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为何神伤?”
舒一润缓缓说出她和杜卿格的事。
“住在一个屋檐下,把彼此最腌臜龌龊的隐私暴露在对方眼底下,他受不了我生活脾性,我受不了他作息习惯,最终只得分开。我知有许多夫妇忍受对方清晨起床的口气,忍受种种细节习惯,却也过得其乐融融,我和他却不能,所以这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爱得不够深的借口。”她似是许久未向人倾述,将最隐秘心事吐露。
梁宵宵缄默,递给舒一润一罐啤酒,她们喝至泪流,最终迷蒙睡去。
翌日清晨,舒一润被电话铃吵醒。她宿醉整夜,头痛欲裂,接起电话呻吟出声。
电话那头白千张骇然:“舒一润,你在何处?怎么声音如此暧昧?”
舒一润没好气:“我醉酒,有事吗?”
“哦,没什么。你没事最好了。”白千张有些欲言又止。
舒一润也不在意,挂了电话抱着脑袋闭眼很久,睁眼时发现已无梁宵宵踪影。茶几水杯下压了纸条,梁宵宵潦草地写:一润,我已决心展开新生活,勿念。
她微笑,起身去冲洗,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濡湿黑发和雪白面庞,是狂风暴雨后的一片素净。她讶异自己竟然恢复得如此迅速,这时忽然又响起了电话。
“白千张,我不会寻死觅活,你大可放心。”舒一润以为是白千张又打来电话确认她人身安全,语气不耐。
“哗,好大的脾气。”那头的声音调笑。
“乔周?”舒一润愣一愣。
“是。你与杜君还好吗?”他语气温柔。
舒一润苦笑:“劳燕分飞。”
“啊?”乔周轻轻说,“为了什么?”
“很多。其中也有你。”
“我?不不不,我与你清清白白。”乔周骇笑。
舒一润想象他在电话那头摇着手急于澄清的样子,不禁微笑。
“我怀疑他与合作伙伴之间暧昧,他便拿出你来反驳我。”
“唉,这情况不一样……”他语气无辜,似是束手无策。
舒一润不打算再与乔周讨论这些事,问:“你现在哪里?过得如何?”
乔周似是终于聊到感兴趣话题,侃侃而谈:“我在宁波。舒一润,你应该来这座城市,她有不同的风情,旅行时,总会忘却一切不愉快,且有助于你开阔心胸。”
他苦口婆心,劝导舒一润。
舒一润微笑,她喜爱乔周,便是因为他似永远是赤子,总有天真的热情,将凡事想得通透简单,永不复杂化。
“那里可有工作机会?”她问。
“自然。都市大,机遇也多。”
“你让我想一想。”她轻轻说。
她打理好自己回家,舒父舒母似是丝毫不知情,笑道:“来来,吃糯米饭。”
舒一润忽然说:“我想去宁波。”
舒父舒母缄默,半晌叹道:“一个姑娘儿,跑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顿一顿,又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了。
老人家阅历丰富,大抵都能猜到舒一润反常原因,叹息一声:“你自己做决定。”
舒一润十分感激父母开明,下定决心开始新生活。
她洗漱打理好自己,立刻去公司辞职,一刻也不愿耽误。经理十分诧异:“小舒,可是对公司福利待遇抑或企业文化有所不满?”
“不。公司很好,这只是我个人原因及决定。”
“小舒,公司重视新鲜血液,需要储备人才,以你素质,三五年若有机会,必得擢升。”
舒一润此时才正视经理,心里感激,轻轻说:“不,纯粹是因我个人问题。”
经理不再强求。她走出经理办公室,回自己座位收拾杂物,办公室众人皆诧异:“小舒,你预备离职?”
“是,我已辞职。”
众人迅速交换眼神,微笑:“祝你前程似锦。”
舒一润也点头微笑,她独自走出办公室,身后芳姐追来,低声窃语:“是否办公室其他人打压你?比如玉姐?”
舒一润冷笑,这环境确实不适合她。她并不搭理芳姐,径自走进电梯,这时迎面走来杨绮约一行人,舒一润垂首立在一旁等她们走过,听到杨绮约那位秘书低语:“怎么今日没见到杜总监?”
舒一润一愣,下意识地侧耳细听。
“我不知情。听说他并无向公司请假,无故旷工。”
舒一润还想听,杨绮约一行人已走过她身旁,走的远了。
她安慰自己,大抵是昨夜她走了以后,杜卿格心情糟糕喝多了酒,烂醉至天明,总会有人照顾他。
她行动力迅速,收拾好东西便赶往车站。舒父舒母开明大度地令人咋舌,倒是接到电话随后赶来的白千张满面怒色。
“舒一润,你在拍电视剧吗?受了情伤远走他乡,这不是明智决定。”
舒一润知道她是认真关心自己,微笑:“白千张,杭州到宁波不过三小时车程。我不是逃避,我是开展新生活。我心里自有决定。”
白千张哑口无言,只问:“杜卿格知道吗?”
