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闷闷地合上手机问我:“你弟弟吃什么长大的?他甚至比我哥还成熟!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太疯狂了!”
说归说,还是大方地拦了辆车让我们钻进去,毕竟她对朗朗的威胁没有丝毫的猜疑。
我只得感叹,一个人败给一个长得像寿桃包子的小孩并不可耻,可耻的是这个人常常败给一个长得像寿桃包子的小孩,并且每一次都认真吸取经验准备下次再战,但仍不得志。
不过朗朗有时候的确会让人怀疑他究竟是不是这个星球上土生土长的小孩。
比如在他小学三年级时,语文老师出了一道半命题作文题目:我的XXX。当夜,朗朗小朋友抓耳挠腮忙活到十一点多,终于写出了一篇名为《我的战友邱少云》的小学作文。
当时薄荷就笑得差点儿撒手人寰了,朗朗垂着头很是忧伤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便默默地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薄荷第一次在朗朗面前取得了阶段性气势上的胜利,她对自己很是欣慰,她说:“五月啊,你这是什么弟弟啊,实在是跟我小时候的文采没得比。”
我看见朗朗躲在门后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只好帮他说了句话,我说:“是啊,我们家朗朗是没法跟你的文采比,想当年老师让我们写一个三百字的小片段,你写的是什么?今天,我和五月去买菜,我问老板多少钱,老板说,只要五毛钱,我开心地笑了,不停地说,真便宜呀真便宜,真便宜呀真便宜,真便宜呀真便宜…”
“五月我恨你。”薄荷立即阻止我继续“真便宜呀真便宜”下去,愤愤地白了我一眼。
所以有时候我也怀疑,也许朗朗是和薄荷一起穿越来的。
到家时老单已经摆好了碗筷,只等着我们三个洗手吃饭。
吃饭的时候不停地给我们三个轮番夹菜,不断地嘱咐我们多吃点,多吃点。
我不忍他这么忙,便说:“老单,下次我再回家就别做这么多菜了,一周一次,太浪费了。何况寝室里有个会炒菜的姑娘,我们都吃得挺好。”
老单淳朴地笑笑,往梁小柔碗里夹了一块鱼,说:“那小柔多吃些,三个人里只你最瘦,以后想吃什么了,就给单叔叔打个电话,来家里吃也好,叔叔给送去学校里也好,都不碍事的。”
小柔默默地吃着鱼,眼睛里晃动着泪意,咬咬唇,终是忍住了。
那顿饭我们几个吃得格外满足,就连饭量一向小得让人怀疑是不是有自虐倾向的梁小柔也吃了整整两大碗。
饭后薄荷和朗朗留在客厅准备抓准一切契机“侮辱”对方,老单原本要收拾碗筷被我拒绝,便拄着拐杖带着球球去遛弯。球球本名莫尼,是顾西铭养的一条西施犬,暂时寄放在我家。被薄荷知道后嫌弃莫尼这个名字太市侩,她说:“莫尼,Money,你们家顾西铭怎么那么俗啊,好好一条雪白雪白的小畜生让他用金钱给玷污了,他怎么不叫它美元啊。”
于是她硬是给莫尼起了个相比之下比较不俗的名字,叫球球。
天色青黑,窗户开着,傍晚潮湿疲倦的风吹进闷热的屋子,饭菜的余香顺着风向弥漫在渐浓的夜色里。老单的背影逐渐变得模糊,他拄着拐杖的样子仍旧没有办法让我习惯。记得小时候,老单带着我和朗朗去逛公园。我看着热闹的人群问老单,为什么别人的孩子都有妈妈疼,爸爸宠,那么轻易地就有两份满满的爱,唯独我只有老单一个,还必须要跟朗朗一起分享。
我始终记得那时候的老单,他蹲下身,宽大的掌心牵着我和朗朗小小的手说:“五月的爱也是双份的啊,五月有爸爸的爱和朗朗的爱,朗朗呢,有五月和爸爸的爱,而爸爸也有五月和朗朗的爱。”
“你要记住,我们是一家人,我们并不比别的家庭缺少什么。”
然后他扛起我和朗朗,一边肩膀扛着一个尖叫的小人儿,微笑着奔跑在长颈鹿与河马的家之间。
这就是我的父亲,可以用瘦弱但并不单薄的肩膀扛起我和朗朗最为丰腴的童年。
