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提问的人却没什么反应——这么说或许不准确,因为周正白确定自己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瞬间的震动,尽管下一秒这点震动就被冷漠和讥讽所取代,妆容艳丽的人卸掉了刚刚的鲁莽冲动,转而挂上了一幅刻薄的嘴脸,勾着冷笑反问:“你?你是哪位?”
“......”周正白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么对比下来,还是刚刚一拳拳打向自己的云汐要可爱一些。
不过这样的云汐也很可爱。
他很多年没能这么光明正大地、站在她对面、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了。
他动了动嘴唇,刚要说话,对方却没有给他机会:“这位.....警察同志,我和朋友在正常订购的酒店房间里正常聚餐,您二话不说冲进来就抓人,还口口声声说我们这里有吸毒人士......我学习不好不是很懂法,冒昧问一句,这种情况我小小的自我防卫一下,没什么问题吧?”
众人:“......”
您锅都要扔警长头上了,还小小呢?
周正白倒没在意这个,他只是为她对自己的疏远的称呼不满地抿起了嘴唇。
一片安静中,云汐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她的手腕处传来一阵温热,是江潮。
别人看不到,但站在她背后的江潮却能看到她背在身后的手一直在微微发着抖,不知是压抑情绪太辛苦还是刚刚那一巴掌用力过度。他轻轻皱了皱眉,犹豫了下走近两人,站在云汐背后一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一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微发抖的手腕。
周正白正要回答,骤然看见眼前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男人自热而然的小动作,眉头顿时狠狠一蹩,浓密的眉毛死死压着眼眶,到嘴的话就变成了:“正常的朋友聚餐为什么要在酒店房间里?”
云汐手腕被江潮捏住,这让她安定了一些,周正白的话问完,她挑了挑眉,缓缓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二话不说兜头回道:“一男一女,为什么要选在酒店里,还得我跟您细说么?”
“......”
江潮倒吸一口气,浑身起皮疙瘩争相冒出。这一瞬间他觉得如果眼神和气场能杀人,他现在估计已经成肉泥了。
他麻木着脸想,果然,就不该管这个祖宗。
51、第 51 章
现场的气氛一瞬间陷入死寂。
身后的刑警队众人瞥见自己老大霎时铁青得不能再青的脸色, 纷纷觉得自己仿佛不是来抓人, 而是来上坟。
周正白的视线只粗粗看了一秒江潮就嫌恶地转了过去,目光直直地盯着云汐的镇定的脸上, 仿佛想从那张在梦里见过太多次的脸上, 找到一丝对方说谎的证据。
云汐瞪着眼睛迎着他的目光,毫不示弱地回视, 现场顿时一片噼里啪啦。
江潮:“......”
他其实很想立马撒开手退两步,回他的墙根底下老老实实眼观鼻鼻观心, 然而现实不很允许——他要是现在敢撒手撇关系, 虽然可能可以避免被周正白视线杀死的可能性,但基本出了这个门就得被云汐一火锅盖头上。
权衡之下他决定老实待着,毕竟后者听起来似乎更为惨烈一些......江潮心虚地抿了抿嘴唇,希望周正白不要认出他。
周正白的脸色随着云汐毫不动摇的坦然愈发难看, 他薄唇抿得死紧, 眼底闪烁着寒星般的光,在漫长的时间里一言不发, 直到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目光迟疑了一秒重新回到江潮身上, 停顿两秒后, 危险地眯了起来。
他脸色较之前更加阴沉, 薄唇动了动,刚要说话,对面一直怒瞪他的人已经收回了目光,装出一副两个人似乎从不相识、并且生怕再有机会相识的模样, 淡淡道:“警察同志还有什么问题么?如果确实是有人向您举报我的房间有人吸.毒,我很抱歉,不知道是谁在跟您开这样无聊的玩笑,但我可以保证,我们真的没有吸毒,您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和我朋友愿意配合您的工作去做个检查。”
他们俩人神志清醒面容健康,共处一室也没有任何糜乱的气息,满屋子只有那一盆火锅味搅得众人肚子不受控制地咕咕叫,看上去很明显不像是吸毒人员。况且这个女孩他家领导又认识......而且看上去还很有故事,对方也条理清晰并愿意主动配合检查,基本可以排除吸毒的可能性。酒店人多眼杂,临时报案说错门牌号实属正事,按正常来说,其实没必要带他们去做什么检查,害人劳己,完全没有必要。
门口众人都在心里默默做好要收队的准备了,却突然听到自家老大说:“好啊,那就检查一下吧。”
众人:“.............”
