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风爹也认出我,朝我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后问城谏:“城先生也认识五月?”
城谏点点头,说:“我和她聊聊,尹先生先去忙。”
拉风爹又对我慈祥一笑,连说了三个好才转身离开。
我醉醺醺地看着眼前的城谏,黑色的衬衫衬得他棱角分明的脸看起来格外邪气,我吞了吞口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觉得自己像做了什么错事一般无措。
城谏的眼神很冷,比薄荷讲的冷笑话还要冷。他看着我冷冰冰地问:“你都是这样的吗?”
我说:“啊?”
城谏的唇抿出一道冷漠的弧度,又重复一遍:“你都是这样活着?”
我说:“啊?”
城谏终于被我一脸白痴的样子点燃了隐藏得很好的小火苗,他上前一步扯住我的手腕一直把我拖出火锅店,我乖巧地任他把我一路拉到街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我像一个犯了错误被罚站的小孩儿,后背紧紧地贴着刷满广告的墙壁,眼神忐忑地看着眼前目光森然的男子。
“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大半夜喝成这样很危险?你都是这么不自爱地过日子?”
哦,这一次我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
这真是个令人窒息又疲惫的夜晚。
我说:“对啊,我就是这么不自爱,关你屁事啊,你当你是我爹啊还是我…”
我正说着,城谏在月光下好看到有些不可思议的脸忽然靠近,在我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候伸出右手紧紧地按住我的后脑,凉气沁人的唇便顺理成章地压了过来。
我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从脚底到头顶都处在一种抽离的状态。城谏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传入鼻间,他的唇那么凉,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投射出一尾淡淡的暗影。
夜风里夹着适量的温度,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有了点儿反应,一激动,朝他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城谏终于放开我,漆黑的眼睛透过柔软的额发看着我,唇边突然绽开一抹邪气的笑容:“看来你也不是很不自爱。”
他笑着揉我的头发,我的大脑还未开始运转,胸腔里突然一阵翻天覆地的潮涌,我扶住墙壁又是一阵呕吐。
城谏上来拍我的后背,语气带着点小孩子特有的委屈:“我的吻就恶心到让你想吐吗?”
我头皮一麻,立即摇摇头,却吐得更欢了。
城谏的脸很是阴霾,估计太阳穴跳了两跳,才镇定地跟我说: “好了五月,吐够了就起来吧,我刚才…不是在侮辱你,是…总之,以后你不要再深更半夜喝得烂醉。”
我一听,心里踏实了,扶着墙壁站起来。
正要问问城谏口袋里有没有餐巾纸的时候,离我们不远处的一抹落寞身影却让我僵在原地。
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样的寒冷弥漫全身。
昏黄的路灯下,顾西铭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眼睛里晃动着斑驳的光影,他的脸色有些酒后的潮红,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他为了我而来,却看到刚才那一幕狗血的场景。他的嘴动了动,终是一句话也不说地转过身去,雪白的衣角在夜风里扬起边角,像断了的蝶翼轻柔地落进我的瞳孔里。
十二盛夏:第七章:黑猫【001】
【001】

在我和顾西铭交往的这段时间里,我印象中的他永远是温柔而彬彬有礼的样子。
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永远带着惯有的温柔,仿佛午后被绿荫过滤过的暖阳,温暖地铺洒,无处不在。即使我们之间也有过几次争执,也都是我一味地耍着脾气大叫暴走,但不管我走出去多远,只要我回过头去看,总能看见隔着几步之遥悲伤地看着我的顾西铭。
再或者,无论我跑出去多远,他总能在我的眼泪即将掉落的前一秒温柔地从身后抱住我,小声地在我耳边说着对不起。
即使犯了错误的是我,即使无理取闹的是我。
但是这一次,顾西铭没有回头,他决绝地转身一步一步离开我的视线。