可是现在,我和朗朗的巨人跛了,就连最基本的行走也需要依仗一根看起来蠢透了的拐杖,这根拐杖像一根刺,刺进我的心脏,每每看到都会感到窒息一样的疼弥漫周身。

我切好水果端到客厅去时,薄荷正拿着手机呆呆地站在窗边发呆。朗朗看到薄荷这副样子不便刺激,便端着果盘进了自己的房间。
看见我,薄荷怔怔地说:“这个…是梁小柔的电话。”
我并未发觉有任何不妥,便朝还在厨房忙着刷碗的梁小柔喊:“来电话了啊小柔。”
厨房里传来瓷碗与地面相撞而发出的刺耳碎裂声,梁小柔慌张地跑出来,见薄荷拿着电话,一愣,立即冲上去夺了过去,然后转身走进了厨房。
薄荷怔怔地看着我,柔软的额发软软地遮住眼睛,投下一小片暗暗的影子。
她沙哑着嗓音说:“那个电话,是麦萧打来的。”
十二盛夏:第四章:万花筒【001】
【001】

这是薄荷第一次正正经经地叫麦萧的名字,她的脸色彻底阴郁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地冲出了屋子。
梁小柔在厨房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话,出来时只看到我便问:“薄荷去哪儿了?”
这句话立即将我处于僵死状态的脑子给激活,本能地追着薄荷的身影跑了出去。
我不敢想象如果让薄荷先遇见麦萧会发生多么惨烈的事故,根据刚才薄荷失魂落魄的表现,我有九成的把握她是将事情想歪了,但这麦萧也委实奇怪了些,平日里见到梁小柔都不怎么言语的一个人,却在这大晚上打电话找她,加之梁小柔方才慌乱的神色,也不能怪薄荷太过敏感。
由于麦萧天生的好脾气使得薄荷很少有发飙的状况发生,距离上一次二人吵架已有三个多月。当时两人因麦萧时不时喜欢说一两句英语而有些矛盾,薄荷本身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英语在她看来根本就是天书,而麦萧从小学开始就是英语课代表,习惯性讲两句本没有什么错,错就错在他在薄荷生日那天给她写了一封英文版情书。
为了突出浪漫氛围,麦萧还找了夏莫和几个兄弟在女生宿舍楼下摆满了浅蓝色蜡烛和玫瑰花,而他则站在鲜花与蜡烛中央为楼上啃着鱿鱼腿敷面膜的薄荷朗读情书。
当时薄荷的脸就绿了,推开窗子喊:“麦萧你奶奶的!平时你嫌弃我不会说英语我都忍了,你竟然还敢暗示我听不懂法语!”
在旁边插蜡烛的隔燕幽幽地说:“烧麦死得冤枉啊,怎么就能给听成法语了呢,不过薄荷,你听过法语吗你。”
话没说完,薄荷已经举起桌边的暖瓶砸了下去。
接着就发生了一件幸运的事情和一件不幸的事情。
幸运的是,暖瓶里滚烫的热水已经被隔燕拿去泡脚了,所以免去了麦萧惨遭毁容的苦难。
不幸的是,薄荷上辈子是标枪队的,手法那叫一个准,直接把麦萧砸进了医院。
当血流如注的麦萧终于被医生们包扎好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他看到哭得死去活来的薄荷说的第一句话是,傻子,哭什么,我不会在你生日这天死,要不你以后都没法好好过生日了。
一句话,说得薄荷当场就发誓此生非麦萧不嫁,即使他脑袋残了,容貌毁了,也绝不嫌弃。
从那以后,薄荷的脾气已经有所收敛,但我始终相信隔燕的座右铭,三年不飞,只为一飞冲天,等量代换以后就可以理解为,三月不发飙,只为一飙见血。
我一边跑一边颤抖着手拨麦萧的电话,占线,再拨,还是占线。薄荷跑出去时那张绿得跟敷了贝佳斯绿泥似的脸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于是我又打给梁小柔请求支援,依旧是正在通话中,打给薄荷,亦然。全世界的电话在这样一个疲惫不堪而又混乱异常的傍晚全部选择了敬业地工作着,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去解救麦萧的时候,夏莫的号码在手机屏幕上闪烁起来。
我接起电话的时候手指甚至在发抖,紧张地问他:“夏莫你快去烧麦的寝室看看他死了没!”
