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亨眼神冷得骇人,道:“你竟敢挑战本王?”卓南雁目光丝毫不让,如刀如剑地跟他直直对视,道:“你曾救我两次,我非忘恩负义之人,但风雷堡百十条性命的血海深仇,却不能一笔勾销!”说话之间,忘忧心法已然展开,浑身真气鼓荡待发。完颜亨一字字地道:“即便是连战两大高手,本王这会儿要取你性命,也是易如反掌!”罗雪亭喘息着立起身来,喝道:“姓卓的混蛋小子,来日方长!你奶奶的年纪轻轻何必莽莽撞撞地送了小命!岂不闻大丈夫留其身‘将以有所为也’!”
“生死攸关,却才有趣!”卓南雁心底给一股倔强之气笼罩,却嘿嘿地笑了起来,“芮王爷想必不知,我自见到你的第一眼起,便想着有朝一日,能跟王爷堂堂正正地打上一仗!”完颜亨听他笑得酣畅,蹙眉道:“你这小子,当真比你爹还要怪异!好,今日本王便送你归西!”声音才落,身子陡然突地一抖,口角溢出一丝血来。
“纳命来吧!”完颜亨似乎不愿再耽搁一刻,竟不顾长幼之分,左掌疾探,便向卓南雁头顶击到。卓南雁浑身气劲勃发,身形斜飞而起,竟然不避不让,一招“玉碎势”,直向完颜亨心口印来。罗雪亭不由双目一亮,暗道:“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端的妙招!”
完颜亨长眉乍扬,左臂顺势斜压,便似早就等在那里一般,正搭在卓南雁的右小臂上。卓南雁跟他臂膀交接,陡觉浑身如遭电击,右臂更是痛入骨髓,但丹田里迅即涌上一股澎湃真气,身子一晃,竟未跌到。他知道跟完颜亨这绝世无双的高手对敌,心思里面一丝喜、怒、忧、惧的渣滓都有不得,当下毫不思索地合身扑上。
这一扑暗含扑、闪、纵、拿四种身法,正是忘忧剑法之中的精妙招数“贵妃救局”。相传当年唐玄宗与人下棋,旁观的杨贵妃眼见皇帝的棋形势岌岌可危,情急生智,便故意纵出怀中的狮子猫扰乱棋盘。后来冲凝真人借此典故,创出这解困救危、以攻为守的妙招。这时卓南雁掌上化指如剑,疾刺完颜亨腹下关元穴,竟仍是丝毫不让地力争先手。完颜亨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招中妙意,心内也不禁喝彩,身子倏忽疾闪,鬼魅般地欺到他身后,掌影飘忽,直向卓南雁背后命门穴按去。连番激战之下,完颜亨的身手兀自洒脱飘逸。
卓南雁忘忧心法展开,心神笼罩四方,完颜亨神出鬼没的身法他虽然难望项背,但心识却感受得清清楚楚,当下头也不回地反腿踢出。完颜亨这一掌快若电闪,但卓南雁神龙摆尾般的一腿却不管不顾地向他胸前踢到。完颜亨的铁掌若再向前进击,虽能要了卓南雁的性命,但只怕胸前便会给卓南雁端端正正地踏上一个足印。
完颜亨自诩身为刚刚战胜两大绝顶高手的“天下第一人”,岂能给一个后生晚辈在胸前的白襟上踏出一个足印?当下他沉声低啸,身子疾转,避开了这一腿。这微微一转,卓南雁便已死里逃生。
两人瞬息之间,一个运掌如电,一个出腿如风,连过八招。八招之间,卓南雁均是命悬一发,却均仗着以攻为守的老招法,逼得完颜亨在间不容发之间变招。饶是罗雪亭武功绝顶,也不由看得又惊又急。陡闻完颜亨冷笑一声,急攻的铁掌骤然一落,已抹在卓南雁疾蹬过来的腿上。两人腿掌交击,卓南雁忽地闷哼一声,身子顺势急滚出去。
完颜亨跟他双腿连环交击,忽觉腹中内息翻涌,浑身大气鼓荡,竟有约束不住之状,当下片刻不敢耽搁,身子如影随形地抢上,挥掌便向卓南雁后脑击去。罗雪亭瞠目喝道:“住手!”要待相助,但适才连以自身真气催化三昧真火,功力剧损之下竟是身法凝滞,眼瞅着便已不及。
哪知卓南雁的身子忽地在地上一蜷一抖,金鲤跃波般地斜飞而起,使的正是流动品中“如转丸珠”的身法,双掌交错挥出,却是六阳断玉掌中的无争势。罗雪亭疾奔的身形登时顿住,眼见卓南雁诱敌之招使得巧之又巧,不由扬声叫好。完颜亨只求奋力毙敌,大意之下胸前门户大开,要待闪避招架,已然不及。当下铁掌丝毫不停,仍旧击向卓南雁的头顶,仓促应变,仍是后发先至。
罗雪亭瞧见他二人竟是个两败俱伤之局,惊得扬眉再叫:“不可!”
两人的掌势同时顿住,卓南雁的双掌凝在完颜亨胸前寸余,完颜亨的右掌却几乎贴在卓南雁的头顶。两人的掌力竟全在最后关头凝而不发。峰顶没有一丝风,二人的衣襟头发却在微微抖动,这一刻静得要死,似乎那簌簌飞旋的雪花都凝在了空中。
微微一沉,卓南雁才道:“为何不下手?”完颜亨幽幽道:“无论如何,令尊卓藏锋都是完颜亨一生之中惟一的朋友!我若杀你,九泉之下。终是无颜见他!”说着目光闪烁,直盯着他道,“你却为何也不下手?”卓南雁目光凛然,冷冷道:“你救过我两次!无论如何,我也要饶你一次!”
