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孤天的眼芒陡地一灿,喝道:“当真是赵先生吗?请现身一见!”蓦地振声长啸,啸声破屋而飞,远远传出。忽听得一声苍老的叹息传来:“金屑虽珍宝,在眼亦为病!善哉!赵先生,这一场豪赌咱们也瞧得够了!那和国公张大人给你藏到了何处,还请明示!”这叹息声悠然沉着,便似是对面谈心般随意,但赵祥鹤的笑声和余孤天的长啸竟丝毫掩它不住。
“是大慧上人!”卓南雁双目一亮,“他也到了临安!”
赵祥鹤哈哈笑道:“大慧上人说的什么话来?张浚去了何处,老夫如何知道?”这笑声刚起之时,似乎人便在阁子窗棂下,说到最后一字,已在数十丈外。似乎这赵祥鹤颇怕被大慧上人缠上。余孤天也呵呵低笑:“赵先生慢走!我也寻你多日了,好歹要见上一面!”笑声未绝,人已穿窗而出。
众人一凛之间,却听大慧上人笑道:“正是,老衲今日定要问个究竟!”三人谈笑从容,但声音却似经空游龙,瞬间便去得远了。
阁内片刻间回复宁寂,莫复疆抢上去一把攥紧了响龙叉,笑道:“这博天客是号人物,提得起放得下!”又向卓南雁大笑着连连道谢。唐千手也过去抓起那图谱揣入怀中,却只向卓南雁微一点头。余孤天匆匆退走,黄灿灿的金锭堆满了长桌,祁三和那两个侍女紧着收拾。雷震和石镜相互怒视一眼,各自拂袖起身。
忽听林霜月朗声道:“这位先生留步!”她喝的却是那一直挺立在余孤天身后的蒙面大汉。这时他正待转身退走,听得林霜月一声娇叱,扭身沙哑着嗓子笑道:“老子要走便走,你这小妞啰嗦什么!”他虽然刻意压抑嗓音,卓南雁还是心中一动:“原来这厮便是桂浩古!”
心念电转之间,桂浩古肥壮的身躯一闪,已疾跃出屋。卓南雁忙飞身闪出,忽觉身边香风飒然,林霜月也飘然赶到。她没有瞧他,只低声道:“不要忙着动手,看他逃向何处!”卓南雁强捺住心头的狂喜,只“嗯”了一声。两人轻功都远胜过桂浩古,也不着慌,悄无声息地翩然跟上。
才奔出雅室,卓南雁便听得室内传来石镜的咆哮:“姓雷的,我青城派的《广成灵文》何时还我?”雷震森然道:“没本事赢回来,便要硬抢吗?呵呵,咱们瑞莲舟会上再见个真章!”石镜怒道:“老道偏要在今晚见个真章!”跟着响起来的,便是管鉴和唐千手幸灾乐祸的笑声。
卓南雁暗自叹息:“这天地赌局一开,江南武林更加彼此仇视,四分五裂!”和林霜月联袂冲到院内,却见大院中照旧灯火辉煌,悄无人声。前面桂浩古已穿堂过院,疾奔远去。“这草包,竟专捡没人的地方去!”林霜月美眸锁住桂浩古慌张的身影,轻声道,“倒省了咱们不少力气!”卓南雁听她说得“咱们”二字,心底一甜,侧身挨近了些,伸手握向她的纤纤玉指,笑道:“小月儿,你也在寻桂浩古这草包?”
碰到他火热的手掌,林霜月素手一颤,急忙避开,黛眉微蹙,道:“本教地藏明使慕容行已失踪了有些时日。混进格天社的兄弟们传话过来,说这桂浩古曾奉林一飞之命,派人擒拿过慕容明使!我命人探查了这厮的踪迹,今晚是专为找他而来!”卓南雁想起当年林逸虹在大云岛对自己说过的话,心内暗自一沉:“连格天社内也有明教子弟!看来林逸烟穷数年之功苦训出的这批少年教众已羽翼大丰了!”扭头向林霜月望去。淡淡的月辉下,她的眼内似是笼着一层如烟似雾的愁怨。他那只手不屈不挠地又握了过去,林霜月玉手微挣,没有挣开,竟猛然用力摔开了。
“呵呵,”卓南雁只觉一阵难言的惆怅,干笑了两声,道,“你是怎么认出他来的?”她依旧不看他,淡淡笑道:“这家伙太马虎,易容乔装也不肯多下工夫,身形全然没变。而他那声大笑,更是让我一下子辨了出来!”
见她梨涡浅笑下似乎藏着说不尽的重重心事,卓南雁心内微苦,故作轻松地笑道:“小月儿,你最后这乾坤一掷,大有名堂,不知使的是什么本事?”林霜月道:“我只会掷骰子,但那该掷的点数,却是管鉴临时比划给我的!”她晶莹如玉的花容上忧色渐浓,叹道,“管鉴的金鼓铁笔门,是第二十七家给师尊收服的帮派!这姓管的本来还挺硬气,但自我给他赚回那只魁星金笔,他便只得俯首帖耳。给你那几把牌,还码得不错吧?”
