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下课的时候,珍妮佛又做出了一个大跌众人眼睛的举动。
她趁着课间走到方澈那排座位旁,很大方地向他伸出手道:“这位同学,我以前可没见过你哦,你是不是应该要做个自我介绍呢?”
方澈起身与她握手,一触及放,不温不火地道:“你好,我叫方澈,今天来这里做旁听生。”
珍妮佛紧紧盯着方澈,继续追问:“那你是哪个班的?”
“很抱歉,我不是贵校的学生。”
珍妮佛眼睛一亮,反倒更有兴致:“你已经工作了吗?不知在哪里高就?”
“我只是一个做编程的小小程序员,不值一提。”方澈扬起一个不算冷淡,也远远够不上热情的笑容。
但珍妮佛仿佛感觉不到他的推拒,又继续兴致勃勃地追问:“方先生可真是太谦虚了,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不值一提?我也有几个做程序的朋友,你说说你的公司,说不定你们还曾有过往来呢!”
方澈还没回话,旁边钱晓那有些怯怯的声音却响了起来:“老师,上节课我还有个问题没弄懂,我可不可以问问你?”
珍妮佛有些扫兴地敛下笑容,转过头问钱晓:“你有什么问题?”
钱晓其实根本就没听课,这下要她提问她还真是无话可问。不过她素来机灵,就算问不出问题也不直接表露,只是怯生生地望着珍妮佛,期期艾艾地装可怜:“老师…我、我…我就是有一个问题,我…”
没等她继续磨蹭下去,上课铃声又响了起来。珍妮佛无奈地扫了她一眼,只能又回到讲台上继续上课。
钱晓转头冲秦秣做了一个鬼脸,就见秦秣的表情正是似笑非笑,眼带戏谑。钱晓连忙趴回桌子上,决定这节课要将沉默进行到底。
方澈也没再说话,反倒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第四节课很快就过去,下课铃声一响起,方澈就牵起秦秣的手准备拉她离开。珍妮佛的动作却更快,她几步走下讲台,直接就递给方澈一张名片:“方,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方澈接过名片,只随意点了点头,然后拉起秦秣转身就走。
出了教室后,钱晓当先跑开,她用几近慌乱的语调说:“你们慢聊,我有事先走啦!”
秦秣古怪地望着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方澈又俯身凑到秦秣耳边道:“她心虚了。”
秦秣脑神经打结,在心里呆呆地想:“他是说,钱晓给他找了麻烦所以心虚,还是说,钱晓给我找了情敌所以心虚?”这想法刚过,秦秣心里又觉得好笑:“自作多情外加智商间歇性下降,我傻了…”
她放下这些有的没的,侧仰头勾下方澈的颈项,对他微斜嘴角:“小方,魅力不错,再接再砺哟。”
方澈很认真地说:“是要再接再砺。”


第24章 花语
眨眼就到了十二月二十四号,这日气温忽降,秦秣早上起来洗漱,感觉那杯子里的水冻得人硬是牙根生疼。
韩致远那边还没有消息,而方澈开始投入工作,秦秣的日子过得很平淡。其实平淡而不乏味,普通又充满希望的生活,正是秦秣一直向往并且想要珍惜的。人生苦短,细水长流才更能偷得那一些闲适。
“秣秣,今天是二十四号哟!”第四节马哲文论下课后,钱晓忽然一拍手,兴奋道:“今天晚上肯定有节目!”
秦秣疑惑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钱晓睁大眼睛,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目光看着秦秣:“不是吧你?明天是圣诞节,今天晚上平安夜,你这都不知道?”
圣诞节秦秣还是知道的,但是:“那个叫耶稣的人跟我们有关系吗?”
钱晓脸上的表情囧了:“好像真的没什么关系。”
“那你激动什么?”
钱晓抓了抓头发,又抓了抓头发:“凑热闹吧。”
秦秣垂下眉眼,低叹道:“为什么元旦节不热闹?端午节不热闹?偏偏要在这个跟我们没什么关系的圣诞节热闹?”
