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芷倒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萦绕难去的诡异之感，反问：“这样难道不好？”
她没注意到自己声音里隐约的颤抖，腾暄同样也没注意到。
“不、不是这样！”腾暄扯着颜芷的衣袖，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不好…不对！我的意思是，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说什么那边就出现什么？你、你快试试！你快说几句试试！”
虽然他有些语无伦次，可颜芷依旧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颜芷干涩地咽了咽口水，深深呼吸，缓缓道，“凶兽都退开吧，万箭齐发，刺杀腾锦。”
她艰难地说完，心跳一声紧过一声。
没有动静，通道中已经出现的五只凶兽依旧团团围住腾锦，有序扑杀，不知疲倦。
腾暄长长吐息，看看自己的双手，又看看石壁中的画面，眼眶通红通红：“杀…”他说，“再来十只凶兽，一齐将腾锦扑杀。”
他话音落下，陆续便又有十根钟乳石从洞顶落下，然后化成凶兽扑向腾锦。
其实多加这十只凶兽的直接作用并不太大，因为通道太窄，腾锦最多也只会同时受到四只凶兽的攻击。但这十只凶兽的出现给予的震撼力度却是极强，它们不仅仅震撼了腾锦，也震撼了出口成真的腾暄。
“难道我竟然可以控制这溶洞里的一切？”腾暄的呼吸渐渐急促，他大声喘息了好几口，忽然恶狠狠道，“万箭齐发！”
画面中，溶洞顶上的诸多钟乳石忽然一起脱落，然后化成利箭，以沛然莫匹之势猛地扎向腾锦！
腾暄紧张地将双眼越贴越近，越贴越近。
忽然石壁一阵荡漾。
“啊呀！”腾暄惊呼一声，猛地当空栽过。
颜芷被他抓住了手，猝不及防也跟着他一齐栽到石壁上，然后一脚从中跨过！
第五十四章我心似业火
颜芷没有想到，那突然能够形成画面的石壁原来不是类似监视器一样的存在，而是一个传送通道！
他被腾暄拉着一脚从石壁中跨过去，转瞬之间就到了另一个地方。
此处狼藉片地，肆虐的凶兽已经不见，十数根断裂的钟乳石歪歪斜斜倒在地上，鲜血的痕迹沾了一地，在遍布溶洞的微微荧光下显得凄厉而美艳，令人莫名心惊。
原本一身轻袍缓带，渀佛王侯出游的腾锦此刻正伏倒在地上，一只手臂诡异地弯折着，玉冠歪在一边，背上沾满血迹。从背面看，他的身体已不见起伏，他就那样渀佛一个破败的偶人般趴在那里，看着像是已经死了。
腾暄惊讶过后就有些激动地上前几步，颜芷微皱眉，喊道：“等等！”
“怎么？”强按住激荡的情绪，腾暄有些不悦地回头。
颜芷没好气道：“想死你自己上，别拉我！”多少反派都是在装死关头给予大意的主角致命一击，腾暄虽不是主角，腾锦却是敌人没错，颜芷可不想近距离接触这种危险人物。
腾暄这才注意到原来自己还一直抓着颜芷的手，他连忙将手甩开，哼道：“什么拉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说是这样说，他到底还是后退了几步，然后并指起手，手决几变。
“心有业火，几重叠嶂，今奉我贪嗔，一度死生。血饮，去！”
他手决指处。忽有一根鲜翠的蔷薇细藤从溶洞地上钻出，这细藤生长极快，瞬间就缠绕上腾锦伏地的身躯，从他腿弯缝隙间绕过。一路蜿蜒而上，最后缠住他的脖颈。
颜芷站在一旁看着，眼力虽有欠缺。可她神思清明，对四周发生的一切却是感应得清清楚楚。
有无数肉眼难见的细刺从蔷薇藤中伸出，深深扎入腾锦的血肉当中。这些细刺就好像是数不清的吸血针管，忽地一齐运作，片刻间血液逆流。颜芷就看到，一根殷红的血线从那细藤正中突生而起，眨眼间流至藤尖。然后开出了一朵红似烈火的血蔷薇。
