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天就是顾轻决的婚礼。两天后的清晨,顾轻决会按照这里的习俗,牵着苏重的手去走K市著名的九百九十九层石梯,石梯的尽头就是教堂,他们将在那里接受上帝的洗礼。
听说人最终只会和与自己有缘分的人在一起,也许这是真的,上帝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身边的夏微发出均匀的呼吸,我翻了个身,索性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披上一件针织衫走出房间。
第十三章 午夜森林(5)
第十三章 午夜森林(5)
凌晨三点的海滩空旷而庄严,有种坚持。不是墨色的黑,亦不是惨淡的白,离蔚蓝还很遥远,正是此刻头顶天空的颜色。
我沿着海滩一路向上,想去寻找离这里不算遥远的那座教堂。
远处有几对想要在等待日出的情侣,紧紧地依偎着彼此,点着一束点点火光的烟火烟花。我在他们那里买了一支束烟花,想要点燃的时候才发觉身上没有放火机打火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随身携带火机打火机的习惯了。
我只好拎着那只束无法点燃的烟火继续前行,海水推得很远,出了海滩便是一条石子铺就的路。
大约半个小时后,我顺着一排红墙绿瓦向左转弯,巨大的石阶便映入眼帘。
黑暗中,像是会抵达到某个深不可测的地方。
我踏上石阶向上攀登,没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想必是怕待会追上我的步伐时会吓到我。我很感激地顺着声音回头,只朦胧看见一个身影在抽着烟,手指间一枚一点红色的火光若隐若现。
那人似乎怔了一下,犹豫地开口问我,是云喜?
我听见他的声音也有些错愕,顾轻决?这个时间时候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加紧脚步走过来,清凉的气息离我那样近。
还真是你,我睡不着,想去教堂坐一坐。他语气轻快地对我说。
我心下莫名怅然,脸上却狡黠一笑,笑吟吟地问道,这可就是传说中的婚前恐慌期?
他只是笑,并没有回答我。
我们默契而沉默地一起踩着石阶向上走,一层一层地走。不需要任何语言,就这样寂静地虔诚地走下去就好,比什么都好。
顾轻决你知道吗,和你分开的这些年,我哭过,也恨过,。不是恨你,是恨我们分开了的事实,那种恨是何其刺骨,何其无奈又是又何其漫长。
可是,慢慢地我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我们不认识的人,正以我们所不知道的理由或相遇重逢,或散落天涯。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虽然从前的我宁愿在自己身上发生更多不好的事情,也绝不愿意和你分开,但是我们好像就注定了不得不离开彼此似的,抵死挣扎也没有用,彻夜不眠也没有用,痛到痉挛的心脏也一点忙都帮不上。
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时候的我,会有多绝望。
我甚至因为这样的绝望,刻意伤害过你的尊严。——下地狱吧,和那个婊子苏重一起。
可是,我希望你明白,虽然表面上是我用一把利剑毫不犹豫地刺进你的心脏,但实际上,说出那句话的我,也同样是痛不欲生的。
但是现在,那些原本看上去像是永世也无法磨灭的痛楚,却都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渐渐缓和了。
我似乎已经有足够的勇气,从你的世界里完整地走出来。
我知道此刻的你也和我一样,顾轻决。
你会像一个丈夫爱着妻子一样去呵护苏重。而我,也不会继续卑劣地逃避宫屿对我的好,是我太懦弱,让他不停地等,是我不好。
我相信即使最终我们没能在一起,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继续幸福下去,不是吗。?
只不过,听上去有些遗憾罢了。
最重要的是,我们之间没有谁背叛了谁,没有谁放弃了谁,只是大家都遇到了比对方更有缘分的人而已。
是这样吗,顾轻决?
