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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爸爸去世后她就一直神志不清,大家都说,她的魂魄已经跟着父亲离开了,只留下一点点人气,是为了陪陪我这个可怜的女儿。
我趴在她的膝盖上,轻声对她说,妈,过年了,我又长大了一岁,就有更多的力气来让你过上好一点的生活。你要快点好起来,要不然等我有了很多很多的钱,要给谁花呢?对了妈,顾延他回来了,虽然不记得我,但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还有康帅哥哥,他来看你了,你还记得他吗?你最喜欢偷偷给他好吃的吃,好像他才是你亲生的…可是妈,我一点也不怪你,因为你知道他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人,所以对他那么好对不对?你没看错人…妈妈低着头看我,目光呆滞,语气却很轻柔,她说,咦,小姑娘,你怎么每次来都哭啊?
我破涕为笑,妈,因为你每次都认不出我来啊,我答应你下次来看你的时候不哭了,你也答应我好好吃药,听医生的话,快点好起来好吗?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将目光放得很远。
我们离开的时候妈妈突然开口喊我,阮陶。
我惊讶地转身,看见妈妈静静地坐在稀疏的阳光里,笑容淡淡,她的头发柔顺地垂在肩上,鹅黄色的毛衣让她看起来特别温柔。
妈妈说,阮陶,她什么时候回来看我?我和阮胜好久没看见她了。
我哭着走过去吻她的脸颊,妈,她以后会常常来看你。
妈妈便不再说话,静静地坐着,像是睡着了一样。
虽然有着百般的不舍,但新年过后,我仍是要收好懒散的心情回去城继续我的大学生活。
开学后没多久袁熙就接到《Colour》的拍摄工作,Emy说这是新人出人头地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只要有一套作品登上《Colour》,就等于在这个圈子里有了自己的一片江山,因此大家都对这一次的拍摄拉响了警报,神经绷得很紧。
只是在开拍前夕,袁熙突然食物过敏,身上泛起大片红色鳞状疙瘩,导致无法正常进行拍摄。因为这一套以“自然与野性”为主题的作品,有百分之八十需要裸上身拍摄。
就在Emy打算跳海自尽的前一天,袁熙把晴天推到她面前。
起初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没想到《Colour》的负责人竟十分痛快地赞成将模特换成晴天。
也许是因为比起袁熙,晴天身上多了一份惊人的内敛和忧郁,令人过目难忘。
为此我还特别不是东西地庆幸过袁熙的过敏症。
袁熙捂住胸口委屈地骂我,阮陶你这个蛇蝎,你会被脂肪吞没的!
我无所谓地摆摆手,只要晴天可以一炮而红,就是被夏文静吞进去再排出来我也愿意!
袁熙瞠目结舌地看着我,闭上了嘴。
拍摄当天,我到现场的时候化妆等前期工作早就已经做完,拍摄正在进行。只见一条巨大的花蟒蛇无限缠绵地攀附在裸着上身的晴天身上,他淡漠中带着少许柔弱气质的表情恰到好处,与蟒蛇的眼神调戏中透出一股诡异的魅力。
少年柔软的发梢凝着朦胧的雾气,鲜艳如苹果一样的嘴唇带着一丝放肆的浅笑,我兴奋得直喊,天哪,太美了!
