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可怜秦二姑娘才喊了一个字,就被肺部压力和倒灌进的冷风给呛得出不了声。
方澈既想笑话她,又有些心疼。轻嗤一声,他手上也连忙用力,给秦秣做着支撑帮她跨过墙头。
“你先坐到围墙上,等我跳下去再接你。”他这样说着,还是忍不住笑道:“秣秣,你就算吃饭吃得少,也该好好锻炼锻炼身体。”
秦秣都快囧死了,她想生气又气不出来,更可恨的是,她现在全部的力气都在用来翻墙,完全就是憋着口气,说不出话,想反驳都没处反驳。
好不容易将一条腿跨过了墙头,秦秣抓着方澈的手就忙不迭大口喘气,那吃力劲儿简直就跟刚打过一场硬仗似的。方澈拍着她的背,见她渐渐将气顺好,才说:“秣秣你坐稳,我先跳了。”
秦秣点点头,方澈放开她的手,看准下面一片较为平整的草地,手一撑就从墙上轻巧跳下。
秦秣转头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心里还是羡慕。
方澈忍不住调笑了一句:“喜欢上我了吗?这样看着不动?”
秦秣没吭声,虽没应着,但也没反驳。
方澈心脏猛一大跳,还没来得及惊喜,秦秣就跨过了另一条腿,并排着坐向墙外,然后将手一撑,猛就往墙下跳去。说是说跳,但她的动作实在太不稳当,看那姿势,基本上也跟扑的差不多了。
“秣秣!”方澈大惊,连忙上前几步,张开双臂去接她。
秦秣那九十斤的体重夹带着惯性猛地冲进方澈满怀,冲得他脚下连连后退,好几步之后终于没能站稳,带着她一起跌坐在地。
“哈哈…”秦秣伏在方澈胸口,连串地闷笑出声,笑得他刚才那点惊吓和忽起的怒气又全都歇下,只变成一片和和暖暖的欢愉。
方澈将双手扶到秦秣肩上,轻轻将她推开,仔细看着她仍然带着点贼笑意味的脸。她双颊绯红,也不知道是被寒风吹的,还是运动的,总之那点红晕如烟如霞地染在她脂玉般的肌肤上,薄薄地透出一层绮丽,令方澈平白想到春水映桃花。
他又在心里反复咀嚼着刚才那句话:“喜欢上我了吗?这样看着不动?”
秦秣虽未回答,但她也并未反驳。她若是不喜欢,自然会直言否定,那她既然不说话,是否就等于默认?
方澈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要超出心脏承受极限了,他怔怔地望着近在眼前的这张素颜,这是他念念不忘了将近四年的人。
秦秣微垂着眼睑,眼睫毛轻轻颤动,安静得仿佛是在等待一个千百年来醉又复醒的相守。
方澈压着心跳,一点点靠近她光洁的额头,呼吸相触。


第37章 愿意
天空中的重云遮了一层又一层,光线有些暗,幽幽淡淡地映得山风寥落,而他们的呼吸之声铺洒在这片小小的世界,独独熏出一整面的温暖。
方澈有如中了蛊惑,在原本那徘徊再徘徊间经营构造的城墙轰然崩塌,仿佛是一点凝露滚下了新芽之尖,叮咚一声,又落入了他心的湖海里,一圈一圈散开涟漪,绵绵不断。
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叫嚣:“行动!行动!”