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喝了一大杯白酒,酒精使他的眼眶发红,我不知道他是为了纪小幽还是为了我喝了那杯酒,我也不知道纪小幽有没有求他别离开,但不管怎样,他为我匆忙赶来,我却可耻地准备了一场比黑夜更浓重的绝望等在这里。
这样的生活简直太狗血了。
我看着身边一言不发的城谏,一弯腰,又开始没命地吐。
城谏的脸色阴下去,估计他以为是自己的长相或者存在什么的成了我的催吐剂,不然我怎么每回看见他都是吐得臭气熏天的死德行。
不过鉴于他对我做出的不检点行为直接导致顾西铭弃我而去,所以他抿着薄薄的唇忍下了想要爆发的心情,伸出修长的手轻轻地拍打我的后背。
头顶的天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得那么黑,等到我连水都吐不出来的时候竟然下起了好大的雨。
豆大的雨点成群结队地砸在我的头发上,把我仅存的思路也砸进脚下迅速汇集而成的蜿蜒水流里。
那个时候的我在想,这样是不是就算扯平了。
顾西铭吻了纪小幽。
城谏吻了我。
这样算下来,我们谁也不欠谁了是不是?可是如果我与顾西铭之间的感情,一定要有纪小幽和城谏的存在才能重新平衡地存在于天平的两端,那么,这段感情还真是肮脏可耻而又令人啼笑皆非的悲哀。
我抹了把脸上湿漉漉的雨水有气无力地朝店里走。
没有人能预知下一秒钟我们的世界里将会发生怎样的事情,有多少个婴儿出生,有多少位老人去世,有多少段青涩的恋情正在慢慢变得明朗,而又有多少双寂寞的眼睛在这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城市里抬头仰望没有一丝光亮的夜空。
所以,茫茫人海中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我,当然也不可能预知到就在我转身之后,顾西铭又冒着大雨重新返回来。
而这一次,他看见的是城谏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我的肩上,然后我们肩并着肩和谐地走进了火锅店。
他站在大雨里,脚下像是生了根,一动也不能动地看着我,直到眼眶一点一点红起来。

这场雨一直没有停的意思,迅速而又疯狂地下了整整一个星期。
薄荷盖着薄薄的毛毯盘腿坐在床铺上,面色慈祥地开始为青猫讲述我与顾西铭以及纪小幽之间的恩怨纠葛。
青猫听得很淡定,悠闲地抓起牛皮纸袋里麦萧拿来孝敬薄荷的凤爪咔嚓就是一口。能把凤爪啃出这种声音的人其内功绝对不容小觑。
然后她利落地吐出骨头瞪了我一眼,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愤愤不平。我头昏脑涨地躺在床上装死,不敢迎上青猫和薄荷一起投过来的谴责目光。
薄荷盯着我仿佛被雨水浸泡了七天的浮肿的脸,终于还是不忍心地为我洗刷罪名。
她说:“其实也不能全怪五月没用,主要是那个纪小幽内功深厚,再说,她扮可怜装无辜玩儿兄妹恋搞乱伦那都是她的自由。”
青猫冷笑,说:“人都是分三六九等的,不在一个档次的人不能拿来比,不然气死的那个肯定是五月。到时候她纪小幽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乱伦进行到底了。”
说完又抓起一根鸭脖子咔嚓一声果断地咬断。
我躺在床上不敢插话,我怕青猫一激动也把我的脖子当鸭脖子咬断。
但在这事上纪小幽明显是无辜的,鉴于罪魁祸首城谏的出现很巧妙地没有被任何人看到,而我又实在不敢想象,当这两个残忍指数尚待考证的女人得知顾西铭连续一周失踪的原因是因为我的“出轨”后,她们会对我做出怎样残忍的事,所以我也只好一直装死沉默到底。
那段时间我过得非常迷茫而有规律,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甚至矫情地想,如果这场雨可以一直下一直下,直到把我和顾西铭之间的所有不愉快全部冲刷干净那该有多好。
月清的老家出了些事情,恐怕是母亲病得重了些,便请了长假回了乡下。而我又整日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薄荷和隔燕没了看客也懒得吵了,两人还相约着冒雨去了趟书店,我看着她们手拉着手十分和谐地在雨中奔跑着,奔跑着,突然间打了个寒战。
二人买回了几本包装精致的书。隔燕抖着身上的雨水忧愁地说:“我最讨厌别人拿我的美貌来揣测我的智商,人总是潜意识地认为上帝是公平的,给了我美貌就不会再给我智慧,谁知道呢,上帝他老人家就是喜欢我,两样儿都给齐全了。但世人不这样认为,所以我只好放下炒勺拿起书本,以示我的内外兼修。”
薄荷捧着垃圾桶干呕了半天,脸色煞白。
我问薄荷:“那你又买书做什么?”
隔燕抓准时机迅速插话:“她也是为了反驳世人可怕的潜意识。”
“哪一个潜意识?”