夏莫告诉我今天是周末,所以大家都回家去了,然后问我:“出什么事了?五月你的声音听起来很可怕。”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刺耳的刹车声就撞进了耳朵,腿一软,便跌坐在地上。我看着前方一片沉甸甸的暮色,它们越来越浓重,逼得我心生绝望。
车主走下来看我一脸赴死的表情,心里估计是把我撞得不轻,便也一脸赴死的表情沉默地走到我身边,低沉稳重的男音在我耳边问:“可以站起来吗?”
我满脑子都是初中毕业时小胖子在天台上看向梁小柔的那一眼,以及今天愤怒地冲出去的薄荷。我总是想不明白一些事情,这让平日里自以为聪明能干的自己陷入很深的自责当中。
对方看我半晌没有回应,弯腰将我从地上抱起。我只觉得身体突然腾空,然后就闻到一种极其淡雅的草药香气。待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坐在了副驾驶座上,而车子也已经开始做加速运动朝前行驶。
我有些摸不清状况,眼前的男子显然是与我素未谋面,而我呢,竟然如此安静地坐在一个陌生人的车子里看着对方轮廓清晰的面容发着呆。
“不要突然在马路中间停下来,很危险。”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才彻底从方才的懵懂状态中清醒。
“放我下去!”我急忙喊道,虽然身边这个仿佛从海报里走出来的精致男人让我不禁感慨上苍真是追求完美的创造者,但此时此刻的严峻形势容不得我在这里犯花痴,便急忙解释说,“是这样的先生,我没有受伤,但是我有个朋友现在生命垂危,真的非常垂危,所以你能不能让我下车,我有急事!”
“哪里?”
“啊?”
“要去哪里,我载你过去。”男子偏过头来沉稳地问道,在车子前灯的照射下,我像是隐约看清了男子的长相,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清,只觉得他一双狭长冷静的眼睛淡定沉稳地望着我,让原本在我体内浮躁焦灼的因子瞬间安静下来。
“青堂小区。”谢天谢地,我终于可以平静地说话了。
男子点点头,让车子转了个弯便如离弦之箭继续朝前驶去。不过方才他看向我的那一眼,却让我觉得我们好像并非陌路,那种眼神并不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倒像是看到了一个消失已久的友人,带着些许的诧异。但是这个男人的眼神太过冷静,将那一丝诧异掩盖得太过完美。
根据以往和薄荷看偶像剧的套路,我身边这个男人应该是男一号没有错,但是如果我任由这位好心的男子按照这种车速飙车的话,那么不管我是女一号还是女炮灰,死亡几率都相当高。
所以我又很小声地说了一句:“那个…其实不用开这么快的,我朋友的生命也没有很垂危,真的。”
他看了我一眼,唇边浮起一丝一闪而过的淡淡笑意,他不说话,十分惬意地继续把车当飞机开着。
我便吞了吞口水开始借助车外的风景来分散我此刻高度紧张的神经,路边有几个烤羊肉串的和卖棉花糖的商贩,拿着巨大的蒲扇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百无聊赖地扇着风。燃烧了一整天的空气终于得以缓和,凝聚成温柔的暖浪在大街小巷间徐徐滚过。
而街角一对并肩而行的年轻男女却像一碗滚烫的热茶泼盲了我的双眼,顾西铭雪白的衣角在暖风里卷起边角,额前柔软的发不安分地游移而后归位,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身边低头浅笑的少女,穿着湖蓝色长裙跟着他的步伐向前,黑缎一样的长发拂过顾西铭的脸颊,她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车子开得太快,我什么都没有看清,只觉得女孩儿的裙摆像海浪,几乎将我淹没。
我使劲地往后看,却仍是什么也看不到。
“怎么了?”低沉的声音让我极度向后扭曲的身体得以归位。我摇摇头说:“没事,先生。”
“叫我城谏。”他又开了口,低低地吐出两个音节。