血蔷薇花瓣轻盈，无风自展，那红色浓艳得就渀佛是要滴出血来一般。
颜芷知道，这些花瓣上浓艳的红色不是似血，而是本来就由血液生成！
猛虎蔷薇术。地榜奇法珍诀中排名第七，以其诡异凶残而留名！
颜芷喉咙有些发紧，她不知道自己是天生冷血还是因为这一日间的经历太过离奇以致麻木，此刻她近距离看到蔷薇血饮的残酷画面，除了稍稍觉得有点恶心之外，竟然并不害怕。她甚至还能在腾暄稍稍松一口气的时候冷静反问：“为什么要用血饮，不用焚魂？你已经取得了地狱红莲火，如果使用焚魂，就可以轻松将腾锦烧得形神俱灭。不留丝毫后患。”
腾锦豁然转头看她，那一眼的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惊骇、讶异、失望、指责、惧怕…种种种种，难以尽述。
颜芷微扬眉，以眼神询问。
腾暄深吸一口气，忽而苦笑：“我何尝不知道用焚魂更好，可是…我做不到。”
颜芷沉默了。
腾暄渀佛是在解释给颜芷听。又渀佛是在解释给自己听：“没关系，他已经死了。中了我一记血饮，就算他原来没死，现在也不可能再活下去。”顿了顿，他又道，“使用焚魂的代价太大，何必呢…到底是、到底是一世人两兄弟，在我小的时候…罢了。”
他轻叹一声，缓步走到腾锦身边，蹲下身，伸手轻轻拂过那朵盛开的蔷薇。
蔷薇花瓣轻摇，忽地无火自燃起来。腾暄手掌摊开，燃烧的花瓣随风而落，却每每不等落到他手掌上就已经燃成灰烬，然后消散在空气中。
原来生命脆弱，甚至敌不过鲜花一放。
颜芷依旧沉默不语。
“如果有来世…”腾暄的手掌顺着燃尽的花瓣从细藤顶端一路下拂，他手掌过处细藤纷纷自燃，“如果有来世，不要和我做兄弟，不要生在王侯家，不要觊觎…本不该属于你的东西！”
他话音落下，细藤纷纷燃尽。
腾暄的嘴唇至此抿紧，原本复杂难明的神色尽数褪去，片刻间脸上只剩冰沉一片。
渀佛在这一瞬间，过去跋扈暴躁却也软弱怯懦的少年已经死去，一个新的灵魂在他体内成长。
人要长大，有时候其实也就是一瞬间是事，并不会比鲜花凋零更慢。
颜芷又将眉头皱了皱，正要说话，话到嘴边忽觉不对，就变成了一句：“小心！”她堪欲抬脚上前。
变故发生在腾暄正想要起身离开时。
一只手掌忽地穿过重重阻碍，以一个极其刁诡的角度直取他咽喉！
腾暄骇然侧身，将头一偏，那只手掌便如幻影般一个反转，猛然印上了腾暄的胸口！
噗——！
如中败革的一阵闷声响起，腾暄受此重击，立时连退了好几步，然后猛地撞在身后石壁之上，便即委顿在地。
颜芷凝目看去，就见他胸口衣裳尽碎，一个焦黑的掌印清晰印在他胸膛正中间，渀佛烙烫一般，竟是足足印进了寸许深！颜芷渀佛都能透过这个掌印看到他塌陷的骨骼，以及破损的脏腑。
时间一时渀佛凝固。
狭窄的溶洞通道中只有三个人或轻、或重、或是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在交响回荡。
“咳…”极低哑的笑声闷闷地响起，“腾暄，我该怎么说你好？”
闷笑声中带着微微的调侃之意，即便这声音的主人虚弱无比，可光只听他说话，却渀佛能让人觉得，眼前说话的不是一个半趴在地上艰难抬头的垂死之人，而是一个慵懒斜倚在华榻之上的王侯公子。
颜芷深吸气，缓吐息，慢慢调匀呼吸，静立原地。
腾暄脸上的惊骇缓缓退去，顿了一顿之后，他将视线投向颜芷，笑了：“只要结果不变就好，过程怎么样并不重要。”
“她？”腾锦也笑，“她敢吗？”
“为什么不敢？”腾暄紧盯着颜芷，“帮我杀了他，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腾锦道：“不如你帮我杀他，我能给你的，肯定比他更多。”
腾暄豁然变色。
颜芷便露出一个苦笑，轻轻一声叹息。
第五十五章一度死生
杀人，这是曾经的颜芷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做为一个活在和平年代二十多年，习惯于遵纪守法的普通学生，颜芷就算不敢自认是什么大好人大善人，可总的来说，她还是认为自己的秉性是善良的。
