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南雁蹙眉道:“那晚辈便也留在铁佛寺中,守护堂主直到痊愈!”罗雪亭道:“不成!龙蛇变的密令已然发出,老夫要你即刻南下,成败只怕在此一举!”卓南雁心头一凛,缓缓点头。罗雪亭又道:“龙骧楼的龙须密布江南,你回到江南,万勿轻泄老夫踪迹!十几日后,待我功力稍复,自会回归中原!”卓南雁若有所思地又应一声。两人都是爽直的汉子,也没许多话,当下卓南雁拔出雪地上的那把长剑,便送他前去铁佛寺。

这时雪早停了,罗雪亭适才吸纳了卓南雁体内的多余内气,身上元气稍复。卓南雁却仍是执意将他背在身上,展开绝顶轻功,片刻工夫便进了碧云谷。遥遥地只见一座冷冷清清的古庙孤零零地耸立在夜色之中,罗雪亭吁了口气,说声“到了”。

寺庙主持苦竹上人是个须眉幡然的老僧,与罗雪亭相见,二人均是不胜之喜。只是罗雪亭却无暇跟老友多说,先要了纸笔,在灯下刷刷地写了一封短书,交与卓南雁,沉声叹道:“雁儿,江南武林人士对你误会已深,你此次南归,只怕他们会对你多加责难。你且先回雄狮堂,将我这封短信交与残歌,信内已将你北上卧底的前后缘由说了。他们见了此信,自不会再对你生疑。你告诉残歌,让他见信之后即刻发动雄狮堂,全力看护太子和张浚的安危!”想了一想,又自腰间解下一块黑沉沉的令牌,道,“这是雄狮堂的雄狮令!危急之时,或能对你有些用处!”

卓南雁应了一声,收过短信和令牌揣入怀中,这时心绪起伏,却也不便多说,施了一礼,便即飘然出屋。罗雪亭又送他走出寺来,眼见他大步要走,却低叫了一声:“雁儿!”

“罗老,何事?”卓南雁闻声回头。两人立在浓浓的夜色里,卓南雁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只瞧见一袭瘦小的黑影,偏这瘦小的黑影却给他铁一般刚硬的感觉。

“我罗雪亭一生都以家国大事为重,世人的毁誉荣辱,从不放在心上!”他的声音沉沉的,却透着一种说不出得坚毅,“你此次回归江南,仍要以连结天下雄豪为重,只盼咱们早见四海归心、共抗外虏那一日!”卓南雁听得心头一热,慨然道:“不错,四海归心,重振华夏雄风!”声音蓦地一哽,再不愿多说什么,拱了拱手,转身大踏步便行。

飞步转过那道山崖,却见天将放明,那钩残月薄得像纸一样斜挂天际,一抹清亮如洗的月光揉着淡紫色的薄明,洒遍天涯。

《雁飞残月天》第一部《拔剑抉云》 终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一节:风雨归途 冷酒热肠

江南的雨总是有些婉约的韵味。那雨丝说是落,不如说是挂、是飘、是绕,无声地抚摸在春草、绿树、木楼砖墙上,轻柔得如江南女子温软的眼波。暮色里的醉仙居正给这袅袅的春雨笼罩着,砖墙、门窗、檐顶,连那褪了色的酒幌子上似乎都涂上了一层淡青的迷蒙雨色。

“醉仙居”名字气派,其实不过是一间能坐上十来个人的小酒肆,但占了个好地方,自燕子矶去建康,必要从此经过。就是在这冷寂的黄昏,店里也还有几个客人。店主人柳四嫂是个二十余岁的标致女子,只是此刻她的脸上却罩着一层比暮气还浓的忧色。她就那么斜倚在靠门槛的椅子上,凝望着远处青暗的江面,泥塑般地一动不动。

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的燕子矶,长江在暮雨中变成一线青色,莽苍苍地直接远天,沿堤的老槐树在雨丝中舒展着暗绿的枝条,挡住了岸边那点点闪烁的船火。

“这鸟天气真恼人!”细雨中忽地传来一声呼喝。三个人拥着一把伞“吧嗒吧嗒”地躺着泥泞而来。先进屋的是个身子瘦长的道士,叫道:“格老子的,,还好,有个店铺能落脚,不然又给淋得净湿!”声若洪钟,惊得店内的几个客人全都举头望过来。

跟在道士身后进来的是个面色白净的书生,一边慢条斯理地收着伞,一边悠然笑道:“杨柳又如斯,驿桥春雨时。这江南三月暮雨的滋味其实跟醉酒有相似的妙处!”话未说完,最后进来的那人却将一把折扇合拢,在他头上轻轻一敲,笑道:“既这么妙,你唐公子还是出去醉雨,咱们在此醉酒!”这个人却是个身子肥胖的白面公子,身着宝蓝色对襟绣边直裰,宽袍大袖,仪态潇洒。不热的天,他手里却玩着一把檀木折扇,若不是肚子大了三圈儿,脸胖了两圈儿,眼睛小了一圈儿,倒真是个翩翩佳公子。

笑闹之间,三人已在当中一张大桌前坐下。柳四嫂便低眉冷眼地拎了坛酒过来,摆在桌上,又添了几样凉菜。那道士先仰头饮了一碗酒,赞道:“好酒!”胖公子瞧见这手脚麻利的老板娘模样标致,先自提气收了收胖胖的肚子,折扇一摇,挺潇洒地笑道:“店家这酒不错,还有什么拿手的好菜只管上来,不必在乎多少银子!”

