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澈右手仿佛脱力般松开栏杆,左手却将秦秣揽得更紧了,他声音低沉:“你准备怎么帮我?”
秦秣悠悠一叹:“我先要问你,你懂得什么是情吗?”
方澈张了张嘴,想要回答,然而话到嘴边,那万千言语却又一齐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堵住,一个字也出不了口。
“我前段时间看到元好问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秦秣摇头,“这一句成了千古绝唱,但在我看来,这一句,也说不尽所有的情。如果只是生死相许,那未免将现实看得太过理想化。
红尘熔炉,从来就不会只有生与死这两种选择。就像人生在世,所要承担的,并不单单只是男女之情。亲情、友情、理想、抱负,责任,等等一切都是人生必经。只是有些人能够看得到,并选择全部承担,而有些人,看不到,只能承担一部分。
一个人,首先要记住要清楚地,是自己,如果连自己都承担不了,又怎么去承担爱情?爱情这个词,是现代才有的吧…古人不将爱与情联合到一起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方澈目光深深,手上又将秦秣揽得更靠近自己些。
“何为爱?墨家说是兼爱,儒家说是仁爱,佛家说是大爱。这个字,太过深沉,与情不同。人可以为情痴狂,但为爱,却会勇敢。如果爱与情结合到了一起,那样的感情,会有多深沉,你能懂吗?”
“我…”方澈很想斩钉截铁地回答“能懂”,但这两个字,直是千斤重,飞不出他的嘴,吐不出他的声。
“从前有一个锦绣膏粱的纨绔子弟,他对一个青楼女子动了情,但他从来不说,也不提出要娶那女子进门。你觉得,这个男人是不是负心薄幸?”
“为…什么?”
“他的家庭是豪门士族,在那个年代,寻常平民人家都不会接受一个青楼女子,更别说世家贵族了。如果他强行将那个女子娶进门,只会产生两种后果。一是那个女子在无数流言与轻视当中红颜凋零,二是那个女子最终死在那些看不见的阴谋与暗杀下。
他不是不想保护,可是有些时候,荣宠并不一定是福。受不住的荣宠,只会带来灾难。况且他的人生当中,并非只有男女之情。他必须对生养他成长的家族负责,而如果他娶青楼为妻,这个家族丢失的将不仅仅只是脸面。家族的政敌会以此为突破大肆攻击…”
秦秣仿佛自嘲般地笑了笑:“其实说到底,他也只是动情,还未深爱,所以做不到孤注一掷,所以没有扫平前方一切障碍的勇气。他不够天真,他是负心人…”她抬手轻轻抚上方澈揽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掌,侧头问他,“方澈,你懂不懂,能够生死相许,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方澈忽然低下头,轻轻将唇印在秦秣光洁的额头,一触即放。
这不是吻,这顶多只能算水波轻拂的碰触,但这轻轻一碰,又直接荡漾到了他的心底。
他或许还不懂得,为何生死相许不是爱情的全部,他也不懂,为什么爱与情这两个字到了秦秣这里,要被分开。
但是方澈蓦然明白,怀中女孩深藏了无数的秘密。而如果有机会能让她放开那些秘密,如果有机会能执起她的手,共度一生,那么方澈愿意,倾付他所有的勇气。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柔情起时,可以让人辗转反复甘愿收拢所有快乐伤悲,只为了不离不弃。就像这一刻,他感受到了秦秣的言语背后脉脉难诉的复杂情感,于是他知道,自己终于沉沦到无药可解。
“方澈,如果你没有共度一生的勇气,那还是…不要轻易去招惹别人吧。”秦秣半阖眼睑,“你是第一个听我说这些话的人,我既然劝了,那还是说一句。人心很小,一辈子只能容纳一个人,所以不要轻易去蹉跎。不然当你被乱花迷眼的时候,才知道,就算后悔,也没机会了。”
第48章 从来痴
“人心很小,一辈子只能容纳一个人,所以不要轻易去蹉跎。不然当你被乱花迷眼的时候,才知道,就算后悔,也没机会了。”
方澈于是发现了一个他此前从未认识过的秦秣。
他做了一个完全的倾听者,在最后回以微笑,然后一言不发地将秦秣送到女生宿舍门口。秦秣把那个鸭舌帽又戴回他的头上,向他挥挥手,转身消失在女生宿舍的铁门中。
第二天的校园里骤然就爆发出一阵“江城子热”,网络部的成员将校庆晚会的全篇录像都挂到了校园论坛上,此外还有方澈那段《江城子》的单曲下载。这首歌不但曲调动人,歌词也迷倒不少人,以至于很多学生开始歪写江城子,并将之当做流行。
这天卢华波走上讲台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谁知道江城子怎么写?”