也点头称赞,阮陶,你看现场的工作人员,完全被晴天给吸引了,他生来就是干这一行的料。
我托着下巴无限神往地看着晴天,内心被幸福填得满满。
但毕竟蟒蛇不是人类,它不懂得按照人类的设定去做相应的动作,因此无论晴天的动作有多完美,拍摄仍不能顺利进行。很快,大蟒显得有些烦躁,越来越不听训蟒师的指挥。无奈之下有人想了个主意,往晴天身上涂抹蟒蛇喜欢的肉汁,因为毒牙已被拔去,只要训蟒师在一旁好好监督,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这样一来蟒蛇也会非常乐意地盘旋在晴天的身上,舔舐他肌肤上的肉汁供摄影师抓拍。
这个主意很快被大家认同并接纳。
蟒蛇也果然如大家预料的一样顺从了许多。
头顶逐渐猛烈起来的阳光下,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欣赏着晴天完美的展示。训蟒师也乐呵呵地躲在树下打起了盹。
也许是由于拍摄时间拖延过久,这一回轮到摄影师找不准感觉,拍了许多仍不如意。
就在他转身喝水的那一刹那,晴天的表情突然凝住,眼神惊恐地朝驯蟒师看去。
早已疲惫不堪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只有我,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晴天的我,注意到他猛然间变得僵直的身躯和惊恐万分的眼神。
还没来得及呼救,蟒蛇突然从他身后猛地蹿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肩上死死地咬住,不肯松口。尖叫声在耳边炸裂开来,训蟒师惊恐地冲了过去。
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心跳瞬间停止。
当训蟒师将蟒蛇重新关起来时,晴天已经痛苦地蜷缩在地上,鲜血不断地从他的肩上涌出来,很快,他就失去了知觉,昏迷过去。
医院里,晴天正在抢救。
训蟒师不停地解释道歉,是因为长时间的拍摄让蟒蛇突然暴躁和不耐烦,导致了这次事故。
袁熙他们赶来的时候我正蹲在地上发呆。
我并不知道,这一次晴天的工作根本就不是替身,而是袁熙将这个到手的成名机会让给了晴天。
我也并不知道,为了促成晴天接到这份工作,袁熙不惜大量吞食会导致他严重过敏的桃子,在医院里打了好多天的针。
我也不知道,从一开始,袁熙就没打算让晴天做他的替身。从一开始,他就打算帮晴天一把,让他进入这个圈子,打拼出一小片自己的天空,不再受穷苦的罪。
因为他看到晴天有着不输他的容貌和气质,更有一种原始的,历尽苦难而沉淀下来的那份冷静和孤寂感。
因为晴天,是阮陶一直一直拼命地喜欢着的顾延。
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袁熙什么都舍不得告诉我。
所以,那个无知愚昧的我,只能粗鲁地将顾延受伤的惊吓和心疼化作最最恶毒的话语,一字一字地刺进袁熙的心脏。
我声嘶力竭地喊,这一切都怪你!你这个王八蛋凭什么让顾延代替你被那个恶心的蛇咬伤!袁熙你这个王八蛋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我拼命地哭着捶打着袁熙站得笔直的身板,把内心长久以来堆积的恐慌和委屈毫无保留地发泄在他的身上。
我甚至冲他喊,你怎么不去死?!
袁熙只是悲伤地看着我,静默良久,才开口说,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不带一丝感情,脸上弥漫着空泛深切的伤感。
他就那样一言不发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出医院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长长走廊。我发誓,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悲伤最落寞的背影,就像身后插着无数把血淋淋的尖锐匕首,鲜血不断地涌出来,渗透地上那一道孤独的影子,让人心口麻木。
萧瑟的阳光磕磕绊绊地溅满他离开的路,我站在原地,只觉得眼睛里烧着滚烫的开水。
在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哭了的时候,刘芒突然冲上来,扳过我僵硬的肩膀,右手干净利落地给了我一耳光。
我被她撕扯着,耳光一个接一个地扇过来,我本能地伸手挡住我的脸。
耳边是她怪兽一样撕裂的咆哮,我******啊阮陶!你他妈有没有良心!你以为袁熙他做这些都是为了谁!那个狗屁晴天跟他有个什么关系,他就那么贱非得把这么好的出名机会让给他?他就那么贱是不是?!你别以为仗着袁熙对你好就能这么作践他,他他妈的也是妈生的,你凭什么?凭什么?…夏文静尖叫着扑过来挡在我和刘芒之间,刘芒一下一下挥过来的巴掌有好几下都落在她背上。可是我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见,只有一台巨大的搅拌机轰隆隆地在我脑子里搅着我的脑浆,要把我置于死地一样。
夏文静紧紧地抱住刘芒,大声地喊,你疯了!你看清楚,你打的是阮陶!是我们的好姐妹阮陶!你别打了!这里是医院!
刘芒狰狞地甩开夏文静,喊,滚你妈的,我没瞎,我他妈知道我打的是阮陶,我就是要打她,她良心让狗吃了!医院怎么了,太平间老子也不怕!