“这几个凉菜和酒全不收钱,今日来的,全都白吃白喝!”柳四嫂紧蹙着眉梢,声音空洞洞的,“上好的菜却没了,厨子昨晚已给辞了!”胖公子将折扇一收一张,哈哈笑道:“这可有趣了,难道这位娘子要关门大吉?”那白面书生也道:“这个…无功不受禄,小生可不好吃这不要钱的酒饭!”

一位缩在角落里的瞎眼算卦老者这时从酒桌上直起了腰,长叹道:“四嫂,真是为了那王太尉的事?”柳四嫂的秀眉一抖,道:“除了他,还能有谁?咱们这醉仙居铺面虽小,却常有来往客商歇脚,买卖还算过得去。那王太尉明明看上了这地皮旺,却借口要除妖鬼!哼哼,什么妖鬼,这官府才是…”她猛然闭口,将下面的话语咽了下去,但这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

那道士皱着眉道:“王太尉,哪个王太尉?”那书生哂到:“想必便是新到建康的都统制王权,是个外强中干之辈,不厉兵秣马,却一门心思地做买卖赚钱!”那胖公子收起折扇,在那书生头上轻轻地一拍,笑道:“你这小橘子有所不知了吧?咱大宋的官儿都好做买卖,咱那位拜了太师的清河郡王张俊做‘中兴四大将’时,便曾经营太平楼酒楼,更把赚的银子统统做成一千两一个的大银球,号称‘没奈何’!那打油诗听过吗?‘张家寨里没来由,使他花腿抬石头。二圣犹自救不得,行在盖起太平楼!’说的便是那张大帅手下的花腿军卒在临安给他盖太平楼的逸事!”转头对柳四嫂又道:“这位都统制王权,侵你这块旺地,想必也是要效法太师,盖座大酒楼,赚些‘没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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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离着大宋朝庭南渡,早过了二十年,当初号称“中兴四大将”的张俊、韩世忠、刘光世和岳飞已尽皆辞世。命最长的那位太师张俊,就是这位胖公子说的清河郡王,虽是去年才死,但人们也早忘了。甚至岳飞洒在风波亭上的血,也快给江南的怡红快绿消弭无形。

这江南淡淡的风,细细的雨,冲淡了慷慨侠士的热血,消磨了激昂书生的壮志…即便是这建康,二十多年前给金兵挥师血洗之地,这时也已惯作风月、歌舞升平了。

宋、金自绍兴议和之后,十多年不动刀兵,只是自几年前完颜亮篡位之后,大金迁都燕京,号为中都,厉兵秣马,虎视江南,有见识的宋人不免惴惴下安。但秦桧操控赵宋江山十数载,积威遍满江南,更在御史台六察司下设格天社,以八千铁卫勘察四方,朝野间无人胆敢言战。百姓能做的也只是苟延残喘,杯酒言欢之时,提起朝廷之事,也不免战战兢兢。这胖公子笑言张太师贪财的“逸事”,真可说是“直言无忌”了。

柳四嫂白净的脸上腾起一抹愤怒的红色,道:“王权说了,我若不让出这醉仙居来,今晚他便派人来拆这店铺!”她的声音突然间有些哽咽了,“拆吧!他们敢拆,我便死在这里!我那汉子去了两个月了,丁点儿音讯没有,留下我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活着没味儿!”

那算命瞎子常来柳四嫂这儿混酒喝,听后颤声道:“怎地,柳四哥还没消息?难道…”柳四嫂张口想说什么,却终究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那晚他去追那妖鬼,便一直未归。王太尉今夜若是真敢欺上门来,我就一把火烧了这店铺,说什么也不能让这铺面落在旁人手里!他走之前,王太尉便差人来过一次,却给他一口回绝了。我家官人说过的话,我…我都会听的,他说过店铺不能让给官府,那便是不能让!”

众人听她语音幽幽的,柔弱却透着一股别样的坚韧,均是一愣。寂静之中,忽听有人幽幽地叹了口气,却是靠窗坐着的一个青衫汉子。这汉子在屋内还顶着一张斗笠,全然看不清相貌,但这一声叹息,却带着说不出得孤凄痛楚。

这时忽听得屋外传来一阵人喊马嘶,跟着一道阴森森的笑声透帘钻入,道:“柳四嫂,大雨的天,你这店铺倒还是买卖兴隆啊!”

屋里的客人一惊之际,挂在门口的那道挡风遮雨的竹帘被几抹凌厉的刀光一卷,霍地四分五裂,一股潮湿的雨意随风直荡了进来。门外来的却是一队官兵,当中那乘马的绿袍军官呵呵冷笑道:“建康府在此公办,不相干的人,速速走开!”有两三个酒客本就心惊胆战,见了这群官兵的跋扈模样,哪敢言语,全贴着店门溜溜地跑开了。

那军官飞身下马,在两个兵卒簇拥下大步走入屋内,进屋后大咧咧地扯过一把椅子坐了。醉仙居店铺不大,还有四五个兵卒只得在店外候着。那军官目光一扫,眼见客人已散去不少,幽暗的屋内只有身前的桌子上还坐着个肥胖公子、白面书生和一个瘦高道士,角落里的桌上有个黑袍汉子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靠窗那桌上还趴着个头戴斗笠的汉子,似已酩酊大醉。那军官冷冷一笑,把目光锁在了那算卦的身上,道:“刘瞎子,你也在这儿?”