“胸大无脑嘛!”隔燕理所当然地回答。
薄荷继续捧着垃圾桶,脸色铁青。
其实薄荷的嘴永远也斗不过隔燕的,每一次都会演化为暴力终止谣言。但薄荷又偏偏喜欢和隔燕抬杠,真应了朗朗那一句,薄荷姐姐是笨出了惯性,自己都控制不了的。
下午的时候月清发来了短信:到家了,一切都好,勿念。
有时候我很羡慕月清,永远是淡然的,为人处世都隔着一点恰当的距离,不远,却也只到处得近的地方。
大家平日里说说笑笑,有了难处也都帮得上忙,只是不似薄荷和青猫那般感情热烈,虽然我与她们的感情自然是要深上许多,但有时候也需要有个月清这样的人在身边,不温不火地陪着,也像是得到安慰似的让人觉得心暖。
窗外的天色苍青,我突然很想吃老单做的鱼,甜酸的味道,想想也有几天没有正经地吃过东西,便跳下床换了套衣服回家。
薄荷把新买的书带上,笑嘻嘻地说很久没掐过朗朗的脸了,也不知道他的脸是不是又胖了。
我笑笑,两个人撑了一把伞往公车站跑,我知道薄荷是怕我一个人乱想,傻姑娘,我使劲地搂着她的胳膊,笑说:“我还能为了顾西铭自杀不成,傻得你。”
薄荷妩媚一笑,说:“少自恋了你,我真是奔着你们家鱼去的。”
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委屈了几分,扁着嘴说:“以后要死不死的说清楚,省得人给你白担心!”
满桌狼藉。
一顿饱餐后老单说什么也不让我收拾,把我撵去和薄荷朗朗看电视。
外面的雨还在没命地下着,朗朗霸占着遥控器像是护食的球球一样,球球坐在朗朗膝盖上,小爪子也警惕地搭在遥控器上,生怕薄荷抢去了似的。朗朗近日来特别迷恋《新白娘子传奇》,他觉得自己就是那无所不能的法海。所以当薄荷自称是白娘子转世时朗朗感到很得意。
我们三个挤在沙发上,像三朵次第生长的蘑菇。薄荷总是找准一切时机捏朗朗肉乎乎的脸,记得有一次青猫问朗朗:“为什么你的脸这么像包子呢?”
朗朗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辩解:“其实按理说我的脸型属于瓜子脸,但薄荷姐姐常被我的俊美外形所吸引,不断出手捏我的脸来调戏,久而久之脸就被捏肿了。”然后他又迅速加了一句,“但是我不介意你调戏我,真的。”
趁着朗朗去端饮料的时候薄荷忙着转台,她始终觉得自己不适合看这么幼稚又带点悲剧色彩的电视剧,她喜欢看比较成熟又带着浓厚喜剧色彩的东西,比如,《猫和老鼠》。
可是天不遂人愿,转了几个台都没有搜到,薄荷泄气地盯着屏幕上叶童拍的洗发水广告。朗朗端着三杯果汁回来,原本还纯真可爱的表情在看到洗发水广告的那一刻突然怔怔地僵住了。
他指着电视问:“姐姐,她是许仙吗?”
我点点头。
朗朗又问:“那许仙是白素贞的丈夫吗?”
我点点头。
朗朗的表情几近崩溃地指着长发飘飘的叶童最后问我:“那她是女的吗?”
我点点头。
朗朗放下果汁,一言不发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默默地关上了房门。
我问薄荷:“他怎么了?”
薄荷迷茫地摇摇头。
后来我们将此事讲给青猫听,听罢,青猫轻蔑地笑:“你们都不懂他的心,朗朗肯定以为《新白娘子传奇》讲述的是歌颂法海多么多么强大地斩妖除魔的故事,但是那个曝光许仙是叶童而叶童是女性的广告则让他彻底看清了这是一部讲述法海如何拆散一对蕾丝边的故事。所以,法海的英雄形象在他稚嫩的小心灵里毁灭了,你们让他情何以堪!”