“端午节放假了。”钱晓微弱地辩解:“元旦节比圣诞节晚,大家提早把热情释放过一次,到元旦的时候就没兴致啦。而且元旦也不是不热闹啦!秣秣,圣诞老人很浪漫的,凑个热闹而已嘛…”
秦秣笑了笑,拉起钱晓排队打饭。
下午只有两节课,第六节下课后张馨灵又找到秦秣,让她到系里的圣诞晚会上再去弹个琴。
秦秣有些不耐道:“不去。”
张馨灵又劝,钱晓在旁边问:“一般不都是要提早几天通知的吗?怎么现在才跟秣秣说啊?人家又没准备好,当然不去啦。”
“这要准备什么?”张馨灵不以为然,“难道不准备她就不会弹琴啦?”
秦秣将双手拢进衣袖里,挑眉道:“只怕我弹七弦琴,耶稣听不懂。”
张馨灵跺脚:“你这个人!”
秦秣向她笑了笑,缓声道:“让顾临华师兄去弹钢琴,不正跟这个节日相得益彰吗?我去凑什么热闹?说不定西方诸神还要笑话我原始,挑几根马尾都能当琴弹。”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馨灵气呼呼地瞪着秦秣:“没事你愤青什么?”
秦秣悠然道:“我没有愤怒,也没有在讽刺谁,只是各人理念不同,有些感情是只有自己才能理解的。”
她淡淡一笑,转身施施然离去。
钱晓又拉着张馨灵说了老久,才回寝室看到秦秣。
“秣秣,馨灵都有怨气了,亏我跟她说了老多好话。”钱晓一进门就哇哇叫着,“你不知道,她在校学生会混得很好,说不定还能当上下届文娱部长的候选人呢!”
秦秣正开着电脑,又在玩方澈做的那个名叫碧空的游戏,闻言也只是随便回了一句:“跟我们有关系吗?”
钱晓肩膀一耷拉:“是没关系啦,不过咱们好歹是一个寝室的,替她高兴呗。而且咱们的感情一向不错,秣秣你怎么不多给她点面子?她肯定早在文娱部那些人面前打过包票说一定能叫到你上台。现在你不去,她怎么跟人家交代?”
“我已经很给她面子了。”秦秣无奈地笑了笑,“但我不能为了她的面子,就任由她随意决定我所有的事情吧?她如果提前问一问我再去向别人承诺,也用不着又拿面子来说事。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她国庆汇演的时候已经这样做过一次,如果她仔细回想一下就会知道,她不尊重我。”
钱晓往椅子上一坐,撑起手道:“好像是啊,哎呀,要是她下次随便给你介绍一个男生,说她早打包票你们能成一对,难道你还为了她的包票能够实现,就真的随便跟个人好?哇!那方帅哥怎么办?”
秦秣哭笑不得:“胡思乱想什么?”
钱晓却打了一个寒战,瞪着眼睛做出很夸张的表情道:“真的,仔细想想馨灵有成为封建包办家长的趋势,太可怕啦!好可怕,我得纠正她!”
她说完话一拍桌子,转身又往寝室门外跑去,还甩下一句:“秣秣我走啦,我要去做救火队员!你为我送行吧!”