教室里哄笑一片,卫海作为班长,居然带头调侃语文老师:“卢老师,你是不是也成了方澈的粉丝?”
卢华波一脸正经地回答:“虽然我不懂粉丝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很想知道,方澈能写出那样的词,你们能不能?”
学生们纷纷交头接耳,私语议论,鲁松却拍着桌子叫嚣起来:“老师你别小看人,不就是江城子吗?我开口就能写出百八十首更好的!”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鲁松,卢华波也一脸笑容地示意他做上一首。
鲁同学于是得意洋洋,自觉近段时间大啃成语词典已经啃出成效,所以站起身,一拍胸脯就大声念道:“我市三中强人多,江城子,小意思。吉祥如意,肚里好撑船。醉翁之意不在酒,任我行,快哉风!”
“哈哈…”教室里一连串的嘲笑声响起,从鲁松第一句话出口,众人就是爆笑,到他上半段念完,已经有人笑得捶桌子蹬腿,毫无形象。
秦秣也没能忍住笑意,只不过她笑得比较含蓄。
再看看旁边魏宗晨那一脸的目瞪口呆,以及鲁松的志得意满,秦秣就只能在心里哀叹:“原来这个世界上果然有这样一种人,不论做什么都能达到深刻的喜剧效果啊…”
卢华波也是忍俊不禁,不过他到底是老师,小小地笑过之后,他猛就一拍桌子,大喝道:“都住嘴!”
很多人都被他这一喝给吓到,嬉笑声渐渐消去。
“行了,还有下半段呢,大家让鲁松同学把…”卢华波轻咳着掩饰掉自己想笑的冲动,“这个词,让鲁松同学把这个…作完!”他隐去了“词”之一字,实在是因为无法将鲁松的一通乱语跟“词”联系起来。
鲁松游目顾盼,一时竟有了点风流自赏的架势。他得意地搓搓手掌,又继续念:“而今大家都嚣张,赶考试,不人道。悬梁刺股,失眠几时休。蓝图都在失眠中,云破天,腾九霄!”
念完后,他又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地好一阵摇头晃脑。
学生群中有人大笑,也有人觉得不错,毕竟鲁松这字数都到了,语境中也有那么几分霸气,还不算糟糕得一塌糊涂。
“你们觉得怎么样?”卢华波反倒不笑了,他先示意鲁松坐下,接着叹道:“赋诗作词不是必修课,我也不强求你们都去学习。”他仿佛自我解嘲般一笑,“这个江城子,真让我做的话,我也做不出。至于写诗,大概除了现代诗,勉强也就能写点打油诗。”
卢华波扔下粉笔,背着手在讲台上来回踱上几步,他心有满腔激愤,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口。这些孩子并没有错,如今的教育制度也轮不到他来批判,只是他心有不甘,总还是想着要做点什么才好!
“秦秣!”卢华波双手又习惯性地撑上讲台,“你来给大家讲讲,江城子这个词牌名的含义。”
秦秣淡淡一笑,起身道:“简单地说,江城子,词牌起于韦庄。唐以前做单调,三十五字,至宋改为双调,七十字。通俗地说,诗词皆有韵脚,讲究平仄。因为词是配乐而生,所以在平仄韵律的要求上,比律诗古风更为严格。
词牌名其实就是曲调的名称,江城子的曲调要求是七句五平韵。鲁松所作,除了字数和句数不差,其余…狗屁不通!”