薄荷一脸崇拜地看着青猫,嘴角都激动得直哆嗦。
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拿了薄荷新买的书看,五六本花花绿绿的书里只有一本的封面是极其朴素的,藕荷色的封面,纸张是磨起了毛边的硬板纸,没有什么图案,只一朵静静盛放的睡莲若有似无地暗藏着,也没有脆生生的塑料包裹,像是家中书柜里放置了许多年的老书,内敛而矜持地等在那里。
书的名字是《暗夜里的黑眼睛》,作者名叫素水,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素水的书,翻开第一页便忍不住一直看下去。
故事很长,却意外地让人觉得干净利落,我从未读一本书读得如此专注,窗外噼啪的雨声都嫌寂静。清晨的时候我读完这本书的最后一章,心情从未有过的轻松。书里那个叫归时的女子,穿素色衣衫,仰着荒凉的额,一步一步地走向从前。像是一个必经的轮回,经历了最最丰盛的爱以及最最残酷的背叛,最终却仍能以少女的姿态回去最初的模样。
她在临死前清楚地看见她爱着的男子站在时光的尽头清脆地喊她的名字,归时,归时。
雨渐渐停了,我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推醒身边的薄荷。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我与素水的这次相遇并非偶然,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条命运的绳索牵扯着我,引我们一步一步接近。
回去学校的时候空气里咸腥的雨水气味已经渐渐地淡了,阳光像是沉寂了太久,不遗余力地爆发出最最刺目的温度。
在这样强烈的光线下,顾西铭看见我,顿了顿,迎面走了过来。
他手里拎着逝水对面一家紫菜饭庄的外卖,我以前特别喜欢吃他们家的烤肉紫菜饭,也曾经笑着跟顾西铭开玩笑,以后我们吵架了,你就买这个紫菜饭来跟我道歉,我吃饱了就原谅你。
那个时候的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的其实是,我和顾西铭,我们怎么可能会吵架。
顾西铭踏着雨后的阳光一步一步朝我走来,就像那天他在黑夜里一步一步离开我时一样。他不说话,眼睛里起了雾,走到我身边时一句话也不说地轻轻地把我拥进怀里。
他的脸颊上沾着泪,很凉,他说:“五月,我们以后再也不吵架了好吗?”
沙哑的声音带着久违的温度徐徐地在我的耳边环绕出炽热的气流。
我点点头,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我说:“好啊,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吵架了。”

下午的时候快递送来了一个包裹,市内的地址。我和薄荷神色凝重地盯着看,一直看,谁也不动手去拆。
因为薄荷说:“五月,我觉得不妙。我有强烈的预感这是个炸弹!”
隔燕立即披了件衣服出去了。
寝室里就我和薄荷,气氛一下子凝重得可怕。薄荷又说:“该不会是纪小幽寄来炸死你的吧?我前一段时间看过一个调查,越是她那样闷骚的人越是杀人不眨眼。”
我吞了吞口水,觉得天都要黑了。我长这么大,朋友亲人加起来两双手都数得过来,按理说不会有人给我寄包裹。而薄荷这个神婆又一脸真诚地将凝重进行到底,让我确实下不去那个手拆包裹。
薄荷拍拍我的肩,说:“我拆!我要是死了,你记得帮我跟隔燕讨回她欠我的五十块钱。”
我也真诚而凝重地点了点头,说:“放心吧,还有青猫欠你的那三十块钱我也一并帮你讨回来!”
薄荷便一脸视死如归,伸出颤巍巍的小手去拆包裹,她拿着剪刀顺着包裹边缘一点一点地剪,那动作比港片里的拆弹专家还专业。
盒子被剪开一条小口,薄荷咬牙正往里看,包裹突然猛地响了一下。薄荷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号叫一声扯着我退后好几步,还不忘喊一句:“我靠要炸了要炸了!”
我们紧紧地抱着彼此,惊恐地朝寝室里张望,寂静的寝室里回荡着从包裹里传出来的——手机铃声,我清楚地看到薄荷的太阳穴正在疯狂跳动。
我吞了口口水接起电话,城谏平稳而冷静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他说:“我是城谏。”
我在这边点了点头,又想到他看不见,遂赶紧说了句:“哦。”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是我的号码,以后你就用这个手机。”
“为什么?”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问出这个问题。
城谏沉默了,我也沉默了。
城谏开口说:“不为什么。”
于是我又说了一句:“哦。”
城谏很满意,不紧不慢地说:“很好,现在把你的手机卡换到这个手机里,再拨一次我的电话。”
说完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薄荷问:“谁啊?”
我答:“城谏。”
薄荷又问:“城谏是谁啊?”
我答:“城光的哥哥。”
薄荷的脸飞快地红了一下,再问:“那个裸男的哥哥找你干吗?”