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似乎习惯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交流方式。但是本着相互尊重的原则,我十分傻里傻气地向他客观地分析了一下我们今后并不可能存在的交集:“哦,城谏先生,实际上你没有必要告诉我你的名字,真的,我想我不太可能有机会再被你撞一次的。”
好吧,我承认,通常在对方自报家门的这种情况下,平日里那个很懂得分寸的五月应该也会礼貌地报出自己的名字,但是就在不久前,我看到自己的男朋友与一个比自己优雅了十万倍有余的女生一起在漫天星斗下散步,这让我仅存的一点分寸感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所以我变得有些刻薄。
城谏沉默了一会儿,弯起线条优雅的唇角淡淡地说:“我想我们还会有机会再见面,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可不要因为忘记了我的名字再叫我先生。”
“但愿如此,先生。”
说完,我不再看他,我怕这个浑身散发着一种冷酷气息的精致美男会一个不高兴把我丢出窗外,于是,我几乎是在一种无我的境界中抵达了青堂小区,关车门时城谏终于还是开了口:“记得下次不要突然在路中央停下来…”
“谢谢提醒。”我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又说了句再见便转身离开。
所以我没有看到身后那个叫城谏的男子,目光冷漠地盯着我离开的背影,眉心一点一点皱起,他摇上车窗熄掉引擎,身体一点点无助地靠上椅背。
夜色就那样沉重地压了过来,我消失在城谏漆黑的瞳仁里,渐渐成为一个渺茫的白色光点消失无踪。
【002】

我找到麦萧的时候,他正紧紧地抱着薄荷,额头埋进她的颈窝,抬起头时鼻梁青紫地冲我咧开嘴一笑。
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拉得老长,斑斑驳驳地映在墙壁上。
根据薄荷日后的回忆,她找到麦萧时二话没说就对他使了一招铁头功直击他的鼻梁,撞完以后看见他吃痛的表情忽然间又觉得极其委屈,便又对着他膝盖上的软骨狠狠地踹了一脚。
再温顺的兔子情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是莫名其妙就挨了两次致命袭击的大活人呢。麦萧左手捂着鼻梁右手揉着膝盖不可思议地喊:“薄荷你打人也上瘾是不是?!”
“麦萧你全家十八代祖宗都不是东西!你禽兽你人渣你败类!”薄荷也终于爆发,嘴巴像是上了发条一样噼里啪啦口无遮拦,“看不出来啊小子,劈腿还劈得挺顺溜啊,练过吧哥们,你乱搞搞你的,我没那个美国时间管,可为什么偏偏是梁小柔!你…”骂到一半,突然间被胸腔里聚集起来的哽咽堵住了喉咙,头顶的天空那么黑,黑得几乎不会有人相信黎明还会来。她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一张口,眼泪就会流出来。
为了避免这种雷人剧情的发生,薄荷选择了走为上策。
才走没两步,就被身后勉强可以站起来的麦萧拽进怀里,这个在家里被母亲宠成帝王的少年也只有在面对张牙舞爪的夏薄荷时会心甘情愿地沦落为奴仆。
我不敢想象,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麦萧,那么薄荷所需要的宠爱和纵容又有谁能够给得起。
薄荷在麦萧拼死不肯放松的怀抱里放弃了挣扎,耳边是麦萧吃痛的嘶嘶声,他小声地忍着疼说:“薄荷你听我说…我现在要是被你打哭了,你千万别觉得我不够爷们,我是真的快被你打死了…我给梁小柔打电话,是因为幼师班需要…需要一个气质内敛而温柔的女同学,来做宣传海报,我觉得梁小柔的条件挺符合…就是这样…”
说完立即掏出电话打给班主任,并且按了外放键才得以证实他所言非虚。
“那梁小柔干吗那么紧张啊,那表情那动作明显是被我捉奸了
啊。”薄荷看着麦萧的鼻梁有点儿心虚地问。
“你可以用刚才对付我的手段去逼迫梁小柔让她招供。”
月光下,麦萧的额头上冒着细汗,鼻梁因为疼痛而不时地抽搐一下,他环住薄荷的手臂依旧不敢放松力道,薄荷在这个少年的怀里,忽然就想到了永远这个矫情的词语。
回去的时候薄荷内疚地问麦萧:“万一你妈妈问你去哪里伤成这样你怎么说啊?”