扭曲的,分不清字眼的声音,像浑浊的沙漠突然塌陷在惊涛大海里,温柔地漫过我的头顶,淹没我的喉咙,压迫我的心脏,将我牢牢地锁在黑暗中。
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总之世界渐渐安静下来,我抱着脑袋蹲在一边,眼泪滚烫地洗刷着我红肿发热的脸。
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让我有点慌乱,脑子里乱糟糟地闪过很多很多碎裂的画面,想起那些年少无知的岁月,我跟在顾延身后跑,刘芒跟在袁熙身后跑。
想起刘芒细长的胳膊像羽翼一样展开,信誓旦旦地说她要做袁熙的女朋友。
想起有一次我被学校的学姐找碴,刘芒就像一只发了疯的小兽,冲过去跟她们玩儿命一样地厮打。
想起她擦擦嘴角的血迹笑着看向我,眼神里闪闪发亮的都是得意,她说,有我刘芒在,谁也不能欺负你一下。
也想起在她酗酒后喝得烂醉的夜晚,她抱着我大哭,一边哭一边喊,袁熙啊袁熙,你这个王八养的孬种,老娘才不喜欢你。喊完继续抱着我声嘶力竭地哭,继续喊,苏源啊苏源,我的小情郎,过来给老娘倒酒!
我感觉自己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紧紧地扼住喉咙,发不出声音,憋得像一只饱胀的河豚,就要爆炸。
是赵小仙跑来喊醒我,将我从泥巴一样下陷的黑暗中捞出来,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坏脾气地问我,晴天呢?他在哪儿?!
第六章 你以后要是开不了口,就在心里想,我听得见
在我十一岁那年的冬天,父亲救了一个差点被刹车失灵的卡车撞死的学生,他去世的时候手里拎着两杯热腾腾的奶茶,青苹果口味是买给妈妈的,鲜橙口味是买给我的。
是一同下班回家的夏叔叔拨打了急救电话,当救护车赶到的时候,父亲早已经没有了呼吸。
听说他死的样子很骇人,有几个路人当场就呕吐了出来。
在父亲死后,他被评为全国模范教师以及十佳教师,那段时间家里被记者挤得毫无安宁,在一个记者问起妈妈是否以父亲为荣时,妈妈突然发了疯似的将她推倒在地上,抡了她好几个巴掌。
我恨他!我恨阮胜一辈子!
十一岁的我,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听见妈妈这样声嘶力竭地向全世界宣布她的悲痛。
再后来,妈妈就疯了,行为举止越来越异于常人,便被奶奶送去了康复中心。
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忆起这些会令自己痛不欲生的往事,也许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回忆起那时候静静地陪在我身边的袁熙。
那时候的我,就像一个势单力薄的鬼魂,每天木讷地坐在班级里上课,做课间操,吃午饭,下课,回家。
没有人敢上前和我讲话,因为我冷漠的抗拒和死气沉沉的沉默。
只有袁熙不停地出现在我面前,和我一起走路上学,中午端着保姆给他准备的营养便当到我的教室里来找我,坐在我身边,把自己便当里的饭菜一点一点夹给我。
他说,阮陶,你没有爸爸,我也没有妈妈,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所以你不要觉得只有自己遭遇了这些不好的事情。
他说,阮陶,放学后到我们家来做功课好吗?
他说,阮陶,你和我说说话行不行?就说一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跟我说话,我觉得自己就要无聊死了…我愤怒地将饭盒打翻——事实上我自己也不能够理解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我甚至用脚踩烂了那些袁熙自己舍不得吃统统让给我的饭菜。
一股热泪从心脏直冲到眼窝里,我冲他吼,你滚开!你少瞧不起我!不用你同情我!