“不,我没有通知他。勿需让他心里愧疚。”
这时开始检票,舒一润朝他们摆手,头也不回走入检票口。
她在车上给乔周打电话。
“乔周,我已在去宁波的车上了。”
乔周的声音十分兴奋:“哗,舒一润,你说到做到,从不拖拉。三小时后我去车站接你。”
舒一润苦笑,白千张说得对,这样毫无准备奔赴另一个陌生城市,的确不是明智决定。
她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已黑夜,隐隐的远方有一片璀璨灯火,那是宁波。
她下了车,陌生的车站陌生的风景,新奇的情绪很快冲淡离愁,“舒一润!”乔周在远处挥着手大喊,引起旁人侧目。
舒一润微笑:“乔周,你变英俊了。”
乔周哈哈大笑:“舒一润,你最会灌迷魂汤。”他提起舒一润行礼,“先去我那住。等你找到工作,再搬出去不迟。”
“你怎么会在宁波?”
“我有亲戚在此。”他言尽于此。
舒一润微笑不语,她不知乔周家庭情况,但她想起乔周做无国界医生的梦想,这样宏伟的梦想后,势必有一个优渥的经济基础做后盾,才能由着心意实现自己理想。
他们搭上公交车,舒一润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斑斓风景,车窗外吹进细雨,她才真切意识到,她已身处一个陌生城市。
乔周向她介绍:“舒一润,明日我带你游宁波。我喜欢这座城市,你看,它的城建并不是完全翻新,你能看到有年代历史的老房子,那样古色古香。我至爱它舒缓的节奏,仿佛懒洋洋躺在那里,躺过了重重叠叠的几千个年头,可自有古韵文化的沉淀与积累。”他滔滔不绝,说起姚江,说起天一广场,说起城隍庙,眉飞色舞。
舒一润揶揄他:“你几时也会这么文绉绉的说辞?”
乔周赧然:“我是否失态?”
“并没有。看的出你真心喜欢这座城市。”
他们说笑间到了目的地,是带有私家花园的顶层高级公寓,装潢高雅,舒一润平静地走进门,乔周讶异道:“噫,舒一润,你似是一点也不惊讶穷学生能拥有这样的公寓。”
舒一润微笑:“我未卜先知。”
“呿,不要卖弄你的心理专业。”
舒一润头一次开怀大笑,她住在客房,洗漱完毕后给父母和白千张打电话报平安,乔周体贴,临睡前给舒一润一杯热牛奶。舒一润捧在手心,站在窗口看远处的斑斓夜色不睡的城市,心里痛楚。
她以为今夜定不会安睡,没想到一挨上枕头,就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床榻酣睡至天亮。一早睁眼醒来,恍如隔世。
26
26、还乡 ...
两年后。
下午五时,温带的夏季气候炎热无比,滚滚热浪随着汽车尾气扑面而来,舒一润不小心吸进一口,即时憋住,只差从两个鼻孔里喷出黑气来。
她的廉价租屋所在的那栋楼已经亮起了大半灯光,迷迷蒙蒙地穿透夜色,旖旎虚幻。
大都市的夜景总是如此光怪陆离。
在窄小的车库里停好车,蹬蹬蹬三两步跨上楼,一进门,即时扑向空调遥控器,管他这个月水费电费煤气费,统统抛到脑后,开了空调吹了冷风再考虑不迟。
舒一润日前在宁波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供职,每月拿千把块死工资,付去房租,剩余二三足供温饱,过得怡然自得,乔周时常致电询问她生活状况,语气中不免责怪。
“一早替你介绍那家大公司,已是上市公司,不久将与国际接轨,正缺你这种年轻血液,且你又在杜君的公司做过几月,能力想必足够,若是那一份,薪资比你如今这份高出不知多少,真是不知好歹。”
舒一润在电话这头唯唯诺诺,但笑不语。乔周如今正式实现梦想,今日在凤凰个旧,明日在中越边境,踏遍千山万水行医救人。世界各地明信片雪一般飞来,志向伟大,自然不明白舒一润不思进取之作为。都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其实反之不也如此?
空调冷风吹得人昏昏欲睡,舒一润趴在沙发上半梦半醒,忽然电话铃声大作,叮铃铃像是震在心弦上,催魂一般把舒一润从梦中惊醒,难怪有人抵制现代文明与高科技,实在是情有可原。
舒一润不情愿地接起电话,那头是白千张。
“舒一润。”
“是。”
“你最好回杭一趟。”白千张语气忧虑并且严肃。
“莫非是你和言陌将要离婚?”舒一润张大嘴。
“外婆病了,医生说最好做好最坏打算。”白千张对舒一润的调侃充耳不闻。
“不不不,过年时外婆身体尚健朗,爬六层高楼全不是问题,白千张,没有红口白舌咒人死的。”
白千张不说话,沉默良久才开口。
“舒一润,你最好相信。你去宁波两年,年末方回一趟家,任由你父母外婆挂念,已是不孝。舒一润,你该懂事了。”
白千张说完就挂电话,留舒一润一人整夜未眠,翌日顶着黑眼圈去公司辞职。
她在公司工作两年,既不出彩的引人嫉恨,也不落后的让人侧目,平淡毫无存在感。小小白领一个职位,自由千百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抢破头皮去争,因此上司轻易放人。
她赶往汽车站,搭最近一班客车回航,途中思绪纷乱深思恍惚,下了车拎着行李便直奔医院。
她的贸然出现惊得病房里的人说不出话来,白千张瞠目结舌地打量她半晌,讶异无比。
“哗,舒一润,你好似从北方逃难而来,形容憔悴像是老了十岁。”
舒一润来不及说话,忽然响起医护仪器的警告声,众人立刻跳起来,有的去查看病人,有的按铃叫医生,乱作一团。
舒一润呆若木鸡,眼睁睁看着医生同护士冲进病房,替老人安上氧气罩,七手八脚地护送去ICU,在一堆白大褂的缝隙中,她看到老人正吃力地紧盯着她,迅速苍老下去的脸上两行浑浊的泪,她忽然膝头一软,扔掉行李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这时一只手搭在她肩上,轻轻地拍了一拍,算作安慰,舒一润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是白千张。
“不是你的错。这样的情况一早就发生过几次,是老人家坚决不肯进ICU,怕你回来看不到她。”
舒一润呜咽声渐止,擦干眼泪恢复平静。
“我已辞去工作,将来会在杭陪她。”
“也许你该重新找份工作。”
外婆病情时好时坏,看得出来是凭着顽强的意志力坚持,医生十分欣慰,连声赞扬:“勇气可嘉,现代人需提高自己心理受挫力,有大多病人一听是癌已面如土色冷汗直流,不出一月病情恶化,自己被自己送到殡仪馆。你外婆不一样,她一定能创造一个奇迹。”
舒一润笑笑不说话,心中忧虑并不减,整日陪在老人身旁,逗乐玩笑,端茶倒水,尽一份孝道。
老人精神好的时候也会和舒一润开玩笑。
“一润,几时带如意郎君来给我瞧一瞧?”顿一顿,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讶异道,“咦,从前那位杜君呢?”