想到这里,眼睛里一阵潮热的灼痛,脚下不停交替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顾轻决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我说,喝点水缓一缓,爬完全程还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第十三章 午夜森林(6)
第十三章 午夜森林(6)
我苦恼地笑笑,K市的新婚夫妇可真辛苦,要接受这么大的考验才被准许步入礼堂。
顾轻决也笑,休息一会儿吧。
我点点头倚在扶手边,把手里的烟花递给顾轻决,说,刚才在下面买的,忘了带火打火机,就在这里点燃吧。
他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拿出银色打火机凑过来帮我点燃,有风吹过,我们的手聚拢在一起护住火苗,火光亮起的那一瞬间,我看见打火机的一角被摔得有些凹陷,而顾轻决的双眼清凉如雪。
然后,烟花就燃烧起来,呲呲地冒着火星。
我抬起眉毛头,在忽明忽暗的火星里,甜蜜地冲顾轻决笑起来笑了笑。余下几百个阶梯突然间变得无限遥远,永远也无法走到尽头似的,而此刻清风拂面,微微发白的天空下,顾轻决的面容也变得非常遥远。
就像初二那一年那年,离天空非常近,而离我非常远的顾轻决。
我可能,没办法和你一起走到教堂了。我盯着散乱的火光,轻轻地对他说。
双腿走倦了,我已经走不动了,顾轻决。
我抬起头冲他抱歉地一笑。看见他夜空般深黑的眼睛里,倒映着我手中燃烧的烟火。
那一瞬间,我的眼前闪过许多我和顾轻决走在校园里时的画面,蓝得清透的天,用尽温柔的我们,每一个笑容都让人天旋地转,每一滴泪水都仿佛沧海桑田。
顾轻决冲我僵硬地微笑着,语气温和地说,累了就早点回去休息。
恩嗯。我点了点头,谢谢你和我一起走到这这儿。
我们看着彼此,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顾,然后,顾轻决突然对我说,你已经不是那个对世界不断发问的阮云喜了。他的表情里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失落,。现在的你已经学会了自己寻找答案,他说。
我看着他沉远深远的目光忍不住笑起来,我知道这样的笑容里一定还夹杂着我十四岁那年的影子,眼睛里一定还倒映着那年夏天的温柔。
说起发问,我倒有一个问题一直很想问一问你。我说。
什么问题?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你最想改变些什么?
至少…不会再让你为我掉眼泪了吧。他悲伤地笑了笑,问我,那你呢?
我说。,收回那些曾伤害过你的话。
顾轻决,你爱我吗?
我爱你。
于是一切都一笔勾销,在烟花燃尽的时候。
而天空就在我们头顶慢慢苏醒,映着我们年轻而固执的脸。
再见了顾轻决,不,顾熙,再见,顾熙。
明天过后,苏重将和你肩并肩走完这段我未曾走完的阶梯。
如果你肯在旧时时光里回首张望,一定会看见十六岁那一年那年的阮云喜,她柔软的头发上带着你喜欢的花木香,明亮的笑容里有一丝幸福的狡黠和开朗,她的手认真谨慎地牵着你,生怕与你在这个世界不小心走散。
你在茫茫夜色中看见她在流泪,而转瞬之间,是苏重站在她一贯喜欢站着的位置上,看着你微笑,笑容甜美如浆果。
你便知道这已是那些时光之外的世界了。
我转过身,顺着上来的阶梯一步一步走下去。,而顾熙也转过身,朝着教堂的方向与我背道而驰。
星光在我们身后渐渐地走散了,月光也慢慢地淡了。
我不会忘记你,因为太难忘记。也不要俗套地让彼此成为陌生人,因为你曾比谁都曾与我亲近。
只是后来,我仍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向后望去。
我看见微白的光芒笼罩在顾轻决的后背上,他的脸隐没在这声势浩荡的光芒里,我再也看不清他。
远处有早起的妇女在海滩边哼着一首歌,她弯腰捡起沙滩上潮湿的贝壳,悠长的歌声漂浮在我们之间微凉的寂静里。
第十三章 午夜森林(7)
第十三章 午夜森林(7)
一定有一些什么我不能忘记的东西,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而我却并不悲伤。
当我走到金石湾的时候,宫屿正站在那里耐心地等着我。
他的头发被海风吹得乱糟糟的,像个刚睡醒的小孩子。单薄的衬衫却衬得他又高又瘦,我走过去,他便露出洁白的牙齿,对我一笑。
已经好好地道别了吗?他问。
我也冲他露出白晃晃的牙齿,点了点头。
真勇敢。他像树袋熊抱着树干那样,结实地抱了抱我,温柔地对我说。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煞风景地打了个呵欠哈欠,好困。
宫屿拿出两张机票狡黠地笑,坚持一会儿,上了飞机再睡。
我张大了嘴巴看着他,去哪儿?明天才是苏重的婚礼。
宫屿说,带你去看Y城的海,比这里广博干净。
那婚礼怎么办?我拼命摇头,你和我可是担当着重要角色的!