麦萧揉了揉薄荷的头发笑着说:“自从认识你以后我妈已经习惯我带伤回家了。上次的暖瓶事件,上上次你不小心把我从楼梯上踹下去,还有上上上次我掉进青年湖…她已经有了抵抗力,放心吧,我就是说我代表奥特曼为了打败外星人而身负重伤她也会信的。”
顿了顿,又说:“反正我生下来就是被你欺负的命。”
这件乌龙事件算是告一段落,也许是我生性敏感,总觉得事情并不像麦萧说的那样简单,但又实在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不对,索性也就没有再放任自己胡思乱想下去。
也许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我觉得梁小柔像是走进一座我和薄荷所无法触及的迷宫森林当中,那里雾气蒙蒙,遮住我们的眼睛,我们开始看不清她的背影,以及深深地陷进阳光中分辨不清表情的面容。

学校里平时总是显得空旷冷清,尤其是清晨,除了长跑社的社员进行晨练以外几乎不见人影。寝室里还飘着均匀的呼吸声以及薄荷偶尔飙出来的几句梦话。我起得比较早,拉开了一点窗帘后便又懒懒地躺下去看着窗外一小片模糊的天空。
顾西铭发了短信来,让我起来看日出,我便真的傻兮兮地盯着窗外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看了起来。我想象着顾西铭此时也和我一样一脸虔诚地看着窗外就忍不住扬起了嘴角。虽然那时他与那个白裙子女孩子在一起走过的身影让我心里不舒服了一下,却还是忍住没有去问他,毕竟如果我真的去问了,倒显得我小肚鸡肠神经质了。
用薄荷的话说,这世界上的人多了去了,不是跟谁走在一起都能搞出奸情的。我觉得此话有理,便彻底地忘了个干净。
正和顾西铭有一搭没一搭地发着短信,月清翻了个身,小声地问:“五月你醒了吧?”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她又说:“陪我去买早餐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到食堂的时候里面只有几个早起的学生,我和月清端着两碗粥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热气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升腾着隔在我们之间。
我看着月清在窗外晨光照射下素净淡雅的脸,问:“什么事?”
月清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我在外面找了份工作,是夜班,要早上才能回。”
我有点犹豫,上个月有一个学姐怀孕后在寝室里企图自杀,导致近日来学校对女生寝室的门禁格外重视,还特别搞了个突袭小组,负责每天晚上不定时抽查各个寝室,检查有没有人夜不归宿。
而我就是不幸被征入突袭小组的一员。
月清看出我的为难,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五月,我知道我是在让你为难,可是…我爸爸在城里打工受了伤,我妈又是常年吃药的身子没有工作,一家人就凭几亩田过日子,实在是凑不齐看病的钱…我若是不出去找份工作,恐怕这学也没法念了。”
瘦瘦小小的月清陷在白晃晃的日光里半垂着头,瞳孔里潋滟着一层薄薄的倔犟的水。
食堂里的人陆续多了起来,阳光也成片地打进来。我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清瘦的骨骼,一张素白的脸,乌黑的头发规规矩矩地绑在脑后,刘海柔软地垂下来,斜斜地别在耳后。我知道她对读书的渴望,月清曾说过他们一家人从未有人读过书,被圈在小小的村子里仿佛与世隔绝。
从小月清就对山外的世界充满向往,儿时陪着爷爷去过一趟省城,从那之后更是对外面的世界念念不忘。
七岁的时候,绝食,在父母面前苦苦跪了三天三夜,几乎跪断了腿才终于得到上学的机会。
记得刚开学的时候,寝室里的卫生、暖瓶里的热水以及倒垃圾、打饭的活儿几乎全被月清包下了,当时隔燕打趣道,知道干活儿赚钱有瘾的,只没见过白干活儿不拿钱也有上瘾的。
那时候的月清手里拿着扫帚腼腆一笑,说,我在这里念书就值得高兴,人一高兴了,干起活来就不累了。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月清就像一束极其淡雅的光柔柔地照在那里,不刺眼,却也能逼退黑暗。
“工作安全吗?”喝完最后一口粥,我问月清。
月清听出我的意思,立即握住我的手说:“放心吧五月,我不会为了钱糟践自己,是在市中心的酒店做客房清扫。”
“需要我帮你打早饭吗?”