他将双唇轻轻触在秦秣光洁细腻的额角,又久久停顿。待见她一动不动全无反对之意时,心尖上的一丝惊喜才猛然四散,犹如织网般迅速蔓延到他全身的血液里,又渗进了骨髓中。
长久以来的念想竟是近在眼前,触手可及,方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唇一路滑下的,只是在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双唇已经深深吻在秦秣唇上。心海中的浪涛狂乱翻涌,他再也忍耐不住,一手揽住秦秣的腰,另一手扣住她后脑,一点点啃噬,就着这一双红唇,仿佛要将人吞下肚里去。
这不同于上次醉酒出格,方澈心里明白,秦秣此刻的神智再清醒不过,以她的性子,就算没有言语,但行为上已是莫大的肯定。
秦秣略微僵了僵身体,那抹红晕从她脸颊上一直熏染到了耳后,又钝钝地延伸到她心底。她心底下有些钝痛,半是欣喜,半是疼痛,痛得毫无来由。或许这一刻辗转了千年,一缕华光从碧落之上投下,破碎了时间的缝隙,又埋藏了过去。
辗转反复,一如这个吻。
秦秣一动不动,全然承受。方澈狂乱的呼吸包裹了她,直将这个长吻——吻到她感觉呼吸都不够用了,她才伸手揪住了他的衣服,微微推拒。
方澈依依地放开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方是如梦初醒。
秦秣低下头,也不说话,只是感觉到有一双灼热的视线凝在自己身上,仿佛能将她整个人都烧透。
她只觉得血液在心脏里流动,好似掺了醇酒。她想要反击过去,但又觉得难以行动。她想要试着像以前很多次那样,用那些久历花丛的手段将方澈也反吻个神魂颠倒,可只要一想到这个人是自己想要珍惜的,又不愿用那些念头去侮辱他。
她这里辗转难决,方澈又低低地叫了声:“秣秣…”声音有些暗哑。
“嗯。”秦秣轻轻应着。
方澈狂喜未定,心中翻滚着那无数日夜里难耐的思念,又将她整个人揽住,倾身压上,从她的唇角一点点深入到齿舌,然后轻轻放开,温柔地吻她的下巴,再到脸颊,再缓缓移动,碰到了耳垂。秦秣耳后一片绯红,身子轻轻颤了颤。
方澈心魂荡漾,更不放过,又含住那片柔软的耳垂用牙齿轻咬。他的手不自觉地游移,从秦秣短袄下滑入,扯开她的衣服,炙热的手掌便碰触到了她腰上滚烫的肌肤。
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气血十足,翻涌不定。他含着这等候了太久的喜悦,整个人都化成了一团烈火。在这个时候,什么理智、道德全都被这炙热的情感焚烧得灰灰不见。方澈一路吻下,用牙齿咬开了她围巾,一口咬到她细细的颈项上,听她一声低呼,又仿佛得到邀请,双手更是从她腰下一直游上。
山间寒风全然吹不冷这团火焰,秦秣头脑发昏,眸似滴水,正在火焰中一点点柔软掉内心时,忽然感觉到胸衣被人推开,全身敏感骤然集中。
她猛地惊醒,一时间愤怒涌上,又重重地闷哼了一声。
听在方澈耳里,这声闷哼却像呻吟,他受不住诱惑,手上不停,正觉那点柔软从手心里一直勾起无数缠绵,又听秦秣有些无力地咬牙:“放开我!”
方澈手上动作稍停,这“放开我”三个字犹如一盆冷水当头从他头上浇下,浇得头脑一冷,心火却是越旺。他强压下满脑子的绮念,刚一抽开手掌,秦秣就将他往外一推,然后撑着草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秣秣!”方澈忙也跟着起身,又有些惊慌。
秦秣背着他整理衣服,低头不说话。她心中百般滋味,也不知道是甜是涩,是苦是辣。
她有心要将方澈好好放旁边晾一晾,又觉得自己不该矫情。正在心中挣扎之际,忽就觉得身上一暖,又被他从背后圈着腰抱在了怀里。然后就听他万分得意地说:“秣秣,你脖子上还戴着我送你的水晶项链呢,你心里都承认了,嘴上还倔什么?”
秦秣轻哼一声,手肘往后一靠,就重重地撞在方澈胸膛上。
他痛呼着,有些可怜兮兮地说:“秣秣,你就忍心这么对我?”
“你不铜皮铁骨吗?”秦秣气得牙痒,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也会装可怜,还一副赖皮样儿。
方澈却欢快地大笑了起来:“秣秣,你果然最了解我!”他将双臂用力一环,忽然抱得秦秣双腿离地。他脚下便紧跟着一转,带得秦秣如飞般转了好几个圈。
“方…”秦秣忍不住惊叫,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的重量都散落无端,也不知在这飞舞中落向了那个边际。
“哈哈!”方澈大笑着,脚下停住,轻轻将秦秣放下,然后紧紧地抱住她,用力得像是要将自己与她揉成一个整团。
秦秣抿着唇,微垂眼睑。
方澈将下巴搁上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说:“原来你是愿意的。”
这么简单的七个字,不是甜言蜜语,也不是海誓山盟,更不见得诉说衷肠,但秦秣却硬生生地被这七个字击破了心防,整个人都在这一瞬间柔软成了一池深水,映着此生的欢喜。
原来愿意,那么在他原本以为她不愿意的时候,他心中日夕汇聚的点滴,是些什么?