两人刀剑般的目光紧紧交锁,完颜亨忍不住呵呵低笑:“我虽救你两番,但你也救过婷儿两次,这恩怨早就一笔勾销,你也不必念念不忘!我完颜亨纵横天下,几曾让个后辈小子饶过性命!”猛然“咳咳”两声,鲜血顺着口角汩汩流出,经脉中更觉真气乱窜,似觉已有走火入魔之相。
他霍地挺身而起,神色间又多了些许癫狂之意,仰天一声悲啸,满山皆闻。喝道:“天下之人,都想要我完颜亨的性命!我终究是难逃一死,你是我父女挑得的佳婿,今日死在你手中,也算不错!”说到这里,嘴里竟又喷出一口血来。卓南雁听他语音悲苦,登时怔住,铁掌颤抖,竟是难以落下。
猛听得有人高叫一声:“爹爹!”却是完颜婷飞身赶来。适才她疾步猛冲,却露了行迹,给山腰间的侍卫发觉,一番厮杀,这时才冲破拦阻,赶到近前。她身后还缀着十几个手擎火把的大内侍卫,却给余孤天长剑翻飞,刺得不敢近前。卓南雁瞥见火光下完颜婷那凄然的眼神,霎时心中酸苦,手掌缓缓落下,黯然道:“婷儿,是你!”
“是我!”完颜婷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颤声道,“你…你还想乘人之危,来刺杀我爹爹?”卓南雁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声道:“婷儿,我确是万分对你不住!但那书房中的咒餍…”
“这时候还提这个,真真好没意思!”完颜婷却笑起来,笑声忽地轻柔起来,“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一直梦想着长大之后,会有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来跟我生死与共,却料不到…我要与之生死与共的人,竟是个奸毒猥琐的小人!”她声音柔柔的,但众人听在耳中,却全觉得惨厉无比。卓南雁听得那柔媚的笑声,更是回想起当初完颜婷仰在自己怀中,问自己敢不敢依着女真旧俗将她偷了来,做她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霎时他心内痛如滴血,暗道:“不错,不管如何,我终究是伤了她的心!她这一辈子都会恨我入骨!”
“郡主,跟他哪来这许多废话!”余孤天酸溜溜得大喝一声,连人带剑,向卓南雁疾扑来。卓南雁见他满目尽红,心中陡地腾起一股怒气:“我对不住的是婷儿,却不是你!你纵然对她有情,却也不必三番五次非要杀我而后快!”右掌才要抬起招架,忽觉小臂剧痛无比,知道适才跟完颜亨那一记硬招硬碰,已伤了筋骨。
电光石火之间,余孤天的长剑已经分心刺到,这时卓南雁胸中悲愁横亘,憋闷无比,眼见剑到,不由目射电光,瞪视着余孤天,蓦地大吼了一声,宛若凭空打了个霹雳。余孤无心神一震之间,卓南雁翻掌拍出,正击在剑身上,一股劲气犹如怒潮般自剑上涌去。余孤天给他厉电般的眼神打上,心底豪气顿失,被卓南雁内劲骤然突袭,不由手臂酸麻。卓南雁乘他一愣之间,左掌轻挥,一招“手把芙蓉”,轻巧无比地便将长剑夺下。长剑入手,只觉寒气逼人,竟是自己当日自雄狮堂得来的辟魔神剑。
余孤天的武功原只比他稍有不如,但适才给他奋声厉喝之下,胆气尽失,转瞬之间,已然着道。当着完颜婷和完颜亨的面,一招之间便丢了兵刃,余孤天自是羞愤欲死,低吼一声,掌上劲气勃发,摄血离魂抓的魔功已提至十成。
便在此时,忽听得喊杀之声大振,无数火把满山遍野地自山下向峰顶涌来。却不知是谁调来了大批金国官军。仆散腾大败远遁,“厚土刀”佟广等四大弟子又被卓南雁刺伤,峰顶的众侍卫群龙无首,全畏缩在一旁不敢上前。这时听得官军叫嚷,众侍卫才精神大振,挥刀舞剑呐喊冲上。
余孤天的眼里只有卓南雁,虎吼声中,正待扑上,猛觉脖领一紧,已被完颜亨一把抓起。“何必争这一时意气!”完颜亨低喝声中,身子疾转,反手又将女儿提起,也不见他如何举步疾奔,只两三个大步迈出,便远远飘出数丈。
“厚土刀”佟广等人这时才悻悻赶到。眼见追之不及,“厚土刀”佟广咬牙喝道:“放箭!”立时乱箭齐发,嗖嗖地自后向完颜亨射到。火把光芒下,眼瞅着羽箭便要射到完颜亨背心,猛见他人影疾晃,身子闪电般纵出,竟比劲矢还快了数倍。那一阵乱箭扑簌簌地全插在地上。在众侍卫官军心中,龙骧楼主完颜亨本就是半人半神的圣者,这时见他露了这手神功,全惊得果在当场,只见完颜亨携了二人,兀自快如鬼魅,倏忽几闪,便即不见。
“傻小子,咱们也走!”罗雪亭眼见卓南雁的辟魔剑疾舞如飞,将一群侍卫打得东倒西歪,忙喝了一声,飞身过来拉住他的手,腾身纵起。这时众官军侍卫已四处围上,两人齐声长啸,自人群中疾插过去,一路只听叮叮当当、哎哟啊呀的兵刃坠地和侍卫惨叫之声连绵不绝,二人的身影转瞬间已消逝在深邃的夜色之中。
卓南雁和罗雪亭内力交互贯注,踏在积雪之上,竟不留一丝痕迹。这翠鹤山的西麓与深广的西山连绵一处,那西山虎卧龙盘,群山起伏,两人向西闯出重围,恰如虎入深山。众侍卫追得片刻,便失去了他们的踪迹。两人一口气疾奔出几十里,才在一处陡峭的巨岩下稳住身子。罗雪亭喘息了两声,忽地软倒在地。卓南雁连忙上前扶住,道:“罗堂主,您伤在何处?”