被钱晓这么一闹,秦秣心中仅有的一点不快也消失殆尽。她摇了摇头继续玩游戏,当然原本准备说的那些话也都藏了起来。
比如:“话不投机半句多。”
还有:“莫说她不是我的家长,就算是家长在眼前,我的人生也不是别人能够决定的。”
夜晚来临的时候,整个校园都显出了一种欢快浪漫的节日气氛。灯光灿烂多姿,许多彩绸和气球被结在道路两旁的树上,还有一些铃铛随风脆响,晃得人脚步都好像带风。
秦秣靠在阳台上随意向外望去,只见一片梦幻无忧的欢乐。
她心中落寞,好像有一把褪色的刷子,一点点刷去了她记忆中的车水马龙,东西坊市,南北通衢,古老繁华。
他们的快乐并没有错,这个节日也没有错,老祖宗讲究兼收并蓄,自当有一番容人雅量。秦秣不介意感受一番西方风情,只是更加不想忘记那些刻在自己骨髓里的方正珠玑。
她又走回寝室,从柜子壁上取下那把伏羲琴。摘了琴套,秦秣将手指轻抚在那冰凉得仿佛从来就不懂人间颜色的七条琴弦上。这琴本是器物,本来无情,只是人有悲欢喜乐,才硬生生弹得这琴也懂了情。
秦秣随意地坐在椅子上,将琴斜斜横放,零零散散地乱拨着琴弦,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跳出她回忆的悠远。宫、商、角、徵、羽,文武成七弦。这七弦不怒不躁,不卑不亢,不成曲调,也自有乾坤锦绣。
等她手指动得越发缓慢,到久久不动的时候,方澈才来了电话。
秦秣将琴挂回原处,手指又在琴套上流连。不可否认,知道方澈就在寝室楼下,她心中是极欣喜的。要不是这里没个弹琴的好去处,她甚至就要将琴抱下去,抚一曲付与方澈。
当年他弹《江城子》,奈何秦秣回以《青玉案》。这时候秦秣想起,才恍然感觉到,琴还是这把琴,只是抱琴之人已看到了另一方风光。
“也不知道,你是有意,还是无意?”秦秣将手从琴套上收回,低低自语了一声,缓步离开寝室往楼下走去,心底下倒是生起一点别样的温暖柔和滋味。
不管他是不是无意,秦秣既然决定了要争取一把就不会半途退缩。
在宿舍楼下看到方澈,秦秣还没来得及说话,方澈就几步迎了上来,抓住她的手,低声问:“你怎么不戴手套?我送你的手套丢了吗?”
“没有,今天不是很冷。”秦秣眨眨眼,笑眯眯的。她当然不会直接说,不戴手套是因为怕戴了手套就不能直接跟他牵手。这种话说出来,就算不招方澈笑话,秦秣自己都会觉得肉麻。
方澈就将秦秣的左手往她自己棉衣口袋里塞去,然后又紧紧握住她的右手,这才随意选了个方向,与她慢慢走着。
“今天晚上很热闹。”方澈低声说。
“是啊。”
“他们都成双成对的。”方澈又说。
“我们也不孤单。”秦秣低下头,脚下踢开一颗小石子。
方澈便欢快地扬起唇角,心里想:“就算这句话只是她无意中说出来的,也进步很大了。至少,她应该不再排斥我。”
他遭到过几次婉拒之后,早在心里定下了无数道迂回战术,决定要用和风细雨润物无声的攻势,缓缓换得秦秣那颗心。让她觉得除了方澈,就没人能和她一起走一辈子,让她在蓦然回首的时候发现,错过谁也不能错过他。
再转过个弯,大路上有不少圣诞老人装扮的人提着个大麻袋在逢人就发糖果,秦秣也收到一把七彩的水果糖,还听那个男生说:“平安夜快乐,祝你们双双对对,甜甜蜜蜜。”
秦秣心中满是奇怪的滋味,走远几步路又回头去看他,心里想:“你认识耶稣吗?你为什么发糖果?你的双双对对在哪里?”
方澈将她的右手再往自己身前拉一点,用自己的双手揉搓她手指节上红肿的地方,又有点责怪:“怎么冻疮还是长得这么厉害?还说天气不冷,今天是零到三度,你要是受得住,手上也不至于这样。”
秦秣的注意力被拉回来,第一反应就是辩解:“我每年都长冻疮,体质就是这样,今年已经比去年好啦,至少只是红肿,还没破皮。”话音刚落,她心里又开始发烧,为自己小孩子式的狡辩而无地自容。
方澈眉毛一挑,将秦秣的右手塞回她衣兜里,又换个位置走到她左边,把她的左手拉出来,对着她的冻疮缓慢揉搓。
“有点痒…”秦秣的声音在方澈仿佛变得严厉的目光中越来越轻,到后来简直就成了蚊子哼哼。她抿着唇继续踢着不存在的小石子,心里头哀叹:“真的完了,这小子气势越来越强,我当年直面九五都面不改色的抗压能力就这样灰灰了…”
秦秣安慰自己:“我这是让着他呢!”