不是还有夏微和陆小虎吗,?我们这也算是成全了他们。宫屿冲我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你想想,他们总不会找已婚妇女胡莱莱吧。
说完,不由分说地牵起我的手,扯着晕乎乎的我迈开脚步直奔机场。
这怎么可能!太不靠谱了。
…
三个小时后,当宫屿牵着我的手走出Y城机场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就真的这么跑了。
丢下苏重和顾熙的婚礼,趁着夏微她们还在熟睡的时候,和宫屿一起逃跑了。
不知是什么缘故让,我觉得非常快活,长这么大我第一次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快活和镇定,傻乎乎的,牵着宫屿的手不知不觉地微笑。
我们一起拔掉手机卡去吃大餐,也不知道怎么会那么开胃,一味地吃喝,很满足很满足。
然后,随便找了间客房呼呼大睡,也不需要拉上窗帘,就大喇喇大大咧咧地躺在一室阳光里,睡得昏天地暗天昏地暗。
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阳光还很充足,整个世界都在闪闪发着光,暖烘烘的让人微醺陶醉。
宫屿比我醒的得更早,单手撑着脑袋,侧躺向我这边着看着我,毛茸茸的睫毛上全是从身后照进来的光。
我被他看得有些窘,翻身下床穿上了鞋子。
不是说好要带我去看海的?
他也从床上一跃而起,这就带你去。
Y城的海离市区非常遥远,驱车要两个多小时才到。我们像春游的学生时代的春游那样,买了很多的零食装放在车里出发。
风的温度刚刚好,太阳快要落下去,这是一天当中最惬意的时刻。
海边的游客并不大多,有几个孩子追逐着彼此的脚步,大呼小叫地跑来跑去。
我想要放肆地狂欢一把,来不及脱下鞋子就踩进海水里去,和那些嬉戏着的孩子一样在冰冷的海水中踩啊跺啊,发出快乐的尖叫声。
青灰色的天,偶尔有几只海鸥疲惫地略过掠过水面,低低地盘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下眼泪,夕阳像雨水一样溅落在大海中,用一种温暖的光芒笼罩着我沾满泪水的脸。
然后,我整个人扑进大海里,兴冲冲地朝宫屿招手。
快来把我带出去,我要被大海吃掉了!
上岸的时候,那几个孩子冲我做鬼脸,宫屿拉住想要冲过去扮魔鬼吓唬她们的我,一路把我拉到车里,让我换好衣服才可以出去。
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他背对着我倚在车窗上,看着远方。
我们拿着一包薯片在海边坐下来,我的头发湿漉漉的,满是海水的咸味。有一只同样湿漉漉的大狗温顺,温驯地经过我们的时候,我对宫屿说,很久以前我来过这片海,高考后的夏天。
第十三章 午夜森林(8)
第十三章 午夜森林(8)
那时候还遇见一个大男孩儿男孩,他以为我要自杀,扑腾进冲进海里把我抗拉了出来。
我倚在宫屿的肩膀上狡黠地笑,那个男孩儿男孩可真傻。
其实那时候的我根本就没打算自杀,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想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海水一点一点漫过脚踝,、膝盖,拍打着胳膊,一直到涌上胸口。每往前多走一步,对死亡的恐惧也就多出一分,于是我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想死,虽然谈不上多想活着,但至少不想就这样死掉。
后来呢?宫屿饶有兴致地问我。
后来那个大男孩儿男孩就一直陪着我,我们两个都被海水淹得浑身**的,像两只搁浅在海边的海藻贝壳。
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我说我要回去了。,他跟我挥手说再见,好像还对我说了一句什么话,可是,当时我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根里,根本就没听见。到现在,我还好奇那个大男孩,到底对我说了些什么。
宫屿说,记得回家的路吗?忘记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
什么?