袁熙一定被我吓坏了,那时候他是个新蒸的白米饭一样通透温暖的孩子,他怔怔地看着我,看着小兽一样横冲直撞的我,特别勇敢地走上前来,将我拥在了怀里。
少年毛茸茸的头发划过我被眼泪洗刷得滚烫的脸颊,像是有源源不断的勇气和温暖,通过这一个结实真诚的拥抱,无限地涌入我的身体。
他说,别怕啊阮陶,没有人会离开你了,再也不会有人离开你了。
从小时候起,袁熙就是那个全世界唯一一个可以踏进我雷池中央的存在,他知道我的愤怒和悲伤来自哪里,所以才肯在我塌陷得一塌糊涂的城池里,陪我熬过那些我觉得总也熬不过去的坎。
刘芒说得对,我就是贱,我仗着袁熙对我好,就把他对我的好,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土。
就像我十一岁那年,可以理所应当地将袁熙推到我面前的便当踩在脚下。而袁熙,由于长期没有吃午饭,导致胃病复发,在放学路上突然就晕厥过去。
那个黄昏浩荡的苍穹之下,袁熙瑟缩地倒在我的脚边,他的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脸色苍白得就像雪做的孩子。
我立在那里,不知道他所有的温柔顺受来自哪里,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变得脆薄,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现在,我蹲在医院空荡荡的走廊里发呆,窗外的夜色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黑暗淋透整座城市。
两小时前晴天已经出了手术室,医生说没有大碍,住院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大家这才安心下来,各自散了。赵小仙自然是一如既往竖起了全身的刺挡在我面前,不准我靠近晴天半步,好像我是什么可怕的病毒,沾者即死一样。
所以她说,阮陶,我警告你,离晴天远一点,难道你没发现自己就是个扫把星吗?每次你出现,晴天就会有血光之灾,你能不能自觉点滚远一点啊?
要是平时,我也算是血性少女一个,指不定就冲上去抡她俩嘴巴了。但今天我突然觉得很累,筋疲力尽,喘气的力气都没有。
所以我特别温顺地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晴天的病房,倒是让赵小仙觉得很不给力,砰的一声抡上了病房的门。
然后我就一直蹲在走廊里发呆,像一个装纯的文艺女青年,在手臂里埋着脑袋,眼泪流了一整脸。
袁熙过来找我的时候我都哭饿了,肚子里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声。
我尴尬地抬头看袁熙,你回来干什么?
袁熙蹲在我身边揉揉我的脑袋,你别自恋啊,是Emy怕我的过敏症状会严重,让我到医院躺两天,完全康复了再出去,我就顺便过来看看你。
我说,哦。
袁熙就笑,脸颊上还有一个红彤彤的包,像嫣红的花瓣落在脸上,他就用这张妖媚得不行的脸来回蹭我的肩膀,软言软语地说,我说阮陶啊,你现在,是不是特后悔刚才那么对我?
我没搭腔。
袁熙就说,你觉得对不起我就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啊,你还让我去死,哎,我要真死了你得哭多久啊?你就是哭不倒长城,淹没了川城也是不好的。
我看着他认真的脸,扑哧一声笑出来。
袁熙也笑,他说,阮陶,你就是这点不好,嘴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太不一致,太分裂,你这样是要吃亏的。
对不起,袁熙。
我在心里这样说,却别扭地开不了口。
袁熙却像通灵似的看着我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他轻轻地抚摸着我脏兮兮的脸,继续说,以后犯了错误就要争取宽大处理,你要是开不了口,就在心里想想,我听得见。
他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捕风捉影的羞涩,我听惯了他胡说八道,并没多想,站起来敲发麻的腿,说,你在几号病房,我下楼买些吃的上来找你。
袁熙的表情哭笑不得,你不是说人民医院宰人民嘛,我不住这。
那你住哪儿?
对面的那家,这是房卡,你直接进来就行。
我接过房卡一看,马上气得牙根发痒,你活该被宰!你以为自己是病入膏肓了啊,区区的过敏就要花费一天上万的人民币去住老外开的VIP病房!你还是被人民宰吧,好歹是自家人,比被那些外国人宰的好!
袁熙笑着推我,知道了爱国女将,你快去买吃的吧,我转到这家医院就是了。
我还没来得及吐槽,就被一群举着摄影机等设备的人群给挤了出去,人群中央,叶婷婷穿一身剪裁精致的黑色长裙笑意盈盈,灿烂得跟一朵喇叭花似的就扑到袁熙身边,柳眉一皱,嗔怪道,袁熙,你生了这么严重的病怎么都不和我这个老朋友说一声,我好早点过来看看你。
我一听,这怎么说的跟袁熙要归西了似的啊?不就是过敏嘛,至于吗?