“谈不上伤在何处,咳咳,”罗雪亭在冰冷的地上盘膝而坐,干咳两声才苦笑道,“奇经八脉伤了十余处,这条性命能不能保住,却还难说得紧!”卓南雁本当他激战之后内力耗损,听他这么一说,才大吃一惊。却听罗雪亭呵呵笑道:“完颜亨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激战之时无端吐血,显然是体内潜有奇毒。可他偏偏赶来激战,适才强运天衣真气,与我的三味真火交击数次,虽然大胜,但他五脏尽伤,离着归西那一刻也为时不远啦!”他说着眼中忽地扫过一丝怅然,缓缓摇头道,“本来以他的武功,只需避而不战,觅地精修,不出月余,有什么奇毒也尽可除去。”
他本与完颜亨誓不两立,但说到这死对头命不久矣之时,语音竟是无限萧索惋惜。卓南雁心中也是一沉,幽幽地道:“完颜亨决不会躲起来,无论到了何时,他都定会来应战!”猛觉胸口作痛,不由闷哼了一声,原来激战多时,给叶天候射中的伤处发作,鲜血汩汩地渗出来。
罗雪亭转头望着他道:“你的伤却也不轻,胸口这处箭伤,须得立时运功静养!稍有耽搁,便会缠绵难愈!”卓南雁目光一闪,正要言语,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是吗?这一箭瞧来还是射得轻了!”
一道火光疾飞过来,正插在巨岩旁的一棵老树上,却是一根熊熊燃烧的火把。跳耀的火光将前方丈余照得通红,只见一人自远处踏着积雪漫步踱来,神色悠然,正是叶天候。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四十五节:挥剑伏魔 荣枯成梦
满天飞雪小了许多,但依旧飞棉吐絮般地飘个不休。完颜亨疾奔了多时,眼见四处深林寂寥,石乱山高,才在一棵老柏树前顿住步子。完颜婷见他动也不动地凝立在沉沉的夜色中,雪白的身影薄得像一张纸,不由颤声,“道:“爹,您受伤了吗?”完颜亨咳了两声,举头望着天上纷纷飘落的雪花,沉思不语。余孤天忽道:“恭喜芮王爷,一番大战连败当世两大宗师,古往今来,未之有也!这‘天下第一人’之称,当之无愧!”
“天下第一?”完颜亨惨笑一声,缓缓摇头,“还是罗雪亭说得对,跟超凡入圣的天道相比,这天下第一却又算得什么?我虽顿悟死关,却因这一念之差,终究难破天道之秘!”说着长叹一声,“垂丝千尺,意在深潭,离钩三寸,子何不道?天道,天道,终究还差着这三寸之功!”完颜婷只觉他言语深奥,听得不甚明白,急道:“爹,这有何难?待养好了伤,天道这玩意儿,您慢慢去参!”
一道幽深如海的光芒倏地划过完颜亨的眼底,定了定,他才苦笑道:“逝者如斯,一去难再!”声音苍凉无比。两人一愣之间,完颜亨忽对余孤天道:“你盘膝坐好,五心朝天!”余孤天一愕,不知他要如何,但还是依言坐下,双手手心和双足足心朝天,正摆了个修习内功的五心朝天的姿势。
完颜亨将左掌徐徐按在了他的顶门百会穴上,声音冷定得如同天边飘来:“勿忘勿助,神气内守!不管你见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只当是虚无幻相。”余孤天心中疑惑,忽觉一股舒缓的热流自头顶缓缓灌入体内。
余孤天不敢再胡思乱想,凝神静息,只觉那热流初时细如笔管,旋即粗如儿臂,跟着渐渐放大,片刻之间便似天河倒泻,将自己的每一个毛孔尽数笼罩,四肢百骸全是暖融融、温润润的。这时他心神安宁一片,便如迈入了一个无限美好的世界,鸟语花香,山光春色,一切都那么幽静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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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雪亭一眼打见叶天候那志得意满的笑容,登时心神剧震,道:“怎地是你?”罗雪亭北上燕京途中,便知道了叶天候被龙骧楼侍卫“南雁”擒杀之事,心底既疑惑卓南雁不是见利忘义之人,又悲愤叶天候之死。而即便是卓南雁,也是在昨晚才察觉出叶天候诈死,罗雪亭自然不知其中蹊跷。他适才早觉出有人暗中跟踪,这才故意说出卓南雁和自己重伤,便要诱得此人现身,哪知这人竟是叶天候!罗雪亭一时不由呆了一呆。
“正是,”叶天候向他遥遥一揖,“天候见过堂主,罗堂主万福金安!”罗雪亭何等机敏,察言观色,不由沉声笑道:“原来你早就降了完颜亨?”卓南雁冷笑道:“罗堂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人先是降了完颜亨,不久又暗中归了完颜亮。想必不出半年,江湖中人便会公推此人为天下第二位厚颜无耻、阴毒狠辣之人!”这一句话骂得急了,牵动伤处,胸口鲜血又出。罗雪亭“哦”了一声,道:“天下第一厚颜无耻之人却是谁?”卓南雁笑道:“自然是咱大宋的圣相,秦桧秦相爷啦!”罗雪亭不禁嗤嗤冷笑。
“老弟这话说得未免过于小气了!”叶天候瞥见卓南雁胸前伤处流血不止,脸上笑意更浓,“风云际会,胜者为王!秦桧凭着厚颜无耻在江南做了圣相,咱大金也有人凭着阴毒狠辣做了皇帝,相形之下,叶某这点翻云覆雨的小伎俩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姑且博些富贵罢了!”