她说得平淡,骂得却不留情面。再配上她说话间泰然自若的神态,竟无法让人感觉到嚣张,只是一股桀骜不羁的气息自她平凡的容貌下隐隐闪现,令人几乎有难辨古今的错觉。这样的气度,仿佛正是古之名士。
鲁松被她用“狗屁不通”这四个字批得满脸通红,先前满腹自得此刻被打击得干干净净。因为是被秦秣有理有据地打击了,所以他连恼羞成怒都不能,一时间整个年轻的心中都只剩下茫然无措。
“这不是诗词课。”秦秣看也不看鲁松一眼,继续平淡地说着,“如果有人对诗词韵律的规则感兴趣,可以去看《声律启蒙》,图书馆就有这本书。如果想知道江城子每一个短句的平仄排列,你们也可以去看《词牌解析》。
不过从古至今,诗词都只是无关盛衰的排遣之物,中学生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没必要去学着赋诗作词。卢老师,你从诗词中看前人痴癫还不够,还想让你的学生也都去自作痴癫吗?”
最后这一个反问简直是神来之语,谁也没想到,秦秣居然会在课堂上反问出这样一句话。
一时间整个教室里落针可闻,诸多视线落到她的身上,秦秣却已经自顾安然坐下。
卢华波一张老脸上窘态微现,他轻咳一声,返身就开始对着黑板大作板书,干脆什么也不多说,直接开始讲课。
秦秣其实不是要故意去驳谁的面子,她所说正是她所想。现代学科那么多,中学生学学诗词赏析,了解了解汉语的意境韵律之美就够了,时代早就不同,连她这个“古人”都已经看明白,卢华波怎么反而不能明白?
至于方澈能和上那下半阕江城子,对秦秣而言,却是意外之喜。
接下来的几天里,“伪江城子”还是满校园乱飞,有很多同学故意搞怪,写出一些极有意思的句子,笑趴不少人。网络上这首歌也疯传得很快,不过秦秣是电白中的电白,从来就没能理解过上网是个什么意思,她也只是听到周围的同学议论——
熊翠一脸八卦地拉过前后桌几个同学,然后开讲:“我可听说了,第一个把方澈的歌转发出去的是一班的柳昔。她这次不是在晚会上跳了一个叫什么江南水月的独舞吗?她做了一个视频,然后用了方澈的歌做配乐,发到天涯。然后你们猜后来怎么着?”
魏宗晨老老实实地问:“后来怎么?”
熊翠眉飞色舞,继续将她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结果方澈那段古琴弹得太惊艳啦,好多人叫嚣着要听单曲。嘿嘿,柳昔跳得不错,有人捧也有人骂,不过视频里头现出的虽然是她,她那风头却完全被只有声音不见人影的方澈给盖了过去。后来就有人单独把那首歌给挂了出去,就这几天,已经被疯狂下载了十几万次!”
“那么夸张!”马慧慧瞪着眼睛,难以置信。
“还有更夸张的呢!”熊翠贼忒兮兮地笑,“柳昔在天涯的昵称叫‘惜柳仙子’,她跳舞穿的又是白衣,然后就有人联想到了小龙女在绝情谷的那一段。小龙女在绝情谷化名柳妹,所以有人就叫柳昔小龙女,还把方澈叫成杨过。啧啧,现在他们被称为江城侠侣,闹红了半个网络呢!还有人想要人肉搜索出方澈的真实姓名,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人把答案捅出去。”
秦秣于是悄悄地问魏宗晨:“小龙女是谁?”
魏宗晨惊讶地看着她,也很小声地问:“你没看过《神雕侠侣》?”
“很好看?哪里有看?”秦秣挑眉。
魏宗晨挠挠头道:“学校图书馆应该有吧…”
“图书馆真是个好地方。”秦秣得出结论,然后坐正位置继续与数学题作战。
又过了几天,一月一发的校报传发了下来。这一次的校报版面上,各种“伪古诗词”愣是占了半边江山,整个市三中都掀起了一股复古热。秦秣瞧得有趣,也发现了一些佳句。卢老师则感叹:“榜样的力量果然是无穷的!”