他为什么连仓鼠毛都想寄来给她看?他为什么送手套送围巾,却远远地看着,一丝情意也不露?
方澈被拒绝了那么多次,到此刻,才知道,原来秦秣是愿意的。
天色在人全然不觉的时候偷走了光亮,转换下天幕,倏忽间已变成暗青的幽淡。深青一片的天幕,一墙之隔是市三中灯火通明的生息。那是他们曾经的母校,那是他们相识的地方。
“秣秣…”方澈语似叹息,又轻轻地用唇去碰触秦秣耳垂,细细地撩拨她。
秦秣挣扎了一下,低骂道:“你属狗的吗?我没有骨头给你啃!”
方澈却用舌尖轻轻滑过她耳垂,才将她放开,然后拉着她转过身,正面对着自己,轻笑道:“没有,我是属狼的。”
微光映着,他的五官不甚清晰,却偏偏能让人感觉到他满身的欣喜,那些欣喜满溢得好像是无数花儿在他身边开放,又团团旋转,化成一道道虹桥,牵住他与眼前之人,百看不厌,一眼一眼都是情浓。
秦秣有点快要在这无形的目光中溺死的感觉,有些不自在地哼道:“狼性狡猾,本姑娘不屑为伍,快走快走!”
她伸手去拂动方澈握住自己肩膀的手,却感觉到那一双手骨头坚硬,纹丝不动。
方澈不但不放开,反而又将秦秣紧紧抱住。两人面对面地相拥,秦秣整张脸都被埋进了他的怀里。这一个拥抱如此温暖,收获了此生最大的珍宝,无关情欲,却与他们以往的任何一个拥抱全然不同。
暗青天幕上暗暗的重云不知何时已经压下,天空飘飘洒洒地落下细细雪花,白光映衬,雪是不大,轻扬如羽绒。
“哎呀,下雪了。”秦秣半侧着脸贴在方澈胸膛上,听着他一下一下如擂鼓的心跳,忽就低低地呼了一声。因为气息不是很畅通,声音便有些弱。
方澈轻轻笑着:“我们回去。”
“才刚爬出围墙,哪里都没去呢…”秦秣陈述事实,言语间却隐隐约约地有点遗憾的味道。
“那你把围巾戴好,我们走一圈。”方澈双手上移,把秦秣脖子上原本被自己扯松的围巾又围紧,“我背你走,好不好?”他言语间带着期待,竟好似讨食的小兽一般。
秦秣觉得别扭,轻哼道:“好端端的,谁要你背?我自己又不是不会走路。”
“但是我很想背。”方澈紧紧盯着她,光线明明暗淡,秦秣却能看到他眼睛里带着的笑意,还有那些全然不想掩饰的欢喜。
“我…”秦秣咬了咬下唇,心里不能理解他的思维。也不是没恋过,但她却无法设身换位去体会方澈此刻的心情。
也许,只因为他是方澈,所以他才会这样。
“快点!”方澈已经背身蹲下,很期待地催促:“秣秣,让我背你。”
秦秣一咬牙,在心中把自己的脸皮狠狠往天外一丢,闭上眼睛就往方澈背上趴。
方澈哈哈一笑,连忙将双手从她腿后绕过,提醒道:“攀紧我的肩膀啊。”
秦秣刚将双手绕过他脖子,便感觉身上一轻,整个人已被他轻松背起。
雪花还在飞絮般飘洒,方澈踏着山路,稳稳当当地走着,指点这一片后山风景。
“其实我以前没跟你说过,因为那事情有点好笑。”他对这片后山熟悉得好像自家花园,走起夜路来也能轻易分辨方向。
“什么事情呀?”秦秣很是好奇。与从前的不甚关心全不相同,她现在对方澈所有的事情都很愿意关心。
方澈一边走着:“那时候的山林可比现在茂盛,十多年以前这山上还有不少野生的小动物。我那时候才六岁,自己一个人偷偷地从家里跑出来,就在这山上乱窜。有一次运气好,在草丛里撵出了一只野鸡。那野鸡的尾巴很长,色彩还很艳丽,我一看就激动,然后大呼小叫的…”
他说到这里顿住,久久不语。
“咦?怎么不说啦?”