卓南雁忽地想起一事,目不转瞬地盯着他,一字字道:“叶天候,那个暗中偷下咒餍之人,是不是余孤天?”
叶天候悠然道:“不错!什么事都逃不出老弟的算计!本来最好的人选便是你,但愚兄怕你临事犹豫,便又想起了余孤天!这余孤天女里女气,完颜亨却一直对他青睐有加,当真好生怪异!嘿嘿,这小子本是个胆小鬼,就在你大婚前两天,见我死而复生地出现在他眼前,险地没有吓死。老子没工夫跟他细说,只跟他说了一句话一扳倒完颜亨,完颜婷便可归你!这小子的眼睛立时红得跟兔子一般!”说到这里,心下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狂笑声中,身形疾晃,扬手便向卓南雁脸上戳来,掌上阴风飒飒,激得雪花乱飞。
卓南雁正自心神激荡,眼见指到,急斜身疾退。但叶天候这一戳诡异绝伦,正是梦回神机指的精妙杀招,卓南雁身法虽快,仓猝间肩头衣襟仍给他一把撕碎。叶天候暴然出手,原拟能将卓南雁击成重伤,但见对手全身而退,心底惊骇更甚,当下如影随形地贴了过来,双掌翻飞,瞬息之间撕、抓、点、扣,连环四势,招招狠辣。
“叶兄这等大才,留在世上委实可惜!”卓南雁心中怒潮奔涌,口中却呵呵笑道,“不如这便去阴曹地府,到阎罗王那里去博些富贵!”辟魔剑疾抖,呼呼两剑,将凌厉的指风荡开。叶天候扬声长笑:“那便麻烦二位先去阎罗王那里知会一声,叶某八十年后再去阴曹地府当差!嘿嘿,二位一死,叶天候这一石三鸟之计便大功告成,皇上少不得会赏我做那龙骧楼主!”两人手上全力相搏,口中也一直唇枪舌剑。卓南雁右臂伤处作痛,长剑难以使得圆转如意,数招之间竟是捉襟见肘。
猛听罗雪亭喝道:“抛了长剑,只用掌法!”罗雪亭重伤之下,又跟卓南雁一番提气急奔,这时再没半点气力上前相助,但法眼如炬,出言指点,仍是一语中的。卓南雁眼前一亮,右臂一振,辟魔神剑脱手飞出,直插在老树之上,左掌斜斜挥出,一招“萧萧落叶”,反手拍在叶天候掌上。这一掌真气澎湃,震得叶天候身子微微一晃。
卓南雁一掌得了先机,长啸声中,“漏雨苍苔”、“浩然弥哀”、“百岁如流”、“富贵冷灰”连绵而上。这几招全脱自龙虎玄机掌法中的悲慨品,意境悲昂,正与卓南雁此时的心境相和。他右臂虽伤,但左掌上劲气弥漫,带得四周积雪狂飞。叶天候连接这几招,只觉他掌上劲力一招大过一招,心下又惊又怒:“这小子伤了多处,仍是内力惊人,当真邪门!”眼见卓南雁左掌斜斜印来,这一招“富贵冷灰”虚虚实实,将四处退路尽数封死,叶天候大吼一声,猱身直进,化掌为拳,一拳击在卓南雁掌上。
拳掌交击,竟发出金石交击之声,一股劲风呼地荡起,险地将插在树上的火把吹熄。卓南雁身子斜退两步,沉声道:“天衣真气?”叶天候呵呵笑道:“这功法高明绝顶,可得多谢贤弟啦!”原来当日他自卓南雁手中得了天衣真气的密录,一直暗中偷偷修习。他性子谨小慎微,不敢贪多求进,但浅尝辄止之下竟也收效不俗。
卓南雁目闪怒火,正待飞身扑过。忽见叶天候正色道:“且慢,有件要紧事,须得告知贤弟!”卓南雁身形一顿,冷笑道:“天候兄想必有遗言要吩咐?”叶天候却愁眉苦脸地叹道:“当日我曾对余孤天说,给我办了那件事,完颜婷便会归他。想不到美艳无双的婷郡主在这场大变之后果然一直跟这小子在一起,嘿,这时候他们必是躲在某处风流快活吧?”卓南雁虽知此人诡计多端,但听他忽然说到完颜婷,仍不禁心中又痛又怒。
猛听罗雪亭大喝一声:“小心!”叶天候已然电射扑到,翻掌疾戳他右肩。卓南雁心神恍惚之间,料敌先机的忘忧心法便运用不灵,他右臂有伤,只得翻起左掌迎上。哪知叶天候变招奇快,顺势斜挥,一掌重重斩在了他左腿之上。卓南雁只觉一股钻心般的痛楚袭来,几乎摔倒在地。
“我早就说过,老弟儿女情长,不是英雄之才!”叶天候口中冷笑,脚下龙行虎步,双手倏忽又化拳为指,将天衣真气的澎湃内劲融入“梦回神机指”中连环进击,狠辣中更增猛悍之气。卓南雁内力修为虽深,但右臂、左腿受伤,招式上便威力大减。叶天候拳脚稳占上风,嘴里兀自滔滔不绝:“时世造英雄,十几年前是完颜亨,现今却该轮到我叶天候啦!”罗雪亭忽地冷笑道:“你这臭狗屎一般的人物还要做英雄?”叶天候傲然道:“完颜亨一去,仆散腾这一勇之夫有何惧哉,大金国内英雄,舍我其谁?皇上南征在即,正缺我这等熟悉大宋民情的奇才。我先坐稳了龙骧楼主,再于南征之际大展宏图,便是拜相封侯,也是指日可待!”口中长笑,手上忽拳忽指,招招劲急如电,猛如重锤。