我想了想,没有说话。
默默地换好了手机卡,按照刚才的号码拨了回去。
电话响了一声那边便接起,城谏的心情分外的好,声音十分开朗:“好了,现在我知道你的电话了,没什么事就挂了吧。”
我手一抖,大脑开始一阵一阵地发晕。
薄荷愤怒了,没收了城谏大费周章邮寄过来的手机,一边咒骂:“妈的我早看出来了,有其弟必有其兄!他弟弟是暴露狂,他是猪脑子。丫没泡过女人啊,这么幼稚的招数都用得出来,我…我代表全球正在为要不到女人电话而肝肠寸断的广大男性鄙视他!”
而叼着冰棒回来的隔燕幽幽地说:“你澎湃的胸部注定了你没有办法代表广大的男性同胞发表言论…”
【003】

自从城谏有了我的电话号码之后,他对打电话的热情便开始存在于我的无处不在。甚至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打一通电话过来,有时候只是为了告诉我,要下雨了,记得带伞。
而薄荷对他的反感也在第一次见到城谏的那一天销声匿迹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他的无比崇拜和敬意。
用薄荷的话来说就是:在见到城谏的本尊之后,她看男人的眼光得到了一次全方位的升华。
“他简直太华丽太极品太震撼全球了!他长了一张全世界女性都想跟他睡觉的脸!”薄荷捂住自己的胸部踩了电闸似的兴奋地尖叫道。
事情发生在一个令人憔悴的夜晚。
城光不知道在哪里招惹来一个读初二的小姑娘,姑娘名叫何夕诗,但她嫌弃自己的名字不够洋气,故逢人就说,请叫我幽蓝!
幽蓝小朋友怀揣一颗稚嫩但充满了爱的心灵对城光展开了漫长的爱的攻势,起初也只是写写三千字的情书,说些爱啊寂寞啊忧伤啊之类文艺范儿浓重的句子,但到后来,三千字的情书发展为了三百字的血书。
据薄荷分析,估计是这姑娘血不够用了,不然也能把血书升华为三千字。
怎奈弄巧成拙,城光和我有一样的毛病,就是晕血。而幽蓝姑娘又有着坚持不懈顽强奋斗的草根精神,以每三天一封血书的频率不断挑战着城光脆弱的神经。
城光起初选择了躲避战术,但幽蓝姑娘好像有着很强大的搜索能力,总能在城光刚刚放下心来的时候忧伤地降落在他的面前。
几番周旋,城光彻底崩溃了,他扯着我的衣角期期艾艾地说:“五月,她要是个男的我早就弄死她了!”
我嘴贱地回敬了一句:“她要是个男的你也就不会如此痛苦了。”
说完两个人都微微地怔了一下,细细地品味我方才说过的话。城光先找出了头绪,铁青着脸说:“五月我恨你!”
然后他便成功地报复了我。
城光找到幽蓝时幽蓝显得很高兴,因为那是城光第一次主动出现在幽蓝面前。她觉得是自己的血书起了效果,立即棉花糖一样软软地扑进了城光怀里,她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上我的。”
说完嘟起粉嫩的唇,一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模样,说:“你吻我吧,你吻我我就是你的女人了。”
城光头痛地闭上眼睛,他说:“其实我也想跟你山无棱天地合,但是很不幸的是我有女朋友的。”
幽蓝的眼睛里起了雾,嘴一扁,委屈地嚷:“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城光耐心地说:“我没有骗你,你这么可爱我怎么忍心骗你呢。我的女朋友就是你们学校旁边那所职业高中里美术系一班的单五月。”
如此这般,我迎来了那个令人憔悴的夜晚。
幽蓝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帮薄荷画肖像画,远远地就听见走廊里一抹尖锐稚嫩的嗓音在嚷:“我找单五月,你别拉着我!我找我亲姐姐单五月关你什么事!”
我一听,顿感震惊。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一个亲妹妹呢。
震惊间幽蓝已经进来了,她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我,紧张地落在了薄荷身上,从她精致的脸一路看到蹬着一双透明蓝色高跟鞋的脚,她的眼眶一点一点红起来,小声地问:“你就是单五月吗?”
薄荷冷笑:“我是你亲姐姐啊,你这么问多伤我心呢!”
这世上总是一物降一物,青猫和隔燕降着薄荷,幽蓝降着城光,而薄荷就能降着幽蓝。但毕竟她还小,算是一朵祖国的小花苞,我觉得让薄荷这么摧残不合适,最重要的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就是那个让城光头痛的幽蓝。
所以我很得体地笑着说:“她和你开玩笑呢,我是单五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幽蓝把幽怨的目光转向我,又把我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说话的语气立即底气十足起来,她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齿得意地冲我冷笑了一下,不停地翻着白眼说:“城光哥哥瞎了眼!不过也好,你,十分钟后到你们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等我,我要跟你谈判!”