云汐阴着脸跟着去检查,江潮揉了揉眉心,只好跟上。云汐一路上都紧紧攥着江潮,没说什么话,但是手一直没松。江潮知道她并不是在故意气周正白,当初他们之间的那点事江潮前前后后也知道的七七八八,估计在云汐心里压根没觉得这方法能气到周正白,她只是下意识在那个人面前给自己找底气,找一切能依靠的人和事物。
她是他从小到大见过的,最没有安全感的人。孤僻、自闭、偏执,都很善良。
江潮撇头看了眼女孩子线条紧绷的侧脸,心软了软,伸出没被她攥着手腕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结果下一秒,某人的视线立马跟来,瞬间把他的手背烧出一个洞。
江潮:“......”
他默默地收回了手,装作无事发生。
周正白打发了手下去找之前的报案人了解情况,他自己则只带着小壮押着云汐和江潮去就近做检查。他在收到报案后第一时间观看过当时酒店的监控视频,里面的男人确实一副瘾君子的样子,因为报案人本身就是酒店的工作人员,所以他就没有再亲自核实房间号,直接打好了申请带着人就冲了过去......这才出现了之前的乌龙。
因为提前递交了申请,去了没多等待两人就被安排做各项检查,周正白利用职责之便,全程跟在云汐一米以内。直到云汐被发了一个试管要换检查室,一回身差点撞到身后的人,才冷着嗓音道:“你烦不烦?”
周正白一摊手,“抱歉,职责所在。”
云汐面无表情地举起手中捏着的透明试管,冷声道:“女生厕所也要跟么?”
“......”周正白愣了一愣,眼睛一瞥她手里的试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很自在地摸了摸鼻尖,让出路来。
云汐面无表情地路过。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周正白为了防止自己产生这个时候还不该有胡思乱想,示意小壮看好正在另一个房间提取样本的江潮,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那边接通,并且对方声音听起来十分醉生梦死:“喂?正白?”
周正白听见这声音不自觉皱了皱眉,“你睡到现在?”
“嗯......昨晚玩晚了,早上才睡。”程泽的声音还很模糊,半梦半醒。
周正白想说两句,又觉得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自己不该管朋友的私事。他收回要本要教训人的话,直奔主题,问道:“你自己的人跑了,你都不知道么?”
“人?”程泽还在迷迷糊糊,问:“谁啊?”
周正白吐出两个字,“江潮。”
“......”
那头顿时安静下来,连最开始程泽因为醉酒而备显粗重的呼吸都没了声响。
半晌,才听到他淡淡地回了一句:“哦,他啊......他,不是我的人了,早分了,我没和你说么?”
周正白皱了皱眉头,“为什么分?”
“本来就是玩玩,有什么为什么的,玩够了就分了呗......不然呢?你不会还指望我娶他吧?”
