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根据这个事实——这半年来不论哪一日,不论两人间发生过什么样的不愉快,叶青篱都从来没有短过要给顾砚做饭的念头。
顾砚相信,那个小师姐若非有不可抗力的原因,绝不会丢失承诺。
怀远真人通透的目光在顾砚身上停留许久,见他与自己对视,目光毫不退缩,心里又是一叹。
“叶青篱?”他忽然想起前日在观澜峰发生的事情,眉毛便微微一动,沉吟片刻之后,怀远真人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帮你找找她。”
顾砚紧绷的神色一松,才恭敬行了个礼,道:“多谢师尊。”
怀远真人心里暗暗点头:“虽然脾气大了点,好歹还是恩怨分明。”
“这几日叶青篱既然不在,那你便暂且住回来吧。”怀远真人又道,“你师娘为你准备了一把裂天弓,这几日有时间,你可以同我学学怎么使用这把弓。”
顾砚点头道:“好。”
三十五回:零下三六五度
沉闷的人体摔倒声。在幽暗的地下河中传出老远。
叶青篱侧着身子倒在地上,原本盘膝交结的双腿此刻不自然蜷曲着,整个身体都在不住发抖。
不住冒出的冷汗几乎打湿了她全身,黑暗中她只觉得自己脑海中一阵阵传来灵魂撕裂般的痛楚,这种疼痛让她几乎产生一种挖出元神,放弃生命的冲动。
但凡没有经历过的人,大概永远也无法想象这元神一缕缕自然裂开的痛苦。叶青篱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拧成了一块挤干了水的破布,这块破布被烈日炙烤,被风刀刮裂,被无数爽骨骼嶙峋的鬼手揉搓,让她忘了过去,忘了现在,同样也无法再去思考未来。
这样的痛苦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她感觉到自己脚上仿佛有重物挪动,对身体和对外界的知觉才渐渐回复到她体内。
叶青篱便感觉到全身酸痛,脑海中则是一片劫后余生般的空旷。
她差点就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完成了用元神唤醒陈容生机的“壮举”——这确实是壮举,做过一次之后叶青篱再不敢保证自己还有勇气做第二次。这完全是无知者无畏,在这之前她做的那些心理准备与过程中产生的痛苦和凶险相比,好像就是笑话一般。
“青篱师妹,”陈容低声道,“这岔道增加了。”
叶青篱想要说话。喉咙里却只发出一点轻轻的呻吟。她吓了一跳,又连忙紧闭嘴唇。
这时候她才发现陈容已经撑着手盘坐了起来,他的脸色在幽暗的地下河中显得格外灰败,只那一双眼眸,深沉明亮,现出了勃勃生机。
叶青篱唇角向上微微一弯,也将手撑地坐起身来。她转头去看前方岔道,便发现这在先前还只分流两边的地下河,竟在此刻又诡异地多生出了一条通道。也就是说,前方的岔道就在他们未曾注意到的时候,由两条凭空变成三条了!
这既不是纸上作画,也不是沙土模型,这是实打实的自然之巨力诡变。
“难道是幻境?”叶青篱惊讶过后,随手拾起身边一颗石子,便朝最中间那条岔道扔去。
石子咕噜噜地从河岸边上滚过,又滚进水中,激起了小小的水花。
陈容轻声道:“不像是幻境。”
“我再试试。”叶青篱又捡起一颗石子,这次稍稍附着了一点灵力在上面。石子被扔进左边那条通道,劲风带起呼啸,一头陷进了岸边沙砾中,好像小炮弹一般,甚至撞出一个浅坑。
如果这是幻境,那这个幻境未免真实得可怕。
叶青篱也更加倾向于相信这是一个独立于大千世界而存在的异空间,就像搜妖塔,就像长生渡——如果这真的是一个有着各种奇异规则和限制的异空间,那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长生渡在这其中无法动用了。
“那为什么在搜妖塔里的时候。长生渡可以动用?”叶青篱又思索,“搜妖塔跟这里有什么不同?这个地方…”
她脑中灵光一闪,道:“陈师兄,这里会不会是通往五行台的通道?”