老人的记忆出了差错,总以为如今还是两年前,却不知早已物是人非。
舒一润被触到了心底至痛之处,只得含糊敷衍,借口买报纸出去避一避,在医院花园逛了一圈才折回去,看到外婆已经睡了。
第二天,本地有一个大型招聘会在人才市场举行,舒一润向白千张借了套装,从蒙尘的抽屉里翻出学历证书等种种证明,壮士赴义一般直奔会场。
白千张嘲笑她,毕业两年毫无进修培训,碌碌无为耽于现状,热情与激情一并消磨掉,拿什么与刚毕业学生竞争?
舒一润大义凛然:“我有工作经验。”毫无意外遭白千张嗤笑。
招聘会上乌压压一片人头,队伍排至门外还扭了几扭,舒一润看准五家企业,投完简历已是半日,白千张十分惊奇:“哗,舒一润,你志向伟大,这五家企业均是国内知名,是否有些好高骛远?”
舒一润心态平和坦然:“试一试并不犯法。”
她好像一夜之间懂事,知晓父母已垂垂老去,今后要她一个承担生活重责和外婆高昂的医疗费用,成熟且坚毅。
隔了几天,她收到一家公司回复,令她明日某时去面试,不禁喜出望外,整夜辗转难眠,一觉醒来脖颈酸涩,手臂麻了半边,再一看闹钟,已是七点半,她慌忙跳起来,来不及施脂粉,只一张素颜一个马尾匆匆而去,到了公司,会客室已坐满应征者,统统是年轻大学生,朝气蓬勃。
不多时,有上个应征者自门内而出,面色沮丧垂头丧气,朝他同学摇摇头,众人立刻一阵骚动,舒一润隐约听到议论声:“唉,早听说这家公司面试苛刻,HR以刁难人著称。”接着又有相继几人自门内走出,脸色大半都不好,搞得留下的人人心惶惶。
这时终于轮到她,屋里除了她,另有两位HR,一男一女,穿着职业套装,看上去精明干练,男性经理上下打量她一眼,率先开口:“没人教你面试时穿套装是礼貌吗?”语气充满轻视。
舒一润庆幸昨夜上网查了这家公司企业文化,此时答起来琅琅上口:“贵公司的企业文化强调个性与创新,千篇一律的职业套装恐怕会扼杀激情与行动力。”
男经理不再做声,改由女经理开口,对舒一润学历能力经验等诸如此类挑剔一番,最后朝舒一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离开。
舒一润亦不沮丧,落落大方站起身来,朝经理伸出一只手去:“把我的简历还我。”
经理明显愣住了,半日不做声,反应不过来,舒一润又补充一句:“复印钱与打印钱也要好几块,请还我简历,好过被你们扔进废纸篓。”
经理终于反应过来,面色难堪莫测,只得做声:“请先回去,我们日后会通知你。”
舒一润要不回简历,施施然回家去,隔天竟收到通知,说已被录取。
白千张简直匪夷所思:“哗!是真是假?你竟被录取。”
舒一润只微笑:“他们见惯唯唯诺诺,对反叛与冒犯新鲜。”
白千张便不再惊奇,转而微笑恭贺。
大公司雷厉风行,这日方通知舒一润通过面试,隔日便要求上班,好在公司同事全无狷介之气,虽要求他们对新人热心帮忙是奢求,但不落井下石暗中放箭已是万幸,舒一润已足够庆幸。
工作一两月有余,公司职员大都已认个七七八八,她工作虽不重,但是繁琐,各种琐碎小事将时间分隔得七零八碎,再无身心关注其他。每日下班后便奔赴医院看望外婆,女同事邀约逛街一概拒绝,每月薪水从不买新衣新鞋及化妆品,全数用在老人身上。
渐渐便赢得同事好感,说她不似其他女孩子,每月薪水用在打扮上,花枝招展在公司内招蜂引蝶,高傲眼神轻视公司中年女职工,叫人生厌。舒一润为人平和衣着朴素,着实叫人喜欢,这话传到舒一润耳里,她只是微笑。
这一日,她偷闲去茶水间泡咖啡,见电梯口有众人拥簇着一人离开,略略只瞥到背影,那排场却让人叹为观止,不禁惊叹:“哗,这是何人?竟如众星拱月?”