卓南雁先机一失,连连踉跄后退,闪耀的火把光芒下,却见叶天候满面狰狞,他心内不由一沉:“难道我和罗堂主终究要丧在这厮手中吗?”急忙提气叫道:“罗堂主速退,我便是拼得一死,也不让这天下第二厚颜无耻之辈得逞!”左掌拼力疾挥,但此时气势一馁,便连忘忧心法也运使不灵,登时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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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孤天只觉那热气愈发炙热,似乎要将他五脏六腑和全身骨头烤熟一般,丹田内更是热如火炽,两肾犹似汤煎一般,耳后风声呼呼作响。他心头一震,却听完颜亨的声音缓缓传来:“抱元守中,神气合一!”余孤天也知这时掺杂不得半丝忧喜之念,当下凝定心神,将诸般念头尽数抛开。忽听耳中轰然一响,整个心神似已融入无穷无尽的天地之中,日月星辰,天光云影,全在眼前飞速晃过,从儿时直至青年以来的诸般美妙经历潺潺流水一样地在心底汇集…涓涓细流,终成浩浩长河,他心内被一股难言的澎湃真情感动着,忍不住泪水盈眶。
忽听耳畔响起轻轻一声叹息:“成啦!”头顶上的那只手终于移开,余孤天重又回到这个冰冷的雪夜。黑沉沉的夜色中根本看不清完颜亨脸上的神色,只是觉得往日那双锐利如电的眸子这时黯淡了许多,余孤天忽然翻身给他跪下,哭道:“王爷,余孤天何德何能,受您如此大恩!”完颜亨挥手将他搀起,低笑道:“不管你对我如何,我终是有愧于先帝!你若受不得我这一身内力,天下谁又受得?”余孤天听得他说“不管你对我如何”,心底便是一颤:“难道我做的事,他全知道了?”
“什么?”完颜婷一惊,杏眼圆睁道,“爹爹,您竟将一身内力输给了他?”完颜亨点头道:“爹的身内已蕴奇毒,却又不得不应战这天下两大高手,强悟天道而不得,毒发归真之时就在眼下!”虚软的声音中透出无比的憾然。原来当初完颜亨接连约战罗雪亭和仆散腾,本是想借此两大高手之力,使自己置身于死地而后生,悟解出“最后一招”的天道之秘。但那晚金主完颜亮对他骤下毒手,大喜婚宴变成家败人亡,又兼体中奇毒,对他实在是个惨烈至极的打击。但完颜亨性情强悍,内忧外困之际仍要决战双雄。为求胜果,他不惜将修炼未成的天衣真气强运到第八重境界,可惜最终功亏一篑,仍旧难窥天道之秘。突围之后,完颜亨便觉体内真气跃动,五脏如焚,这时才知道这“天衣真气”讲究借宇宙间的浩瀚真气为己所用,但若不参透天道,心性难趋广大无边的至境,便会被汇集体内的澎湃真气挤压而死,迫不得已之下,才将身上残余的功力尽数传于余孤天。这道理完颜亨自是心知肚明,却不愿把话说得过于明白。
完颜婷只觉眼前一黑,一把抱住了父亲,哭道:“爹,您瞎说的…您怎么会死?”完颜亨抚摸着女儿的发梢,眼中透出罕见的慈和目光,缓缓道:“人孰无死?父王终究有一日会离开你的!”说着黯淡的目光陡然一灿,直视着余孤天道,“你以先帝皇子之名,对着大金太祖太宗之灵起誓,自今而后,要好好待她!”
余孤天听得浑身发热,知道他已将自己朝思暮想的婷郡主郑重其事地托付给了自己,当下想也不想地便又跪倒,赌咒发誓,只要他这大金皇子还有一口气在,便决不让完颜婷受了半点委屈。完颜婷更是惊得目瞪口呆,愕然道:“什么,爹,这…这小鱼儿竟是先帝的皇子?”
“不错,他便是当年的晋王殿下!”完颜亨说着仰头望着头顶无际的苍天,叹道,“我长恨此生不能阻止完颜亮篡位。但愿九泉之下,能看到先帝之子重整河山!”余孤天的心咚的一跳,心内一阵热辣辣得难受,几乎便想将自己偷放咒魇的事情脱口说出。却见完颜亨望着他道:“我虽不能了悟天道,但死后当能尸身不腐,你们先将我的尸身藏匿三日。这三日之间,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完颜亮自是寝食难安,必会将封赏的价码一升再升。第四日间,你再斩下我的人头,去献给完颜亮,只说是假意被我收服,却又伺机将我刺杀!”他语调冷冷的,似乎说的全是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完颜婷听得大叫一声:“不成!爹爹,若是你再有个三长两短,婷儿也不想活了。婷儿…更不会让小鱼儿动您…”悲恸之下,忍不住又大哭起来。
“你若是沧海龙腾的女儿,便不该这么哭哭啼啼,”完颜亨长吸一口气,森然道,“我与先帝都是死于完颜亮之手,你该与余孤天一道,同心协力报了此仇!”完颜婷浑身一震,哭声顿止。透过老父那森冷的眼神,她忽然看到一条自己不敢直面的茫茫不归路,从今而后,自己再也不是从前无忧无虑的完颜婷了!
“完颜亮野心勃勃,侵吞南朝之心早萌,”完颜亨的目光重又落在余孤天身上,“但他若要席卷六合,便不得不倚重龙骧楼!萧别离和耶律瀚海已死,叶天候又不通晓驾驭龙须之道,完颜亮必然会重用你这龙骧楼的惟一旧人!只是那叶天候居心叵测,你要想重掌龙骧楼大权,便要及早动手斩杀此人。嘿嘿,你有我数十年功力在身,要想杀他,也是轻而易举!”