“很有可能。”陈容顿了顿,忽就怅然一笑,“五行台我是去过的,不过那时候是从天池进入,祖师们趁着星辰之力减弱的时机,直接打开了周天星辰大阵。我在五行台里一直都是待在木行天中,等采集到足够的五行木德之气,就被传送了出来,却没见过五行台外围的神通。”
叶青篱讶然,不由得问道:“陈师兄在木行天中看到了什么?”
她心想:“陈师兄既然是门派天才一流的弟子,可以在二十岁前筑基,又从五行台中采集过木德之气出来,怎么还会沦落到被那般病痛缠身的地步?可见世间变数之难以捉摸,任你是天才也好,世家嫡传也罢,有些事情逃不过便是逃不过。”
这就如她忽然失去了长生渡这个最强后盾一般,身份地位不能控制天数,法宝神器也不能控制天数。人类之所以修仙。之所以逆天,凭借的不过是人心罢了。人心极小极脆弱,也可以极大极坚强。
叶青篱忽然觉得,无法进入长生渡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了。
在没有得到乾坤简之前,她从来就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坐拥长生渡这样奇异的空间。那时候她不也照样是认认真真地修行,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就算那个时候她很卑微,就算那个时候她进阶的潜力极小,但她至少不需要以一件法宝来作为支撑自己前行下去的天空。
她的天空是她自己,所以只要她自己不倒下,她就不会因为任何外物而产生世界崩塌的感觉。
长生渡不是全部!
这个认知让叶青篱的心情彻底平稳下来,虽然还是有些不适,但她至少已经可以理智地思考:“或许只要我能离开这个奇异的空间,便可以再次进入长生渡。那我现在面临的问题就是,怎么离开这里,和怎么让陈师兄的生机延续下来。”
两者都很难,但情况既然已经糟糕到这个程度,叶青篱反而更能一门心思去解决问题。
“木行天中什么也看不到,除了望不到边际的木德之气。”陈容惭愧道:“我看这里忽然增加岔道,很像是阵法在运转。可惜我的阵法之学只通皮毛,完全无法算通这样的阵法。”
“我也只通皮毛。”叶青篱本想安慰他,结果才说了一句话就忍不住想:“要是顾砚在这里,他是不是能算出什么来?”
片刻之后,她觉得好笑:“我真是入障了,那孩子才几岁大?就算他再怎么聪明,他的阅历和积累摆在那里,他也不可能算得通这样级数的阵法吧?”
“青篱师妹,如果这里真的是五行台外围,那我倒是知道周天星辰大阵的一些规律。”陈容忽然又说。
叶青篱打起精神道:“是什么规律?”她不抱很大希望,就算知道规律又如何?便如陈容所说。他们对阵道都只通皮毛,如周天星辰大阵这样镇山级别的阵法,莫说他们只知其大概规律,就算他们知道进出的口诀,也不一定能平安地在其中通行。
“我听父亲说过,周天星辰大阵有大小两个周天,一为十二,一为三百六十。大阵轮转,所有的…”陈容吸了口气,等力气稍微回复些,才又道,“所有的变化都在这两个基数之上。按照最简单的推导,这些通道或许会在分出十二条岔道之后重新归一,那个时候也就是生门所在。”
“但也有可能,需要分出三百六十条岔道才能再次归一。”叶青篱掐指计算,又将这点希望挥落到了尘埃里,“最后归一的那条通道也不一定就是生门,传说周天星辰大阵时刻与天上诸星呼应,轨迹变化莫测,如果它每次归一之后都能现出生门,那这大阵之威名…”
陈容苦笑道:“不论归一之后是什么,我们都不一定能等到这些岔道归一。”
“这些岔道会不会归一都还是个未知数呢。”叶青篱抿唇一笑,“陈师兄。我们便在此处休息些时间,等那第四条通道出现再做推断,如何?”