那算卦的刘瞎子脸一抖,颤声道:“碰巧过来,跟四嫂讨杯热酒喝!,这便走!”那葛大人笑道:“也不必忙,少时老子还得让你摸摸骨,推推命,他奶奶的这两天老子眼眶直跳,都是让那妖鬼给弄的!”然后扭头瞟向柳四嫂,声音倏地一冷,“柳四嫂,这地界出了鬼物,官家自然要管上一管,这店铺你让还是不让?”

“葛大人,”柳四嫂瞥一眼那军官,依旧冷着脸坐在那里,“外子没到,这店铺让不得!”声音虽低,却硬得像刀。

“你那汉子柳四?”葛大人冷笑一声,霍地扭头叫道,“给我抬进来吧!”门外两个兵卒应声抬着一扇门板进来,上面赫然躺着一具尸身,一块破草席盖着头脸,依稀只见血迹斑斑。

天色早暗下来了,店里只点着几个时称为“省油灯”的夹瓷盏,那灯火幽幽地映得门口忽明忽暗。柳四嫂颤着身上前揭开那席子,怔了怔,忽然喉咙里呜咽了一声,便晕了过去。那胖公子一惊,走过去在她鼻下人中处一点,柳四嫂才回过神来,“四哥… … “她的声音撕心扯肺,众人都觉心底一惨。嘶号声中,柳四嫂猛地自怀中摸出一把刀,便向那葛大人扑去,却给两个兵卒抬手拦住。

“泼妇,失心疯了吗?竟要谋害朝廷命官!”葛大人见她势若疯虎,也不禁退了一步,怒道,“你当是本官杀了你家汉子吗?好好瞧瞧他的伤口,那岂是人弄出来的?”那白面书生这时缓步踏上,拱手道:“四嫂节哀,瞧这伤口,当非人力所伤!”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镇定人心之力,柳四嫂不觉停了挣扎。那道士叫道:“这人双眼都没了,半边脸孔烂了,嘿嘿,胸口一个大洞,敢情是心给摘去了…”胖公子忍不住扬起折扇,向脸上一遮,叫道:“别说啦!叫你这臭道士说得人浑身发冷!”扭头对那书生道,“小橘子,你认定这不是人做的?”那书生的目光在尸身上下仔细搜索着,摇头道:“天下哪有这等丧心病狂的人?”说完缓缓扳过柳四哥的尸身,却又吸了一口冷气,“颈后裂痕,啊!脊骨全碎,骨髓竟被吸了去!”

店里众人一凛。刘瞎子忍不住叫道:“妖鬼,这必是那鬼物下的毒手。听说近日那五通庙底钻出来个鬼物,带着一只怪鸟和一只猿精,勾人的魂、吸人的血…”他喊声凄惶嘶哑,众人听了,全觉浑身发冷。

“四哥…”柳四嫂呜咽一声,浑身发软,便栽倒在地上。那葛大人得胜似的扫了她一眼,冷笑道:“这时知道怕了吧?适才你妨碍公务,谋害本官,这店铺你是腾也得腾,不腾也得腾啦!来人,将这泼妇给我拿了!”

“美人莫哭,让官爷们带你去乐上一乐!”两个兵卒邪邪地笑着,便向柳四嫂扑来。那书生双眉一皱,叫道:“慢来,慢来…”话未说完,店中人影一闪,忽闻那两个兵卒“哎哟”、“妈呀”两声大叫,身子如稻草一般地飞出了店门——原来是那一直闷头饮酒的黑袍汉子陡然出手,将这两个兵卒抛了出去。

“你…你这厮是谁?”那葛大人眼见他这两下连抓连抛,手法利落,不由得一惊,忽然觉得自己这么颤声相问,未免显得底气不足,立时大喝一声,“胆大包天,要造反吗?”反手在硬木桌上一抓,指力到处,登时抓得桌角裂下一块碎木。那黑衣汉子冷冷地瞥了一眼他那鹰爪似的手爪,道:“在下明教春华堂副堂主陈金,见过葛大人。嘿嘿,‘洞金指’葛文渊在江湖上也是好响的名头,却怎地干起这欺压寡妇的事来?”葛文渊听得眼前这汉子竟是明教“四平八稳、四堂八舵”之首春华堂的副堂主,不由得心底微寒,道:“怎么,陈堂主要管这个闲事?”