实际上,宋朝皇帝虽然高高在上手握无限权柄,但他对秦陌而言是纯粹冰冷的。秦陌不够忠君,所以站在冷眼旁观的角度计算得失。而方澈的关心却是纯粹温暖的,秦秣面对这样的温暖,只是一触即溃,连防线都来不及构筑。
来不及构筑心防,因为她也不想再构筑。
不知不觉间,两人又走到了东方红广场旁边。那里搭着个露天的小舞台,有人布置了投影仪和音响,一边做节目,还在另一边放了个抽奖的小箱子。写着规则的公示牌就在旁边立着,原来所谓的奖品就是各种题目。
那些题目五花八门,公示牌上列举了几种:“上台K歌、说个笑话、跳草裙舞、表演大猩猩、扮鬼脸…”
“这个小晚会做得倒是有点意思。”方澈目光扫过,笑道。
秦秣很少看到这种活动,更觉得新奇。她左右看了看,心里想:“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馨灵说的那个晚会?”
广场上来来往往看热闹的人很多,大多数都是三五结伴,而成双的男女也很是不少。还有一些挽着花篮的卖花女孩在其中穿梭,当然更少不了背麻袋撒糖果的圣诞老人。
“他们玩得真开心。”秦秣低叹。
“你不开心?”
“没有,我只是觉得很可惜。”
方澈笑了笑,点头:“我也觉得可惜,要是元旦节也能被他们想出这样的欢乐,我就不会说可惜了。”
灯光璀璨下,秦秣侧仰头去看方澈,只觉得他的眼睛温润得好像泛过了一掬明月。月光从这个时代一直照到她千年前的灵魂,又在时空的奇妙缝隙下,与她交汇古今,于是她再不分今夕何夕。
“秣秣…”方澈抬手,想要拂过秦秣额角一缕碎发。他的指尖轻轻擦过秦秣眉梢,划过她那缕头发,最后停在她披散的长发尾端。
秦秣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腰间,乌黑柔顺,垂直流泻的时候好像是一缕缕安静的水流。
“师兄,买束花吧!”旁边有甜美的女孩声音响起。
方澈的手顺势垂到身侧,转头去看声音来处。
卖花的女孩挽着个精致的篮子,头上戴着红彤彤的圣诞帽,笑起来有个小酒窝。
她见方澈转头看自己,连忙又道:“师兄,圣诞节的时候不可以不买花给女朋友哦!不然这位师妹说不定一回去就给你家法处置!”她说完还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颗牙笑容。
秦秣倒没想要花,她觉得收花这种事情实在是不适合她。
卖花女孩的花篮里全是一支支被单独用彩带花纸包装起来的红玫瑰和白玫瑰,这些花的花色鲜亮耀眼,晃得秦秣又觉得自己心里头发堵。
方澈已经在问:“这花怎么卖?”
“十块钱一支,很便宜啦,我已经是在降价卖了哦!”卖花女孩连忙将花篮一举,递到方澈近前。
“我买两支。”说话的是秦秣。
这声音一出,方澈是微愣,而卖花女孩则看看秦秣又看看方澈,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买两支,白玫瑰。”秦秣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直接递给卖花女孩。
这下卖花女孩的笑容在一僵之后却越发灿烂起来,她连忙收了钱,又递出两支白玫瑰给秦秣,然后极顺溜地连着串儿说:“师兄你好有福气哦,有小师妹买花送你,白玫瑰花语是纯洁真挚,祝福你们啦!”她说完话一个转身,又穿梭到人群深处去了。
方澈只是含笑不语,目光静静落在秦秣身上。
秦秣轻轻地咳了一声,却将拈着花的双手背到身后,笑吟吟地说:“这花我可没说要送你哦,我自己买给我自己的!”
方澈低笑道:“不让我买来送你?一定要自己买?”
“你送花给我做什么?”秦秣把玩着自己买的两朵白玫瑰,“不奇怪吗?”