她不记得在哪里听过这样一句话：大部分人善良，并不是因为他们没有邪恶，只不过是没有邪恶滋生的土壤。
现在她就觉得，这话真是太特么准确不过了！
因为在这一刻，她脑子里最先出现的竟然并不是“我怎么可以杀人”，而是“既然这样，那我杀谁”？
二十年来建立的世界观早已轰然崩塌，残余的人生观却依旧缠缠绵绵地负隅顽抗。
“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就要遵从这个世界的规则…”
“早晚有这一天…”
“既然决定要做了，也就不必伪装无奈了…”
颜芷将目光转向腾锦，放在身侧的右手悄然握紧。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是，由于她握拳的手太过用力，以至于指甲扎进了掌心的血肉里。鲜血从她的指缝间无声无息地渗出，又顺着她手指的间隙一滴一滴，滴落在地。
很快，溶洞坚硬的地面上就积累了一小摊暗红的血液。
颜芷轻轻抬步。
“五万元气丹！”腾锦忽然大声道，“帮我杀了腾暄，我给你五万元气丹！”
他的视线落在颜芷身旁那一小片暗红上，眼神便暗了暗。
颜芷没有注意到他这细微的视线变幻，只是道：“你不必浪费时间漫天许诺，我已经答应腾暄，自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做人不能言而无信，做生意自然更加需要讲究诚信。”她语速极慢，她不敢不慢，她怕自己稍快一分就会情绪失控，然后转身奔逃。
虽然腾锦看起来已经是奄奄一息。可是谁知道他会不会再一次在关键时刻暴起伤人？
更重要的是，颜芷心里的火在燃烧了一个多月以后，至今已达到了旺盛的顶峰。如果这个时候她不能一鼓作气，决断到底。她不知道此后自己还会不会有这样的勇气——杀人的勇气。
“十万元气丹！”腾锦的声音猛地低沉下来，“十万元气丹，我雇你离开！你不用杀人，只要你今天不伤我，我腾锦在此发誓，此后不论何时见你，都将待你若上宾。帮助你、报答你、绝不伤害你…如违此誓。叫我心魔加身，永无寸进！”
他紧紧盯着颜芷，视线在她的右手处不经意一转，随即落向她双眼。
腾锦的目光实在太过灼亮，渀佛能够直接烫进人心一般，以至于颜芷都有一刻恍惚，然后忍不住视线微转，避开了他眼神的直视。
“成了！”腾锦心中大喜。连忙又道，“十万元气丹，我随身就带着有。你取了我手上的乾坤戒，元气丹就在里面。”然后他又放柔了声音，“这乾坤戒里有着我毕生积蓄，你若是实在不相信我，尽可以取了我的乾坤戒走。有了这笔财富，不管你要到哪里生活都是可以的。天下之大，我就算今日不死，出了这个溶洞也未必能找得到你。待日后你利用这笔财富修成造化境高手，又何须再怕谁？”
他嗓音虽哑，可声调实在温柔。这般低低缓缓地说着时，便似情人低喃一般，当真说是不出的诚恳动人。
就是颜芷不是个寻常的十二岁小姑娘，且在心中一再告诫过自己此人危险，都忍不住脚步一缓。
“说得好不动听，可惜比起汝安王府来说。你那点身家又算什么？”腾暄轻哼一声，“谁不知道你汝安王大公子阴险虚伪，睚眦必报？今日你的狼狈礀态叫人看了，又沦落到要向一个黄毛丫头讨饶的境地，你会轻松放过？”
他移目看向颜芷，忽然唤道：“大花儿！颜大花儿！”
腾锦听他这一唤，也忍不住将视线再度落向颜芷。