陈金沉声道:“实不相瞒,二十年前,贼人钟相、杨幺盘踞鼎州造反,后来惊动岳飞岳少保奉旨讨伐,我明教也曾出手相助…”当年钟相曾以巫术谋反被剿杀,但其能征惯战的部将杨幺率余部再起,数年之间屡挫官军,直到后来岳飞亲来,才平定其患。这其间明教林逸烟、卓藏锋两教主出力不少,这也是江湖上人人尽知的旧事了。葛文渊一愣,不知陈金为何提起这陈年旧事。此时岳飞早已含冤而死,秦桧权威正盛,但陈金身为明教弟子,提起岳飞仍是恭恭敬敬地称为“岳少保”。

却听陈金又道:“当时岳少保征讨湖贼杨幺之时,却有一股余孽慑于岳帅威名,闻风先逃,沿水路一直逃到建康。那时岳少保分身乏术,便请我明教代为出手。那股湖贼屡败于我明教之手,便龟缩于栖霞五通庙中。后来终于被官军剿杀于庙底地宫内。”众人再次听到五通庙的名字,想起刘瞎子刚喊的在这庙底钻出妖鬼之事,心中全是一凛。

陈金冷森森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最终却落在柳四嫂的身上,缓缓地道:“自那时起,我明教春华堂便驻扎于此,柳四哥…便是我春华堂的好汉!”柳四嫂“啊”了一声,颤声道:“这…这个他却从未跟我说起过!”,陈金缓缓点头,道:“那妖鬼盘踞五通庙,柳四哥心下起疑,早已暗中禀报本舵,也是咱们一时大意,竟折了四哥!”葛文渊稀疏的眉毛抖了两抖,才叫道:“好啊,原来柳四竟敢勾结明教,你们…你们要待加何?”虽然声色俱厉,但在明教大名之下,终究怯了几分。

陈金缓缓道:“葛大老爷,这妖鬼既然伤了我明教子弟,我明教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四嫂是本教遗孀,这醉仙居的事情,还请大人高抬贵手!”言辞虽然客套,但语气却是冰冷至极。

明教威名早着,教主“洞庭烟横”林逸烟非但是“四雄雄八修”中的大宗师,更以横行无忌、手段阴狠着称江湖。葛文渊实在不愿与这等江湖大教为敌,但这时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道:“我这可是奉王太尉军令行事,嘿嘿,公务在身,却也难以通融。”说话之间,手掌已握紧了腰刀。

陈金踏上一步,亢声道:“回去告诉你那王太尉,咱们明教不愿多生事端,他也不要多事!”探掌在葛文渊的桌角斜斜一削,一块桌木应手而落。那书生瞧他这出手举重若轻,桌角被他这一掌“斩”后平如刀削,忍不住高声叫道:“拔剑济困,不亦快哉!”那胖子也笑道:“好玩好玩,偷钱的遇到了劫道的,真是好玩!”只那道士满面冷笑,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

葛文渊眼见他这随手一削比适才自己那气势汹汹的鹰爪手不知强了多少倍,又给陈金那锐电般的眼神一逼,不由得退了一步,便在这进退不得之时,忽听屋外有人一声冷笑道:“哼哼,明教就了不起了吗?”大笑声中,两道人影轻飘飘地掠进屋来,却是两个身穿翠绿武官时服的汉子。屋外一直暮雨潇潇,店门口还守着几个军卒,但这两人竟似毫无阻隔地飘然纵入。这一下先声夺人,店中的江湖豪客尽皆动容,将目光全锁在这两个军官的身上。

当先那黄脸短髭的中年军官在陈金脸上扫了一眼,转头朝身后那身材矮胖的军官毕恭毕敬地笑道:“万兄,您瞧这世道,魔教妖孽竟敢公然恫吓朝廷命官!”那矮胖汉子笑吟吟地踏上一步,道:“是吗?咱这次还没瞧见妖鬼,先撞见妖孽,倒也凑巧!”这矮子满面含笑,乍望上去似是个乡间财主般貌不惊人,但在屋中挺身一立,登时现出一股山耸岳峙般的凌人威势。

陈金见这两人气势逼人,冷哼一声,正待言语,“洞金指”葛文渊看清这两人是格天社的打扮,抢上前一步,向那器宇不俗的矮子拱手道:“卑职葛文渊,现在王太尉麾下效力,见过大人,请教大人尊姓大名!”

那矮子还未答话,胖公子却已大笑着迎了上去,将折扇在葛文渊的脑袋上一拍,笑道:“连他都不认识!这位便是格天社的后起之秀,‘万峰独秀’万秀峰!”葛文渊头上陡然被他拍了一下,虽是不重,心下却也又惊又怒,便要发作,但听到“万峰独秀”万秀峰这近年来格天社风头最劲的名字,仍不禁肝胆一缩,心想:“传闻万秀峰乃是‘吴山鹤鸣’赵祥鹤的关门弟子,怎地这般矮墩墩的模样?”忙向万秀峰作揖问候。

万秀峰却向胖公子笑道:“莫兄,原来你也在这里,当真是再妙不过!”转头对葛文渊道,“葛兄洞金指的功夫威震建康,小弟早有耳闻!想必葛兄还不识得这位莫公子,他便是丐帮莫帮主的公子,鼎鼎大名的江南四公子之一,人称…这个‘四绝剑客’的莫愁莫公子!”