方澈伸出手道:“我先帮你拿着,你的手容易生冻疮,快塞回口袋里去。”
秦秣心底下有一圈一圈的涟漪泛开,她犹豫片刻,还是将花交到了方澈手上。
方澈一手拿着花,又牵起秦秣的右手,与她在广场上漫步走着。
小舞台上有个女孩在唱[左边]:“你总是用右手牵着我,心却跳动在左边。”
方澈心里想:“我总是用左手牵着你。”
“方澈,你的工作进展怎么样?”秦秣目光流转,侧头问。
“工作要慢慢来。”方澈笑道:“因为TE过来的技术团里大多都是西方人,他们很重视圣诞节,所以连带着我也有一天假期。”
“哦,那你好好休息一天了。”秦秣眼睛闪亮,为他高兴。
方澈不紧不慢地道:“我明天还跟你一起上课,上课开小差,真是最有意思的休闲方式。”
秦秣被他这句话个气着,嘴角一撇道:“你这话最好别叫你老师听到。”
“她不是已经听到了吗?”
“什么?”秦秣思绪一转,才反应过来,方澈这意思是,秦秣就是他的老师。
“还笑话我?”秦秣恍然,正要想个法子反击回去,忽然听到台上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
“没错,就是我们文学院一年级的秦秣同学,她很早就应邀,决定要为大家弹奏一曲古琴。秦同学技艺高超,大家为她鼓掌吧!”说话的是张馨灵,她站在小舞台上,手持话筒,灯光映得她笑容灿烂。而她从台上望到秦秣,表情是十足的自信。
秦秣心里头的怒意在瞬间腾起,犹如大浪涛涌,一波一波冲刷入她四肢百骸。她将眼睛眯起,看那台上张馨灵的意思,分明是在赌她敢不敢于大庭广众之下说一声“不”!
台下有人认出了秦秣,然后那人带头呼哨:“秦秣!快上台喽!”
许多目光落到秦秣身上,人们又起哄:“上台!快点!快点!上台…”


第25章 风临
热闹的广场上,呼哨声一声比一声高。
灯光照得这一片小世界璀璨共阴影斑驳,秦秣抬眼去看那舞台正中的张馨灵,就见她满脸都是自信飞扬。
秦秣静静站立,也不说话,只是隔着人群与张馨灵对视,等她表情渐渐僵住,视线都似乎在灯光下模糊的时候,才淡淡一笑,不轻不重地道:“我去取琴。”
广场上的哄闹声很大,秦秣说话又没带麦,自然是只有近处几人才能听清。她又转头对方澈说:“在这里等等我。”
方澈点点头,目送她大步离去,然后将视线转向台上,若有所思。
舞台上的张馨灵愣住了,她只看到秦秣转身就走,却没听到她说了什么。
有人就高声叫了起来:“怎么走啦?”
然后才有人传话:“没有啦,秦秣说她去取琴!”
这声音一直传到台上的张馨灵耳中,她肩膀微不可查地往下一垮,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又露出得意的笑容。在张馨灵看来,秦秣一直都是个老好人,她平常照顾钱晓,细致唠叨得像个老妈子,就是对其他人,也向来都是谦和且好说话的。
“我就说嘛,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就不信你好意思拒绝!”她侧头笑了笑,才又拿起话筒以主持人的架势向台下宣布了一遍秦秣稍晚上台的消息。
舞台上又轮转着唱歌跳舞,摸约二十分钟以后,秦秣抱琴的身影才沿着一条小道姗姗而来。她换了一身衣服,上身是纯白的大翻领长呢绒风衣,一双袖口翻着雪白的毛绒,有深青色的腰带相束,在这冬日里分毫不显臃肿,直如凌风绽放的雪莲。
她打扮得几近古典,脚下是深青色中跟短靴,步行之间潇洒优雅,倒像极了书卷之中翩然而来的古代女诗人。这样的气质,很容易就让人在潜意识里将她那只是普通清秀的五官一再美化,为这一刻风采心折。
但秦秣却没有如众人所期待的那样走上舞台,她迎向了静立在广场边沿的方澈,走到他近前,对他盈盈笑道:“方澈,这一曲只送给你。”
方澈静立如雪崖,目光转动时眼睛明亮得好像深水照月。他有些惊喜,微一点头,脸上便露出一个仿佛有烛光跳动的温暖笑容。