卓南雁哈哈大笑:“他是金鼓铁笔门的掌门,作这耍滑使诈的赌场囊官,正是手到擒来!”笑声渐渐消失,他心内又沉了起来:“连管鉴这等老奸巨猾之辈,都对林逸烟唯命是从,明教只怕已真是箭在弦上了。可怜与世无争的小月儿,却偏要做林逸烟扯旗造反的那道惑人灵符!”
两人喁喁私语间,前面自以为脱身的桂浩古已悄然转入一条窄巷。林霜月黛眉颦蹙,低声道:“可别让他跑了!”二人轻功瞬间展到极致,几个起落,便赶到桂浩古的身后。
桂浩古听得背后人声,大吃一惊,扭回头见是林霜月,忙挤出一丝笑脸:“原来是林姑娘,嘿嘿,可吓了在下一跳!姑娘是个好脾气的…”话没说完,肩头已挨了一拍,背后传来卓南雁的笑声:“这里还有个坏脾气的!”
桂浩古乍一转身,便见到鼻尖前凑来一张死板板的脸孔,惊得他直跳起身来,骂道:“你奶奶的…什么鬼玩意儿!”双掌疾推而出。掌到中途,猛觉腕上一紧,已被卓南雁的五指紧紧扣住。
“桂大人万福金安!”卓南雁掀开面具,笑道,“怎么,桂大人不认得老朋友了?”桂浩古整张脸都僵了起来,愣了一愣,却挺胸大笑:“原来是老弟!哈哈,怎地不识得…林圣女跟老弟…这个郎才女貌、神仙眷侣,本大人…下官…这个…兄弟,那是仰慕得紧的!”
林霜月听他连换了三个自称,说的恭维话又是万分不通,玉靥飞红,强撑着没有笑出来。卓南雁虽也心下好笑,但觉他这句“郎才女貌”还合胃口,笑道:“老弟我对你桂大人也是仰慕得紧,深夜打扰,万分不安!咱们过来只是跟桂大人打听几桩事情。”
桂浩古见他脸露笑意,登知自己那句似通非通的马屁实是拍到了地方,忙又甩出几声爽朗的大笑:“老弟说哪里话来!大伙都是意气相投的江湖朋友…你有何难处,只管讲来!”顺情好话,原是他在官场上左右逢源的拿手好戏,只是最后一句,不觉又挺胸叠肚地打起了官腔。
“桂大人最好如实相告,”卓南雁忙板起脸来,冷笑道,“若说错了一句…我就点你一处穴道!”桂浩古大张双目,暗道:“点我一处穴道,又有何大不了的?”
卓南雁低声道:“老弟我这点穴功夫唤作三绝截脉法,每点一处便截断你一条经脉,若是连点三处,桂大人就会‘咔嚓’一下!”桂浩古惊道:“什么是‘咔嚓’ 一下?”卓南雁凑到他耳边,道:“‘咔嚓’一下,便是说桂大人三脉齐断,瞧上去虽跟好人一般,但却再也不算个男人。后半辈子只能进宫伺候皇帝了!”林霜月听得卓南雁胡言乱语地吓唬桂浩古,心下万分好笑,却又不敢露出半分笑意来。
桂浩古果然脸色大变,却仍是将信将疑,颇声道:“当真…有这等武功?”卓南雁冷冷地道:“有没有,你尝尝便知!我先问你,你堂堂格天社副统领,怎地跟余孤天搅到一处?”桂浩古赔笑道:“这个也不瞒老弟!你老哥我今日手痒,跟这千金堂老板又是熟客,混进来瞧瞧热闹!”
“说错了一句!瞧来你是不信我有这功夫!”卓南雁挥指便戳在他肩头,真气循经透入。桂浩古登觉浑身如千蚁齐噬,痛痒难当,嘶声哭喊:“老弟留情!我信了你这功夫…”话未说完,半边膀子酸麻僵硬,忙道,“这余孤天他奶奶的,乃是大金副使…他几次来求见赵大人,赵大人都不见。这厮便说要玩这乾坤赌局,赵大人不便驳他,又要知道他到底意欲何为,便让下官进来瞧瞧。下官却又不能泄露格天社的身份,便只得蒙面而来…”他惊骇之下,居然一口气说得顺当无比。
卓南雁收了真气,怒道:“堂堂格天社,却任这金国特使在我大宋京师为所欲为?”桂浩古苦笑道:“人家是大金特使,便是万岁都会让他三分。不过只是掷几把骰子,何必大惊小怪?”林霜月道:“这千金堂内的雅室弄得皇宫一般,你们也不来管管?”桂浩古咧嘴道:“这个…呵呵,不瞒姑娘,这千金堂的老板听说也是来自燕京,每回大金特使来京,都会到千金堂落脚。圣相爷特意关照过,千金堂嘛,过去捧场可以,万万不可招惹…”
“嘿嘿,这么说,” 卓南雁猛地揪起他胸前衣襟,喝道,“大金特使便是在京师杀人放火,你们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了?”桂浩古正要点头,瞧他神色不善,忙道:“那个自是不成!咱大宋早已向大金称臣,圣相说了,只要咱们谨守臣节,人家也不会欺人太甚!”卓南雁笑道:“说得是!格天社管的不是大金特使,而是大宋百姓!我问你,张浚大人,胡铨大人,入京之后都给你们擒到何处去了?”