“可以。”陈容点头。
叶青篱便从储物袋中取出两块毛皮垫子,扶着陈容在其中一块坐下,自己也并排坐到他身边。叶青篱放在外面的储物袋有四个,一个装生活用品,一个装灵药材料,一个装成品的丹药符篆和法器,还有一个装着六百三十一块下品灵石和七块中品灵石。
她的法器一共只有四件,两柄门派制式的中品法器飞剑被她放在随身储物袋中,一套上品的碧水双刀被她放在长生渡里。现在取不出来。还有一件极品法器神意索,这是罗珏送的烫手山芋,本来也雪藏在长生渡里,只是先前她心急救人,却已经稀里糊涂地将之取了出来,甚至还做了简单的滴血认主。
“反正都已经取出来用了,这时候增加一点战斗力也是好的。”叶青篱如今的心境已大不同往常,经历过数次生死徘徊,未知逼迫,还有长生渡失去作用的绝大失落,以及元神被撕裂成无数道的痛楚之后,她心里竟是通透。
生死面前,其它一切都是虚妄。当断则需决断,很多时候一刻钟的迟疑就是前程立判!
陈容靠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上,听到旁边叶青篱说:“陈师兄,烦你记下第四条通道出现的时间,我且将这法器再炼化一遍。”
“师妹宽心修行,我这里无需挂扰。”陈容说完这句话,就见叶青篱已经闭上眼睛,将灵力一点点缠到了手中法器之上,开始了炼化。
陈容知道这黑索是件极品法器,极品法器已经具备了一些低级法宝的特性,练气期修士根本无法彻底掌握。如叶青篱现在这样的修为,最多就只能将神意索炼化到十分之一的程度。此后她还需要不时用灵力温养这法器,才能保持住这法器的灵性,令得控制更加如意。
按照陈容的经验,他知道叶青篱这第一次炼化,最少需要三天时间。
三天时间,他可以做什么?
陈容疲倦地望着前方岔道,很想也闭上眼睛,然后一睡不醒。
他生来是天之娇子,人人都道他出身好,天赋好,前途无量,归元可期。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以为,当他从五行台中用木德之气化出一尊丹鼎后,他身边的光环更是将他笼罩得五目迷离。他站上了人生第一个小山峰。
从天上跌落地下的滋味他至今已不愿再去回想,这些年他自以为早看破了生死,看透了炎凉,所以他不愿意再去连累他人,所以他随时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准备等待一个结束。
人生莫测,一如人的内心。
“我现在不愿意死了。”陈容努力撑住酸软的眼皮,不肯闭上眼睛,他心里轻叹,“我若是死了,还怎么来偿还这些…”
三天时间过去,叶青篱睁开眼睛,手中法诀一指,神意索就缩小成一根细绳,自动缠绕到了她右手的手腕上。
“恭喜你。”陈容双唇轻颤,喉咙里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叶青篱连忙又喂给他一颗回春丸和一颗辟谷丹,然后从储物袋里取出两个大号的玉瓶,递到他手上。
“放…你那里吧。”陈容身体虽然虚弱,精神却是极好,“我没有灵力,打不开储物袋,若是这些东西掉了,可是大损失。”
他们现在得不到资源补充,这往常很普通的回春丸和辟谷丹,在这个时候确实是极为宝贵的。
叶青篱便不坚持。
又过得一天,右侧岔道旁忽如树木长出枝桠般,以人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了一条新的岔道。地下河主干的水流顺势延伸过去,不过半刻之间便叫人看不到尽头。
“四十六个时辰。”陈容低声道。
叶青篱掐指:“如果算上先前被我们忽略掉的时间,应是四十八个时辰,整四个昼夜吧?”
“这里哪有昼夜?”陈容轻笑。
叶青篱也笑了笑:“粗略算来,从第二条岔道起,到长出第三条岔道,中间间隔是两天。而从第三条岔道长到第四条岔道,中间间隔则是四天。”
“看似是进二,但也有可能是倍数递增,而不是加减递增。”陈容微皱眉,这个问题他早便思索过很久。
叶青篱沉默片刻,问他:“我们是等下去,根据第五条岔道出现的时间继续推算,还是现在就选一条路直接离开?”