当时江湖中人将江南武林四位声名最盛的少年高手并称为“江南四公子”,分别是“书剑双绝”虞允文、“不死铁捕”陈铁衣、雄狮堂方残歌和这丐帮帮主之子莫愁。陈金听得名头响亮的莫愁竟是肥肥胖胖的一个人,偏这“莫愁”的名字又女里女气,不由哑然失笑。

葛文渊听得眼前这满脸嬉笑的胖公子竟是鼎鼎大名的丐帮帮主之子,一口恶气登时换作笑脸,拱手道:“久闻江南四公子的大名,‘四绝剑客’莫公子更是…”话没说完,那莫公子折扇一挥,“啪”地又敲在他脑门上,笑道:“别听老万胡说,什么‘四绝剑客’,我这‘四绝’说起来丢人——便是酒色财气,样样在行!”葛文渊素来自认武功不俗,但莫公子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拍.自己偏偏就躲闪不开,这才知人家的武功才是深藏不露。

莫愁却忽然大叫一声“啊哈”,转头望向万秀峰身后的那黄脸军官,道:“这位几莫非是格天社青龙七宿中的‘血手太岁’孙列孙先生吗?”那黄脸汉子面露得色,拱手道:“在下这点微末伎俩,不思竟能入得莫公子的法眼,幸甚,幸甚!”万秀峰望向莫愁身后的那白面书生和高大道士,笑道:“能跟莫愁公子在一处的这二位,想来必非俗人了,莫愁公子怎地不给咱们引荐引荐!”

“还是老万有眼光!”莫愁折扇一收,拍着那道士肩头道,“这位道爷是本公子路上刚结识的朋友,峨嵋派的一流高手,余观海余道长!”又指着那书生,“这位是蜀中唐门的‘千手书生’唐晚菊蜀——我叫他小橘子,在蜀中待得憋闷,来寻我散心。”

“洞金指”葛文渊是驻扎本地的官军,跟蜀中唐门、峨嵋派这等江湖朋友见面,自然只是皮里阳秋地应付几句。倒是万秀峰极善应酬,先向余观海连道“久仰”,待听得“‘千手书生’唐晚菊”之名时,脸色微变,拱手道:“莫不是十七岁便入了唐门枯荣观的唐么公子?”唐晚菊笑吟吟地一躬身,道:“些许薄名何足挂齿,倒让万先生见笑了。”

官场和江湖中人相见,大多略存尴尬,好在这丐帮莫愁是个江湖上跟谁都混得来的“见面熟”,在中间插科打浑,“洞金指”葛文渊更对万秀峰两人曲意迎奉,一时小店里面倒是热热闹闹。明教高手陈金眼见格天社陡然来了“万峰独秀”万秀峰和“血手太岁”孙列两大高手,而那丐帮莫愁、峨嵋派的余道人和那唐门高手唐晚菊也都是近年来声名鹊起之辈,不由心中暗自生疑:“格天社、丐帮、唐门和峨嵋派的人忽然也赶到燕子矶,不知为了何事?”

那几人寒暄之间,格天社“血手太岁”孙列却冷冷向陈金望来,森然道:“这位朋友,咱们格天社专程来此,便是要对付那妖鬼,这店铺官家收定了。”陈金眼见对方人多势众,却也凛然不惧,踏上一步,冷冷道:“格天社便了不起吗?”这话说得寸步不让,正跟万秀峰进屋前的那句“明教就了不起吗”的话针锋相对!话音未落,小店之中陡然亮起四五道剑光,却是孙列大怒之下陡然出手。他绰号叫“血手太岁”,那长剑剑身也是殷红如血,一片剑光皆作猩红颜色,直向陈金身上卷来。这一招出手事先毫无征兆,当真快得惊人。陈金低喝声中,身子飘然一转,屋内“当当”的锐响震人耳膜。

呼吸之间厂一把知刀,满厅剑光霍然消散,两个人各自退开两步,陈金手中已多了一把短刀,眼望孙列手中红光闪烁的长剑,冷笑道:“呵呵,原来是昆仑派的高手!”唐晚菊和莫愁等人均知昆仑派威震西域,掌门宁自隆号称“宁折不弯”,武功上颇有独到之处,但见这二人一攻一守招法利落,竟毫不为屋内摆设拘束,忍不住齐声喝彩。只有柳四嫂仍呆呆地趴在亡夫尸身之旁,对眼前一切恍若未见。

孙列黄脸上红光一闪,叫道:“再来!”长剑乍抖,一蓬血红色剑光飞卷陈金前胸四五处大穴。这一招“了却天下事”暗伏了七种变势,实乃他昆仑派的夺命杀招。他早听过明教近年来出了一批少年子弟,武功精强,极是难缠,是以一上来就要以绝杀求胜。哪知陈金不退反进,短刀斜飞,竟不管不顾地直刺孙列小腹。这招法看似两败俱伤,却是气势威猛,后发先至。莫愁、唐晚菊等人眼见陈金使出这等以命搏命的狠辣打法,均是心下生寒。

“洞金指”葛文渊眼见陈金拼死抢攻,身后空门大露,忽地狞笑一声腰刀出鞘,举步便向他背后砍去。唐晚菊叫道:“不好!”店内狭小,他立在陈金对面,要待出手拦挡,却已不及。

屋内骤然响起一声冷笑,斜刺里黑黝黝的一个物事飞转而来,正挡在葛文渊的身前。却是那靠窗坐着的青衫客猛地身子一转,连人带椅旋风般转个圈子,端端正正地“坐”在了葛文渊和陈金之间。

这青衫客适才曾沉声长叹,随即便醉倒桌上,谁也没有留意过他。这时他那宽大斗笠仍未取下,丝毫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这般默不作声地忽然插入战局,更显冷硬突兀。葛文渊见他这一转奇诡无比,心头微凛之际,青衫客已扬起手中筷子,蟹爪般地夹住了他的刀身。