周正白抿起唇,没说话。
其实他在学生时代对江潮不算没有印象,毕竟对方有一段时间和云汐走的很近,这正是因为他的关系,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对云汐超乎寻常的占有欲。但后来这人出国,他便差不多要把这人忘了......再次见到是一次和程泽的聚会上,当时有人做东,请了不少公子哥,大家出门在外,要么带着当时的伴侣,要么就是一夜约好的情人,而程泽带着的就是江潮。
那时他也没想起这个人,还是程泽介绍了之后,才慢慢有了点印象。当时程泽说的话和现在所差无几,趁对方去拿蛋糕吃的时候,口气轻佻地对他说“玩玩而已”,他当时不很赞同,但也没说什么,本来这聚会他就没什么参加的心思,敷衍地喝了两口酒就提前退场了。
他工作太忙,和程泽也很久才能见上一次,不过每次见面都会听对方有意无意地提起这个人,只是一直没再见过。
所以他刚刚在酒店里才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眼下程泽这话依旧让他觉得不舒服,因而也没了再问的欲.望,随口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刚把手机揣进兜里,抬头就看见江潮也捏着个小试管出来了。
他眉头一挑,上前一步挡住对方的去处,“等等再去。”
“嗯?”江潮看着自己面前骤然横过来的胳膊,不明所以。
周正白没看他,目不斜视地自然道:“云汐现在在卫生间。”
“......”江潮有点无语,小声道:“我又不去女卫生间,男女卫生间是分开的。”
“我知道,”周正白丝毫不为所动,重复道:“等等再去。”
“......”
行吧。
江潮妥协了。
他满脸无奈地捏着他的小试管靠在医院雪白的墙上,老老实实地等着,不时用余光扫周正白一眼,似乎还觉得有点好笑。
好在周正白脸皮比较厚,对这种若有若无的目光毫不在意。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周正白掏出来看,随即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消息是程泽发来的:
【你刚刚说他跑了是什么意思?】
【你见到他了?在哪?】
周正白看着这两条消息,突然回想起车上时这话里的主人公搭在云汐后背上的手,片刻后,以牙还牙地回到:
【酒店。】
他点到为止,丝毫不顾对方另一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满意地收了手机。
52、第 52 章
江潮的手机很快响了两声, 周正白尽管作为始作俑者也还是有点意外, 意味深长地睇了两眼过去。
江潮似乎也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找他,担心是不是剧组别的演员出了什么问题要把他的戏份提前, 因而忙不迭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看到消息的那一刻愣了愣,随即神色冷了下来, 抿着唇摁灭了手机,又重新扔回了兜里。
周正白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 但此刻他的心思都系在另一个人身上, 多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懒得探究。
云汐很快拎着小试管红着脸从卫生间走了出来,试管外面被她包了厚厚的一层卫生纸,什么也看不见。
她闷头避过两人, 直接拎着东西交到了化验处。好在化验处不远, 站在他们这个位置一眼就能看到,故而在周正白想要跟去而被云汐喝止之后, 挑了挑眉, 当真老老实实待在了原地。
两人一路目送云汐的背影, 直到她走出几十米、确认再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后, 江潮突然问:“是你告诉程泽的吧?”
周正白装傻, “什么?”
江潮知道他听懂了,没有再多解释,又说:“那他应该也已经告诉你,我和他已经分开了吧, 所以和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
周正白转过视线,目光沉下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江潮自嘲地笑笑,“就是想告诉你,你以为会一直停留在原地永远等着你的人,很可能并不是那样。他们总有一天也会放下过去往前走,原因很简单,他们也是人。”
“......”
江潮捏着试管往卫生间的方向缓缓走去,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低声在周正白耳边说:“你们这种人,都是这么自以为是。”
云汐送完东西回来,只剩周正白一个人还站在诊室门口,背着光看不清神色。
云汐随口问,“江潮呢?”
问完良久没有等到回答,她奇怪地看去,发现对方的神色很不好看。她愣了愣,犹豫了下问:“你怎么了?”
周正白盯着她,半晌,沉声问道:“你真的和那个人在一起了?”
云汐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她冷笑一声,神情恹恹地看着他,“关你什么事?”