有人语带陶醉答道:“那是我们总监,英俊得简直荡气回肠,令人心动。”
舒一润转头一看,那花痴女职员正目不转睛盯着远去的总监,一副预备将他神吞活剥的模样。
她莞尔一笑,他人再英俊与她何干,眼前这一杯热咖啡才最实在,一杯下肚,可拼一下午。
忽听花痴职员又叹道:“只可惜啊,他心脏不好。”语气似无限惋惜。
舒一润好奇之下又朝那方向投去一眼,那一行人早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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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重逢 ...
外婆病情日趋好转,医生说癌细胞扩散已略有减缓,不管怎样,是个好兆头。舒一润面上终于有喜色,更在外婆面前卖力服侍,老人家一有了精气神就开始关心外孙女终身大事,念念不忘杜卿格,舒一润只好找个借口脱身,买一支棒冰,在公园长椅上慢慢吃完再回去。
她在公司日子久了,愈发得心应手,闲暇之余也总听女同事历数公司上下英俊兼多金男人,像怀春少女一般向往徜徉,她就去茶水间里躲清静,她自认为自己已无精力和时间来怀想爱情,谁说爱情不是这世间最艰深的一门课程?
这一日也不例外,她在茶水间躲了女同事的聒噪半日,料想那边如火如荼的讨论应已结束,刚从茶水间走出,便见前台小张一脸委屈兼为难,匆匆走来,身后跟着一怒气冲冲的中年妇女。
不等舒一润开口询问,中年妇人率先骂了起来,引得办公室其他人探头观望。
舒一润混在周遭看热闹的人群中,趁机打量中年妇人,见她已有一把年纪,却不肯服老,脸上敷厚厚一层白粉,一双眉毛画得高高吊起,枯黄卷发如稻草般杂乱散在肩侧,穿一件紧身长袖衫,绷得肚皮及腰部赘肉外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啊!”围观人群中有人轻呼一声,似是认识此人,接着露出鄙夷之色,“她不就是那小公司老板娘?委托我们制作广告设计,到头来不认这广告,要求退钱,已闹了两三次了。”
舒一润轻轻问:“难道没有合同?”
那人撇了撇嘴:“合同于她无用。她认定我们广告设计不符合她心意,改了几次也达不到她要求,无可奈何。”
此时那妇女还在叫骂,声音粗噶沙哑,脸孔涨得通红,风度全无,舒一润忍不住都要替她难堪。
正闹至不可开交,旁边走出一人,趋至妇女身旁,低声耳语一句,随后便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舒一润离得远,只听见模糊的一句“总监”,猜想是那传说中的总监出面了,果然便见那妇女脸色缓和了下来,拎着手提包蹬蹬蹬地扭头跟着职员走,神色还是骄矜的,像一只孔雀。
众人没有好戏看,纷纷散去,舒一润亦觉索然,回办公室打印报表,报表打印好已是一刻钟后,负责文件的新进大学生叫苦连天:“舒一润,帮帮忙,替我将这份设计图送去总监那里,我感激不尽。”
舒一润见她确实腾不出手,也不好拒绝,拿了文件就走,身后少女万分感谢:“舒一润,谢谢你,近日新开一家主题餐馆,我请你吃饭。”
舒一润微笑,她与她不同,少女一看便知家境优渥,不愁未来,当个前台小职员不过是为找件事做,日日有殷勤男士送大把玫瑰花来,衬得她愈发娇艳明媚;舒一润却身负经济重担,一份工作如溺水稻草一般死死抓住,远没有她闲适优雅。
她心里正自嘲,远远地看到那总监的办公室门打开,方才还一脸怒容的妇女平静了许多,嘴角甚至带笑,伸出手去与门内的人握手道别,舒一润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门内人的一双手,修长白净骨节分明,真是勾人欲望的一双手。
她出了一回神,听到身后议论纷纷:
“这么英俊,换做是我,对着那张脸,也生不起气来。”
“切,谁知那女人打的什么主意,也许就因为想多造些机会相见?”
舒一润也没细听,抬手轻轻敲了几下半掩的门,里面悄无声息,又想起以往有人对她说过这位总监先生似乎心脏不好,心里立刻咯噔一下,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也不顾礼数,推门进去大声叫道:“总监?”
没人应她,倒是她眼角瞥到办公桌后面半遮半掩地露出一双人的腿,软绵无力地搭在长沙发上。
舒一润心里猛烈地跳起来,紧跑几步到了书桌后,此时才将全貌看了个清楚:长沙发上俯扒着一个人,身上水蓝色的衬衫被压出了几道褶子,虽然看上去是昏迷了,可背部还是漂亮得惹人遐思。
舒一润却无闲情欣赏总监风姿,小心翼翼地把他翻转过来,乍一看到那张闭着眼睛的容颜,心脏猛地抽搐了几下,几乎不会跳动了,下意识地便放开了手,杜卿格软绵绵的身子便又摔进了沙发。
她因过度震撼而回不了神,原地跳了几跳,想尖叫一声,好在送算平素性格使然,很快镇定下来,一边朝门外呼救,一边按着记忆中学过的法子,按压起了他的胸膛。
没过多久,先前见过的那个请闹事妇女进去的年轻男人便匆匆赶来,一边拨打120,一边推开舒一润那不甚正规的手势,熟练地操作起来,看上去像是经历过多次这种突发情况,反倒临危不乱了。
救护车很快到了,众人七手八脚把杜卿格抬上担架,那年轻男人本来要走,一转眼看到舒一润呆立在一旁,眼神变得十分古怪,最后推了她一把:“愣着做什么?跟着医生走啊!”