“这小子要以筷子夹住老子的刀,当真活得不耐烦了!”葛文渊大怒之下刀上加力,直向青衫客颈上抹去。青衫客身子微侧,筷子顺势一引,这一刀便砍歪了。葛文渊身子抢得猛了,给他这一引,险些栽倒,狂怒之下,提气大喝,钢刀疾收。青衫客的筷子上却生出一股粘黏之力,顺势送出,依然牢牢夹住那刀身。

片刻之间,葛文渊或斩或削,刀势迭变,但刀锋一近那青衫客身前,便给他以巧劲引开。青衫客斗笠不摘,端坐椅上,单臂随势进退,那双筷子竟似黏在葛文渊刀上一般。小店之中的高手不少,却全未见过这等精妙的武功。孙列和陈金扭头见了,也是又惊又佩,目瞪口呆之下,竟忘了争斗。

万秀峰眼见朝廷武官出丑,冷哼声中,举步踏上,长长吸了口气,翻掌便击了下来。他顾念自己身份,不愿上前夹攻青衫客,一掌虽然势道刚猛,却直直击向葛文渊手中的钢刀。那铁掌平平击在刀身之上,立时有一道怒流般的劲力随着钢刀直送过来。青衫客的身子一震,所坐的椅子竟也格格作响。青行衫客心中一凛:“好一招隔物传功!这矮子倒不可小窥!”当机立断,蓦地松开钢刀,竹筷青蛇吐信般地一点,分别戳在葛文渊和万秀峰的腕上。“当啷”一声,葛文渊的钢刀落在地上,万秀峰则脸色煞白,斜退两步。青衫客缓缓站起。他一起身,那把木椅咔咔轻响,缓缓起了数道裂隙,跟着碎成十几片散木,坍塌在地。

小店之中登时就是一静。众人的数道目光齐齐聚在这不动声色的青衫客身上,心内均想:“这人武功之高,胆魄之雄,当真罕闻罕见!这人却是谁?”

“高手!”寂静之中,莫愁却忽地扬声高叫,唬得众人心头一惊。他却一本正经地道,“老兄绝对是本公子这辈子见过的一流至尊高手!好了,好了!大伙儿这一回便算平分秋色旗鼓相当,不必再打啦!”

葛文渊和孙列却面色铁青,要待再扑上,却自知不敌,全转头望着万秀峰。万秀峰也是哈哈一笑道:“好功力,好本事!想不到天下还有兄台这般人物!万某实在眼拙,请教兄台大名!”那青衫客却冷冷道:“欺负寡妇遗孀,暗中偷袭伤人,你们这些朝廷命官跟鬼物有何不同?”他那斗笠还未摘下,两道冷飕飕的目光穿过那宽宽的斗笠,兀自如刀如剑。

万秀峰仰天打个哈哈,扭头对面如死灰的葛文渊笑道:“好,便看在这位兄台的面子上,柳四嫂的这小店,咱们不收了!王太尉那里,回头兄弟替你去说!”又向青衫客拱手道:“大伙儿其实误会一场,何不坐下来交个朋友?”“万峰独秀”乃是近年来格天社名号甚响的高手,这么对一个陌生人拱手退让,倒真是难得至极了。

陈金也迈步上前,谢过这青衫客的相救之恩。青衫客却只向他扫了两眼,微微点头,瞧那神情,照旧冷漠得紧。万秀峰暗自出了口长气,道:“惭愧,原来这人跟这魔教余孽并非一路!”心内苦苦思索这人的来历,脸上却一派和颜悦色,道:“兄台不知,在下此来,乃是专为这妖鬼而来。在下已经联络了雄狮堂在此一聚,共同对付这鬼物!”

“世上哪里有什么鬼物!”青衫客冷哼一声,转身对柳四嫂温言道,“这位大嫂,你再仔细说说尊夫遇到那妖物的情形!”他适才对万秀峰、陈金这等黑白两道的大人物全都冷若冰霜,但对柳四嫂这弱女子却语声柔和。柳四嫂浑身一震,忍不住仰头望他,颤声道:“你…你是谁?”

“我是谁?”青衫客幽幽一叹,似是从心底深深地呵了一口气,卧底龙骧,喜宴惊变,峰顶决斗,一幕一幕走马灯般地在眼前闪过。

这个人自然便是卓南雁了。

当日他跟“狮堂雪冷”罗雪亭分别之后,便即赶赴江南。虽然星夜兼程,但鞍马劳顿,舟楫难行,却也用去二十多日时光。卓南雁此次南下,自然要照着罗雪亭的吩咐,先去建康雄狮堂,跟方残歌等人细述龙骧楼业已发出的“龙蛇变”,再请他们联络官府,小心看护太子和张俊等人。

一人江南,便赶上无尽的梅雨,他的心情更是沉郁了许多。白日里他想得最多的人自然是林霜月:初会时苍白如雪的笑容,临别时款款深情的娇呼,时时在他心间起伏萦绕。他知道,重回江南,便能见到她了。想到说不定哪日便会与林霜月重逢,他心底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最怪的是这几晚他常常梦到完颜婷。在梦里的完颜婷总是不言不语,只是那样怅怅地望着他,那目光缠绵欲碎,竟比江南的雨还要凄迷。卓南雁常被这样的凄郁的目光从梦中惊醒。有时睡不着,他便起来抱膝听雨,夜雨中似有完颜婷若有若无的啜泣。满腔愁绪,一任阶前雨,点滴到天明。