陈容微微一笑:“你决断便是。”
“就算等到了一个加减递增的结果,我们也等不起接下来的八个两天,或者是三百五十六个两天。”
叶青篱起身,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我选择现在就走。”
“那便走吧。”陈容跟着撑手起身。
“我来背你走。”叶青篱走上一步,站到他身前,背对着他,微微屈身。
地下河洞中忽然是一片沉默的幽寂,流水汩汩而淌,空洞又带着回声。
叶青篱等了几近一刻钟的时间,才感到背上增加了重量。
陈容微弱的呼吸声极轻极轻地响在她耳边,有这么一瞬间,叶青篱甚至有种这人是在刻意屏住呼吸的错觉。
“我们走哪一条道?”叶青篱又问。
陈容轻轻说:“四。”
叶青篱便毫不犹豫地迈步过去,此时此刻,一二三四同样没有区别。
道路曲折而绵长,两侧可容人立足的干地却越来越少。又过得半日,这地下河的水流已经漫到了洞壁两侧,叶青篱不得不踏水行走。
冰凉的河水浸湿了她半截小腿,浸得时间久了,她小腿以下便又冰又麻,她不得不依靠灵力来给自己的双腿保持活力。
叶青篱的修为还只到练气第九层,她本身并非体修,身体素质虽然远较凡人要好,却也没好到一个拖胎换骨的程度。支撑真修一道修仙者强大的,是他们的灵力元神,而非他们的肉体。
陈容担忧道:“青篱师妹,你歇会儿吧。”
“站在水中歇息吗?”叶青篱摇头道,“现在不能再停下,也没有回头路,我们只能尽快走出去。”
陈容喉间一涩,他想说,这哪里是我们在走?这分明是你一个人在走。
但仅仅只是感觉到这个女孩背部的温度,他这话就说不出口。
一日之后,水线更高,已是漫过叶青篱的膝盖了。
“陈师兄,等下这水位若是再涨,你可要注意抬脚,切莫弄湿了鞋子。”叶青篱又喂给陈容回春丸和辟谷丹,自己则借用灵石回复灵力。
这地下河中,不止是水位越来越高,水温越来越低,就连灵气也越来越稀薄。叶青篱要时刻运动灵力来增强体力和保持双腿活度,渐渐有了入不敷出的感觉。动用灵石也是无奈之举,因为他们耽搁不起时间,所以只能不停地走下去。
再过得一日,水位倒是只涨得一寸,可这水温已经低到了零下二十几度。这个温度本来早该结冰,可这地下河的水流却依旧是汩汩流淌,未曾有分毫要凝结的势头。
反倒是洞壁两边不时掉落些冰渣子,而洞中的两人只要开口说话,吐出的白气就几近冻结。
叶青篱不得不停下来两次,两次都是从储物袋中翻出斗篷,一件件往陈容背上披去。
她的储物袋中只有自己和顾砚两人的衣服,这些陈容都不能穿,也只有用斗篷来给他勉强御寒。
五日之后,叶青篱的皮肤开始被冻得干裂,陈容的呼吸早就轻到不能再轻。叶青篱不时跟他说话,十句里头却只有一句能得到回应。气温已到零下百度,水位也过了叶青篱膝上三寸,她储物袋里的灵石和丹药却已被消耗了十成之九。
叶青篱不得不说个不停,哪怕陈容很少回应,但她若是不说,便很难保证自己可以继续清醒地走下去。为了保证张嘴之后口舌不被冻僵,她甚至要特别注意着用灵力保护口舌。
她已经有六日没有合过眼了,在看似强度不高,却一刻也未停歇的行走与对抗中,她很多次都接近疲倦的极限。
每一次跨越极限,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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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万分感激朋友们的粉红响应,撒花~~
再PS:本章小修了一下,大周天之数统一为三百六十,感谢水印mm的提醒。此外,关于温度的表述,因为古代中国并没有完整的温度计量方法,所以,这里为了方便文章表述,也为了方便大家对文中情节形成更直观的概念,还是采用“摄氏度”来做温度计量标准。不当之处,还请朋友们见谅:-)