“有没有?”他又问了一次。
云汐抱臂冷着脸盯着他,周正白背脊挺直,站在一片光影里,看不清神色,却能感受到男人周身紧绷的气息。
过了片刻,云汐听见他说:“当年学校的事情另有隐情,我没有故意隐瞒你......我当时一直想找你解释,你一直抗拒不愿意听,我以为还有的是时间,就没有逼你。我想着等你冷静下来,我再好好跟你解释,但是......”
但是当他一路从X市飞奔回来之后,不仅失去了从小敬爱的奶奶,还失去了她。他当时发疯似的在整个周家找她,后来被告知她出国之后,又想尽各种办法联系她,但都联系不到,她删除了自己所有的联系方式,而国外的学校又是奶奶亲手操办的,连周平寿都不知情。
他想去国外找他,警校的身份又不允许,所以他只能不断地在网上搜罗她的一切消息,在国内等待着。
云汐没什么意外的表情,淡淡道:“是么?不过不重要了,就算你当时没有临时毁约离开北京,我也是要出国的,早晚要分开,没什么不一样。”
这下换成周正白问,是么?
云汐没有再回答,阳光从透明的窗几穿透入室,两人在西北明烈的日光中沉默对峙着,没多久,江潮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同样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东西放好,洗了手才重新走回来,“该做的检查我们都做完了,医生说最快也要傍晚才有结果,周警官,现在可以放我们回酒店了吗?”
周正白像是没听到他的问题,依旧紧抿薄唇和云汐对视着。直到云汐把刚刚江潮的问题重新问了一次,他才哑声说:“好。”
“不过在结果出来之前,很抱歉,我们仍然需要对二位的行踪进行一定程度的监管。”小壮同志终于在这时发挥了他应有的作用,“所以很抱歉,还是要二位坐我们的车回酒店,结果出来之前,尽量不要离开,谢谢配合。”
俩人都没有什么异议,跟在小壮警官身后往来时的停车场走去。周正白落后几步,重新回到云汐刚刚出来的诊室,借职务之便找到云汐的检查表,扫了一眼,把上面的电话号码记在脑里,向医护人员道谢后离开。
走廊里,他掏出自己的手机,一个一个字母地把刚刚记下的十一个字母存在了手机里。
他办案久了,对自己的记忆力和观察力都有很高的自信,一般像这样一串电话号码,他不说过目不忘,但只要是用心记了,就绝对不会出错。
但眼下往手机里输号码时,短短十一个数字,他竟然几次三番地犹豫,质疑起自己引以为傲的记忆力,好像在云汐的事情上,他总会出错。
......
回酒店后,周正白皱着眉看着云汐和江潮一起走进一个房间,脚步一转,直接跟了进去,美名其曰,监督。
“......”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非常诡异。江潮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沉默地看向窗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个不停,他一眼不看,最后索性直接关了机;云汐脸色平静地坐在江潮对面,玩了会儿手机觉得无聊,索性从桌子上抽了张白纸出来用面前现成的模特画素描;周正白坐在靠近门边的鞋柜电视柜一角,一眨不眨地盯着云汐白皙的侧脸,直到他认出云汐笔下的人是谁,脸色才猛地阴沉下来。
他刚要起身把这人手里的纸笔都夺下来,把那副该死的画扔进垃圾桶,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小壮打来说,吸.毒人员抓住了。
他不得不暂时离开,处理那边的事。
门被磕上的声音不大不小地传来,云汐眼皮子动了动,缓缓停下了手中的笔。
江潮问:“你还好吗?”
“很好,”云汐说,“你呢,是怎么回事?”
江潮像是一怔,随即微微侧了侧脸,平静地问:“我怎么了?”
云汐看着他,“从医院出来前,你突然对......周正白充满敌意,而且话也少了很多。”
江潮沉默下来,却没有否认。良久,他才轻笑了一声说:“很不堪的事情,你要听吗?”