舒一润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守在了刚从急救室出来的杜卿格病床旁,期间亦无人看守她,逼着她留下,她亦可以随时抬脚就走,她却失踪没走,心里到底还是舍不得的。
她观察着那张阔别两年的脸,英俊依然是英俊的,只是瘦削了不少,还带着一丝病人才有的苍白和阴郁。
她原来以为她对他虽然做不到心如止水,可怎么也是平缓的潺潺小溪了,可到如今才知道,一见到他,心里说是排山倒海惊涛骇浪也不为过。
她还没想好剧本来演绎如何面对他,杜卿格却醒来了,眼神有片刻的迷茫,定睛到舒一润身上时,又掠起了一阵动容的波澜,最后却回归到寂静无声。
“你醒了。”舒一润干巴巴地说,声音像是绷紧的一根弦。
“嗯。”他点点头,又说,“麻烦你了——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真是不好意思。”
舒一润内心的所有悸动爱恋和重逢后的喜悦,在听到这句话时凉了个透,这么些年的委屈和怨怼霎时涌了上来,笑了一下,问道:“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你明明知道我、你明明知道我!”末了声音已经隐隐带了三分哭腔,再也说不下去,低头用手拭眼睛。
杜卿格沉默地看她,他知道她要说什么,这么多年了,他明明知道她爱他,哪里会在乎看到他那么狼狈无用的样子;这么多年了,他明明都知道她的行踪,却不去找她;这么多年了,当初被他亲手推开的那个小女孩子,是否也已经被迫得将心肠冷硬成了铁石?
“一润。”他犹豫地叫了一声。
舒一润擦完眼睛,甩头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杯温水,朝杜卿格兜头泼去:“你他妈混蛋!”杯子砸在病床上,又滚了下去,在地上滚了几滚,发出单调枯燥的声音。
“一润。”杜卿格半点也不避让,淡淡叫她。
舒一润背着他狠狠擦去眼中的泪,抬高了下巴才回头挑衅地看他:“怎么?杜少的身体就如此金贵,一杯水就吃不消了?那我看着你死!”真是恨极了,才口无遮拦。
杜卿格艰难又缓慢地撑起半个身子,胸前被水濡湿了一大片,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
“当年的事,我想有必要说清楚。”
“那时你跑出去后,我出去追你,可是发病了,并发了严重心律失常,所以就没有把你追回来。”
舒一润冷笑,明显的不相信。
杜卿格苦笑了一下,慢慢地说:“我也很意外,我小时得过心肌炎,当时以为全部治好了,后来才知道有后遗症,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异常,偏偏那晚一急,就发病了。等我从医院里出来,你已经去宁波了,我想过去找你,可我如今这个身子,何必又拖累你呢。”他顿了一下,看到舒一润的眼神里满是讥诮,还是坚持说完,“我一直知道你的行踪,这次你进公司,我也知道。”
“可你不来找我。”舒一润一针见血地指出重点。是啊,以她的资质,怎么可能因为要回简历这么一个举动就被破格录取了呢。原来她日日活在他眼皮底下,却被瞒了这么久,说到底,他还是不要她。
杜卿格哑然,慢慢地把头垂下去,低声说:“对不起。”
她烦躁:“我最讨厌对不起。没有补偿的对不起,跟放屁没两样!”
“那你要什么?但凡我做得到的,都可以给你。”
舒一润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呆了一呆,忽然笑起来:“那好,我要和你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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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多疑 ...
舒一润要和杜卿格结婚的消息震惊了周围亲朋好友,白千张第一个杀上门来,劈头就问:“你脑子有毛病是不是?”
舒一润冷笑:“当然有毛病,如果没毛病,怎么会被你们满了这么久,我可不就是傻子嘛!”
白千张笑:“我就知道会有败露的一天,没错,我是知道杜卿格的苦衷和情况,可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依你这样的性子,十有八九会把他折腾死,听说在医院里你朝他泼了一杯水?你看,不让你们都冷静两年,指不定还出什么妖蛾子。”
舒一润心虚,闷头不语,又听白千张自言自语:“这样也好,他这两年,也过得不容易。”
“那你祝福我们吗?”