秦秣拂开风衣下摆,席地坐下。她盘膝架琴,也不管周围的纷纷议论,只当那些嘈杂不存在,好像自己是坐在月明风清山野静寂之地。
流水般的琴声便在深山小涧之中淌出,平静祥和,细腻之时仿佛便是温酒玉壶之间细细洒出的一条酒线。大梦千年,而今欢悦,这一壶醇酒从泥土之中透入黄泉,埋葬了无数光阴故事,也只等这一刻相遇。
周围纷乱的声音渐渐消停,人们屏息静听这一段仿佛来自天外,又自然而然低吟在耳边的琴语,几乎各自落入不同世界。
舞台上的歌声不知在何时也已停下,只有这缕琴声不需任何扩音设备,也无需昭告宣扬,便自流泻入各人心魂之中。
琴声如清风拂动少年的衣角,在花开花落之间留余一点隐约馨香,回眸之时便是阳光翻晒过笔墨的味道。天际有一掬云霞缓缓被山岳捧起,然后鸟鸣风动般的笛声在这其间自然滑入,高低相和,渐渐铺开了色彩明丽的时光画卷。
方澈的大衣口袋很深,他有时候会习惯性地带上一支竹笛,也许不吹,但也许就是等这一缕琴声。
丝竹管弦,金玉轻鸣。
琴声与笛声平静地交相吟哦,缓缓在时间书卷上落笔,末端是一个微笑。
许久之后,广场上的众人如自梦中初醒,然后有零落的掌声开始带头,眨眼间又带起潮水翻涌般的掌声与欢呼。
但有人转动目光去寻找弹琴吹笛之人时,却发现那两人影踪杳杳,竟早已在众人不觉间离去。
古琴平和又骄傲,多半时候都适合独奏。就算偶有能与之相和的乐器,也往往是萧。但方澈吹笛却恰恰能与秦秣的琴声相和,仿佛是打开了一扇阳光明媚的窗口,不需要箫声凄迷,自有笛声清亮。
人们的惊叹与议论声这才响起:“我OUT了!这不是笑傲江湖吗?我居然听到现场版的笑傲江湖啦?”
大学生飞扬跳脱,大家的想象力自然是丰富的,当即又有人提出新的观点:“什么笑傲江湖?人家那是笛子不是萧!我看,这是现代版的卓文君与司马相如。”
“呸呸呸!什么司马相如?你那不是咒人家秦秣嘛?司马相如这人多草包,负心汉呢那是!”
“那不就是秦秣和谁谁谁嘛,为毛非得拿古代的这个那个来对比?”
“谁啊那是?那吹笛子的是谁?”
“对啊!以前没见过,神秘人?”
人们八卦的话题便渐渐转移,最后不知道绕到了哪里。而之后的晚会也没多少人再有兴致去看,那晚会前半夜的风头在不知不觉间被人遗忘。
秦秣和方澈早走到了宿舍楼那边,方澈接到一个电话,青山网络那边临时有急事,他也不及多说什么,匆匆送了秦秣回寝室,就快步离开了。
第二天H大的校园BBS上爆出了好几个热帖,总的都是在议论秦秣昨晚弹琴事件。方澈的身份引起了极大争议,闲得发霉的八卦人士兴致勃勃地对方澈进行了人肉搜索,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此帅哥早就跟文学院的秦同学有故事。
好事者又拉出了珍妮佛和江远寒,顿时一场奇巧诡异的四角恋爱就这么硬生生地被人给接龙YY了出来。
秦秣上午一二节没课,她也没去看论坛,只是睡了个饱觉,起床后听张馨灵不阴不阳地说:“哎哟,这都成咱们H大知名人士啦!还笑傲江湖呢!听说有些人把笛子当萧,真是好笑。”
秦秣洗漱完后,对张馨灵微微一笑道:“馨灵,我不反驳你。”她的言下之意是,我昨天不拒绝你,以后也不会拒绝你,因为我会无视你。
张馨灵可猜不到秦秣这含蓄影射之意,她有些不甘地瞪了秦秣一眼,又埋怨:“秣秣,咱们好歹是军训时候锻炼出来的革命友情吧,你昨天不也弹琴了吗?干嘛不上台?”
秦秣只觉得滑稽,这人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问出这样的话来?她真的不知道“尊重”这两个字怎么写?她真以为她能决定别人的一切?友情不是用来挥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