记得回家的路吗?忘记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我说的是这句话,。宫屿温柔地对我说,那个以为你要跳海自杀的大男孩就是我。
他的声音在像音像是被谁施了什么神秘的魔法,这个声音带动着周围微凉的空气,在我的周身形成一个巨大而温暖的屏障。
我们静默地对望着彼此,天上最后的那些光芒在我们身上缓缓地流动着,然后宫后,宫屿突然绽放了一个孩子般透明的笑颜笑靥。
冬天来临的时候,我再在爸爸的一再要求下,终于还是搬到了他家。
女儿出嫁前当然要在家里过一过懒散放纵的生活才行。爸爸时常这样对我说。
搬家的那一天Y城落雪下雪,天地间昏昏暗暗的,分不清昼夜。
李阿姨早早地把我的房间收拾妥当,我只需要带几件衣服就可以住进去。房间在二楼,是家里最宽敞的一间,朝阳,淡粉色的墙,像个巨大的儿童房,很幼稚,但很温暖。
不用上班的时候,我会带着阮陶和阮瓷一起下楼玩雪,。阮陶对雪有一种痴迷的喜欢,她站在雪白明亮的天地里咯咯地笑着,吐字不清地喊,雪——雪——
每个周末的清晨,李阿姨都会陪着爸爸一起到附近的河边钓鱼,将厚厚的冰层砸开一个洞,两个人紧紧地挨着彼此,坐在那里等鱼儿上钩。
有一次她陪爸爸钓鱼回来的时候染了风寒,不停地咳嗽。爸爸自责地坐在沙发上,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这时候阮陶和阮瓷愉悦的尖叫声就从二楼愉悦地传进我们的耳朵。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冲她们小声地喊,嘘——妈妈不舒服要睡觉,你们不要吵。
然后,整个屋子就都安静下来。
爸爸也安静了。
还有李阿姨,她安静地站坐在那那儿,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有些不好意思的时候,她问爸爸,阮晟,你听见了吗,?云喜刚刚叫我妈妈。
阮瓷站在楼梯口冲我微笑。我对她做一个鬼脸,你看大人就是喜欢小题大做。
紧接着圣诞节就要来临。公司在放假前通知了我们两个好消息。首先是,鹿嘉的最新作品《凝眸》已成功打入位居畅销榜榜首,并将翻译成日文在日本全面上市。而《霜尘》也将第三次下场加印。
第二个好消息则是,宫屿凭借极具中国古典风格的最新作品《鹤》再次轰动日本,收到了日方出版社的盛情邀请,将于新年过后赴日举办万人签售会。
第十三章 午夜森林(9)
第十三章 午夜森林(9)
为此,我们一群人决定在圣诞节那天团聚在“五月”,为宫屿庆祝。
圣诞节这一天宫屿到家里来接我。
出门的时候听见爸爸小声地埋怨,还没娶回家就不放小喜跟我我们过节,还想不想让我把女儿嫁给他!
妈妈捂住他的嘴压力了声音数落,行了行了,不够够你忙的,我和两个小的陪你赖在家里还不够啊!我看小屿这个孩子好得很挺好的,像画报上跑出来的一样好看。
路上宫屿问我笑什么。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原来爸爸会吃女儿醋的传言都是真的,你将来不会也像我爸这样吧?
宫屿故作故做委屈状,你才知道?上次他拿着白酒把我灌倒的时候,我可一句话都没敢告诉你,其实你爸耍赖,他杯子里全是矿泉水。
这么点牺牲就怕了?我看着他,那你可惨了,更大的牺牲或许还在后头呢,现在及时收手还来得及。
宫屿趁着红灯在我的额上一吻,递给我一个小小的盒子对我说,我不但不会收手,还会奋战到底。阿姨都被我迷人的外表收服了,我就不信叔叔不被我真诚的内心心感动。
这是什么?我微笑着打开盒子,是一把钥匙。
宫屿说,是彩虹天堂11-14房的钥匙。十一月十四号是你的生日,我希望明年的这一天,会是我们两个一起在这间房子里为你庆生。
我怔住了,扭头看向他,微微一笑,宫先生可是在求婚吗?