方澈轻咳一声:“我惊叫着说,凤凰,好漂亮的凤凰。然后就把野鸡吓跑了,没能逮住。”
秦秣愣了好一会,才颤动着肩膀低低闷笑起来。
“唉,现在这山上是不是没有野鸡了?”雪花落在他们头上,肩上。秦秣不时帮方澈拂去一些,自己也晃晃脑袋,摇下雪花。
“哪里还有?”方澈笑了笑,“别说野鸡了,老鼠都难得有几只。”
“对了,方澈。”
“嗯?”
“你为什么非要背我?”
方澈略一沉默,才说:“我小时候经常听外公讲故事,他讲来讲去老是讲同一段。”
“哪一段?”秦秣竖起耳朵。
“咳,高老庄,猪八戒背媳妇那一段。”
秦秣无言很久,才猛地掐住方澈的脖子,气急了摇晃道:“方澈,你放我下来!”
方澈被卡了脖子都还是得意洋洋:“不放!我才不放!上了我的背就是我的媳妇儿了!”
秦秣到底没忍心太用力把他掐到呼吸困难,但这话一听,又实在是好笑到好气。她重重一捶他肩膀,闷闷地道:“猪八戒是个猪头就算了,还花心又好色,谁做他媳妇儿谁倒霉。”
“猪八戒憨厚温柔。”方澈大言不惭,“我无师自通了他的优点,又剔除了他的缺点。秣秣,我可是最最专心一意的好男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你再也找不到更适合你的人了。”
“去!你这个厚脸皮的家伙,脾气还古怪得不得了。在这个世界上,才真的是除了我,再没人肯接受你呢!”
“那不是正好吗?”方澈继续得意,“我们这简直是天造地设啊!”
秦秣被他逗笑,轻嗤了一句:“我从来不相信注定一类的说法。”
“我也不信。”到得山上一片平整的地方,方澈将秦秣放下,很认真地面对她说:“没有注定,都是我们互相愿意了,才走到一起。我今天背了你,以后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我只有一道脊背,只能背起一个人。秣秣,你一定也要记得。”
“我愿意。”秦秣将手放进他的手心里,“相信你。”
她嫣然一笑,雪花飘落眼前,心底一片洁净。
方澈又蹲下来,对她说:“秣秣,我们下山,我背你。”
秦秣静静地伏上去,攀住他的肩膀,心中安宁。
这一段山路走得蜿蜒又平直,方澈脚下轻快,背上的重量反倒更使他充满力量。
夜色幽幽茫茫,雪花洋洋洒洒,又渐渐大了。时间从每一个缝隙中偷出快乐,填充了自己,端看谁能找到它的宝藏。
这一路到得山脚,方澈直接绕到了围墙的另一边,这边有一道小路,可以从巷子里走到市三中的正门处。
“方澈,放我下来吧。”秦秣轻轻推他的肩膀。
方澈将她轻放到地上,又牵住她的手,心中依然是喜悦绵绵。
两人再次走到学校门口,传达室的保安拦住了他们,脸色略有些难看道:“这么晚谁准你们在外面逗留的?”
秦秣刚觉得好笑,又见他脸色忽然沉得更厉害,听他冷声道:“你这个女孩子,既然还读书你就别在外面乱来。这么晚不在学校上晚自习,你这是傍着什么人了?还把人往学校里带?”他的视线落在秦秣与方澈牵着的手上,嫌恶得像刀子一样。
秦秣愣了愣,才恍然明白这人是把自己当成了市三中的学生,而把方澈当成校外人士。大概是秦秣的样子太娇小,面容又干净素淡,就总叫人将她的年龄看小了几分,而方澈高大挺拔,明显是成年男子样貌,兼且气度端凝,自然是没人会将他看做学生的。
方澈却将秦秣往自己怀里一拉,反又揽着她的腰,冷冷地望着这个保安,缓声道:“我是她男朋友,你可以让开了。”
他目光不悦,很不愿意看到这人在自己面前说秦秣的不是。虽然明知道他是误会,但方澈今日才刚得到一点肯定,心里也正挂着“媳妇儿尚未抱回家,方澈仍需努力”的想法,那点情绪正凝在心尖上,哪能经得起触动?