白千张温柔地摸了摸舒一润的头发:“我唯一的妹妹,怎么能不祝福呢。”
杜卿格在医院休养了半月,舒一润日日端茶倒水伺候着,在外婆和杜卿格之间两头奔波,等到医生一说可以出院,便拖着杜卿格,连家也没回,马不停蹄地去了民政局,拍了照登记结婚,红通通的结婚证一领到,首先给外婆看。老人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颤巍巍笑了起来:“这照片拍得挺急的吧,瞧你俩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头发都没梳过,可这笑容还是挺好看的。小俩口好,外婆就放心了。”
说着又扯着杜卿格好一番询问,舒一润担心他说出什么不妥的话,可杜卿格神色自然应对自如,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
两人出了病房,一时竟相对无言,舒一润闷着头踢踢踏踏地走,忽听杜卿格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
她笑了一声,慢慢抬起头来:“越盛大越好。婚纱钻戒,一个都不能少。婚纱要名家设计的;钻戒要两克拉的;婚车要连号的跑车;婚礼要请所有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要请,最好能请来记者;酒菜都要最好的,喜糖也要最高档的……”说到后来,连她自己亦觉得实在是无理取闹,更别说杜卿格了。
可抬起头,却没有看到杜卿格皱起的眉,只有满含包容的一个字。
她忽然觉得疲累,这样的无理取闹,只不过因为她不甘罢了,不甘她付出这样多,不甘她爱他比他爱她多得多,可不这样闹,又怎么对得起自己那一腔舍了自尊什么都不要的苦恋?
白千张说得对,她果然是要把杜卿格折腾死。
婚礼在五月举行,正是阳光明媚繁华锦绣,衣香鬓影宾客如云。
五月新娘舒一润站在门口迎客,被白千张拉到一边去:“舒一润,他果然都按你的要求布置这样婚礼?”不等她回答,又喃喃:“这又是何苦呢。”
舒一润也忍不住恻然,满腹的纠结和矛盾。
婚礼结束时已是深夜,考虑到杜卿格的身体情况,众人皆知趣地没有去闹洞房,舒一润搀着清醒的杜卿格回到新房,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杜卿格沉静地说:“我去放洗澡水,你先洗个澡吧。”
明明他是个病人,却还要来照顾她。
她进去草草冲了下|身子,既想立即冲出去,又踟蹰不前,借着水声的掩护哼了几首曲子,才强作镇定地走了出去。
杜卿格斜靠在床上,像是在小憩,想是一天忙下来,终是扛不住累了,舒一润看到他眼下淡淡的一道青影,心里一酸,把要闹腾的心思都抛了个干净,手脚也放轻了许多,温柔地唤醒他:“该你了,去洗澡。”
杜卿格在浴室呆的时间未免久了些,舒一润将电视台转了个遍,打了几个呵欠,看了几眼浴室的门,忽然心里一惊,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到门口正要砸门,门却忽然开了,杜卿格披着浴巾,一脸惊诧地看着来势汹汹神情严肃的舒一润。
舒一润垂下头喃喃:“我倒忘了,你是有些轻微洁癖的,呆的时间是要久一些的。”
这让她联想到了两年前他们交往同居时杜卿格无可奈何的隐忍和挣扎的磨合,顿时戾气生起,连推带搡地把杜卿格推倒在床上,恶狠狠地扯掉他的浴巾,没头没脑地一阵胡乱亲吻啃咬,急欲借着这粗暴的动作发泄心中的不甘和冤屈。
杜卿格僵硬着身子任她为所欲为,最终还是软化下来,轻柔地回应着她的热情,两人皆已动情,正待渐入佳境,杜卿格却忽然蹙起眉,推开身上的舒一润,按着胸口痛苦地大口喘气,脸色在瞬间灰败下来。
舒一润惊慌失措地跳下床,光着脚翻出药来,颤抖着手将药和水递到他唇边,杜卿格吞下药丸,又休息了片刻,才渐渐地缓过来。转眼看到舒一润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在床边手足无措,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她揽到自己怀里,低声道歉:“对不起,我给不了你。”
她将脸埋在他肩窝里,酸涩地哭起来,眼泪一滴一滴地滚在他脖子上,烫得他轻微地颤动起来。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可却又似乎除了哭,再无其他方式可以宣泄这满腔五味陈杂的情感,只能小心翼翼地抱住杜卿格的身体低喃:“我不在乎!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她爱了他这么多年,肉|体上的愉悦又怎能抵得上精神上的满足与欢喜?
这一晚,她像对待珍宝那般,珍视地吻遍了他全身,无关情|欲,只关爱恋。
结婚以后,舒一润照旧在公司上班,平常对她呼来喝去的同事见了她以后客套的厉害,虽恭敬亦疏远,偶尔她也听到一些嫉妒流言,说她年纪轻轻倒有一副好手段,原来骨子里竟是这样狐媚,她听到了,也充耳不闻,照旧干自己的。
下班的时候杜卿格来她办公室接她,两人一起回家去,他虽然心脏不好,但公司舍不得放掉这个人才,只不过给他安排的工作量少了许多,因此空闲时间亦多了许多。
舒一润兴致勃勃地计划晚餐,忽然听到杜卿格略带歉意的声音:“一润,我晚上有应酬,不能陪你吃饭了。”
她一愣,下意识要脱口而出是不是杨绮约,又很快咽下去,这两年他身边的红颜只怕是如过江之鲫,又哪会拘于杨绮约一人,她胡思乱想着,忽然惊觉自己竟是这样疑神疑鬼,这样一点信任也没有,他们怎么继续下去?
杜卿格看出舒一润心中所想,笑笑说:“你和我一起去吧。”
“不了。”她犹豫了很久,努力想让自己对他放心一点,还是拒绝了。
“那好。”杜卿格心里坦荡,也不勉强。
因此这一夜的晚饭,舒一润只能和白千张一起吃了。
白千张了解这人性格,戏谑道:“呦,你怎么放心他独个出去应酬?”