桂浩古苦着脸道:“这个下官当真不知了…”觑见卓南雁神色不善,忙道,“若有半字虚言,教我天诛地灭!”卓南雁冷冷地道:“三绝截脉法,第二处!”骈指点在他腹下。
一股寒气倏地蹿入桂浩古的丹田。霎时桂浩古只觉头皮发炸,叫道:“听说,听说张浚大人他们是给林侍郎派人擒去的,下手的那人叫什么风满楼!擒到何处,我们却全然不知!”林霜月凝眉道:“本教地藏明使慕容行,可是落在了你的手中?”桂浩古愣了愣,才道:“就是那个矮胖子?嘿嘿,这厮…这老兄却是运气不佳,撞到了林大人的手中。眼下就关在林大人府内,据说风满楼那怪人要亲自审问!”
“风满楼?”林霜月明眸内寒光一闪,“这人到底什么来头?”桂浩古哭丧着脸道:“谁知道这鸟人什么来头!”眼见卓南雁笑吟吟地提起手来,忙道,“连赵大人提起他来都眉头直皱,也窥不透这厮的深浅…听赵大人说,这鸟人好巫术,却不会武功!”
林霜月道:“好,那你现下便带我们去林一飞府,去救慕容行!”桂浩古大惊:“这…这岂不要了下官的吃饭家伙!”卓南雁悠然道:“三绝截脉——”桂浩古一迭声叫道:“好,好!下官这就带路!可二位也得卖下官个面子,到时合演个苦肉计…”
临安城西北的西河流经之处,地势最佳,不但有官署和作为国库的左藏库,更是许多王公重臣的居所。林一飞虽只是个右司员外郎,却因是秦桧亲子,权倾一时,其宅院也坐落于显贵林立的清和坊内。
因这清和坊位置特殊,总有皇城司、格天社等侍卫巡视,三人才到清和坊内,便遇到四个往来巡视的格天社卫。卓南雁大喜,挥指便点了那几人穴道,寻了两个身量相近的铁卫,剥了衣衫,跟林霜月套在身上。
近年来林一飞忙着与秦熺在秦桧跟前争权邀宠,门前奔走拜谒的官吏络绎不绝。这其中最为特殊的一人便是桂浩古了。桂浩古的身份本是格天社的副统领,按官职是直属秦桧,按情分则该算到秦党内掌权最久的秦熺一边。但桂浩古乃是大宋朝出了名的草包、秦熺对他素来不甚看重,林一飞就乘机拉拢。这一来桂浩古便乐得不时到林府领些小差,赚些大钱。
桂浩古也对自己这左右逢源的身份大是得意,一路上不住跟卓、林二人吹嘘自己如位在林府吃得开。行不多时,一片黑森森的广大宅院已然在望,桂浩古指着大宅门前那高挑的红灯笼,低声道:“前面便是林大人府啦!二位名震天下,可得言而有信,待会儿说什么也得放我一马!”卓南雁“嘿嘿”一笑,将身上格天社的服饰又裹紧了一些。林箱月的满头秀发也用官帽和斗篷遮得严严实实。林府门房前的仆役见来的是桂浩古这熟客,对他身后的二人全没细瞧。
三人穿廊过院间,见一队队的劲装汉子挑着灯笼往来巡视,瞧那气势身法,武功均自不弱。好在有桂浩古头前带路,一路上倒是相安无事。
林一飞的府邸气派非凡,主宅之旁另有大片偏院,慕容行等得罪秦党的江湖豪杰便被押在偏院内的暗房中。桂浩古本待引着两人到暗房,悄悄提走慕容行,再施展他的拿手好戏,反诬守卫看守不严,致贼人逃脱。哪知房内却没有慕容行的踪影。守卫仆役笑道:“难得桂大人如此上心!这矮胖子刚刚给老爷提到了赏心堂,听说风先生要连夜审问!”