秦秣瞥眼瞧向鲁松,这小子却灰溜溜地趴在桌子上,一副精神很萎靡的样子。
秦秣于是飞过小纸条给他:“人各有所长,你为什么非要忽视自己的长处,纠缠于自己的短处?”
“我有什么长处?”鲁松的字迹懒洋洋软趴趴。
“承认错误需要很大的勇气,对着自己不喜欢的成语词典读上一个月也需要很强大的毅力,你有勇气有毅力,这还不够吗?”
鲁松愣了老半天,整节课都没能再回过一句话。
下课以后,秦秣微笑着向鲁松招手道:“过来帮我讲讲这个数学题,好吗?”
鲁松抓抓头发,又抓抓头发,还是傻呆呆地笑了起来。
冬至节迈着匆匆的脚步走过这个南方小城,秦秣投出去的短文也终于收到两家杂志的回复。其中一家给了秦秣两百元的稿酬,还给她寄来了样刊,另一家虽然只付出一百五十元的稿酬,却向秦秣长期约稿,并邀请她写专栏。
秦秣这两篇短文都是千字长度,她不知道这个价格算高还是算低,但有这份额外收入总还是不错的。依照她的速度,这样的千字短文半个小时就能写一篇,所以如果能多得到几个杂志的约稿,她觉得养活自己估计是没问题了。
向她约稿的杂志名叫《崖风》,那位回复编辑也隐晦地提到,如果秦秣能长期稳定地将专栏写下去,他们也会酌情给她增加稿酬。《崖风》是半月刊,每月还有一个特别增刊,所以秦秣需要每个月向它交付三篇专业文稿,然后可以得到四百五十元的报酬。
仔细算来,这样的专栏价格实在是低得可以,不过秦秣不懂这些,只是觉得有了稳定的收入,可喜可贺。
临近十二月末尾的时候,学校里面又轰传出一个让人惊叹的消息。
原来方澈那首歌的下载量竟然在半个月内蹿升到了摆渡月下载排行的第一位,然后开始有传言说,国内几大唱片公司都向方澈抛出了橄榄枝,既希望能买下他这首歌,更希望能签下他这个人。
“我觉得好像在做梦…”熊翠一脸陶醉,“这是不是拍电影?我们学校居然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居然就在我们身边?”
马慧慧很好心地用手背去探她的额头,认认真真地道:“没发烧啊,还挺正常的。”
于是引来一阵嬉笑。
不过类似的传言一直不断,方澈在市三中的风云地位从此无人可撼动。
有人如是感叹:“一首江城子,方澈封神!”这句话得到了大众的一致认同。
秦秣在旁边听着觉得实在好笑,这些家伙大概是平常读书太枯燥了,所以没事瞎找乐子,什么事情都往夸张里传。那首江城子被下载很多次倒是没错,但要说有人找方澈签约,那纯粹是瞎扯淡。
秦秣近来也时常跟方澈见面,一般是在晚自习下课后,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他们就会一起去探望孔庙背后那寂寞的栏杆。
“这栏杆本来是很寂寞的,”秦秣扶着栏杆,歪着头,“不过最近被我们频频骚扰,你说它会不会嫌烦?”
“就算你觉得烦,它也不会觉得烦。”方澈伸手轻拍栏杆转角的石柱,神采飞扬,“我们肯陪它,是它的荣幸!”
“你最近过得很嚣张嘛…”秦秣抿唇含笑。
方澈板起脸,恢复到平常冷漠如冰的样子,轻哼道:“我嚣张?我哪里敢嚣张?我最近都快修炼成万年玄冰了!”
“被万众瞩目的滋味如何?”秦秣越发觉得好笑,“是不是有助于锻炼你的定力?”