“好了，你且看到了吧？”腾暄就略带嘲讽地笑了起来，“我一唤你名字，他就紧看向你，他这是要记清楚你的名字相貌，以图日后报复呢！你敢不杀他？你敢就这样走？”他又看向腾锦，“大哥，兄弟阋墙实在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可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今天我是说什么也必须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腾暄也不停顿，又对颜芷道：“大花儿，我们早在一条船上，杀了他，他的身家都是你的，我还另加十万元气丹给你。待我日后执掌了汝安王府，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包括…我的正妃，汝安王府女主人的位置！”
此言一出，莫说颜芷震惊，就连腾锦也是难以置信地看向腾暄。
短暂的静默之后，腾锦忽然赞叹：“好！”
他微微闭了闭眼睛，轻吐息道：“暄儿，我真是小看了你，你才是真正狠得下心的人。说什么我在着意记清楚她的名字相貌，将她名字当着我面说出来的，难道不是你？你这分明是要断她退路，又何须再假作好人？暄儿啊暄儿，计算人心，威逼利诱，为了今天这一遭，你居然连未来正妃的位子都许了出去，就许给这么一个黄毛丫头，你可真是狠得下，狠得下啊！”
颜芷：“…”
颜芷已经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这兄弟两个一个诡诈善变，一个心狠手辣，他们俱都是王府出身，虽然一庶一嫡，一长一幼，可也都是利禄场中练出来的。相比起他们的心思机变，颜芷这样的水平也就跟个小学生差不了多少，要想在这两兄弟中间渔翁得利，那可不是她这样水平能轻易办到的。
只是箭已在弦上，今日势必不能善了，不如、不如…不如一锅烩了！
颜芷豁然回头，忽然冲到腾暄身边，一把扯住他衣襟，另一只手就往他怀里探。
“许我好处？”她冷笑，“许我好处是吧？那就先舀点实质的出来吧！你有几个百宝囊？有没有乾坤戒？好了，不管你有没有，姑娘我都接收了！哼！许我正妃之位？你的正妃好稀罕么？小子，别太看得起自己了！你就是十里花红，舀三江城为聘，姐都不一定看得上你！”
她语速已是极快，手上动作却更快。
一串话连珠炮般放出，没等腾暄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她已经从腾暄怀里搜出了两个百宝囊。可惜这小子比他哥穷，乾坤戒这种高级货他却是没有的。
颜芷也不看他百宝囊里都有些什么，只一股脑揣进自己怀里，瞬间退开几步，反身一腿踢出，就将身边一根断裂成半截的钟乳石踢起。
她这一下猝然发难，又是用尽了全力，那半截钟乳石便如炮弹般猛地射向腾锦！
腾锦软到在地上，本以为她是准备跟腾暄反水了，岂料片刻之间重击来袭。
一招之错，眼看便是生死立判。
腾锦忽地着地一滚，便向一旁让去。
颜芷清楚看到，一层薄薄的土黄色光罩在他身上亮起，她踢过去的那根钟乳石便擦着这光罩撞在他身上，虽则光罩颜色更为黯淡了，可却终究不曾被破。
法器！
腾锦的身上居然有着防御型法器！
难怪之前受到那样严重的打击他都只是重伤，却没有就此死去。
他身上的防御法器等级肯定不低！
颜芷没有犹豫，双腿立时连环踢出，一根又一根的钟乳石被她踢得袭向腾锦，狭窄的通道内一时间重物破空之声不绝。
忽然间，一声细微的，恍如蛋壳碎裂的声音在呼啸风声之间响起。
颜芷蓦地瞪大眼睛，在又一脚踢出之后忽地低喝：“腾暄！”
腾暄轻吟咒语：“血缚！”
细微的血色蔓藤凭空生起，瞬间攀爬上腾锦全身。
腾暄猛地合身扑上，手中刃光一闪，一刀切下，腾锦身首分离，至此，终于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哐当”一声，腾暄手中的匕首掉在地上。
他的脸色刷地惨白。
有这么一瞬间，颜芷也是不敢置信。
腾锦真的死了？刚才还显得那么难缠，好像打不死小强一样的腾锦真的死了？一般这种反派不是都很难死，就算要死也得给主角再多多制造n重波折之后才死的吗？
好吧…他们都不是主角…
但是，腾锦真的就这样死了？
死得这么容易？