出得屋来,卓南雁道:“你现下便去见林一飞!”眼见桂浩古脸色乍变,忙低声道,“你只管带我们去那赏心堂,剩下的事情便跟你全没干系!”林霜月笑道:“你若要使什么花活,我们两个格天社铁卫便在此杀人放火,大闹一场!”桂浩古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引路。
前面一处轩敞的厅堂内灯火通明,桂浩古便顿住步子,苦笑道:“二位爷爷奶奶,前面便是赏心堂了,下官是否先回避…”一扭头,却已不见了两人的踪迹。
卓南雁和林霜月这时已悄然闪到堂外。赏心堂为林府机密之处,堂外守卫却只有寥寥数人。这时夜深人静,厅门前只有几个丫鬟小厮倦倦地立着。卓、林二人身法展开,悄然绕到了堂侧。赏心堂是座一明两暗的连三间厅堂,二人觑得无人,启开窗子,狸猫般潜入了侧厅。侧厅内没点灯火,有些幽暗。一个青衣丫鬟正在香炉前拾掇炉灰,朦朦胧胧地瞧见有人进来,还未出声,便被卓南雁电射而前,挥指点了穴道。他出手利落无声,将那丫鬟软软放倒,便和林霜月闪到宽大的帷幔后,隔着珠帘,向正堂观望。
忽听得正堂中传来一阵粗豪的大笑:“老子说了一百遍了!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明教地藏明使慕容行便是!秦桧这老贼是老乌龟,他的亲儿子、干儿子、灰孙子,全是他奶奶的小乌龟…”话未骂完,只听砰砰声响,似是慕容行嘴巴已被人按住了,四下拳脚棍棒蜂拥而上。
“住手!”堂中忽地传来一道尖细的喝声。卓南雁透过帷幔的缝隙向灯火闪亮的大厅瞧去,却见说话之人居中而坐,白脸微须,神色据傲,想必便是秦桧的亲子林一飞了。在他身后兀立着三个老者,这三老全是道士装束,身形或威猛如狮,或胖大如牛,或精瘦如猿,称得上是奇形怪状,却均是气势沉稳,瞧来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五花大绑的慕容行正被人按在厅中,看他满脸血污,兀自满不在乎地呵呵冷笑。在林一飞下首却端坐着一个黑衣文士,这人身材清瘦,脸罩黑纱,从头到脚,全是一袭如墨的黑色,虽是端坐在亮堂堂的灯火下,却给人一种难以琢磨得模糊和神秘。不知怎地,卓南雁一眼看到这怪人,便觉心底泛出一股说不出得难受。林霜月悄然伸出玉指,在他掌心画着什么,那正是个“风”字。卓南雁也早就料到那黑衣客是风满楼,心底一紧,反手抚上她的柔荑,但觉林霜月的手出奇得冷。
堂中的慕容行也真硬气,被人暴打了一顿,仍是哈哈狂笑:“痛快痛快!老子七八年没被人这般舒展筋骨啦!”林一飞脸色铁青,声音又尖了几分:“再问你这狂汉一次!那地方…是谁让你去的,林逸烟那魔头出山之后,又有何盘算?”慕容行笑道:“再问一千遍,还是那句话:是秦桧那老贼派我去的。秦桧是老乌龟,他的亲儿子、干儿子、灰孙子,全是他奶奶的小乌龟…”两旁的劲装侍卫忙扑上来堵住他的嘴,皮鞭、铁棒兜头打下。
“风先生,”林一飞气得脸色煞白,转头望向风满楼,“这莽汉装疯卖傻,坚不吐露魔教之秘,看来只得有劳先生出手了!”
风满楼并不言语,缓缓起身,踏步上前。他的步子轻飘虚浮,看来便似一个黑色的幽魂,飘到了慕容行身前,沉声喝道:“松绑!”立时两个侍卫上前解开慕容行背上的绳索,但他双腿还是被缠得密密麻麻。
“你为何去九幽地府?”风满楼紧盯住慕容行,眼光鬼火般地闪烁。他这声音一出,卓南雁便觉心底突地一颤。这声音太过干涩,不带一丝喜怒哀乐,浑然不似人发出来的。“九幽地府不是武林三大禁地之一吗?听说便在临安左近,慕容行去那里做什么?”他忍不住向林霜月望去,黑暗中只见林霜月黛眉深蹙,眸内也是疑惑重重。
慕容行被风满楼凉丝丝的眼芒罩住,先是一愣,随即眉毛拧起,便待喝骂。风满楼的声音忽又变得轻柔无比:“那九幽地府内凶险无比,你甘冒奇险,到底是为了什么?”说来也怪,他软绵绵的语声中似乎蕴藏着无穷的魔力,慕容行的那声粗口登时噎在嗓中,征怔地道:“我…我听说…”
卓南雁立即想到,风满楼必是施展了某种能移人神志的巫术,不禁颇为慕容行担心,凑到林霜月耳边低声道:“咱们何时出手?”林霜月却摇头道:“再瞧瞧,听说慕容行中了这风满楼下的奇毒,咱们贸然出手,只怕会误事!”两人挨得极近,阵阵处子幽香自林霜月的领襟内散出,卓南雁心中不由一荡。便在他心神激荡的一瞬,立在林一飞身后的那精瘦道人蓦地向二人藏身之处望来,目光犀利如电。
二人忙屏息不语。沉了沉,待那瘦道人收回目光,林霜月才向卓南雁伸手比划了一下,卓南雁望着她那白兰花般张开的五根玉指,登时心头一凛:“五灵官!莫非这些道士便是九幽地府五灵官中的三位?”