袁熙倒是很自在地在闪光灯下苏醒了职业本能,标志性的笑容立即挂在嘴角,谢谢你关心,已经没大碍了。
叶婷婷的手不着痕迹地搭在袁熙的肩上,语气柔软地说,走吧,到病房里说。
有个小记者马上扯着嗓子问,凯瑟琳小姐,请问你和袁先生之间已有恋情的传闻是真的吗?请问你们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另一个也跟打了鸡血似的砸出一连串的问题,请问你们已经决定公开恋情了吗?见过双方父母了吗?请问你们想要生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要在国内生产吗?您信得过国内的妇产科医生吗?请问你怎样看待如今国内某些艺人崇洋媚外的态度?
我被这个跳跃性思维极强的记者雷得外焦里嫩,扶墙走了出去,远远地回过头来看见袁熙和凯瑟琳并肩朝晴天的病房走去,脸上挂着勾魂摄魄的笑容,淡定自若。
夜色渐浓,在附近的饭店打包了饭菜后我就一直在楼下瞎转,记者猛于虎,我实在没有勇气突破重围插一脚。
远处有急救车尖厉的笛鸣声由远及近,自小我就看不得这样的场面,正不知进退间,袁熙打来了电话,怎么去这么久?病房订好了,快点上来,让我看看你都买了什么好吃的。
挂了电话我便进了医院,等电梯的时候看见叶婷婷被几个记者簇拥着从另一道电梯里走出来,看见我便笑着停住脚步。
我细看她一眼,几年不见,眼睛大了许多,下巴尖了许多,春寒料峭的也只穿一袭薄裙抵寒,果然是标准的艺人形象,太敬业了。
叶婷婷也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满脸写着“你怎么还是这副死样子”几个大字,轻蔑从那对缩小了不少的鼻孔里幽幽地冲出,不自觉地抬高的下巴差点戳瞎我的眼睛。
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差到连废话都懒得说半句的地步,叶婷婷自然不会与我打个招呼叙叙旧情。
她只带一丝残忍地冲我微笑一下,说,顾延没什么大碍,你也该放心了。
说完留下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匆匆在助理的带领下高调地离场。
她说的是顾延,不是晴天。
她都知道了?知道了什么?那悲天悯人的背影怎么就那么遭人恨呢?我摇了摇头,进了电梯,也许是饥饿加上流泪过度,忽然觉得一阵眩晕。
即便是在人民医院,袁熙住的依然是套间,我推门进去时还以为自己进的是酒店,松软干净的地毯踩上去绵软舒服,不禁又起了一股仇富心理。
快把吃的打开,我都饿死了。
他半躺在床上朝我招手,睫毛看起来毛茸茸的。
我把食物放在桌子上,语气不善地说,寿桃大餐,桃子粥,桃子汁,桃子酱加吐司。
袁熙对我幼稚的行为无语地翻白眼,挖了一大勺南瓜粥吞进肚子里,随即满足地笑。又指着我手里的袋子问我,那是什么?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给晴天和赵小仙带的。
袁熙轻轻笑,对了,刚才叶婷婷已经和晴天打过招呼了,你看人家就比你淡定多了,非常得体地握了个手,竟然还说,赵晴天先生果然如袁熙说的一表人才。哈哈哈。
我看着袁熙没心没肺的笑脸,疑问道,她来干什么?专程看晴天的?
袁熙舔了舔嘴唇上沾着的粥,笑眯眯地说,是来看我,她以为被蛇咬伤的是我,来了才知道是晴天。
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好得都可以互探病情了?我闷闷地坐在椅子上。
袁熙说,叶婷婷声势浩荡地回国发展,但不见得声势大就在内地吃得开市场,到头来也不过落个虚张声势的骂名。人总要给自己想个法子。
哦?我来了兴致。你的意思是说,她有意跟你炒绯闻?切,她怎么不找那些大明星偏偏找你?