其实他们也不是非得再到市三中来走一圈,只是从山上下来,觉得还有些时间可以再来看看母校的夜景,便随意走到了这边。哪想这保安是今年才刚招进来的,既不认得方澈,更是用恶意揣度秦秣,顿时就让方澈恼怒不已。
这保安本来也不至于这样,只是他最近刚经历了一点倒霉事,心情正是特别不好,基本上逮着谁都能爆出一堆火药,而方澈和秦秣则刚好撞到了他的枪口上。
“小子!”这个二十出头的保安将袖子一挽,面色狰狞起来,“你很嚣张嘛!说了晚上不准校外人士进校,滚出去!”他的个子并不比方澈矮,再加上他学过散打,心里有底气,口说方澈嚣张,实际上他才是顶顶的嚣张。
方澈怒极反笑,他手上仍然揽着秦秣,又问了一句:“你弄清楚了,你说的,是滚?”
保安冷笑一声,双手叉腰,用轻蔑的目光扫视着方澈与秦秣,斜着眼睛道:“你没有带耳朵?听不懂人话?”其实他并没有要打架的意思,只是想把人吓退,争上着一口气,顺便发泄下心里的憋屈。
方澈微微点头,脚下猛就一个横踢过去!


第38章 辗转
秦秣被方澈揽着,这一瞬间想起了他在当年脚踢鲁松的情景,顿时又是好笑,又觉得不是滋味。
方澈少年冲动,如今竟也不改这点暴力习性——这倒罢了,人无完人,何况秦秣如今心系他,处处看他顺眼,就连他这时过激的举动,在秦秣看来,都是率直可爱的。
他那时候面对江远寒的决斗挑衅都能置之不理,如今却因为这个保安说了一句侮辱秦秣的话而雷霆震怒,大概也是今日太过欣喜,以致整个情绪都激昂起来。方澈只是凡人,不是圣人,他视秦秣为此生珍宝,心里就满溢着保护欲。但秦秣并非弱女子,更不想处在被保护的位置。
那个保安也是混过些实战经验的,这一下堪堪躲过了方澈那一踢,却在后退间撞到了墙上。方澈出腿的角度很刁钻,早算准对方路线,叫他就算躲得过第一招,也躲不过第二招。
“我叉你…”保安在慌乱间大骂了一声,却眼见对方得势紧逼,话骂了半截,下半句又吞在了惊慌中。
“方澈!”秦秣厉声呵斥:“快停下!你还在三岁搭两岁是吧?”她说话间全身的力气都涌到了双臂上,猛然对着方澈一推!
方澈害怕撞疼秦秣,忙就连连后退,那本来将要踢出的一腿收得匆忙,在惯性的反作用力下,他脚步又有些踉跄。
另一边的保安觑得机会,恶念顿时丛生。他抓起桌子脚边一个还没收拾的啤酒瓶,就往秦秣肩头砸去。保安室里本来是不准喝酒,他这偷偷喝了几瓶,愁绪夹着酒意涌上,脑子里全然罔顾了道德律法。
方澈看得惊险,一时却脚下不稳,根本就来不及接下那个啤酒瓶。
“秣秣!”这一声痛呼未定,秦秣察觉到身后风声,便侧身躲让。
她不躲还好,顶多被砸到肩膀,痛上一痛也就过去。她这一躲却躲错了位置,直接就将脑袋躲到了啤酒瓶砸来的路线上。
砰!