“那…那九幽地府…”慕容行越说越慢,他那张粗豪的脸上已满布汗水,猛地摇了摇头,奋力吼道,“去你姥姥的!老子凭什么要跟你说?妖魔鬼怪,你们全是妖魔鬼怪!”吼声在堂内嗡嗡作响,林一飞忙皱眉掩耳。
“痴人,痴人!”风满楼语声也微含恼怒,转头对林一飞道,“这慕容行疯癫顽冥,实在无药可救!”林一飞阴森森地一笑:“风先生只管放手做,实在不成,那便…杀一儆百!”
“那就杀一儆百!”风满楼的声音仍是不含半分喜怒,单掌探入腰间斜挂的一只青囊,盯着慕容行道,“林逸烟那魔头,值得你替他如此卖命吗?”慕容行双目圆睁,喝道:“林教主神通广大,他定能救我出去!”
风满楼“嘿嘿”笑道:“旁人怕那林逸烟,山人却不怕他!”蓦地伸出青囊内的手掌,屈指轻弹,几缕药粉箭一般打在慕容行的胸前。慕容行“啊”地一声怪叫,双手狠抓胸肌,几下便撕扯得血痕累累,口中发出似哭似嚎的怪笑。风满楼悠然道:“我这一笑倾城粉的滋味如何?那林逸烟神通广大,怎地不来救你?”卓南雁听得慕容行的笑声似鬼哭狼嚎般凄厉,偏这毒粉的名字却叫“一笑倾城粉”,更觉这风满楼诡异无比。
“慕容行,”风满楼的声音忽地低沉下来,冷笑道,“山人当日给你下那千蛛败脑丸时,曾给过你三日之期…”慕容行胸前肌肤已被自己抓得血肉斑斑,狂笑着打断他的话:“滚!林教主定会将你们这些狗贼龟孙,碎尸万段!”风满楼消瘦的身子似是微微一震,低声道:“如今三日已到,你依旧痴迷不悟,也须怪不得山人了!”卓南雁听得慕容行喊声凄厉,心底再也忍耐不住,陡觉身边人影一闪,林霜月已抢先跃出,娇叱道:“明教大队人马在此!”掣出双剑,疾向林一飞刺到。
“救命!”林一飞乍见这气势如虹的一剑,惊得忘了闪避,只顾咧嘴大叫。那威猛道人应变却是奇快,探掌便向林霜月顶门压来。卓南雁斜刺里闪到,左掌横封,反切老道手腕。那老道迫得沉腕跟他硬拼一掌。二人掌力交接,卓南雁稳如泰山,那老道却轻飘飘退出丈余。但只这么一扰,林一飞已连人带椅地向后栽倒,倒避开了林霜月的夺命短剑。
林霜月这一剑只是佯攻,眼见那肥胖道人和枯瘦老道双双抢到林一飞身侧,她却柳腰疾转,倏地闪到了慕容行身边。这几下快如星飞电掣,林霜月声东击西,攻其不备,间不容发之间,已将慕容行救下。那风满楼似乎真的不会武功,林霜月剑光才现,他便侧身避到一旁。
慕容行认出了林霜月,脸露喜色,叫道:“月牙儿…哈哈…你…嘻嘻…来啦…”欢叫中掺杂断续的笑声,听来分外诡异。林霜月“刷、刷”两剑,斩断了他腿上粗大的绳索。
“抓刺客!”随着破锣般的一声大喊,厅门四开,桂浩古率着数十个劲装汉子一拥而入。卓南雁笑道:“桂大人来得好快!咱们这就动手,宰了林一飞,速跟秦熺大人回命。”他身着格天社衣裳,开口又跟桂浩古甚是亲热,众侍卫登时一愣。连林一飞都不禁面露疑色,恶狠狠瞪向桂浩古。
“奉秦熺大人之命来杀林一飞,抗命者,杀无赦!”卓南雁口中乱叫,反手抓起两个林府侍卫,掌力暴吐,直向林一飞抛去。堂中侍卫喊、丫鬟哭,桌倒椅飞,歪倒的宫灯点燃了帷幔,烟火四冒,乱成一团。林霜月双剑盘旋,护着慕容行,乘乱冲向厅门。卓南雁虚张声势一番,也迅疾跃回断后。
“让老子来开路!”慕容行挥指封住自己胸前几处穴道,暂止住麻痒之感,双拳大开大阂,震得几个侍卫东倒西歪,当先冲出厅门。院内开阔了许多,众侍卫这时已醒过味来,齐声呐喊,四下围拢过来。
猛然间灰影一闪,那胖道人已飞身跃到,半空中袍袖鼓风,疾向慕容行当头抓来。慕容行双眸怒张,暴喝声中,左拳如电凿出。胖道人左爪疾落,陡地扣住慕容行左臂,右爪如电,反向他双目插下,招式狠辣至极。慕容行左臂被缠,迫得右掌迎敌,两人拳爪瞬间交击三下。
胖道人的左爪上似是有一股强烈的黏力,将慕容行的臂膀紧紧缚住,他肥胖的身子全压在慕容行的身上。这三下硬接硬打,胖道人却在全身功力之外,另加上了自身二百斤的分量。慕容行身上有伤,霎时脸色便红若滴血。