袁熙耸耸肩,因为鲜少有大明星会被蟒蛇咬得差点翘辫子,这是其一。更何况以我这点搬不上台面的知名度来说,还要感谢她肯跟我炒绯闻,被利用了还要谢人家的机会可不多,这是其二。最重要的是到时候用不到了,一脚踹开,也不会有人记得小模特袁熙,只会歌功颂德她的爱心和善良,这是其三。
哇。我故作吃惊状,看不出来啊袁熙,你不只有自知之明,还有一定的智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袁熙懒得跟我贫,推了一碗粥给我,过来一起吃吧,文艺女青年。
离开的时候护士进来给袁熙打针,他死捂住自己的屁股赶我走,我拎着打给晴天的饭故意调戏了他一分钟,见小护士面露难色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羞什么?奇怪。我忽然心情开朗,朝晴天的病房走去。
床位病房已经熄灯,我进去时只有一盏小台灯朦胧地开着,病房里只有晴天和另一个熟睡的小病号。
我把饭菜蹑手蹑脚地放在小桌子上,蹲在晴天的病床边静静地看他。
他侧躺在床上呼吸均匀,也许是麻药劲已过,斜插入鬓的浓眉在睡梦中拧成一个浅浅的“川”字。我伸出食指小心地抚平他的眉头,忽然就没来由地笑了,在四周静悄悄的夜色里,傻傻地看着他,望着他笑。
我有多久没这样看过顾延了?
高考的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不发一言地就消失不见?
我坐在他的床边,微笑间已有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顾延,你还记不记得在你失踪的那个清晨,你问过我,阮陶,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阮陶,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窗外月色清凉,我俯下身,抑制着就要在体腔内爆发的号啕,颤抖着吻了熟睡中的晴天,他的嘴唇微凉,就像那晚的月光,而我的嘴唇却被滚烫的眼泪灼伤。
也许晴天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失去记忆的日子里,曾有过今夜这样仓皇短促又满是眼泪味道的吻。
准备离开时,看见对面的小病号正捂着嘴冲我咯咯地笑。
他小声地问我,姐姐,他是你男朋友吗?
我笑笑,嘘——这个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哦。
没问题。小病号笑嘻嘻地说。
我也破涕为笑,蹑手蹑脚地离开了病房。
大概是凌晨三点,远处的天边涌起一股朦胧的雾气,天就像要亮起来时,刘芒拎着啤酒溜进了我的房间。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丢给我一罐冷藏过后的啤酒,扑通一声坐在地板上拉开环扣给自己灌了几口啤酒。
我丢给她一个坐垫,小心长痔疮。
疼没疼。她把坐垫塞在自己屁股底下,好像不经意似的问我。
挺疼的,姐姐您力气够大啊。我也拉开环扣,白色的啤酒沫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刘芒抿了抿薄薄的嘴唇,然后说,你大爷的阮陶,你说说你得浑到什么地步能让我动手抽你?
我轻轻地点点头,我被顾延吓坏了,刘芒,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好不容易顾延又回来了,可是他完全不记得我,如果他就这么走了,我会疯掉的,真的,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会再次失去他…刘芒挨过来,把我的脑袋搂在怀里轻轻地拍,她说,我知道,阮陶,我都知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袁熙的心情,他一个堂堂袁氏企业的三少爷,整天给你当孙子使,狗腿又忠诚,你以为他就那么贱啊?行了别哭了,把我****都哭湿了,你们俩的事儿谁也懒得管,我今天就抽风,对不住了啊。
我抬头冲她笑,说,刘芒,你胸真大,垫了几层啊?
滚你大爷的,小死孩子!刘芒扑过来掐我脖子,我连忙求饶,我错了,姐姐,别把夏文静吵醒了,她闹困,把她吵醒我们就死了!
刘芒放开我,疑惑地说,你不知道?夏文静早出去了,说是去机场接一个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不会是她的兵哥哥吧?
刘芒说,是个女的,叫什么来着,哦对,好像是叫郑明明。
话音刚落,身后响起清澈天真的尖叫,我靠啊阮陶!我郑明明又回来啦!!!
说完,一个扎着马尾穿着改良版精致风衣的女孩儿就像一颗甜美的子弹,在丢下行李的同时结结实实地撞进我怀里,三个女生像叠罗汉一样摔得一团乱,刘芒在最底下怒吼,滚你俩大爷的,压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