“不是锻炼定力,是有助于锻炼我眼神的威慑力。”方澈说话间瞪起眼睛,那模样果然有几分冰寒彻骨、气势凛然,“就是这样…”
秦秣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卷三:明日桃子夭
第1章 今冬风寒
06年的冬天就这样带着寒风呼啸而过,再一次月考之后,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颓废有人苦恼。
总之市三中的学生到了开始迎接期末考的时候,大家平日里的欢腾热闹劲儿都齐齐蔫了一大截,那些各式的活动和八卦全都自然而然地销声匿迹,学生们的口号则变成了:“为了过个好年!”
秦秣听过这个说法后,唯一的感慨就是:“读书真好!”
他们是高中生,所以他们就连忧愁都如此单纯。
这次月考秦秣的物理拖了大后腿,她的总成绩最后跌在了全校一百名之外,在全班,她也只排到第四名。拿到班级第一的是班长卫海,他排在全校第五十三名,班级第二则是姜蕊,第三是陈双双。
陈双双平日里非常低调,十九班的许多同学甚至不知道班上还有这样不起眼的一个女孩。她这次着实是以黑马的姿态冲杀了出来,一时吸引大片眼球,引来不少惊叹。
“哼!某些人还自以为很了不起呢!”姜凤一向跟陈双双特别交好,当成绩单发下后,她特意从秦秣座位那边的过道经过,冷不丁就蹦出这么一句。
秦秣微翘唇角回视她,也不说话。
跟小屁孩子们较劲,实在是提不起秦秣的斗志。她就算觉得生活无聊,也不会无聊到纠结于这种无意义斗气的程度,更何况她事情多得很,一点也不无聊。
秦爸秦妈最终还是决定做服装生意。他们在服装厂工作了十几年,也就熟悉这一行,虽然他们没什么本钱,一开始甚至只能到夜市去摆地摊,但为了生活,有地摊可摆也是好的。只是秦爸秦妈在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每每说到自己如今的营生,他们都有羞于见人的感觉。
秦秣对这些倒是看开了,她什么富贵奢华都已经经历过,在她眼里,不论是摆地摊还是开大公司,都没什么区别。宋人轻商,但世家贵族们一边喊着“不操贱业”,一个个私底下却都没少经营那些敛财的行当,说到底,金钱与物质,谁不需要被这些俗物养活?
所谓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有道既可。
期末考临近,秦秣跟方澈也见面得少了。她当初是存着教导方澈的心思才总是跟他在孔庙背后相会的,不过现在天气太冷,她的课业又重,这段“情圣教程”也就不得不在初初展开之时便宣告夭折。
秦秣于是发现自己果然没有当老师的天赋,上次的“吟诵培训班”是这样,这次的“情圣教程”又是这样。
方澈在听到她说“今年不再过来这里”的时候,正当面无表情。
秦秣拍拍他的肩膀,他却蹲下身说:“秦老师,让我背你下山可好?也算…是感谢你这段时间的教导。”这话听着半是别扭半是搞笑,但方澈的语气十分真诚。
秦秣只犹豫了片刻,然后一倾身就趴到他背上,双手绕过他的脖子,笑吟吟地道:“真是不错,小方同学大有进步,居然还会活学活用,讨好老师了。算你得到了我三分真传啦!不过早恋是不好的,你既然认真听了我的课,就要知道在你没有能力承担的时候,不要轻许。”
方澈双手托过她的膝弯,轻松将她背起,低声问道:“既然现在不能承担,那你还向我拿出你那情圣教程来做什么?”
秦秣安安稳稳地趴在他背上,感觉到少年气息的清朗,只觉得能被这个人背着走,其实也很美好。是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马都能有这样的时光?可为什么方澈不是个女孩,而秦秣不是个男孩?
“你已经高二了呢…”她将头伏在他肩上,懒洋洋地说着,“今年寒假你要补课吧?以后你大概也都没什么假期和闲暇时间了,等到你高考完,你又要去外地上大学,那时候我高三,时间也会更紧。所以我得趁着我们都有时间的时候,好好把这一课给你上完。就算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你带着我的情圣教程,也肯定能给自己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妻子!”