一句话,我彻底明白了,说实话,我也恨城光!
但是幽蓝的气焰太高,我不自觉地就矮了半截,怪不得朗朗说我是窝里横,我真是深感惭愧。
我说:“没有什么好谈判的,我没时间。”
幽蓝像是早预料到一般,转身冷静地说:“你要是不来我就爬到你们寝室楼上跳下去,别以为我不敢。”
薄荷说:“现在的小孩子什么不敢啊,你可不能轻易得罪每个月都流一个星期血还不死的生物!更何况她是三天放一次血…”
“…”
如此这般,十分钟后,在薄荷的暗中保护下我抵达了小树林。
这个小树林通常被选为男女之间告白、分手,以及同性之间谈判的最佳场所。也许是聚集了太多的爱和怨念,它变得越来越阴森。
幽蓝掐着腰,使劲地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瞪着一双干干净净的眼睛说:“你是城光哥哥的女人对吧?”
我说:“其实…”
幽蓝说:“你没胸没腰没屁股凭什么跟我抢男人?!”
我说:“其实…”
幽蓝说:“我知道了,是你死皮赖脸地缠着城光哥哥对不对?”
我说:“其实…”
幽蓝说:“姐姐你都好大岁数了,你怎么能跟我抢男朋友?你不能这样你知不知道!”
我说:“其实…”
幽蓝说:“城光哥哥太可怜了,被你这样的女人纠缠,姐姐你答应我为了城光哥哥的未来放弃他好不好?”
我说:“其实…”
幽蓝吸了吸鼻子,小脸委屈又哀伤地喊:“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我要你现在就答应我!”
我说:“其实…”
幽蓝突然像打开的水闸一样哭了起来:“我不听我不听,反正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我终于愤怒了,头痛地打断了她:“小朋友,你到底想让我怎样?!”
这倒霉孩子就不能听我说完一句话吗,我头痛地抚了抚太阳穴。
就在这个时候,城谏出现了。
干净的头发,清爽的脸孔,就像是从海报上走出来的模特一般。他伸手搭在我的肩上,像个朝气蓬勃的同龄人,露出每一个男生在二十岁之后就会丢失的明朗笑容看着幽蓝,他说:“在你没有学会如何尊重我女朋友之前,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幽蓝的眼泪停在颊边,目光如炬地看着城谏喊了一句:“城谏叔叔!你是城光哥哥的哥哥对不对?”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很想问问她凭什么城光就是哥哥城谏就成叔叔了。
城谏搭着我肩膀的胳膊僵了一下,明亮的笑容即刻被森然的目光所取代,他问幽蓝:“你叫我什么?”
幽蓝瞪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说:“叔叔啊,城光哥哥二十三岁,你二十五岁不是吗?可我今年才十四岁,你比我大了十多岁,不叫你大叔难道叫你大伯吗?”
城谏的眼睛眯了一下,像是咆哮前的狮子常做的那样,他对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既优雅又冷酷地说:“我是不是有必要安排城光从这个国家消失。”
我异常坚定地点了点头。
幽蓝怕了,紧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儿,说:“不许你们再靠近城光哥哥,你们都是坏人!”
说完转身颤颤巍巍地跑远了。
薄荷躲在不远处看到了这一幕,她说自己彻底沦陷在城谏的城池里了。但在我眼里,城谏再怎么震撼全球也比不上顾西铭一句带着哭腔的“我们再也不要吵架了”。
我和薄荷肩并着肩目送着幽蓝跑远了,默默地对望了一会儿,我叹了一口气。
薄荷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城谏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我转过身问城谏:“你来干吗啊?不会是专程来给我跑龙套的吧?”
城谏掐了下我的脸,再自然不过地说:“我来接你回家。”
我看见薄荷在旁边露出了十分猥琐的表情,城谏也看见了,所以他又说:“我要去百品汇买些东西,听说好像路过你家。”
“听谁说的?”