三十六回:走下去
“传说,北冥有玄水。积累千万年。一滴玄水可至方圆千里低温寂灭,而流水不冰。”
叶青篱不停说着话,她经脉中的灵力运行越来越缓慢,到水温降至零下一百五十度的时候,她咬牙停下脚步,终于取出一张被存留了很久的金甲符,将封存在其中的金甲术释放了出来。
一层薄薄的金色光膜形成了圆形护罩,将她与陈容紧紧包裹在其中。在金甲符的保护之下,叶青篱的灵力运行又渐渐流畅。
金甲术将流水排除在外,形成了一片小小的干爽空间。叶青篱放下背上的陈容,自己也顺势坐下,那层光膜便随着他们的动作服帖地变形,色泽灵动而灿烂。这样的颜色在这幽暗空间中,竟给人一种梦幻般的华美感觉。
“每张金甲符能持续一刻钟。”叶青篱低声道,“可惜,我这里只剩三张金甲符了。”
金甲术是筑基初期才能学习的法术,在练气九层的时候,叶青篱除了利用符篆,再没有任何放出金甲术的办法。这个时候,每一张金甲符都极其珍贵。
陈容没有灵力护身,纵然叶青篱时刻用灵力在他身边做着防护。在这零下一百多度的低温下,他整个身体还是几乎僵硬了。
叶青篱见他不能答话,又喂给他一颗回春丸,然后伸手轻轻按摩他的穴位,给他推宫活血。因为陈容经脉乱成一团,叶青篱给他推宫活血的时候不能动用灵力,这效果也就特别的差。
一直到金甲符的光芒黯淡下来,陈容的呼吸声才稍微明显了些。他蠕动着嘴唇,喉咙里吐出细若蚊呐的话:“放…我下来,你先…走吧…”
人心着实多变,陈容没能坚持到每一个下一刻,在这一刻,他终于想要放弃了。
叶青篱闭了闭眼睛,又将陈容背起。她脚下微微趔趄,待到站稳身形,这金甲符也便如脆弱气泡般噗一声碎裂开来,然后溅起了点点金色灵光散落在那冰凉而幽蓝的水面上。
“等你死了,我就把你扔到这冰水里头。”她轻声说话,声音有些干涩,整个人疲惫之极。
她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想要合眼休息一会儿却不可得了,她只是感觉到自己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因为一再被拉伸过极限位置,现在反而无法再接受放松。她心里有着十分明确的预感:“我不能休息,若是休息…”
只要休息过一次,她就很有可能从此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水温早就低得越过了正常值,整个地下河,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凡人无法理解的方向变化。莫说凡人,纵是修仙者。又有几人能看得明白大周天星辰阵的奥秘?
叶青篱储物袋中的丹药和灵石消耗得越来越快,等水温降到零下二百度的时候,那水位已经越过了她膝上四寸,她需要时刻注意,才能不让那些冰水沾到陈容的鞋子。而这个时候,回春丸已经告罄,辟谷丹也只剩下三颗。
再次放出金甲符,叶青篱没有犹豫,将辟谷丹喂给陈容一颗,自己也吃下一颗,然后继续给陈容推宫活血。
至于那最后一颗辟谷丹,她准备收起来。到时候,谁先支持不住,就给谁吃。
前行道路上的一切崎岖坎坷与艰难仿佛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经坚持到了这一刻。她现在要做的,也只是继续走下去而已,走到再也无法走动的时候,她生命中最后的意义,也还是走下去。
又是一日过去,那枚辟谷丹依然存在于叶青篱的触物袋中。金甲符只剩下一张。而陈容的呼吸早已停止。
奇异的是,叶青篱能感觉到他骨髓中隐藏的一线生机,这个人仿佛是放弃了生命,又仿佛还存在着什么执念,最终留有一缕神魄,凝而不散。
再一日过去,水温骤降到零下三百多度,这个温度之下,两侧洞壁的岩石质地都开始发生异变,墙面也不再凹凸不平,反而是光滑平整得有如上等玉璧。这洞壁泛着蒙蒙幽光,同幽蓝的水面一映,更是交相映照一种奇异的美感。