说话间她轻笑出声,绕在方澈脖子上的手改而轻拍他的肩膀,又嬉笑道:“看我为你打算得多远!我很够意思吧?就是有点可惜,我那教程还有很大一段没来得及跟你说呢…”
方澈脚步微顿,好险地趔趄了一下。他连错好几个步子稳住身形,然后急促地喘息了好几口,才重重地说:“我复读!”
秦秣刚刚小受惊吓,这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反问:“复读?”
“没错!我已经做好了第一次高考落榜的准备,我会复读高三!”方澈的语气十分坚决。说着话,他又开始缓步朝山下走去。
“你最近成绩一路下滑,就是因为你根本就做好了复读的打算?”秦秣又开始觉得自己无法理解方澈的思维了,她微微提高声音指责方澈,“你以为你有几年青春?你觉得浪费时间很好玩?别说你本来就成绩很好,就算你成绩不好,你也不能就这样放弃第一次高考啊!”
方澈稳步走着,由着她说,只是不搭声。
“你…”秦秣感觉自己被气乐了,“方澈,我本来觉得你那成绩不该由我来说,但是你…”
“你已经重读了高一。”方澈淡淡地陈述事实。
“你这个笨蛋这怎么能比?”秦秣脱口就骂,骂完开始觉得头疼,“我入学早,比大多数人都早一年,就算降一级,我今年也就是十六岁。而且我十六岁还没满,你呢?现在十六还是十七?”
方澈沉默了一会,才答道:“今年七月满了十七岁。”
秦秣呼吸骤然一滞,“今年七月”这四个字仿佛带着霹雳,猛然将她击中!
她无法不回想起,今年七月的时候方澈正因为救了她而满身带伤躺在医院。他似乎是没有家人,他大多数时候都孤独沉默,他那时候虽然每次见到秦秣都要对她冷嘲热讽,但他从不提起自己的恩情,也从来不说他受伤的时候会有多痛。
他的生日没有人庆贺,他的过去未来似乎也没有人关心。
“方澈…”秦秣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间放柔,她收紧双臂,将脸贴在方澈脸上。
肌肤相触,他的面颊有些冰凉。秦秣只觉得这一点凉意直接揪动了自己的心脏,让她的心底在刹那间生长出无数绑不住前尘的藤蔓,枝叶纠缠,偏偏茫然无端。
“你的生日是哪一天?明年我给你庆贺,好不好?”她细语轻言,像是要揉碎冬日的寒风,一点一点将温暖淌入方澈胸间。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山脚,山脚边上还有其他一些夜间散步的学生。有人望见他们用这种亲密过度的姿势从山上走下,当场就惊呼出声。所幸光线暗淡,并没有人认出方澈来。
但那几声惊呼还是打破了方澈刚才恍神间陷入的魔障,他先是摇摇头,接着又点头,终于有些艰难地说出:“今年闰月,所以阳历在七月底,农历,农历是七月初七。”
秦秣愣了片刻,才埋下头到方澈肩膀,一气儿地闷笑起来。
怪不得方澈说得那么不情不愿,原来他的生日正是在七夕节!
方澈闷闷地道:“你使劲笑吧,笑多久都不能忘记你刚才说的话!”
“我说过的话从来都不会不作数,不过你也要记着,好好高考…”秦秣顿了顿,呲牙放出狠话,“你要是敢复读,我们…我以后见你一次就鄙视你一次!”
“你的威胁很没力度。”
“你试试看,你期末考试的成绩要是还敢再继续往下面掉,我以后就当不认识你!这种丢人的事情,我认识的那个方澈绝对不会做!”
方澈于是不再吭声。
期末考试之前,市三中放假两天。
秦秣回到家以后稍事休整就准备跟着裴霞骑车去夜市。秦沛祥以前在制衣厂做过车工,他做衣服的手艺还在,所以他买了一台电动缝纫机,有时间就会留在家里改做那些本来样式简单老土的廉价服装,期盼改做之后能卖高一些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