秦秣只觉得脑后钻疼,眼前便是一黑。失去意识之前,她堪堪感觉到后脑有温热的湿润感,而方澈痛悔愤怒的面容犹如一面残破的影像,一闪而过。
“秣秣!”他一把抱住秦秣无力跌落的身子,心脏在这一瞬间几乎被撕裂得直扯到无边无际。
“我…我不是…”闯了祸的保安手上一软,啤酒瓶就跌落下去,玻璃炸碎一地。他惊慌地后退,连连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方澈将秦秣横抱起来,视线紧紧落在那保安身上,熊熊的火焰在他从他心尖猛烈燃烧起来,烧得他血液生疼。
他顾不得多说什么,只是大步踏到那保安身前,一脚如闪电般猛力踢中他胸口,眼见那保安没能躲过去,直是跌在地上,面容疼得扭曲。方澈冷哼一声,心里挂着秦秣的伤情,闪身以最快的速度出了保安室的门。
到得大街上,他一眼看去车辆来往,一时间却没有一辆能停下的空车的士。他心中焦急愈甚,这一日间从天堂跌落地狱,好似是那抹鲜红在为他的轻狂而写下残酷注解。
方澈从来就不以为自己也会有痛悔得连心都快被啃噬掉的时候,但在这一刻,他宁可自己被打落深渊,也不愿秦秣受这苦楚。他的车停在服装街那边,现在要再走过去取车显然会耽误太多时间,而他一秒钟都等不及。
车来车往,一秒钟都仿佛被延长到了无限世纪。
“秣秣,你一定要等我!”方澈低喃一声,想到邵城第二医院就在转过一条街的不远处,他脚下就不再停顿,抱着秦秣便大步往二医院的方向跑去。
与其在这里枯等着车子来渡,不如尽量先走一步,至少,他在行动。
在这样的时候,什么身份、地位、学识、钱财,全都毫无用处。他只有一个人,只抱着一个人,心里急着与时间赛跑,纵然在其他领域有通天的能耐此刻也只能发挥出自己最原始的力量。
雪花依然飘飘洒洒,落在路面上还没来得及堆积,就被汽车的轮盘和行人的脚步踩化。寒冬清冷,一如方澈此刻渐渐冷却下来的心情。
这个小城的夜晚略显萧条,灯火之下,车辆发出的嘈杂声在他身后交织成一片旧电影般的背景,他们相融,而又格格不入。
“吱——!”
方澈转过街角,有汽车紧急刹车,车窗滑下,车内传入暴躁的怒骂声:“你大爷的赶着投胎啊!你不要命老子还要前途呢!你…”
方澈大步踏上医院急诊室的台阶,甩下身后所有声音。他匆匆叫喊:“医生!医生!”
“怎么啦这是?”
“她…”
“哎呀,不就是脑袋后面破了点皮,轻微脑震荡,暂时昏迷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急什么急?”
方澈小心翼翼地将秦秣放到担架车上,声音冷静下来:“麻烦你们用最佳的方案治疗,不用考虑医疗费的问题。”
“行了行了!那边交挂号费去!没什么大事,先包扎一下,再去拍个片。”
夜将深时,方澈才坐到秦秣的病床边,静静感受着她的呼吸,听着吊瓶里极细微的点滴声一下一下鼓舞她生命的脉搏。
秦秣早先醒来过一次,她别的什么都没说,只是挣扎着打了个电话回家,对裴霞说:“妈,我今晚不回去了,要跟老同学聚一聚。”
裴霞很是不放心,她待要详细问清楚所谓的老同学是谁,聚会的有多少人,秦秣又道:“妈,我都这么大了,管得住自己,你瞎操心什么?”她装作很不耐烦地挂断电话,只向方澈露出一个带着安慰性质的虚弱笑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秦秣早从急诊室转到了高级单人病房里,方澈坐在旁边,双拳捏紧了又放松,然后再捏紧,再放松。
许久之后,他低叹一声,抬手轻轻碰到秦秣额头,极小心极温柔地用指腹划过她那淡淡的双眉,一根根数着她的睫毛。
“秣秣…”方澈柔声呼唤,心里情思低回。悔也好,痛也罢,总之这个人还在身边,他此后定将小心翼翼,细致周全地将她护住,再也不让她承受到丁点的委屈和危险。
在这个世界上,若是丢失了她,纵然人生有千般色彩,又还有什么意义?
这一夜,方澈坐在秦秣病床边上,直到灯火暗下,雪落无踪,再到天际破晓,旭日东升。
阳光破冰而出,晒化了前一夜积在树上和屋顶的白雪,清凌凌地化出一片冷意。
秦秣睫毛微微闪动,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这才张开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