那个人,是傅九辛。
窦阿蔻默不作声地跟在徐离忍后头,低头盯着他华丽的龙靴,再不像从前那样讨好地缠着他叫他徐离,而是多出了一道无形的阻隔,冷淡疏离地隔开了彼此。
徐离忍下地牢时只身一人,刚出了黑暗的地牢,窦阿蔻却听见了整齐划一的声音:“皇上。”
她一时不能适应强光,待慢慢可接受光感,睁眼一看,却见众多宫女侍卫随侍两侧,恭敬地跪在地上迎接圣驾。
原来他真的当皇上了。
徐离忍在跪了一地的人群中施施然走去,窦阿蔻跟在他后头,只觉得浑身不自然。
从地牢出去,坐在马车上,辚辚驶过紫微清都,窦阿蔻撩着车帘往外看,正经过窦家所在的青云街,门口两只破败的石狮子孤零零坐在那里,大门紧闭,其上两道封条。
她默默地放下车帘,收回眼光,因为不知道该把眼神落在何处,只能盯着自己脚尖看。
徐离忍一直盯着她,看到她刻意避开自己的眼神,哼了一声。
他目光缓缓从窦阿蔻脸上移开,突然开口:“我小的时候——”
窦阿蔻孩子气地捂住双耳,脸上是一种我不愿听的神情。
徐离忍看了她好一会儿,不说话了。也许在从前,她还愿意专心地看着自己的眼睛,听他说那些心上久不愈合的伤痕;到今天这一步,他得了天下,却失去了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
他毁她家园,害她亲人,可以看出她显而易见的愤怒和沉默,可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让人厌恶的仇恨。
傅九辛啊傅九辛,你要怎样的小心呵护,才能娇养出她这样娇憨纯真的性子?
不过,他想到傅九辛现在的处境和地位,忽然又笑起来了。傅九辛啊,你亲手养出的纯真稚善,也将由你亲手毁去,这体验,一定……很美妙。
徐离忍愉悦地想着,冷冷地对还捂着耳朵的窦阿蔻喝道:“到了,下车。”
紫微宫看上去仍然是那么壮阔恢弘,不过换了一个主人罢了,御花园的花依旧开得鲜艳,歌颂着这个朝代的安宁和繁荣。
徐离忍带窦阿蔻到一处宫殿前:“你就住这里。”
窦阿蔻不情不愿地叫住他:“等一下。你什么时候放我家人出来?阿辛呢,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他?”
徐离忍挑出一抹笑:“等着吧。”
他就走了,窦阿蔻生气地想追上去,被徐离忍身边随侍的小太监赶了回来。
徐离忍一路走,一路想象窦阿蔻生气的模样,不由得哂笑一声。
迎面走来一人,看到他福了一福:“皇上。臣妾在这等你很久了。”
徐离忍眼神闪过一丝不耐,嘴角的笑却更浓:“紫苏,外面风大,你在里头候着就行了。”
丁紫苏娇笑一声,身子就柔若无骨地挨上了他,有意无意地用胸磨蹭着他的手臂。
徐离忍哈哈大笑,挽着丁紫苏进了翠微宫,摈退众人,压着她在桌子上就摸进了她的裙底。
丁紫苏想借他的权势做皇后,他想借丁家医术治好自己的毒,男有情女有意,一拍即合,肉体上的欢愉不过是附带品罢了。
不过也就这样了,这个世上,还有谁会真心待他,不管他是琴师还是太子,是只能活到三十岁还是长命百岁。
徐离忍在丁紫苏身上驰骋,身下的女人一直在意乱情迷地叫,他捂住丁紫苏的嘴,脑子中忽然闪过他和丁紫苏在草音湖里寻乐时,躲在树后震惊又单纯的那双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曾经真心待过他。
徐离忍忽然有些作呕,他意兴阑珊地从丁紫苏身子里退出,起身整理衣服。
丁紫苏迷蒙地张开双眼,好一会儿才从情潮中退出来,她关心地抚上徐离忍的胸膛:“怎么了?”
徐离忍冲她一笑:“有点毒发的感觉。”
丁紫苏连忙搭上他的手腕:“脉象尚稳。你赶紧休息吧。”
徐离忍系好自己的衣带:“你真的能解我的毒?”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丁紫苏了,丁紫苏迎上他的眼睛:“当然。我只是缺几味奇珍药材罢了。”
徐离忍点头:“好。等你解了我毒的那一天,就是你成为煌朝国母的那一天。”
他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那个银青光禄大夫,我瞧他很不顺眼。下一回我办一个宫宴,你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他下点毒。”
丁紫苏应道:“好。”
她等徐离忍走远了,恨恨地起身梳洗,唤了人进来:“今天皇上见了谁?”