余孤天料不到他到了这时候仍旧一条条地说得缜密精详,当下频频点头。完颜亨又道:“你受了我一身内力,今后若要更上层楼,须得参究天衣真气。那《冲凝仙经》在龙吟坛耶律瀚海所居的丹房内。这丹房机关重重,你要记住进退口诀…”余孤天当日便已入过龙吟坛,听他说了出入丹房的方位窍诀,便即牢牢记在心中。完颜亨跟着又细述这天衣真气的诸般凶险,嘱他十年之内若是修为不足,万万不可强自修炼。余孤天频频点头,暗道:“这天衣真气被江湖中人传得神乎其神,但以芮王爷之能,却也难逃这走火入魔之途。我练后若是觉得凶险,便一把火毁了,可不能让旁人捡了便宜!”
“罗雪亭此时功力大耗,只怕已是废人一个。剩下的人嘛,便是那卓南雁了!”完颜亨说着幽幽一叹,“此人对‘龙蛇变’之策略知一二,我生前没有杀他,也算对得起义兄。若是你们觉得他碍手碍脚,孤天便可下手将他除去!”完颜亨低缓的语调之中却似蕴含一股出奇的魔力,余孤天渐觉体内热气涌动,心底忽地生出了无限的信心:“自此以后,我完颜冠定要大干一场,完颜亮他们欠我的,全要加倍偿还!”
完颜婷听得父王要余孤天将卓南雁下手除去,心却咚的一跳。完颜亨却冷笑道:“嘿嘿,我已给卓南雁吃了龙涎丹,便是你们不下手,几个月后,药性发作,他也要死得惨不堪言!”完颜婷早就知道龙涎丹的厉害,听了这话,不知为何便有些心乱如麻。
完颜亨又对余孤天道:“龙蛇变之策三日之前已遵照完颜亮的旨意发出,但江南龙须不见我的令牌和解药,还是不会施行!我待会儿便将令牌和解药秘方交予婷儿,你得了完颜亮重用之后,即刻请缨南下,主控龙蛇变之策。当日你曾去过江南的,这次前去,还是要先找寻‘老头子’。你跟婷儿同赴江南,一来可以避开完颜亮的耳目纠缠,二来早在江南扎根,他日完颜亮南侵之时,自然会更加重用于你!”余孤天听得佩服无比,心底更涌出不少愧疚之情,眼眶便又是一片潮湿。完颜亨却挥手让他退开,跟完颜婷细述联络和控制“龙须”的诸般窍诀,这在龙骧楼内是只有他跟耶律瀚海独知的机密,这时却只传给他女儿一人。
完颜亨吩咐了多时,眼见女儿已将诸般条细背得烂熟,才淡淡一笑,忽地又吐出一口血来。完颜婷慌得浑身发抖,连叫“小鱼儿,小鱼儿!”余孤天疾步赶来,却见完颜亨身子晃了晃,忽地一指完颜婷,对他道:“婷儿就交给你了!”余孤天怔怔地点头,却见完颜亨的目光已向天上瞧去。余孤天不由自主地也抬头望天,却见这场突如其来的怪雪不知何时已停了,一钩月半遮半掩地正从云隙间探出来,那抹轻辉若有若无的,瞧着无比虚幻。
忽听完颜婷痛叫一声:“爹——”余孤天惊得伸手去触,只觉完颜亨的浑身不知怎地已变得坚硬冰冷,浑然不似人躯,心下正自惊疑,忽听完颜亨低缓无比地道:“天下第一,呵呵,天下第一!”蓦地仰天大笑三声,震得树顶的积雪簌簌落下。他身子挺立不倒,却是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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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雪亭蓦地哈哈大笑:“南雁你这浑小子说得什么话来?你我身怀天下苍生厚望,死不得,不能死,更不会死!咱二人若有个三长两短,日月必为之变色,天地必为之粉碎!打点精神,七八招间,你便能收拾了这跳梁小丑!”说来也怪,卓南雁本来心底沮丧,但听得罗雪亭这有几分大言不惭却又豪气十足的大吼,陡觉心底浩气弥漫,反掌一挥,力道大得异常,竟将疾扑过来的叶天候逼得退开半步。
叶天候双目一寒,低啸声中,又再扑上,招式益发狠辣精奇。卓南雁奋力挡得几招,忽听罗雪亭喝道:“大用外腓,真体内充。反虚入浑。积健为雄!”这正是龙虎玄机掌中“雄浑品”中的招式,当日在建康雄狮堂,两人密室长谈,也曾论及武功,罗雪亭对施屠龙这套师门掌法甚是推崇,这时眼见卓南雁势危,便即顺口吟出。
卓南雁听得这几句话,心神登时一震,抬眼望见天地山河尽被白雪覆盖,那在头顶盘旋起伏的雪花此时映入他眼中,竟觉雄壮无比。“大用外腓,真体内充。反虚入浑,积健为雄”这几句描摹天道雄浑的词句在脑中一闪,跟着天衣真气的第五重境界的修习窍诀也在心底流水般闪现。
原来这天衣真气虽然神速,却是凶险无比,卓南雁倾尽全力,也只修习到第四重境界。第五重已进入天人合一的高深境界,他修为不到,对其中的经句似懂非懂,只是他性子执拗,虽然不懂,却是时时暗中咀嚼。这时在这性命攸关的拼争之下,听得罗雪亭长吟的这四句辞文后,福至心灵地忽有所悟,照着经文所说内气潜转,不知不觉之间已迈入第五重境界。
霎时间卓南雁只觉一片发自内心的祥和欢畅,不由得依着经文窍诀,将心量放至最大,天上运转的星辰,晦暗的冬月,翻腾的苍云和飘飞的白雪,全被他一起收入了心底。瞬间他便觉得自己的耳目心神全比往昔灵敏了百倍,他听到脚下深埋在积雪里的陈年落叶的沙沙声,嗅到丛林中浓烈的草木幽香,甚至四周岩石的坚硬、雪花的清凉,都感悟得清清楚楚。
叶天候见卓南雁面目安宁,头顶百会穴上更突然现出一道碗口粗细的白气,笔直如线地高飞丽起,直接苍穹。他心内连叫“邪门”,狂啸声中,飞身扑来,一招“黄梁梦觉”,挥指急向卓南雁顶门百会穴点去。卓南雁这时意念心神笼罩八方,叶天侯这快如鬼魅的一击,在他眼中竟觉得出奇得慢,当下想也不想地翻掌划个圈子,正是雄浑品中的那招“得其环中”。
这随手一击,掌上劲力竟是大得异乎寻常。两人双臂一交,“咔咔”两响,叶天候的左手小臂臂骨已断成三截。叶天候惨呼一声,要待翻身退开,却给卓南雁这绵绵不绝的一招粘住了身形。他一愣之间,卓南雁掌上劲力便如怒海狂澜般地滚滚而来,只听得“格格”几声,叶天候左臂的臂骨骼又断,跟着是左肩和肋骨又传出骨骼断裂之声。
叶天候惊骇欲绝,知道这样下来,只怕全身骨骼都会给卓南雁汹涌的掌力尽数压碎,急忙跪倒在地,惨叫一声:“龙蛇变!”