舒一润偏头想了想,慢慢说:“我觉得有时我未免太过偏执与多疑,好像想借着无理取闹来折腾他也折腾自己,才觉得心里好受点。你大概不知道,他的身份证和户口本都在我这里,这样他就不能独自离开了;他以前嫌我生活习惯太懒散,又有轻微洁癖,我就故意把头发落在洗手池和地板瓷砖上,看他是什么表情。”
白千张被一口饮料呛到,低低地咳了很久,不可置信地失声道:“舒一润,他已经这个样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你这下是真有病了。”
舒一润不置可否:“大概吧。我总觉得这幸福来得太轻易,我这么多年苦恋,怎么一朝就修成正果了?我又想是不是他有了这个病才愿意和我结婚,如果他是健康的,又怎么会要我?所以我就想方设法试探他,可看到他包容忍耐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失望,他应该是不耐烦的啊,怎么还像没事人的样子?”
白千张瞠目结舌听完舒一润这么一大番话,半天才叹了口气:“舒一润,你过不去你自己那一关。”
她们吃完饭,两人都觉得回家无事可做,索性在附近找了一家娱乐会所,准备去消磨时光。两人刚走过一个包厢门口,紧闭的门忽然打开了,热闹的喧哗笑语立刻扑面而来,门内妆容精致的女人也恰好与她们打了个照面。
舒一润倒没有看这女人,只是朝半开的门匆匆无意一瞥,恰好看到里面衣冠楚楚的几个男人,每人手边都搂着一个衣着清凉的少女,一片纸醉金迷,只有两个男人身边是空的,独自坐在一方角落里,在一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人间就显得尤其特殊。
那两个男人也正朝门口看来,看到了白千张和舒一润,明显一愣,却很快反应过来,起身唤她们:
“一润。”
“千张。”
舒一润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却听到白千张低声冷笑:“我倒要看看,言陌和杜卿格在这种地方,谈的是什么事,应的是什么酬。”话音刚落,又奇迹般地换上一张应对得宜的笑脸,挽了舒一润的手笑吟吟道:“一润,我们进去。”
29
29、珍重 ...
那刚刚开门的女人这时也终于回过神来,笑嘻嘻道:“言少,杜少,这两位是?怎么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杜卿格拖过舒一润,安置在身旁,一只手臂自然而然地就搂上她的腰肢,亲昵地询问舒一润要吃什么喝什么,待将她照顾好后,才慢条斯理地回答:“舒一润,是我妻子;那位是白千张,言少的妻子。”
女人一愣,立刻掩去眼中的失望,上下打量了舒一润一眼,咯咯娇笑:“早听说杜少爱妻,原来妻子竟是这等的人物。”
舒一润这时已经弄清楚了眼前状况,又听出这对杜卿格有意的女人话中带刺,也抬起一张笑脸,拢了拢头发,故意往杜卿格身上一靠,淡淡说:“人物倒也算不上,不过就是对上了他的眼,投了他的缘罢了。”
女人笑了一笑,坐下来喝着饮料,也不再开口,气氛一时冷下来,在座的男人因为舒一润和白千张的到来,也不敢太过放肆,难免拘束了很多。倒是杜卿格和言陌,之前还是正襟危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如今百炼钢亦化作了绕指柔,就围着娇妻打转。
毕竟还是男人居多,渐渐地也就放开了,酒酣耳热推杯换盏之际,已有了几分醉意的某公司代表端着酒杯晃到了舒一润面前,打着嗝劝酒:“舒……舒小姐是吧?杜少这应酬不少,你以后跟着他,多少也得学着点场面上的事,来,我先敬你一杯!”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示意他身边的少女倒满了一杯酒,端到舒一润面前去。
舒一润尚未作出行动,旁边杜卿格的一只手已经接过了这杯酒,一气喝下,再将酒杯往茶几上一放,冷声道:“她的酒,我来喝。”
玻璃杯碰到茶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不大的声音却惊醒了还在醉意中的代表,他清醒了许多,看了看杜卿格面如沉水的脸色和空了的酒杯,心里知道自己干了件蠢事,面色讪讪地回了座位。
气氛顿时冷场,众人面面相觑时,不知是谁带头起哄要杜卿格唱歌,众人立刻纷纷附和,方才惹事的代表亦立刻循着这台阶下,殷勤地替杜卿格点了一首情歌。
舒一润反倒替那公司代表捏了把冷汗,她认识杜卿格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唱歌,还是在众人面前替一个女孩子唱歌,即使她是他的妻子。
她正想着开口替杜卿格解围,却见杜卿格已经拿起了话筒,切了另一首歌,缓缓地唱了起来。
够深刻了吗,来躺下吧,让我轻抚你安慰,伤害我后的疲累。
够尖锐了吗,看我的疤,用温柔包覆勇敢,给喘息的你笑脸。
舒一润一时被震撼了,只觉得心内恻然,原来他都懂她,知道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张牙舞爪,全是因为她爱他,所有的无理取闹,不过因为她爱他罢了!