颜芷猛地扑过去，一把将腾锦手指上的乾坤戒撸下来，然后不等腾暄有所反应，忽就趋身后退。她施展穿花飞云步法，一直到退出这一小截溶洞，退过第一个弯折时才忽地轻笑一声：“小世子，杀都杀了，就别演兄弟情深啦！这么矫情，你不累得慌么？”
腾暄回头，眼中红光一闪。
“回来！”他怒声低喝。
一根血色蔓藤忽然在颜芷脚下生起，颜芷脚下一让，接连几个弯折过去，闪身便进了旁边的岔道。
到这一刻，终于再也不闻腾暄声息。
颜芷方捂住胸口大声喘气，然后一脚软倒在地。
她双手掩面，十指忽然插进额头发际里，低低笑了起来。
第 056 章 ：几重叠嶂
有些事情，不做的时候你以为千难万难，可一旦做了，就会发现其实也没什么了。
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这是颠扑不破的一个真理。
颜芷缓缓平复呼吸，将双手从脸上拿下。她轻轻仰起脸，眼睛微微闭着，右手掌心的血液沾在右边眼角，溶洞中微光一照，衬得却如血泪一般，说不出的凄凉暗哑。
“没什么，这没什么。”
她撑手从地上站起，无声地对自己说话。
叮咚叮咚有如古琴一般的声音依旧时隐时现地从溶洞深处传出，一忽儿显远，一忽儿显近，细听来，却如挽歌。
颜芷知道，这些声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也可以当得上挽歌。
这却要从七星潭的来历说起。
七星潭实则是一个庞大的阵法组群，此阵唤作八宝七星寒光阵。潭下有八宝镇压地气，长年累月下来，以至于潭水变得奇寒。不明就里的人以为此乃天生，却不知这样看似夺天造化的奇景竟是人为而成。
昔有大能依地势而建此阵，为的，其实不过是守护一个人。
守护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我愿倾国以相待，碧落黄泉两不离。”
这是七星寒潭底下藏着的故事，颜芷曾以为，故事回肠荡气，来者也必感喟相随。
其实不是的。
故事终究是故事，纵使此地有着再动人不过的来历，后人到此也不会动容分毫。因为生者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挂心。利禄功名、爱恨贪嗔，其实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逃不过的。
只不过，这个世界的一切争端都要来得更加直接，更加残酷。
起手之间。就是生死立判。
颜芷在溶洞通道中快速奔行，时而细听溶洞深处传出的琴声，时而运转元气。抬指轻扣，如是越过十数个岔道之后，一汪寒水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不做分毫停留，奔至这一池水边便立时纵身一跃。
“扑通”一声她落进水中。
闭气、下沉、潜游。
也不知是游了多久，原本冰冷刺骨的寒水忽然稍稍回暖。
颜芷连忙踩水而上，一通上浮之后，她忽然破水而出。空气瞬间涌入，苍翠山色映入眼帘。
恍如隔世，这一瞬间，颜芷的整个感官都被这四个字占据。
一直到穿山越林，风餐露宿了两日之久。眼看着三江城的城门遥遥在望时，她才恍惚定下神来，觉得自己终于回到了人间。
七星寒潭被她远远甩在了身后，或许有一日，那潭底的宝藏和故事会被人挖掘出来，但总归那个人不会是现在的她。
颜芷紧赶慢赶，不敢有丝毫耽搁地赶回三江城，为的就是赶在腾暄之前将颜家人带走——她坑走了腾暄两个百宝囊，又拿走了腾锦的乾坤戒。这时候要还不跑路，那后果可就不好说了。
此前选择杀腾锦而就腾暄，颜芷也是经过深刻考量的。
首先她不能两个都留着，因为两相放过的做法最后其实就等于两相得罪。正如腾暄之前所说，腾锦为人虚伪狡诈，睚眦必报。他已经被逼到那个份上，就算颜芷在关键时刻放手，难道他就会感激颜芷？
想也不可能，只怕“怀恨在心，留待秋后算账”这才是腾锦当时的心情。