他的一只手紧紧地握了着我的手一下,掌心里全是细密的汗水。
车窗外的街上热闹极了,周围都是闪闪发光的彩灯,金灿灿,亮堂堂,让人觉得喜庆。
宫屿牵着我的手走进“五月”,大家都到了,正在其乐融融地装扮圣诞树。
夏微和陆小虎穿着笨拙的情侣装冲我招手,快来帮忙,什么都指不上胡莱莱那个国宝级孕妇!
胡莱莱瞪了他们一眼,一脸甜蜜地挽着释俊男的胳膊站在树下,七彩的灯光映得她的脸庞格外神圣。
我们聚在一个被上帝宽恕的时间里,分享着彼此的喜悦和快乐,当然,也曾分享过彼此的悲伤和痛苦。庆幸的是岁月还很漫长,接下来的我们还要走很远的路,很辛苦,很幸福。
而这些幸福都是真的。
尾声?再见,海市
儿童节之前,我带着女儿珊珊回国旅行。
我们打算用三个半月的时间穷游环游中国,小家伙对这次的旅行充满好奇,一路上牢牢地牵着我的手,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出神地凝视着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珊珊是我和苏重领养的第一个孩子,今年七岁。她的父母死于一场交通事故,她也因此失去了许多的记忆。
我和苏重第一次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坐在明亮的大窗边玩儿玩一把折扇,小小的手哗地一下拉开扇子,再啪的一声合起来。她玩儿玩得很专心,、很投入,然后,她转过头来看了我们一眼,眼神干净得就像她身后的天空。
没多久珊珊便和我们一起到英国定居。她叫我爸爸,叫苏重妈妈。
大二那一年那年的流产,导致苏重很难再怀上自己的孩子,因此她对珊珊这个女儿格外宠溺,像每一个中国传统式母亲一样。我们一家人过得很平静,、很幸福。
上帝偏爱我们。
一年后,苏重告诉我,我们即将迎接第二个小生命的到来。是的,她怀孕了,我们有了第二个孩子。
我第一次陪着苏重去做产检的时候,她哭得很厉害,小心翼翼地询问我,顾熙,你会喜欢他的对吗?
我忽然强烈地感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残酷,于是我对她说,对不起,苏重。
第十三章 午夜森林(10)
第十三章 午夜森林(10)
这么久以来我究竟对她做了些什么,?究竟有多残酷,、多冷漠,才会让这个女人在最幸福的时刻,还要提心吊胆地猜测我的感受?
她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子的母亲,是我的家庭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却从未给过她哪怕一丝的安全感。
眼泪从她的眼角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她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那样看着我,怯怯的,温柔的。
一阵深深的愧疚像海浪一样淹没了我,我走过去将她轻轻地拥在怀里。
当然。我说,这是我们的孩子。
然后,我就看见苏重的笑容,像艳阳一样从她含着泪的瞳孔里绽放,仿佛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黄昏,十七岁的苏重拦住我的去路,她也是这样灿烂地笑着对我说,你好,我叫苏重。
为了迎接第二个孩子的到来,苏重让我带着珊珊回国旅行几个月,算是给就要担负起姐姐重任的珊珊一次奖赏。
我带着珊珊回到中国,从南方出发,一路向北。
珊珊很喜欢看海,三亚的海,、青岛的海,、厦门的海,、大连的海,每一次到了海边,珊珊都会近乎痴迷地望着远处的海平线。
两个月后我们途经Y城,我对珊珊说,这是我的故乡。
珊珊歪着小脑袋不解地问我,爸爸的故乡不是K市吗?