杜卿格还在唱着,声音澄澈,又带着一丝丝的无奈与包容。
够痛快了吗,我知道啊,躲在你利刃之内,骄傲的自卑作祟。
够鲜艳了吗,血染的花,被你刺满的双手,此刻擦干你眼泪。
……
一曲唱罢,他扔下话筒,施施然带着舒一润离开,众人皆知杜卿格心脏不好,又喝了一杯酒,也不敢留他。舒一润还在回头看白千张,却被杜卿格揽住了肩头:“你放心,有言陌在,她吃不了亏。”
杜卿格的宾利就停在外头,刚上了车,舒一润就翻箱倒柜开始找药,被杜卿格一把握住手:“你做什么?”
“找药啊!你不能喝酒的……”
他把头伏在方向盘上,松了松领带,疲惫地摆了摆手:“没事,没喝多少。”又解释道,“你看到的那个包厢里的女人,是这次合作对象的女儿,老总为了这次合作,倒是下了血本,我和言陌两个,倒像是娱乐场所里的‘少爷’,任她挑选了。”
舒一润扑哧一笑:“杜少,言少,可不就是‘少爷’嘛!”
杜卿格愣了一下,也忍不住低低笑起来。
车厢内有淡淡的酒味,两人都没有说话,这静谧的气氛十分怡然,平白添了许多熏然的温情。
舒一润舔了舔唇,低声说:“谢谢你刚才照顾我。”
杜卿格动了一动,倏地抬起头,盯着舒一润问:“你以为我是做给别人看的?”
舒一润不明白他怎么忽然生气起来,正不知如何开口解释,忽然鼻端袭来铺天盖地的酒味,杜卿格柔软的唇贴着她的,无比契合,他长驱直入攻城略地,她节节败退丢盔弃甲,待到这个热吻结束,两人都是气喘吁吁。
舒一润还是一脸的茫然和震惊,杜卿格抵着她的额头喟叹:“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你就这么想逼着我说那三个字?”三分无奈,三分宠溺,三分叹息。
舒一润和杜卿格自那一晚后,感情好了很多。舒一润也终于收敛了胡闹的野性,学着贤良起来,平日空闲了便在网上搜心肌炎的保健药膳,买了食材在家里煮。杜卿格每次见了这些药膳,都笑着一气喝下,不管多难喝,眉头都不皱一下。
杜卿格定时会去医院检查,本是不要舒一润去的,舒一润却坚持着要陪同。这一日两人刚查完身体出了医院,舒一润春风拂面满脸笑容,灿烂得杜卿格都忍不住逗她:“这么开心?”
“医生说你恢复得那么好,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两人正有说有笑,舒一润的手机响了,白千张的声音听起来分外焦急:“舒一润,快来医院!”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可那头忽然嘈杂起来,间或还夹杂着医疗机器的鸣叫声,电话便突兀地被那头挂断了,只剩嘟嘟的余音。
舒一润拿着手机怔了几秒,杜卿格看出她脸色的不对劲来,刚要开口问,她已经哭出声来:“杜卿格,快去医院!外婆,肯定是外婆出事了!”
杜卿格不敢怠慢,将慌张失神的舒一润扯上车,一路疾驰,连连赶到医院,走廊里已站了舒家的许多亲戚,默默地看着跌跌撞撞而来的舒一润。
“外婆呢?!”舒一润抓住白千张的手。
“在里面。等着见你最后一面。”白千张泪盈于睫,不再看舒一润,回头伏在言陌怀里失声痛哭。
舒一润脚步虚浮,踉跄了一下,幸而杜卿格从头至尾都紧握着她的手,给她添了几丝勇气。她抹干净满脸冰凉的泪,用尽全身力气扯出笑容来,试了几下,终于维持住一个僵硬的弧度,抖着双腿迈进病房内。
病房里的墙刷成雪白,再加上雪白的床单与被褥,满目刺眼的苍凉。床上卧着的那个瘦小佝偻的老人,听到动静,吃力地转头看她,挤出一个笑容,模糊地说了句什么。
老人的声音沙哑破碎,杜卿格认真辨别,才听出那话是在说:“阿囡,你们过来。”
杜卿格紧紧撑住舒一润软绵绵的身子,带她到病床前,舒一润哭得泣不成声,这时看到外婆颤巍巍从被单下伸出双手,以为是要替她擦眼泪,连忙胡乱抹去泪水,一把握住老人干枯的手:“外婆,我不哭,你好好养病,我还要吃你做的甜酒酿呢。”
老人却拼尽全力挣脱开舒一润的手,舒一润一时也不知她要做什么,茫茫然地看着她,杜卿格却比她明白,一早伸出手去握住外婆,老人欣慰地朝他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又吃力地指着舒一润,杜卿格适时点头:“我会照顾一润。”
老人脸上浮起一个恍惚的笑容来,挣扎着将舒一润和杜卿格的手交握在一起,可还未触碰到舒一润,那只苍老的手便垂了下去,再看老人,已经闭上了眼,面容安详。
舒一润泪眼朦胧中看着自己和杜卿格尚还隔了一段距离的两只手,外婆的意思他们都明白。
逝者已逝,生者珍重。
忽然手心一暖,她低头一看,杜卿格正将她冰凉的掌心摩裟在自己手掌上,手牵着手,将要一起走到最后。
她低低地喟叹了一声:“杜卿格,以后我们好好过。”
“好。”
他们一路跌跌撞撞,因着彼此的不成熟,走到过分叉路口,坎坷得无法再一起前行。所幸走到最后,终是看到了同样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