“…”
城谏眯了眯眼睛,我便十分狗腿地说:“路过好,路过好。”
自此,整整一周,薄荷都在为城谏那张让全世界女人都想跟他睡觉的脸而纠结着。
【004】

而幽蓝小朋友也在薄荷百感纠结的那段日子里彻底从城光的世界里消失了。我们不得不感慨,那真是一个来去匆匆的花骨朵儿啊。
当城谏再次来电话的时候,我特别自恋又神经病似的对他说:“我有男朋友,他叫顾西铭,你见过。”
电话那头的城谏很自然地说:“嗯,对了,上一次你说的那个女作家素水,我查过,好像只出了那一本书,是个业余作家。”
我说:“这样啊,我在网上查了半天也没查到呢,你太神奇了。”
城谏就在电话那头笑。
城谏都已经轻描淡写了,我也没办法再继续说下去,我总不能说,城谏你可别喜欢我啊,你是长得帅,可我生是顾西铭的人,死是顾西铭的吉祥物吧。万一城谏压根就没拿我当个女人看,说一句,您收收嘿,别把自己太当个人物好吗。那我估计得立刻用薄荷的胸撞死自己。
我之所以会对他说那句话,完全是因为顾西铭对他的敌意。用薄荷的话说就是,顾西铭又不是卖姑娘的老鸨,你被别的男人给亲了他还笑眯眯地坐等着数钱,关键是城谏亲是亲了可也没给他钱,他能不上火吗?
我有点目瞪口呆,但还是忍住了往她脸上泼洗脚水的冲动,在隔燕没回来之前,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没有办法战胜薄荷的战斗指数的。
所以当夏莫来找我的时候我正一脸内伤的表情蹲在角落里泡脚。
每一次夏莫在楼下喊“五月”,就会有无数个“五月”齐刷刷地从宿舍里探出头去张望,有的佯装在看风景,有的佯装在晒衣服,每个女孩子的脸上都是一阵又一阵绯红的娇羞。而如果夏莫喊的不是五月而是薄荷,那么一定会有成群或路过或在第二号小球场里打球的男生齐刷刷地朝女生宿舍方向望过来。
隔燕不止一次感慨,这真是一对“作孽”的兄妹。
我擦干了脚,换好衣服和薄荷走下楼。早在一个星期前大伙儿就开始为顾西铭的生日做准备,今天终于迎来了这个神圣的日子,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在学校门口准备集合。
风有点大,一阵一阵地呼啸而过。薄荷好不容易帮我弄的“既销魂又纯真”的发型很快便在狂风里散乱成一团。夏莫走过来,在学校的人群涌动里帮我把头发上一枚又一枚的黑色小发夹拿下来。
几个小学妹红着脸踩着可爱的小碎步走过去,夹杂着正好能让我们也听到七八分的“好帅啊”、“是服装系的夏学长吧”、“靠,他旁边那个浓妆艳抹的疯婆子是谁啊”之类的台词。我恶狠狠地瞪了薄荷一眼,薄荷眨巴着纯真的双眼一个劲地说:“忌妒,这绝对是赤裸裸的忌妒!”
夏莫用手理了理我的头发,用一个发圈为我在脑后绑了一个松松垮垮但不失精致的发髻。修长的手指温柔地将耳边的小碎发顺延至耳后,用一根黑色小夹子固定好。
“好了,一会儿去洗洗脸吧,五月素颜的时候比较好看。”夏莫满意地看着我,又伸手擦了擦我唇上厚厚的唇彩。
我再一次恶狠狠地白了薄荷一眼。因为我知道,就连夏莫都建议我去洗脸,这就说明我此刻的妆容并非普通的恐怖。
等了一会儿麦萧也来了,下面穿米色的休闲裤,上面穿一件简洁的十字领棉T恤,几天不见像是又瘦了些,越来越按照薄荷的喜好茁壮成长。他看了我一眼,转身说:“薄荷,您真是毁人不倦啊。”
我第三次恶狠狠地瞪向薄荷,我觉得我的眼睛就要甩到她脸上了。然后梁小柔、青猫、隔燕也都一个接着一个地到了,月清来了电话,说在车上了,让我们先过去,她晚一点再到。
车子飞速行驶在城市中,头顶的云朵厚重地跟着我们缓慢飘移。
大风吹不散的光芒一束一束地打进车里,我又开始出现短暂的眩晕。近日来总是这样,寂静的时候,又或者如洪流似的人群里,常常会出现一阵眩晕,像是有一双冰冷的手紧紧地攥着每一根神经,眼前是一片快速脱落的黑暗,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到,仿佛短暂地与这个热闹的世界脱节了似的。
梁小柔过来牵我的手担忧地问:“五月晕车了?”