林霜月这时已迫退了几名侍卫,青日剑寒芒暴吐,削向胖道人的膝盖。这道人身子凌空,双腿虚浮,这一剑正是攻其最弱。“好小妞!”胖道人怪笑声中,左掌吐力,借着慕容行手臂反震之力,如飞退开。饶是他趋避如风,道袍下摆也被林霜月一剑斩落。
便在同时,威猛道人和枯瘦道人已拦在卓南雁身前。二老道龙腾虎跃,分从左右攻到,四只手掌迅疾变幻,化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当头罩下。“来得好!”卓南雁看这四掌虚实难辨,急切间只得挥出一招“玉碎势”以攻为守。二老道见他掌力雄浑,迫得回掌相对。掌力交接,卓南雁只觉那威猛道人掌上热潮如沸,瘦老道的掌劲则软绵绵、空荡荡得怪异无比。
他奋声大吼,掌力暴吐,将二老道震开。二老道疾退数步,被卓南雁刚猛无俦的掌力震得气血翻涌,心底更是惊骇。两人身份特殊,这回联手对敌,只盼一击拿下,哪知却遇上了平生难见的敌手,当下齐声怪啸,又再扑上。卓南雁这时只求速战速决,六阳断玉掌一掌胜似一掌,步步进逼,迫得两人连对数掌。二老道脸色越来越难看,连环五掌对过,两人再也撑不住面子,斜身退开。
“九幽地府五灵官,却也不过如此!”卓南雁长笑声中,已向那伴道人冲去。那高、瘦二道又惊又怒,顾不得调匀气息,自后腾身追来。但卓南雁已和林霜月联手杀退了胖道人,两人一左一右护住了慕容行,合力杀得众侍卫人仰马翻,一跳向府门冲去。
“千蛛吐丝,毒性入脑…”震天的喧闹嘶喊声中,忽然传来一阵沙哑干涩的吟唱,“丝绕尘封,万劫不复…”卓南雁回过头来,却见一身黑衣的风满楼凝立在一块枯冷瘦削的太湖石上,低吟不止。黑沉沉的夜色中,他那黑墨一般的身影便似一眼深邃无比的怪潭,让人看一眼,便有种要被那墨色吞噬的骇异之感。最可怕的是他的吟声,那声音无比低沉,又无比清晰,人人听了,都觉心惊肉跳,说不出得难受。
“啊!”疾冲的慕容行忽然顿住步子,双手捧住脑袋,“千蛛败脑,蛛败脑丸…”他的叫喊声嘶力竭,跟着迅疾变成无助的呻吟。林霜月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惊呼道:“慕容叔叔,你…你再忍忍,咱们回去再想办法!”
“不成!他奶奶的不成啦,”慕容行双目中全是血丝,十指在头脸上抓出道道血痕,“这…这千蛛败脑丸的毒性已发作了,老子撑不住啦…”
卓南雁瞥一眼低吟不止的风满楼,低喝道:“是毒性发作,还是巫法?”慕容行语无伦次地喊道:“是毒,也是巫…他奶奶的!”卓南雁挥掌将几个侍卫震得四处乱飞,喝道:“待我去斩了那姓风的!”慕容行一把扯住他,喘息道:“不成,来不及啦!到了时候啦!便是教主亲临,也救不得我…”只这几句话的功夫,他本就硕大的头颅竟似又涨大了一圈,颊上肌肉突突乱颤,滚圆的眸子更似要迸出来一般。
陡闻啸声响亮,那九幽三道已联袂冲来。卓南雁大喝一声,长剑出鞘,精芒暴吐,返身疾向三人杀去。“月牙儿,”慕容行胸部剧烈起伏,揪住林霜月,声音变得细不可闻,“是九幽地府!胡大人、李光大人…好多大臣,都他奶奶的关在九幽地府内!”
林霜月惊道:“你去九幽地府,就是要救他们?”慕容行吃力地点头,低声道:“我年少时曾受胡铨大人指点过,他是个好人!我知道他被调回京师,便赶去见他,进京后忽闻他们全失了踪迹,便四处打探,终于,终于探出了一点眉目…”他本来全身痛楚难当,但这时一句一顿,言语间竟顺当了许多。忽然间,他的额头突突急跳起来,他低沉的声音也变得凄厉无比,一字字地道:“九幽地府拘魂殿,便是他们囚禁之所!”话一说完,猛然仰天一声悲啸,转身疾向九幽三道冲去,大喝道,“快快闪开!”