卓南雁恨他入骨,知道此人狠逾蛇蝎,早动了除他之心,但听得“龙蛇变”三字,还是心头一凛,猛然收手喝道:“龙蛇变怎样了?说得清楚些!”叶天候低声呻吟:“我说了…你便饶我一命!”卓南雁喝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耍什么花招!”话一出口,忽觉体内气息突突跃动,虽然极力压抑,手掌仍旧微微抖颤。
罗雪亭也道:“龙蛇变到底是何内情,你尽数说来!饶不饶你,要看你狗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来!”叶天候痛得几欲昏去,却挣扎着道:“我当日遵照完颜亨之令假死,便得以出入龙吟坛。三日之前,我曾见完颜亨在龙吟坛内秘召江南龙须的总坛主,交与了他一批龙涎丹的解药,更遵照圣上旨意,已将龙蛇变的密令发出…”
卓南雁心头一震,喝道:“那江南龙须的总坛主是谁?”叶天候喘息道:“便是那日你见过的那人。我也不知…他姓甚名谁,只听…完颜亨叫他…老头子。这人身子微胖,只脸上有个铜钱大小的…黑痣!”卓南雁皱眉道:“那龙涎丹的解药是何配方?”却觉体内气息就如大潮翻涌,难以抑制,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叶天候眼见卓南雁身子突突乱颤,便将声音压低:“这解药名为龙肝,原只…耶律瀚海一人知道配方,那药方是…”声音越说越低,乘着卓南雁凝神细听之际,忽地奋起残余真气,提起右掌当胸击来。
卓南雁早就对他暗中戒备,急翻掌拍出。双掌一交,叶天候却已借着他的掌力飞身飘起,冷笑道:“你不知解药药方…”他双腿灵便,半句话的工夫,身形已电闪出数丈之遥。
卓南雁腿上有伤,难以远追,但他的忘忧心法最重对身周局势的算度,眼见叶天候飞遁,虎目电闪之下,忽地斜步蹿出,猛然一掌击在辟魔神剑的剑把上。辟魔神剑原是插在那老树上的,受了他这雄浑一击,登时透树飞出。
“…来日必定死得…啊!”寒芒乍闪,辟魔神剑电射而到,叶天候的头颅忽地疾飞上天,那道冷笑陡然间被硬生生斩断。他那无头身子兀自飞奔出数步之遥,才扑倒在地。
黯淡的火把光芒下,仍有零星飞雪簌簌飘落,辟魔神剑无声无息地斜斜插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剑身上寒光闪闪,竟不带一丝血滴。
“你这狗贼,也有今日…”卓南雁哈哈大笑,忽觉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几乎栽倒。他急忙盘膝坐下,要待凝神调息,但觉丹田的内气翻江倒海般四处乱撞,身子颤抖不停。
“南雁!”罗雪亭蹒跚而来,探掌搭在他颈后大椎穴上,喝道,“静心内守!”猛觉手掌一颤,一股雄浑之极的劲气自卓南雁体内飞撞起来,险些将他手掌震开。
卓南雁这时只觉丹田内犹如火烧一般难受,浑身大气鼓荡,却找不到一个出口宣泄出来,低头一瞧,只见自己双手不知何时已变得鲜红如血。他这时再也坐不下去,只想跳跃而起,口中呵呵乱叫道:“我…我要胀死啦!”罗雪亭一惊,却见卓南雁脊背呼呼起伏,这片刻之间,整个人竟似粗大了两圈,便连腮后的肌肤都在鼓荡不已,不由惊道:“南雁,适才你练的是什么古怪功夫?”卓南雁耳畔陡然响起完颜亨的话语:“你不识心性,却强修天衣真气,不出十日,便会功力尽废!”忍不住苦笑道:“完颜亨说得是,我强练天衣真气,适才…更突进到第五重…这时只怕会经脉胀裂而死!”原来天衣真气第五重功法已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吸纳体外浩瀚真气以为己用。但凡越是高深的功法,越要有相应的心法修持相配,若是心性修持不足,便是大金武圣完颜摩诘、龙骧楼主完颜亨也不敢妄自修炼。适才卓南雁误打误撞地强运起了第五重功法,全身经脉吸入了无数虚空中的纯阳真气,这种真气吸纳犹如江河倒灌,可远胜于他忘忧心法中的《九宫先天炼气局》,无尽的真气在他体内澎湃流转,几乎便要将他全身经脉胀裂。
“你不能死!你得给老子好好活着!”罗雪亭口中大喝,奋力运起残余功力,便向卓南雁大椎穴送入,要助他导气归元。哪知一股纯阳内气直送入卓南雁体内,竟如泥牛入海,旋即无影无踪。