“随你,我只是个听众。”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低声说:“抱歉,我暂时不想说。”
“好。”云汐没有再多问,简洁明了地答应下来,又问他有没有想吃的,毕竟中午的火锅没有吃成。
傍晚的时候,得到了警方传来的消息,两人的检查结果都被确认为无任何吸毒迹象。前来告知结果的小壮在表达了歉意之后,表示二位重新恢复自由。
俩人中午都没吃多少东西,折腾了一下午多少有些饿了。虽然都没什么胃口,但也默契地不想继续留在这个房间里,于是商量好一起出门吃点东西。
江潮在临出门前还向小壮同志询问了下真正吸毒的人是否抓到了,小壮同志犹豫了下,说:“抓到了,不是什么大人物,而且酒店找我们也是紧急情况,现在把人抓住了,直接送去这里的警局就行了。”
江潮点点头,没有再问。他本也是担心云汐一个人住在这会不安全,现在既然人已经抓到了,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两个人都心思重重,一顿饭吃了很久,没吃多少却都默契地决定要来一点饭后散心。没太多话,各怀心思。
往回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江潮不放心云汐一个人回去,特意把云汐送回酒店再自己打车回了剧组。在电梯里云汐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
这里酒店设施一般,走廊的廊灯要跺脚才能亮起来。云汐房间就在电梯旁边,她懒得叫灯,从口袋里掏出房卡就要刷卡进门,却突然被人从后面压了上来。
“啊......”她一声尖叫喊到半路被人猛地捂住嘴巴,男人的手臂撑在她脑侧的墙壁上,声音低沉:“嘘。”
“周正白?”云汐听到熟悉的声音,狂跳的恐惧被压下,随即又觉得不对,“你喝酒了?”
男人却根本不回答她的问题,脑袋沉沉地枕在她的肩膀上,语气里像是藏了无数委屈和不甘心,咕哝着问:“你男朋友呢,怎么没跟来?”
云汐说不出话。
对方似乎也不想等她的答案,高大的身躯别扭地靠在她身上,脑袋又往她脖颈中蹭了蹭,更深地埋了进去。他又沉又重,带着浓重的酒气,开口语气却像个委屈的孩子,“云汐,你怎么骗我......”
53、第 53 章
云汐眸子骤然冷了下来。
她别过脸, 没好气地推了死死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两下, 没推动,对方反而更加得寸进尺。她不动了, 垂着眼淡淡道:“骗人的人难道不是你么?”
埋在颈窝的脑袋一动不动, 半晌,男人沙哑的声音才低低传来:“......没有, 我没有骗过你。”
“是么?”云汐嗤笑一声,走廊的壁灯并没有因为两人的对话而亮起来, 她整个人隐藏在一片昏暗里, 平静地陈述道:“你们当年把我像傻子一样耍着,因为担心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累赘缠上你,唯恐避之不急地跑了,我把你说的话记在心里, 你却当笑话一样转头告诉别人......”
她话里没什么怨恨的气味, 再多的怨再浓的恨这么多年也被磨得所剩无几,她说这些, 只是单纯地想告诉他, 他没有资格在自己面前说这种话。
如果这些都不算欺骗的话, 怎样才算呢?