卓南雁见他来势汹汹,忙抽身跃开。他持剑一退,九幽三灵官顿觉压一力大减。不想慕容行已势若奔马般冲到,口中呵呵大笑:“贼老道,你们仗着人多,擒了老子,哈哈,今日咱们算个总账…”蓦地大叫一声,“教主,我先去啦!”一声怪异震响,他整个人陡地炸裂开来。
“魔教焚身大法!”三灵官齐声惊呼,知飞退开。慕容行却已化作烈焰般的血浪,数十载修为的内家真气在一种惨烈法门逼运下,迸发出难以估量的刚烈劲气,乱箭般四散激射。
裂帛般刺耳的怪响声中,十余个来不及退开的林府侍卫首当其冲,身子被劲气射中,如遭雷劈电斩,尽数惨哼倒地。
“慕容叔叔!”林霜月珠泪盈眶,返身奔去。但慕容行已化作了万千块碎裂的血肉,她哭喊着向前,眼前却觉一片茫然,心底更是剧痛难忍。卓南雁忙上前攥紧她的手,喝道:“小月儿,万不可意气用事!”
那威猛老道当先缓过神来,振声狂呼:“擒住这两个逆贼!”闻声杀到的侍卫也越聚越多,潮水般自后涌来。卓南雁知道此时不可恋战,乘着侍卫们还未成合围之势,和林霜月返身冲出。
两人长剑合璧,当真势不可挡,刺翻了身前几个侍卫,腾身跃上高高的屋宇,跟着几个疾跃,便出了林府所在的街巷。九幽三灵官本来对卓南雁甚是忌惮,眼见他二人退走,反暗自庆幸。三人率众大呼小叫地追了几步,那枯瘦老道便大喝道:“穷寇莫追!保护林大人要紧,莫要中了贼人调虎离山之计!”众侍卫轰然止步,任由两人消逝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卓、林二人自不会将这些林府侍卫放在眼中,但这清和坊乃是王公贵胄群居之所,这一阵大闹,也已惊动皇城司。远远地只闻马蹄响亮,人声嘶喊,似有无数官兵向这里冲来。
两人只得乘黑急奔,出清和坊南行,一近涌金门前,便觉清静了不少。青烟般的月辉洒下,满目街衢巷陌都显得朦朦胧胧的。卓南雁听得追兵呐喊之声渐远,不由苦笑道:“虚张声势原是大宋官兵的拿手好戏,他们咋唬一阵,便不会深究。”林霜月轻叹一声,语带哽咽地道:“只可怜了慕容叔叔!”当下将慕容行死前所言略略说了。卓南雁听得慕容行这江湖袅雄却与当世大儒胡铨别有一段交情,也是不胜唏嘘,劝道:“慕容叔叔也没白死,他好歹探访出了胡铨、张浚诸位大人的囚身之所!对了,这九幽地府五灵官到底是些什么家伙?”
“武林中三处禁地,无极阵倚仗的是势夺天地的阵法地利,逍遥岛上则聚集一群桀骜不驯的可怕囚徒,可算人和;这九幽地府则身兼地利与人和之长,地府内既有诡奇埋伏,那五灵官又各具神通!”林霜月说着幽幽一叹,“这五个老怪物辈分极高,江湖中人不知其名,只称为金银铜铁铅五灵官,适才那胖的是铜灵官,瘦的是铁灵官,高的是铅灵官…”
卓南雁“嘿嘿”一笑:“我瞧这三个家伙武功虽高,却也不是如何惊世骇俗!”林霜月秀眉颦蹙,道:“据师尊说,这五人修炼的功夫叫五雷真气,若是联手施展那五雷诛心阵法,可是天下无敌。师尊曾说,他们盘踞的九幽地府事关本教的一个绝大机密,他早想夺回,但自忖那五雷诛心阵法不好对付,便舍了强夺之心!”
“令师的强夺之心虽去,暗争之念未绝!”卓南雁随口打个哈哈,忽地吐了下舌头,“连令师林教主都不敢碰的人物,定然极不好惹!嘿,这等老怪,竟被风满楼说动,出山相助林一飞!”
两人又奔片刻,远处官兵们的嘶喊声渐渐模糊不闻。林霜月几把将格天社的衣裳扯下,回复白裙素裳的女儿装束,蹙眉道:“这些肮脏狗皮,穿一刻都觉得恶心!”卓南雁知道林霜月伤心慕容行之死,难免抑郁伤怀,忽道:“都道西湖景色绝妙,小月儿,咱们去赏赏西湖月色如何?”林霜月眸内闪过一丝惊讶,微一犹豫,竟然点了点头,道:“好啊,难得你有这雅兴!”