我笑笑,说:“好像是。”
梁小柔便摇开了车窗,一缕凉风吹进来打在额上很是舒服。
我看着身边的梁小柔,她伸出冰凉的手心放在我额头上,眼睛里晃动着担心。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我生病了发高烧,全身像是裹了一层火似的滚烫。
薄荷拉着梁小柔来看我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疲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嘴唇上干得起了皮屑,整张脸都是红彤彤的。梁小柔和薄荷两个人眼泪汪汪地看着我,然后她就像今天这样伸出冰凉的小手搭在我的额上,她的手从小就凉,让牵着她的手的人忍不住打心眼里心疼的那种凉。
那时候梁小柔就问我:“这样是不是没有那么难受了?”
我点点头,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醒过来时已经是晚上,屋里漆黑一片。窗外是悠长的蝉鸣,樱桃的清香味儿在屋子里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
我张了张嘴,伸手拧开了桌边的台灯。
暖黄的灯光立即冲破了屋子里的黑暗,清晰地照出屋子里的薄荷和梁小柔。薄荷端着一小碗樱桃倚在门边睡了,梁小柔趴在我的床边,小小的手仍旧搭在我的额上。时间已经是夜里十点多,这个平日里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就这样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在我身边待了近八个小时。
我看着她们,忽然间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
那是友情最初的样子,在我八岁那年,以最最浓烈的姿态闯入我的视野,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如果,如果我们一辈子都这样活下去,一辈子都可以在充满糖果、蜡笔、花裙子、秋千和彩虹的世界里这样活下去,那该是上帝多大的恩赐。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并肩挤在小小的床铺上分享一碗樱桃。梁小柔的胳膊麻到没有知觉,薄荷轻轻地碰一下她的胳膊就会像触电似的不自觉地抖一下,然后我们三个就含着樱桃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
而现在,我们都脱掉了当时稚嫩的外壳,有了逐渐展开的年轻容颜,我们学会了偶尔逃课、酗酒,在深夜里倒走,受了伤也学会了抬头看天不流泪,我们有了爱慕的男生,有了各自的小秘密,偶尔也会看着对方渐行渐远的单薄背影抿紧嘴唇。
但是现在,梁小柔清秀美好的面容仿佛又与小时候的稚嫩脸庞重叠,湖水一样清透的眼睛像是从未有过弥漫的雾气,一切都似曾相识,一切都仿若当年。
是你吗,梁小柔?是你短暂地离开了我们之后又回来了是吗?看我傻得,你只是去了一次远游,我却当你是要离开了似的。地球终是圆的,你一直走,一直走,终究会再走回来的不是吗,我竟然忘记了这么简单的道理。
梁小柔换了一只手搭上我的额头,柔软的声音担心地问:“很难受吗,怎么眼眶都红起来了。”
我摇摇头,笑得很坦然:“不难受了,真的。”

我们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黑压压地坐满了人,顾西铭带着我们几个坐到靠窗的一桌,餐桌上摆着精致的烛台和新鲜的花。
从某种程度来说,顾西铭的生日会算得上是极其隆重,如果和我的生日会相比那简直就是豪华到让我想要羞愧至死,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决定下一个生日会还是和老单、朗朗、薄荷等几个一天二十四小时腻在一起也不会嫌烦的家人在家里办一场土气但很温馨的聚会。
也许这就是薄荷常说的穷人的乐趣吧。
晚餐快要开始的时候月清才来,一段时间不见,月清显得更加清瘦了,尖尖的下巴愈发显得单薄。几个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了好一阵子。顾西铭优雅地在人群中忙碌着,像一个盛装的王子轻易地成为当晚最闪亮的焦点。
但实际上他只穿着普通的休闲裤和套头棉布衬衫,简简单单,保持着一贯的风格,虽然薄荷一再强调他的衣服贵得很不低调。
主菜上得差不多的时候,纪小幽姗姗来迟。
基本上每一个剧本里都有这么一个人,她鲜少露面,一旦出场又必定会惊艳全场。比如倚天屠龙记里短暂露面的黄衫女子。而绝大多数港剧里最后出场的那个人也必定会成为全场的焦点,比如某位大哥的女人。
今天的纪小幽就扮演了这样的角色。
梦幻蓝色水晶细高跟鞋,一件剪裁妥帖的低胸小礼服,衬得整个人既优雅妩媚又不失少女特有的纯真。
一双总有泪光闪烁似的眼睛很轻地扫过我们这一桌,便匆匆地往顾西铭同学那边走了过去。
我抽空低头看了下自己,怎么看怎么像村姑,转念一想,又不由得感激地望向夏莫,若不是他,估计我现在在纪小幽的衬托下就是个乡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