周正白皱了皱眉。
过多的酒精使他的大脑不很清醒, 云汐说的这些话, 他都能听懂,连起来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她说这些话的语气让他很不舒服——无关痛痒,像是一个早已放下过去的人, 在很久之后的某一个场景里,陌生而淡然地讲述那些早已被丢在时光里的人事。
周正白觉得,自己就是云汐心里那需要被丢掉的过去。
他心头一阵难受,不甘思念爱意混合着其他说不出来的复杂感受,像一团浸了冷水似的棉花堵在他的胸口,让他那条本来就岌岌可危的、称作理智的弦“啪”地一声断了开。
他迫切地想堵住她接下来的话,于是微微一偏头,直接用嘴唇封住了云汐的嘴唇。
云汐猛地僵住,含在嘴边的话猝不及防被人堵在了喉咙口。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近在咫尺地、似乎眨眨眼睫毛都会搔到对方睫毛的人——男人闭着眼,又黑又长地睫毛搭下,在眼底画出一个一圈好看的弧度。眉头紧紧皱着,难过又沉醉。
她下意识挣扎了两下,却很快让人擒住了双手,带着侵略性的吻强势地探入唇舌深处,翻天覆地。
周正白小心翼翼地吻着手下的人。唇齿下的嘴唇温润湿软,带着一点甜滋滋的酒气,不知是他传给对方的还是这人本来就喝了酒,招惹地他控制不住地愈发深入。
思念和寻找这么多年的人此刻就在怀抱里,他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她,这个认知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在酒精地加持下迅速沸腾,吻逐渐由温柔变得深重,一下一下都像是要将眼前的人拆吞入腹。
......
良久,他的舌尖才恋恋不舍地从云汐被吮肿了的唇瓣间退出来。他睁开眼,看见眼角嘴角都泛着亮晶晶地水渍的人,没忍住又低头在那湿润的红唇上轻啄了两下。
周遭一时只剩下男女在漫长缺氧后粗重的呼吸声。
周正白松开了钳制着云汐的手,却不肯松开人,反而双臂一环,将对方更紧地拥入怀中。云汐不知是不是刚刚被吻得没了力气,乖乖任他摆弄着,没有出声也没有挣扎。
周正白静静环着她,一面觉得心跳如鼓,一面又觉得这么多年因为没有她的音讯而高高挂起的那颗心似乎在此时终于归位。
过了片刻,他才察觉到脖颈处有渐渐漫延而出的湿意。他愣了愣,匆忙把人从自己怀里拽出来,毫无准备地撞上了对方一双哭红的眼睛。
他慌了神,不知深重地用自己长满了老茧的掌心去擦云汐眼角的泪,反倒把那块柔嫩的低分擦得更红,他懊恼地收了手,平日里的从容淡定临危不惧在此刻全都不复存在,珍惜地用唇一点点吮干净少女跑到眼角的泪珠,嘴上不停地哄道:“小汐,小汐,对不起,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不哭了,我们不哭了......”
他慌心乱神,语无伦次。
云汐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止不住地往外流。她哭起来向来没有声音,连抽噎都很少,只一颗一颗不停地往下掉眼泪,却让人心脏肝胆都跟着疼。
周正白不厌其烦地吮掉她眼角新流出来的眼泪,湿咸的眼泪顺着口腔喉咙一路流到心脏,腌趱着疼掉他半条命。他不厌其烦地吻,不厌其烦地道歉,在黑暗中不知道说了多少个对不起。
他其实见过很多人哭,受害者的,受害者家属的,被抓来想请求宽大处理的犯人,有的歇斯底里,有的黯然落泪。各式各样,他几乎每天都会见到,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像云汐这样,几滴眼泪就让他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不知过了多久,云汐才渐渐止住了流泪,她浑身虚软地靠着门板,垂下的睫毛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珠,低声说:“周正白,你是混蛋。”
“我知道,我知道,”周正白低头珍惜地轻啄着她的眼角、鼻尖、侧颊、唇角,被她一句话说的肝颤,顿了顿,才轻声说道:“可是怎么办呢,混蛋很想你。”
......
云汐再次伸手想要推开他时,周正白没有阻止。他恋恋不舍地收回手,酒精使他四肢酸软,他却仍然尽可能地保持身姿笔直,看着那抹瘦小的身影刷开酒店的房门,后退几步,再次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
周正白保持着这样笔直的站姿,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早已闭合的大门,沉默而立,直到天明。
直到外面星星隐退,遥远的西北山头渐渐升起火红明烈的太阳,他才轻轻抚上自己脖上挂着的那片星空,踩着酸痛的双腿一步步离开。
54、第 5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