卓南雁回想当日自己初闯江南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但再次看到江南的春江淡月碧草烟树,心底总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这滋味难以言喻,恰似燕子矶边的绵绵暮雨,有几分凄郁,几分愁闷,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倦怠。他刚自燕子矶下船,便在这醉仙居内遇到了这些变故。眼见柳四嫂孤苦,又念这陈金正是当年自己初到明教大云岛时所见的旧友,便即出手惩戒葛文渊等人,至于自己的身份,却懒得透露。

“你不必管我是谁,”卓南雁望着柳四嫂那失神的目光,心内不由一阵心痛,轻轻地道,“连我都不知自己是谁。但我或许能为尊夫报了此仇!”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二节:灵猿妖鬼 地宫魅影

不知怎地,柳四嫂觉得这张宽大斗笠后的目光有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她凝了凝神,才道:“那天,那是两个月前了吧,天黑得紧,客人都走光了。咱们正要关门,店外忽地传来一阵哭声,那…那像是谁家小孩子的声音。我跟我家汉子追出去,却见天空上盘旋着一只火红的怪鸟。那婴孩般的哭声,却是这怪鸟发出的,啊啊…啊啊的…”众人听她拉长声音学这怪鸟声音,均觉一阵毛骨悚然。刘瞎子呵了口冷气,嘶声道:“那…那便是妖鬼的那只怪鸟,叫什么金灵鸮?”

“我们才冲出去,那怪鸟却在天上划了道红光,便即消逝不见,当真比电还快!我怕得要死,便要拉着他回去,这时候忽有一进怪异的笑声响起来。”柳四嫂说着眼神蓦地僵直起来,语声也越来越快,“我们猛然回头,却见东首墙头上竟蹲着一只巨大怪猿。这怪猿满身黑毛,一双眼睛通红通红,若是它不开口嘶笑,我们只怕全然不知它在那里!”

“这妖鬼的事情已闹了几日了,我那汉子一见这东西,便叫了一声‘妖鬼’!那黑猿却忽地跃下来,只一晃,就去得远了,远远地只见一双火红的眼睛在黑夜里闪啊闪的。外子忽地握住我的手说:‘早听说那五通庙的地宫里面出了个妖鬼,不想这东西竟窜上门来,我今夜说什么也要去探上一探!’我央求他不要去,可他只握了我的手一下,道:‘我去去就回,你好生在家等我!’我知道他有武功在身,未必便有什么凶险,便让他去了。”柳四嫂说到这里,口中又生出一缕呜咽,“我一直等着他,可他…却再没有回来!我甚至去过五通庙找他…”

刘瞎子惊道:“怎地,你一个妇道人家竟敢去五通庙那鬼地方?”柳四嫂垂下了头,灯影里的身姿愈显得柔弱,幽幽地道:“去过!只是那地方白日里也是一片死寂,没个人影,没点儿声响,那地宫在哪里,我也寻不到!”

众人的心内全是一沉,各自凝思不语。万秀峰却嘿嘿一笑,眼望众人道:“诸位英雄都已听得清楚了,这妖鬼既然如此猖狂,咱们武林中人,岂能袖手?兄弟这一次约会了江南雄狮堂来这醉仙居,专门商议对付这妖鬼之事!陈金老弟,还有这位朋友,”说着眼望卓南雁,满面笑意,“大家全是武林一脉,何不过来共商应对之策!请——”说着大步走到店中一张干净的大桌跟前。

明教陈金本不愿过去与官府中人同坐,但此时若是不去,倒似怕了万秀峰一般,当下冷笑一声,大步过去,当先坐下。卓南雁暗道:“妖鬼之事太过蹊跷,破绽甚多,但既然雄狮堂少时便会来此,我倒可以在此静观其变!”走过去拉了一张椅子便坐了。莫愁、唐晚菊、余道人和孙列、葛文渊几人虽是各怀心思,却也都环桌坐下。

“各位朋友想必不知,”万秀峰目光扫了一眼群豪,呵呵笑道,“这妖鬼动静不小,在那柳四哥之前,月余工夫,已经有‘紫玉生温’温家三奇、‘七绝先生’上官雄丧在这妖鬼之手…”

一语出口,群豪尽皆动容。“紫玉生温?”莫愁忍不住叫道,“金玉堂温浩紫、温浩玉、温浩生这三兄弟竟赶上了这事?”陈金更是面露疑色:“传闻‘七绝先生’上官雄精通暗器、掌法、风水等七门绝学。他那风水等如何,我是无缘得见,但有人见识过他的掌法,端的是天下第一流的功夫…”万秀峰沉沉地点头道:“在下也曾见识过上官先生的绝世掌法,金玉堂温家三兄弟还跟在下有些交情,可他们却都丧于那妖鬼之手。除了这几位,还有南宫世家二当家的南宫禹,也曾在那五通庙下的地宫内给妖鬼废了一只眼睛…”