城门早关了,两人展开轻功,悄然翻过城墙,出涌金门信步西行,便来到了西子湖畔。夜色深沉,涌金门外最热闹的耸翠楼早就打烊了。二人信步而行,走到湖畔一家不知名的小酒肆前。那小酒肆也正要关门,掌柜瞧见卓南雁,顿时脸色大变,口称“ 官爷”,招呼起伙计,跑前跑后地着意伺候。原来卓南雁适才手懒,未曾剥下那身铁卫衣衫,掌柜的将他当作格天社铁卫,哪敢得罪。
“原来这身驴皮,却还有这等妙用!”卓南雁想想也觉可笑,瞧那掌柜心惊肉跳,忙自怀中摸出几串铜钱丢了过去,笑道:“将桌椅搬到湖边,上些好点心,再来上一壶好酒。大爷要到湖边赏月!”林霜月性子害羞,不愿深夜面对生人,早就独自踱到湖畔。掌柜的收了铜钱,受宠若惊,料不到这位格天社大爷如此好脾气,急命伙计搬了桌椅移到湖边。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三十二节:三杯吐诺 一剑抗魔
两人并肩而坐,临风对月。稍过片刻,鹌鹑馄饨、豆沙团子、羊脂韭饼、莲子头羹等特色小吃紧着端上,末了又添上一壶好酒,名唤“雪腴”。
中天上的残月犹如半瓯玉璧,将天幕映得银白清澈。西湖化作了青黛色的铜镜,静静地横在这莹澈的月辉下。皓月倒影嵌在湖心,圈圈光影如素绢般随波轻颤。两人望见平湖碧月,都觉心底如被清波洗过一般爽净。
“这酒名别致,小月儿也来尝尝!”卓南雁给林霜月满了一杯,“嘿嘿”笑道,“难得你爹爹伯伯都不在身边啰嗦,便喝上两杯又有何妨?管他劳什子的禁酒令!”因明教教规禁酒,林逸烟又三令五申,林霜月自是严守教规。这时她神色抑郁,但看了卓南雁狡黠顽皮的眼神,不知想起了什么,忽道“好啊,那便尝尝!”竟伸出纤纤玉指拈起酒盅,跟他碰了一杯,咬咬樱唇,先自一饮而尽。这酒味道不醇,但她从来滴酒不沾,玉颊上霎时泛出两朵桃花。借着月色,卓南雁见她星眸流波,分外娇艳,酒还未饮,已是心魂欲醉,忙也将酒干了。
林霜月饮了一杯酒,眼中闪过一层薄雾般的惆怅迷蒙,忽地“格格”笑道:“再来,我要连着敬你三杯!”竟抢着给他斟了酒。卓南雁道:“小月儿敬的酒,自该来者不拒!”两人酒到杯干,顷刻间便连尽了两杯。
“霜月!”卓南雁这才觉出林霜月举止间大有狂态,不由轻声道,“你怎地了?”林霜月痴痴地向他凝望片晌,黯然摇头:“前几日我思念你时,暗中吹奏那曲《伤别》,哪知师尊忽然驾到。他一气之下,折断了我的箫…”卓南雁怒道:“为什么?不许饮酒,还不许吹箫吗?”
“不是!师尊听出了我的曲意。他…他什么都知道了…”林霜月轻咬樱唇,沉了沉,才道,“师尊命我不得再与你往来。不然,便…”星眸中忽地漾出盈盈清泪,再也说不下去。
卓南雁冷哼了一声,道:“不然便怎样?”林霜月转头望了望映在湖心的明月,幽幽叹了口气,才轻声道:“我曾发誓,再不跟你见面!哪知偏偏又在这千金堂碰见了…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饮过酒,便跟你喝了这三杯吧!”又提起酒壶来时,素手竟微微发颤,斟酒时点点滴滴地洒了不少。
卓南雁浑身一震,心中已浸满无奈和惆怅,缓缓举杯,把那酒一滴滴地啜入口中。他喝得缓慢无比,似乎要深深体味这股苦涩无比的味道。最后一滴酒滚落喉中,他再也抑不住心底的愁苦悲愤,将酒盅重重一顿,昂然道:“小月儿,我偏要跟你在一起!令师林逸烟若有本事,便让他来杀我!”
“不成!”林霜月娇躯一颤,仓皇地摇着头,“你的武功虽高,却决不是师尊的对手!我…我也决不能让你冒这大险!”卓南雁见她慌得如一头受惊的小鹿,心底一痛,便只得怅怅地吁出一口浊气。两人都不言语,只是默然凝望眼前那静谧幽深的湖面。
夜风极轻极淡,无声的湖水竟似凝住了一般让人觉不出它的流淌,只有银子一样的月光在湖面上盈盈流动。这悄然无语的一刻,竟是如此得宁谧,如此得难得,连身边若有若无的晚风都让人无限留恋。
沉默了好久,林霜月眼望宁谧的湖面,忽地轻轻叹道:“雁哥哥,有时我真看不懂你。你既非高官显贵,更不想求取功名富贵,却为了大宋朝廷几番出生入死,到底图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