叶青篱放出最后一张金甲符,依然在金甲符的保护下为陈容推宫活血,然后没有边际地说着:“我看这些玉璧的质地只怕不比太乙玄石差,只要能取出来,定将是上好的炼器材料。炼出来的法宝品阶,能够…达到玄级也说不定。”
陈容当然不会再回应她,微光之下,他的皮肤泛着死青的惨白,嘴唇则是深紫以至乌黑。而他细眉狭目,这般颜色竟令得他如妖如魅。
叶青篱多看了他一眼,才又将他背到背上,然后带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前行。
当最后一张金甲符用完,她再也没有停留的机会,她一直走一直走,走到理智渐渐模糊,走到只剩下最后的信念:仿佛是要走到地老天荒,星辰坠落。
这夜繁星当空。一直跟随着神州大地而运转不休的三百六十颗天星忽似被巨力推转一般,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又一道玄奥的轨迹。天地间元气震乱,神州大地之上,四海深泽之中,无数生灵仰首。或推算思索,或吞吐灵气。
观澜峰绣苑,盘膝坐在小花园中的顾砚忽然从袖中擎出小木剑,木剑随着星辰位移的轨迹而舞动,渐渐地仿佛应和天地之呼吸。那木剑的双刃泛着灵光,剑尖每一次颤动都好似流行忽闪。
慢慢地,竟不知是顾砚在舞剑,还是这剑在带着顾砚舞动,又或者是这天地、这星辰在带着天下人舞动。
群星动摇,同一个机缘,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东西,也收获到不同的果实。
昭阳城中,东区一户民居的屋檐下,一袭黑袍,面容年轻俊美的男子双目微微眯起,抬头看向天空。
他袖中嗖地窜出一道银色电芒,这银芒只在一个呼吸间便落到了他的左肩上,然后显露出身形,却是一条不过小拇指粗细的银色小蛇。小蛇的头程三角之形。那脖子向天昂起,蛇信来回吞吐,仿佛也是在学习那周天星辰位移的轨迹。
黑袍男子轻抚小蛇的脊背,缓缓道:“小桐,你看这天象大变,那些擅于推算的老东西们是不是又要头疼了?”
银色小蛇小头微点,仿佛是表示赞同。
黑袍男子眉毛一扬,又道:“这异力起于昆仑观澜峰,在那个地方,除了周天星辰大阵又还有什么能引动这般天象变化?”
小蛇便将小脑袋靠过来,轻轻蹭着他的左脸颊。
“五行台有变。合该我魔门七宗将要兴盛!”黑袍男子宽袖一拂,乌墨般的眸子中光彩流转,“那人若是能够出世,也不枉我苦心经营如许多年了。”
他转身走进屋中,关门之前张狂大笑,笑声放肆而嚣张,却又隐隐叫人觉得别样洒拖。
旁边的几户人家当中传来抱怨之声,黑袍男子唇角微微一撇,将那些抱怨当成笑话,听得津津有味。
观澜峰的掌门静室中,玉璇真人迈步走出。他折向东北方向,然后沿着九十九级长阶登上了观露台。观露台的台面由大真玄石铺成,上面雕刻着无数云纹符篆,符篆的每一个节点都与周天星辰对应。
玉璇真人站在云符中央,正要取出常用的龟背来做计算,就有数到流光从天柱峰上飞遁过来。
“七日前有两个小家伙跌到了澜河里头。”流光先后落下,几个归元期大高手们直接就讨论起来,“我看方位,大阵变动同他们有关。”
玉璇真人见着他们,第一反应就是要行礼。
当先一个中年模样的紫袍男子便摆摆手,不耐烦道:“忒多破规矩,毋需行礼了。”
后头那头发如电芒一般根根怒张的大胡子又拍了拍玉璇的肩膀道:“玉璇啊,你这些年管教出来的弟子们都还不错嘛。我们事先可没想到,那两个小家伙居然都没死,还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玉璇真人打了个道稽道:“该如何行事,还请诸位师叔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