月清立即感激地笑着说:“不用的不用的,客房打扫完就会有员工餐可以吃。”
后来的我常常在想,如果当时的我没有因为顾及月清的自尊而答应她的要求,而是直接借给她一笔钱,也许我们的故事就不会按照恶魔撒下的路标一点一点偏移了原来的轨迹。
【003】

近日来的天气十分潮湿阴沉,导致我一整天都处在一种心绪不宁的焦虑当中。素描课上一直在发呆,外面的空气湿漉漉的,自远处有越来越多的乌云移动过来压在城市的上空。
耳边是铅笔与素描纸之间摩擦发出的沙沙声,混合着窗外越来越放肆的狂风席卷着我的耳膜。我干脆放下笔开始给顾西铭发短信。手机链是顾西铭买来的情侣款,很简洁的款式,细长的黑色吊线上绑着一个海蓝色圆圈,有电话或者短信进来的时候就会柔和地闪光。
一整个下午,我都在这种灯光的闪烁中度过。我发短信的速度极慢,顾西铭则是出了名的拇指大仙,他的短信一条一条地伴随着蓝色彩光抵达我的手机,直到收件箱的信息爆满,提示删除短信。
顾西铭的短信我很少删除,即使短信爆满的时候,也会沿着收件箱一条一条地看下去,将“哦”、“好的”、“没问题”这种没有实际含义的短信挑出来丢进垃圾箱。
快下课的时候,薄荷从最后一排传来字条,说是要和麦萧一起去“共度洛城暴风雨之夜”。
我收拾好画具就背着巨大的墨绿色画板往宿舍走。
“热的。”
暖暖的铝罐饮料突然贴上脸颊,我回过头去,就看到顾西铭单肩背着书包笑看着我。一中的洁白校衫将他的温润气质表现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做作,少一分则呆板。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白色校衫发出呼啦啦的声音。
“今天暴雨,学校取消了晚自习,我就过来和你一起吃饭。”顾西铭好看的眼睛看着我,拿过我的画板背在肩上陪我往前走。
“去吃热腾腾的火锅吧。”我打开饮料喝了一口,果汁的温度从口腔一直蔓延到胸口,很暖。
顾西铭笑呵呵地点头,站在女生宿舍楼下等着我放好画板下来。
我从窗口望出去,灰蒙蒙的天空下,顾西铭像白杨树一样笔直地等在那里,好看的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自然上扬的唇角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样的顾西铭,像是会永远等在那里,站到我目之所及的地方,无论我什么时候想要见到,不需要多么麻烦的步骤,只要推开窗子就能看到他温暖好看的脸。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果然下起了暴雨,顾西铭牵着我的手躲进车站里,豆大的雨水像是碎冰一样不间断地砸下来,瞬间汇成薄薄的河流冲刷着白日里铺满尘埃的地面。
因为有了天气预报的提醒,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已经早早地回到了家中,拉上窗帘将自己与外面雷电交加的世界隔绝开来。路上没有行人,只有几辆车子缓慢地在越积越多的雨水里穿行。
头顶漆黑的夜空被锋利的闪电劈得霜白时,顾西铭带着雨水气息的手掌轻轻地捂住我的耳朵,紧接着,头顶炸开一道响雷。
我下意识地钻进顾西铭的怀里,衣服上年轻的味道沾在鼻尖之上。抬起头的时候正对上顾西铭带笑的眼睛,像是被雨水冲刷得更加明亮。
“五月,放假的时候陪我去见一个人好吗?”
我看着他好看的眉眼,没有问他要去见什么人,只是说了声好。
顾西铭凉凉的嘴唇落在我的眉心,他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爱我。我倚在他怀里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温暖,原来每一个女孩子都需要一个肩膀,一个怀抱,让她们理解什么叫做幸福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