我的心突然尖锐地疼了一下,这导致我沉默了很久,才勉强笑道,是啊,是爸爸搞错了。
Y城的六月,空气有些湿漉漉的。阳光一阵一阵地从潮湿的云缝里透出来,天气总是阴晴不定。
我们在一家靠近河边的旅舍住下,旅舍的老板娘虽然已是六十岁的高龄,但神清气爽的模样看上去却比许多年轻人还要硬朗活泼。
听说她年轻的时候在社区的宣传队工作,老板娘健谈,和我们说起许多往事。她说话的语速很快,字正腔圆,惹得吸引着听众不得不投入在她的故事里。
她说有一次她说起从前在河边巡逻,远远地看见一个女孩子正用打火机点燃了一些什么东西,旁边还站着一个男生看着她发愣。
老板娘说,当时给把我吓得啊,以为那两个孩子是在纵火,赶忙出声喝住,。没想到两个人跑得倒快,我在后面追,还摔了一跤,。幸亏那时候我尚还结实着呢,如果换成现在,恐怕早就要去我大半条命了。
当时的我,因为听了这句话,心里突然就觉得很空落。
对不起。
我用手指无知无觉地摩挲着茶碗的边缘,小声地说。
老板娘爽朗大笑,又不是你害我摔跤,怎么替那两个小混蛋浑蛋道起歉来啦!
我笑笑,埋头喝了一口苦涩的茶水,让我的脸可以隐藏在那淡淡淡淡的茶香里,不把回忆中一张哀愁的脸孔泄露出去。
在渐渐来袭的暮色之中,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阮云喜从一片钢筋水泥的灰色森林里走出来,走近我。,短碎的头发包裹着一张干净纯粹的脸。
我们站在河边,她点燃了手里的血液检查报告,那团火焰照亮她的眉眼,也曾照亮了我的世界。
云喜,即使是你,也一定无法体会我当时的心情。我遇见你,仿佛捡到一个宝,我失去你,却是失去了一段再重要不过的人生。
在我们分开后,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要对自己妥协,想要回去找你,可是,我无法原谅自己犯下的过错。
有些路,走错一步,就注定了无法回头,无论前方是荆棘亦或湖泊,我都要沉默不语地走下去。
你是我这一生最残酷也最温暖的缺口。
我的女儿珊珊,她在我们决定返程的那个夜晚,问了我一个问题。
第十三章 午夜森林(大结局)
第十三章 午夜森林(大结局)
那一天的绵绵细雨,细致柔软地扑落满窗。
黑暗中,她静静地躺在旅舍的木板床上小声地问我,爸爸,如果有一天我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们还是一家人对吗?
是不是我的个子长到160cm高的时候,我们也还是一家人,?就算我不喜欢吃胡萝卜和西兰花,我们也是一家人,?即使家里有了弟弟妹妹,爸爸也还是我的爸爸,妈妈也还是我的妈妈,我们还会是一家人,对吗?
夜晚的凉风就在这个时候无遮无拦地吹乱我的思绪。
一家人的定义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我从没有仔细地思考过。是同甘共苦吗,?是血脉相连吗,?是住同一个房子用同一个马桶住东西吗。?
从前的我一直都不太明白。
但是这一天,当珊珊拧着她可爱的眉头,忧伤地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似的。
一家人,就是当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快乐和幸福就会被无限地放大,悲伤和痛苦就会被神奇地消弱削弱。
就是无论走多远的道路,看多少的风景,在某一个时刻还是会忍不住惦念的人。
就是一想起来,心里就会感到踏实的人。
就像我的女儿珊珊,就像我还未出世的孩子,就像苏重,就像你。
你就像我荒无人烟的世界里,最美好也最真实的海市蜃楼。
在我荒无人烟的世界里闪闪发亮着,提醒着我那些透明的温暖,和平静的快乐。
但是我却永远也够不到你,虽然遗憾,但就是永远也够不到。
现在的你正在日本陪伴宫屿参加一场签售活动吧,我来得不巧,没能顺路见一见你。这大抵也是我们的命运,不停地错过,不停地错过。
明天我就要带着珊珊返回英国。
让我在这个星光璀璨的夜晚,好好地同这座城市道个别,也好好地对你说一声再见。
细雨止,天微亮。
就此作别。
我知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罢了。
谢谢你读到这里
2011年二零一一年年初,L先生从英国归来,我们在街头相遇,远远地看着彼此。
最后是我先调头掉头离开,以一种落荒而逃的表情,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融入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回家后我打开文档开始发呆,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天空由深沉的蓝色变成让人压抑的黑。
然后,不知不觉间,我写下这本小说的第一句话。
“谨以此书,献给L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