徐离忍虽然还没给她任何名分,连个嫔妃的头衔都没有,但她却是紫微宫里唯一随侍徐离忍的女人,宫里虽不知道她的来头,但也不敢怠慢。
于是宫女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是窦家的小姐。”
“窦家?皇商窦家?不是被下狱了么?”
“是。窦家其他人是还在狱中关押着。只窦小姐一个人,今天被皇上带进宫了。”
丁紫苏眯起了本就狭长的丹凤眼,她记得,徐离忍第一次到百草经丁家的时候,说是窦家的琴师,想必和窦阿蔻应该有些渊源。
她从前看窦阿蔻呆呆傻傻,压根就没把她放进眼里,没想到却是她看错了。这小丫头,能让徐离忍把她从天牢里放出来,看样子是她大意了。
她披上衣服:“皇上安排她住哪?”
“赤微宫。”
“那就往赤微宫走一趟。”
窦阿蔻在赤微宫里生闷气。这宫中富丽堂皇,所用之物都是上好的,床上是柔软真丝织就的锦被,可却没有给她一点安心之感。
窦阿蔻在床上抱着被子捶了几捶,翻了几翻,心想,还没有清墉城她那张木板床好睡。
她暴躁地跳起来,把那张被子扔到床下去,她想抱着阿辛睡!
丁紫苏进赤微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窦阿蔻披头散发的模样。
窦阿蔻听到人声,吓了一跳,手立即摸到腰间,想按自己的佩刀。可是摸了一个空,她才想起来,自己的刀在入狱的时候就被搜走了。
她紧张地回头看来人,愣住了:“丁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丁紫苏穿着宫中女眷的华服,满头珠翠,手上又是手链又是戒指,衣裙层层叠叠十分繁复,分明是从一个江湖女侠变作了深宫里的女人。
丁紫苏抚了抚鬓边,媚态中带着一丝阴毒:“这话该问你,你怎么会在这?你该在地牢中,等候皇上发落的。”
窦阿蔻正在看丁紫苏的这一身打扮,她看得难受,心想她这样穿,还怎么动武。
闻言,她老实回答:“徐离说带我去找阿辛。”
丁紫苏眼神一闪,心里霎时明白了徐离忍的盘算。她的杀意减了下来,笑道:“原是这样。下月十五,西烈堡举行武林大会,皇上也是要去的,那个时候,你会在西烈堡见到傅九辛。”
窦阿蔻先是放下心来,高兴地想,阿辛既然在西烈堡,那说明他没事。然后她纳闷:“武林大会还没结束么?”
原定于三月二十五的武林大会,她入狱的时候已是三月初了,又在牢中关了那么多天,按理说,早该过了那时候了。
“本来是要举行的。后来先皇驾崩,举国服丧,这武林大会就推迟了一会儿。”丁紫苏仔细地研究窦阿蔻的表情,这个傻子喜怒形于色,一瞧就瞧出了心中所想。
嗐,她居然还在为傅九辛平安而高兴,只是不知道她见到傅九辛的那个时候,她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司幽国

深宫里的生活很难捱。窦阿蔻宁可在乌漆抹黑的牢里啃青菜萝卜,也不愿意吃着赤微宫里味同嚼蜡的精致食物。
她多次想闯出赤微宫找徐离忍,都被挡了回来。她又不知外面形势如何,心里很焦急。
窦阿蔻刚开始想以绝食来表示她的抗议,捱了两顿饿,没有抵挡住红烧肉的诱惑,她吃了。
这样不成,不成。
窦阿蔻想了半天,又想出了一个法子。这一天她问侍卫要了佐餐的烧酒,扯了幔布下来浸在烧酒中,撕下来揉成团扔在宫里各个角落,然后火折子一点——大功告成。
她本来只想搞点小动静出来让徐离忍现身,不想这赤微宫都是木质结构,刚开始冒了几缕青烟后,忽地蹿起了火苗,火势迅速蔓延,哔哔剥剥地烧着了大半幢房子。
窦阿蔻看傻了。等她连连反应过来,赤微宫外一阵喧哗,侍卫和宫女提着水桶疾奔而入,冲进火堆救火。
“走水了!赤微宫走水了!”叫声嘈杂,人声纷乱,大家谁都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窦阿蔻。
窦阿蔻意识到,完了,她闯祸了。
忙乱中小太监一声高亢的唱喏:“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