南宫世家二当家的南宫禹在江湖上威名显赫,想不到竟然给妖鬼夺去一目,众人心底均是一震。“怪哉!”莫愁忍不住道,“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何事,前仆后继,赶着去那妖鬼处送死?”万秀峰忽地咧嘴一笑:“诸位听说过无极诸天阵吗?”卓南雁登时心弦微颤。

“天下武林三大禁地——无极阵,九幽洞,逍遥岛。”莫愁当先笑道,“那无极阵是三禁之首,这个谁人不知?”葛文渊嘿嘿一笑:“传说这无极诸天阵内藏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若是谁他娘的祖坟上冒了青烟,能进得大阵得了宝贝,那便是富可敌国!”余道人却哼了一声:“想得倒美!传闻此阵无人能破,连南宫堡自家的人都进不得。便是当年纵横天下的剑狂卓藏锋,也活活给困死在阵内…”卓南雁听他说起父亲,心中更是一沉。

莫愁却把折扇一摇,大咧咧地笑道:“谁说此阵破不得?南宫铎那小子有一次酒后失言,跟我说道,当年南官世家造这大阵的老祖宗还曾制下一张阵图,名为龙图。若弄来那阵图,按图索骥,说不定便可破了此阵!”说着他却长叹一口气,“只是…他姥姥的,这小子满嘴虚火,没一句实话!”

“这一次他却跟你说了一回实话。”万秀峰眼内光芒一闪,“南官堡确有一张关系重大的阵图,平时都是藏在一只铜铸的火凤凰内。嘿嘿,南宫世家相传有三宗宝,天罡轮,紫金芝,火凤凰。那火凤凰便是此物了。只是,便在近日,这藏有龙图的火凤凰,却给人掠走了…”

陈金忽地扬眉道:“南宫世家的事,万兄竟知道得不少!”万秀峰微微一笑。一直蹙眉不语的孙列忽地插口道:“这些事全是他们二当家的南宫禹亲口对小弟所说。嘿嘿,火凤凰丢失,南宫堡阖堡震动,兵分四路前去追寻,更想方设法地封锁消息。南宫禹为了求我格天社出手相助,才迫不得已透出这些消息!”卓南雁蓦地心中一动:“既然如此,你们更该为南宫堡守密才是,却为何要透露出来?”他心底疑惑,却没言语。

唐晚菊忽道:“到底是谁劫走了火凤凰?”孙列冷冷道:“是妖鬼!”众人给他冷飕飕的三个字震得心底一寒,均想:“这时才说上正题!”却听孙列沉声笑道:“这也是南宫禹那厮的亲口之言。他说那妖鬼乃是无极阵的戾气所化,须用他南宫世家的奇术方可收妖。嘿嘿,南宫世家确实世代信奉一种古怪巫术,但他这话自是掩人耳目的云山雾罩之语。到底这妖鬼是人是兽,他却一直不肯明言。”

“孙…大人,”葛文渊忽觉口唇有些发僵,“那南宫禹的一只招子是怎么瞎的?”孙列又叹了口气:“据南宫二哥说,那妖鬼甚是机灵,手下还有两个妖畜血电猱和金灵鸮为恶,号称‘火鸟拘魂,血猱役魄’!”唐晚菊摇头道:“妖鬼,火鸟,血猱?愈发得荒诞不经了!”莫愁笑道:“小橘子不语怪力乱神,本公子却听得津津有味。孙兄,后来如何了?”

孙列道:“那妖鬼竟故布疑阵,让人莫测其踪。南宫世家只得分路搜寻。南宫二爷跟小弟一路,千辛万苦地竟摸到了那妖鬼踪迹,一路辗转追到五通庙底。哪知那五通庙底竟有一座阴森古怪的地宫。”他咕噜噜地灌下了一口酒,大喘了两口气,才道,“嘿,在地宫内那一番遭遇,当真是他娘的一言难尽,南宫二哥又失了一目,但好歹我们算是屁滚尿流地逃了性命南宫禹给南宫堡弟子救回堡内养伤,我嘛,便回来再搬救兵,请得万大人出手。”

众人的目光齐向万秀峰望去,夹瓷盏淡淡的幽光映得他那张脸有些阴森。却听他沉沉叹了口气,道:“这火凤凰乃是南官世家镇山三宝之一,内藏有大阵的阵图,得了它便可破阵夺宝,事关重大…”

卓南雁心中一动,插言道:“你曾说他南宫堡镇山三宝中有一样紫金芝,此物…有何妙处?”万秀峰道:“传闻这紫金芝乃千年灵芝,能起沉疴,医百毒。”卓南雁心内一沉,心想:“原来当年父亲便是为了此物,才甘冒奇险入阵…”心神一阵恍惚,郁郁地叹了口气。万秀峰望着他的眼芒一闪,面露奇怪之色。

余道人忽地接口笑道:“这三宝之中,那火凤凰和紫金芝也还罢了,倒是那天罡轮,听说三国时的高道左慈曾隐居天柱山内修道,飞升之前留下了这修炼至宝!老道倒想见识见识!”

“天罡轮?”莫愁奇道,“小橘子,真有这玩意儿?”唐晚菊道:“天罡轮之说由来己久。那位左慈乃是三国时半人半仙的道人,连一代奸雄曹操都被他戏弄过,他若留下些奇物,说不定当真厉害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