“他年纪轻轻,便算上其母赵芳仪的内气修为,也到不了这等境界!这天衣真气当真古怪到了极点!”罗雪亭性子执拗,奋力将自身功力尽数送入。他虽然元气大耗,但这剩下的不足一成的功力仍是不容小窥,猛然间一股浑厚内气已和卓南雁体内澎湃的劲气融会一处,在卓南雁体内打了转。忽地又倒撞了回来。这股内气竟如长江大河,沛然难御,直送入了罗雪亭体内。罗雪亭微微一惊:“这小子的内气全送到我身上,他岂不元气大亏?”正待将内劲回送过去,却见卓南雁长出了一口气,膨胀的身躯竟似回复了许多。
罗雪亭陡然眼前一亮,暗道:“原来他是内气膨胀瘀塞,实则泻之,或能助他解开此厄!”起身转到他身前,翻掌连点他双腿“足三里”、“三阴交”两穴,喝道:“将劲气下送!”足三里穴为胃经之要穴,能调一身气血,与“三阴交”相配,可使气血下行,达通经络。
卓南雁适才一股内劲送入罗雪亭体内,已觉神智稍复,立时依言导气,内气源源下行。这天衣真气吸纳而得的浩瀚真气,便源源不绝地直送入罗雪亭体内。这时若是换作旁人,修为不足或是见地不高,难免惊惶失措,说不得便会将二人一起葬送,最多也只能勉强救他一命。好在罗雪亭却是当世罕有的武林宗师,手眼绝高,立时察知其中利弊,当下一边助卓南雁导出体内膨胀的真气,一边出言指点,让他导气归元。
片刻之后,罗雪亭觉出卓南雁体内涌来的真气不似当初那般汹涌如潮,知他已无大碍,才将体内真气缓缓反送回去。两人真气贯通一处,循环流转,周流不息。卓南雁身上的烦热肿胀之感早去,心知已过了一场大劫,当下凝心静养,渐渐进入恍兮惚兮的虚无境界。
过了不多时候,似觉非觉之际,卓南雁忽听脑后响如雷鸣,一股粗壮的气流从脑顶降下,带着一路滚滚啸声,从头心透体滚下,直入丹田。待得那雷鸣般的轰响停息,卓南雁只觉周身舒畅难言,便连右臂上的伤处都不怎么痛了。
睁开眼来,却见对面盘膝而坐的罗雪亭面色也舒展了许多,只听罗雪亭笑道:“好小子,适才你因祸得福,中黄大脉已开,不久便可得窥天元之境!”卓南雁奇道:“中黄大脉?”罗雪亭正色道:“正是!中黄大脉不属奇经八脉,却是人身正中大脉,为道家修炼的不传之秘,素来知者寥寥!此脉一开,全体关窍俱开,一气遍达周身!”卓南雁大喜,忙要拜倒谢恩。
“也不必谢!”罗雪亭却挥手扶住他,摇头叹道,“老夫这一场大败亏输,只当内力大损,即便不死,也是武功尽废。哪知适才给你雄浑无比的内气贯注体内,竟觉生机勃勃,这门奇功便是天衣真气吗?”卓南雁道:“正是,这功夫好不古怪,适才晚辈妄自提升到第五重境界,忽觉无数真气从空中贯入头顶百会穴,虽然大胜了叶天候,但这内气却再也收束不住,险些丧了性命!”跟着将当日在龙吟坛内,偷读《冲凝真经》之事略略说了。
罗雪亭双目一亮,道:“这是道家修炼的天人合一之相啊!好,你且将《冲凝真经》中修炼天衣真气这一段背诵一番。”卓南雁便即老老实实地背诵,这些经文早就深印在他脑中,这时脱口而出,流畅之极。罗雪亭沉思静听,忽而眉头紧蹙,忽而拍腿低呼,有时又让卓南雁将几句话反复背诵。待卓南雁背诵之后,罗雪亭便凝眉沉思,一言不发。卓南雁也不便发问打扰。
一时只有头顶的细雪点点落下,飞雪到了卓南雁身前尺余便即融化,却在罗雪亭头脸身躯上覆了薄薄的一层白晶。罗雪亭便似木雕般一动不动,头脸上全是积雪,只一双眸子灼灼闪动。忽听“嗤”的一响,那火把燃到尽头,天地间便是一片黝黑。
卓南雁忍不住低声道:“罗堂主…”罗雪亭才“啊”了一声,缓缓道:“天下竟有如此奇功!”眼神在暗夜里熠然一闪,挥手抓住卓南雁的手臂,道,“老夫适才连催两次三昧真火,只当这身武功已废,但这天衣真气…或能使我武功尽复!”卓南雁大喜:“那晚辈这便护送您南归,回雄狮堂中静修!”罗雪亭摇头道:“只怕来不及啦!仆散腾虽败,却是受伤不重,他必不会容我顺顺当当地南下。你武功虽高,但若带上我这个老累赘,走不出两日便会误事!况且,这时我真元大亏,须得及早修习天衣真气,半日都耽搁不得。”说着仰头望着浩淼苍穹,缓缓道,“我当初选在此地决战,其实也算好了退路。此去西行三十五里,有处碧云谷,内中有座叫铁佛寺的冷清古庙。那主持苦竹上人却是我的老友,待会儿你送我去那里潜修。”