其实颜芷同样也不想放过腾暄。
但是腾暄的情况又要更复杂些，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腾暄已经算是秦夙门下的人。
秦夙要掌控汝郡，但假若汝安王两个儿子俱都死在这寒潭底下，最后的结果必然就是汝郡大乱，这样的局面估计不会是秦夙想要的。至少，从原著对秦夙此人的描述来看，颜芷判断他虽然性格霸道，却并非就全然不懂低调收敛。
当今天下，藩王割据的情况十分严重，秦夙尽管已站在大陆顶端，可也不能只手遮天。他本身实力强大，为人手段亦十分厉害，周旋在各大势力之间独成一支，短短数年间声威之盛就俨然是皇朝第一权臣，这又岂是一味横冲直撞之人能做到的？
颜芷不敢赌，她不敢杀腾暄，她不能直面秦夙的怒火。
况且腾暄不同于腾锦，这人虽然心狠手辣，可到底年纪尚幼，还有几分良善柔软不曾退去。再加上不论手段还是实力他都远远不如腾锦，如果腾锦死了，腾暄就会陷入清理腾锦残部、消化他遗留势力的泥潭中，一时半会的都会抽不出身，怎么着也应当是要比腾锦好对付的多。
不过与此人为伍终究十分危险，所以颜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随身的财物一锅端了，就此远走高飞。
一方面也算小小出口恶气，另一方面有了这些资源，她和二妞儿势必能够进入一个高速的实力上升期。用腾锦曾经诱惑颜芷的话来说就是——到那时她已有自保之力，又何必再去害怕一个小小的谁谁谁？
颜芷小心藏好百宝囊和乾坤戒，混在人流中进了三江城。
半个月后，颜家人带着行李，风尘仆仆地来到林城。
林城地处元洲陶郡，已经算是大陆中部的城市。林城不大不小，不是府城郡城，也不是什么三线的偏远小城市。总的来说，虽不比三江城之繁华，可一应设施也是齐全，相比起三江城，倒是多了几分中型城市的淳朴。
颜芷和颜家其它三人是分开进城的。
她用玉霜丸和妙香散的配方做报酬，请元和药铺的王掌柜帮着给他们办了新的户籍和路引，如颜宝柱和周氏虽未改名，颜家的四个孩子却都是改了名的。
颜芷脱离了颜家其他人，单独立了女户，改回原名就叫颜芷。
二妞儿改名叫颜芳然，这名字是她自己取的，取芳菲嫣然之意。小姑娘立志以后要做一个高素质的美人，但求傲然群芳之中，一个名字也可说是寄托了百种念想。
三妹儿就叫颜清莹，这名字是颜芷取的，同样寄托希冀之意在其中。
狗蛋则大号颜旭，“旭”字本身的意思且不说了，单只是“颜旭”二字谐音“延续”，就已经让颜宝柱表示了十二万分的满意。
当然，关于再度搬家和颜芷要户籍独立的事情，颜宝柱是十二万分不满意的。
不过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在颜芷再三解释之后，他再不甘愿也只得同意。
颜芷没敢说自己伙同汝安王小世子把他庶长子杀了的事，只百般找借口说明自己得罪了大人物，最后也是好一番折腾才终于使得颜宝柱同意再次搬家。
至于户籍独立，这一来是为防腾暄追踪而做的迷雾障，二来也是颜芷害怕自己身上麻烦多，为免连累家人这才做的无奈选择。虽然从私心来说她更喜欢独立生活，可这个身体毕竟是颜家女儿，若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脱出去的。
虽然从户籍上脱了出去，可毕竟血浓于水，该尽的责任摆在那里，颜芷进了城以后就开始打听住处。
她如今不同往常，不但是身量拔高，看起来更像个大姑娘了，整个人的外貌气质也是大有改变。与原著中描写的颜雪儿的清灵绝艳不同，颜芷此时还有些没大长成，美则美矣，整个人却更多了些秀丽青涩和冷艳低靡相结合的味道。
青涩是因为身体年龄小，冷艳是因为身有杀气未散，低靡则纯粹是受到情绪影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